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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曼與耿石之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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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耕石 發表時間:2015-07-05 23:54:39 評論: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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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接上篇系列小說,精彩繼續,耕老的《王小曼與耿石之沉浮》又與讀者見面。作者筆下的人物,齊刷刷地都站在了讀者的面前。他們時而冷靜,時而暴躁,時而悲壯,時而壓抑,無聲地與你對視、交流,使你感覺看到的不再是人物,而是活生生的現實生活,好似連自己也直接參與了這一切故事之中。文筆樸素,用字儉省,故事人物直白的語言對話反映了他們的靈魂對接。刻畫了主人公的愛情、善良、工作態度、精神面貌,進而彰顯正能量。足見作者文字功底踏實,技巧嫻熟,對細節的把握和描寫老練而準確。故事情節豐滿生動,薦讀分享。

    【娘說:老天爺還是睜著眼睛的,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啊!】

     

    【一】

    兩周后一個星期天的早晨,王小曼輕松愉快地來到小南湖,看見艾媽媽正在洗被單,籃子里放著耿石和娘的幾件衣服。院子里有兩個小孩在玩,女孩十歲左右,男孩不過五六歲,王小曼蹲下來喊了一聲“艾媽媽”然后問:

    “這兩個小孩是誰呀?”

    “新搬來的一戶人家。”

    “干什么的?”

    “漢口來的鍋爐工,姓陳,聽說還有一家姓謝的,小南湖住不下,安置到別處去了。”

    “這姓陳的人家還好吧?”

    “我看挺好的,一搬進來陳嬸就到樓上去看你娘,還送了漢口的特產,龍須酥、麻糖什么的,挺親熱的。”

    “您看我哥還挺有人緣的,人家就不計較我哥是什么。”

    “有幾個像田月秀和陳不楚那樣的?那兩口子算是配確了。你哥在樓上,還不快上去看看,你娘想你都想壞了。”

    “我不敢去。”

    “死丫頭,有什么不敢去的?都半個多月沒來了,連我都想揍你了。”

    “艾媽媽,您不想,我剛打了周卓英就往這兒跑,人家不會說我是受我哥唆使的嗎?現在我哥只吃得起補藥吃不起瀉藥了,我可不能再給我哥身上栽一根刺兒。”

    “那現在又有什么不敢去的呢?”

    “我怕我哥揍我。”

    艾媽媽笑了:“你替你哥出了氣你哥還湊你,這話從哪兒說起呀?”

    王小曼附在艾媽媽的耳邊輕聲說:“艾媽媽,反正您老了,也不懂這些事,到現在我哥還指望著周卓英有一天能回來呢。哪怕見一面,說兩句話也好,哪知道讓我兩巴掌給打飛了。您知道過去她把我哥哄得溜溜轉,說蹬一腳就蹬了,我哥能忘記那段感情嗎?可是周卓英回不來了,她肚子里懷上了崔明偉的小毛毛。”

    “別瞎說,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真的嘛,是崔明偉自己說出來的,他讓周卓英做了‘青蛙試驗’(當時的妊娠試驗)。”

    “你怎么知道的?”

    “您不知道崔明偉是個噠噠嘀?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自然會有人告訴我。”

    “哎!”艾媽媽深深嘆息了一聲,“人哪人,都是吃的五谷雜糧長大的,怎么就這么不一樣呢?真是一張床上只睡鴛鴦人。”

    “什么一張床上只睡鴛鴦人?這叫龍配龍鳳配鳳,大尾巴蛆配潮蟲。姓周的以為我哥再打不了起發了,就找了一個三寸不爛丁谷皮,您看他走路一崴一崴的,像個娘兒們。”

    “小曼,跟艾媽媽說實話,你是不是愛上你哥了?”

    “不不!艾媽媽,您可不能這么想,哥哥就是哥哥,妹妹就是妹妹,您要是這么想,從此我反而不敢進這個院子的門了。”

    “好好,不說了,艾媽媽這是試試你,其實你心里怎么想的艾媽媽比你自己還清楚,要么怎么打了周卓英連戶口不要就走了呢?”

    “端人家碗受人家管,現在我不是電廠的人了,看你還管得著我不?我這來來去去的,只有您心里明白,誰敢說我不是我娘的親閨女,我哥的親妹子?”

    艾媽媽的被單洗完了,把衣服泡進肥皂水里,王小曼對艾媽媽說:

    “我替您洗衣服,您上樓陪我娘,就說我來了,我哥就明白了。”

    “你還會洗衣服?”

    “嘿,您可別小看了我,山區出生的孩子什么不會?”

    “我看你只會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還會打人。”

    “從小幫我媽媽做飯,幫我姐洗衣服,我是幺姑娘,我爸不讓我下田,就學會了蹦蹦跳跳。”

    “好好,你就替我洗,我上樓喊你哥去。”

    “您可千萬別和我哥提打人的事。”

    “我知道,讓你哥不揍你就是了。”

    王小曼坐下來洗衣服,還挺像個樣子,她卷起了半截袖子,露出了白蓮藕一般地兩條小胳膊。

    耿石下樓來,蹲在了木盆的旁邊。“歘歘歘”,王小曼在搓板上越搓越起勁兒。

    “小曼,你怎么才來呢?”

    王小曼故意不理他,只在抿著嘴笑。

    “你是不是也想不理我了?”

    “你跟我說句實話我就理你。”

    “什么才是實話,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瞎話?”

    “你恨不恨我?”她仍低頭洗衣服。

    “恨。”

    “恨我什么?”

    “恨你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不見人影兒了,這幾天我的心里忽上忽下的,我不想你娘還想你呢。”

    “差不多,有點像實話,不恨我打了周卓英?”

    “不能像個小孩子,打人總是不對的。其實周卓英并不壞,不看別的,只看我爸爸死了和出事以前她陪我娘就夠了。”

    “好啊,到底情人和妹子不一樣,我就知道你有這一句!我本想凡事留一線,今后好見面,誰知道那個不要臉的,這么快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種事,你說她對你和娘的感情是真的嗎?”

    正在這時陳師傅兩口子買菜回來,耿石站起來向他們打招呼:

    “陳師傅、陳嬸,買菜回來啦?這就是王小曼。”

    王小曼也站起來,禮貌地向他們打了招呼,陳師傅名榮發,高高的個子,慈眉善目,圓頭圓腦的,陳嬸顯得精瘦,也是個善良的長相,就對他們說:

    “今后我娘就靠叔叔嬸嬸多照應了。”

    陳師傅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小曼,贊許地說:

    “一看就是個懂事的孩子,耿大娘認了這么一個干女兒是不幸之幸啊。”

    “不是干女兒,是親閨女。”

    “哦?”

    耿石解釋說:“王小曼說我娘和她娘一命(同歲),脾氣也挺相像,都是勞苦的善良人。她家里姐妹多,她不能在家里陪她娘,就把我娘當親娘。”

    “哦,那好那好,都同了心氣,今后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你們忙吧,我們上樓去了。”

    正好艾媽媽和娘下樓來,她們也是相伴著去買菜,王小曼見娘下來,還沒等到娘走過來,就凄婉地喊了一聲:“娘!”……

     

    【二】

    那天的午飯是王小曼下的廚,她和娘學會了做紅燒肉,到底是農村出身,她和艾媽媽說的不是白話。吃了飯收拾完畢,她就陪娘在里屋坐著說話,倒把耿石丟在了一邊。這一天娘說:

    “小曼,你把鞋脫下來。”

    小曼說:“娘,我在床上盤腿坐不慣。”

    娘說:“不是讓你上床坐著,娘想給你做雙鞋。我這里還有一雙真禮服呢的坤式鞋面,你哥用不上,正好給你做。”

    小曼說:“您留著自己做吧,我用不著。”

    娘說:“我腳不出門足不出戶的,有兩雙夠一穿,你哥還有兩雙假禮服呢的,以后一個人再給你們做一雙。”

    小曼脫下了一只鞋,娘拿出了一根細繩,是用細麻搓的,沒有彈性,專門用來量鞋樣兒用的。上面結了許多疙瘩,是娘在家里給人家做鞋留下的,后面還有很長一截沒系疙瘩,娘就在最后一個疙瘩的后面給小曼的腳量了長短,然后打了一個結,又給她量了腳寬。娘讓她把另一只鞋也脫下來,小曼不解地問:“有一只不就夠了嗎?”娘說:“你不知道,有的人兩只腳不一樣大,比著量大小,穿著包腳。”

    量完了鞋樣娘打開箱子,拿出了三雙鞋面,兩大一小,那雙小的用手一捏柔滑細膩,隱隱發光。小曼說:

    “娘,這么貴重的鞋面,我一個野丫頭穿著糟蹋了,還是您自己留著用吧。”

    娘說:“你別著急,娘這里還有哩。”說著娘又拿出了兩段緞子,一段是淺絳紫色起著碎花,一段是藕荷色起著素花,小曼一看大驚小怪地喊了起來:

    “呀!娘,您這里凈是好東西,這么好的花布我連見都沒見過。”

    娘說:“這是真絲的緞子,還是他姐姐繡花賺了錢,他爸爸從牙縫兒里擠出來給他姐姐扯的,那閨女沒福氣,還沒等著穿就沒了。”說著娘的眼圈就紅了,“一晃十好幾年了,你看看喜歡那一段。”

    小曼驚訝地說:“給我做衣服呀?我可不敢要,還是給我哥留著吧。”

    “你哥那脾氣你不知道,他的心里沒有家,讓周卓英這么一鬧騰更不知道還用得著用不著。陳絲如爛草,還留著它有嘛用。”

    “那我也不要。”

    “你認了娘一場,娘總要給你點見面禮吧?那天娘還是懵頭轉向的,沒想到這上面來。娘這輩子嘛也不會,就會做衣服,天快要涼了,你看上了那一段,娘給你做一件貼身的小棉襖。”

    “娘,您是不是說我是您的貼身小棉襖?您這么說我要了,我喜歡這一段。”她指著藕荷色的那一段。娘說:

    “這一段是好看,做棉襖淺了點,我看這樣吧,把深的做件棉襖,淺的做一件單褂,褂子要起腰翹才好看,不能套棉襖,你自己看上合適的花布再扯兩段來,娘再給你做兩件捫褂兒打粗穿”。

    “這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娘’就是這么容易叫出口的嗎?”

    “那我就謝謝娘了!”

    “這話就不該說,哪有親娘給親閨女做衣服還要謝謝的。”……

     

    【三】

    沒出多久耿石被調到供電所,說是電業局的二級單位,實際上只是一塊牌子,和電廠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大的線路都讓電業局的人搞了,市里面抄抄表收收費,維護幾條低壓線路,管幾臺變壓器,接個火修修燈什么的,所以占的地盤不大。辦公場所就是原來營業股的那棟樓,原來李主席的工會辦公室就是現在的書記和主任辦公室,外面那間原來線務股長辦公和工人們開會的大房子擺了六張桌子,四張并起來,一個搞材料的,一個搞計劃統計的,另外是一男一女兩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有兩張并起來,有一個搞人事的,再就是耿石的空辦公桌。就是這么幾個人加上外線工和抄表營業的,算是一個新“單位”。

    這時機構完全變了樣子,人員也都是新面孔,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都跟陌生人一樣,生人如此,熟人也如此,都是一副鐵面孔。雖說成立了電業局,卻不知道在那里辦公,除了李書記誰也不認識,而原來的老人卻又不知道哪去了?

    “管他哩,”耿石想,“反正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練身子骨。”可是供電所的人們偏偏不讓他“練身子骨”。

    他被安排在辦公室,他只認識趙印陽,他原是線務股的副股長,現在是供電所的主任。書記姓高名樹基,人們喊他“高書記”,也不知道是喊他的職務還是喊他的名字。河北滄州人,正營級干部轉業,個頭不高,干瘦干瘦的,精神干練,說話聲音很宏亮,每天早晨必泡一杯茶,香煙不離口。照說滄州比石家莊離天津更近,和耿石是地道的老鄉,可是他和耿石不說一句話,倒是趙印陽對耿石說:

    “你沒事就在辦公室坐著看看書,生技股的書搬來了不少。工人們出去你就跟著出去,也不要你干什么,跟著走走看看,了解了解線路的情況,將來把供電所的管理和培訓也抓起來。”

    耿石和誰都不說話,因為他都不認識,生怕和別人說話別人不理他自討沒趣。尤其是那個男大學生,姓廖名安榮,哈爾濱工大畢業,年齡在二十七八歲左右,據說上了兩年俄語,讀了五年本科,像是誰也瞧不起,一看見耿石就擰眉頭子。別人都有事干就是他沒事干,一天到晚只在看書,大本大本的看,好像就是他有學問。耿石不看書,因為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他倒愿意天天都是晴天,好和工人們一起出去干活,除了抄表接火以外他什么都干。他最喜歡和檢修班一起出去,因為那個班的工作多,勞動重,最好“練身子骨”,可是工人們偏偏也不讓他“練”,挖洞子挖不了兩下工人們就把工具搶過去,重東西也不讓他背,最多讓他背兩條繩子、一副腳扣皮帶什么的,停電檢修也只讓他在桿子下面遞遞小東西或是照顧一下過往的行人。班長馬萬杰是個二級殘廢轉業軍人,參加天津解放戰爭腳被子彈打穿,性情有點急躁,說話喜歡大聲吼,他對耿石說活卻總是輕言細語,因為耿石沒惹過他生氣,沒事還和耿石聊聊天津解放的事。一天耿石想學爬電線桿子,馬萬杰不讓他爬,對他說:“你以為你一輩子當工人?辦公室都給你安排好了,你自己要來,在電廠怎么干在供電所還怎么干比什么都強。”耿石堅持要爬,說:“當了幾天外線工不會爬電線桿子算什么?”馬萬杰說:“好,讓你爬,只準你爬六步,要是把你摔下來,我十個馬萬杰也賠不起你一個耿石。”……

    一天耿石收工回來,剛剛收拾完工具和零星材料走出小庫房,有一個女聲喊他:

    “喂,耿技術員,收工回來啦?”

    耿石早已經習慣了低著頭走路,不由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嚴美娟,她原是機爐車間的記錄員,現在是整個電廠的資料管理員。此人的身子有點斜,看人喜歡用眼角看,大膽潑辣,寫得一手好字,工作認真仔細,搞資料管理是一把好手,耿石原來搞的那套東西自然就落到她手里了。

    “哦,嚴師傅?”

    “你怎么叫我‘師傅’?我名副其實是你的學生。”

    “過去我對機爐從來沒有管過,甚至我們沒有說過話,你怎么是我的學生?”

    “你搞的那套資料就是我的好老師,夠我學一輩子的。”

    聽到過去的那套資料耿石才有點放松:“那套資料現在還在執行嗎?”

    “一絲不茍,而且還在完善,只是過去大部分都是油印的,現在周股長經過廠長批準決定全部改成鉛印,那套檔案也決定重新分類,正式成立檔案室。”

    耿石感動地:“那太好了!”

    “高興吧?我對你說,你過去做的那些工作電廠的人始終不會忘記你,從今以后你給我把頭抬起頭來走路,別讓人們看見你像條蟲,你耿石不是條蟲,永遠是條龍。”……

     

        【四】

    轉瞬春節又要到了,這一年的春節有點蹊蹺,有兩件事情出乎耿石的意料。

    臘月十七星期天,耿石在家休息,宋友文突然來訪,手里拿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報紙包。他到小南湖來過幾次,徑直走上樓來,王小曼一見他來就走進屋里把門關上。宋友文見了耿石就問:

    “大娘在家嗎?”

    耿石還是很客氣:“哦,是宋主任,你不是調走了嗎?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啦?”

    “別誤會,今天我是特地來看看你和大娘的,”說著他把報紙包放在桌上,往里推了推,坐下來說,“這是家里自己熏的一塊臘肉和幾根香腸,請你收下。”

    “你這是做什么,來了就來了,還帶東西?”

    “快過年了,你們北方人對臘貨吃的少,特地拿點來給大娘嘗嘗。”

    “太客氣了,這么說你是從家里來的?”

    “我已經回去不再回來了。”

    “這是為什么,你是老干部了,不是干得挺好的嗎?”

    “慚愧慚愧,只不過跑跑腿,沒意思。”

    “這我就搞不懂了,你是不是也有什么——?”

    “說來話長,是我自己要求回去的。自從我來到街上就和老婆鬧離婚,鬧了這么多年沒鬧脫,其實我老婆挺好的,終于想穿了,在外面當個小干部,怎么也比不上在家里‘老婆孩子熱炕頭’。”

    “和老婆鬧離婚鬧不脫,把老婆接來就是了,何必辭職不干了呢?”

    “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想想我們過去,你在科協講課的時候我們是朋友,后來我們成了對頭,何必呢?良心上也說不過去。”

    王小曼從屋里走出來,打開茶葉罐給宋友文沏茶,宋友文說:

    “這是王小曼吧?我也是來看你的。”

    “順帶吧?要不是聽見你說了‘良心’,我才不出來見你呢,別說還給你泡茶。”

    “你的故事我已經聽說了,很感人的,我想你現在不恨我了吧?”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做什么?只不過你來的早了點,現在還在風頭上,你就不怕別人揪你的辮子?”

    “你不也是辭職不干了才常來的嗎?我已經退到了最底層,還怕別人一鋤頭把我夯到土里去?”

    娘也走出來,對宋友文說:“我不會說話,心里明白,今天就別走了,我給你們弄飯吃。”

    宋友文站起來對耿大娘說:“不用您忙了,我還有點別的事,這就走,只要看見你們都還好,我的心就踏實了。”說著他給耿大娘鞠了一個躬,“希望您老人家健康長壽!”說完他就走了,留也沒留住。

    大約是臘月二十三的上午,耿石在上班,小南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約有二十幾個青年一起走上樓來,其中有男有女,都在二十歲左右,男的都是農民模樣,女的都穿著花布衣服,把耿大娘嚇的直打哆嗦,還以為是來“搬家”的,傻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年歲較大的大高個子,看樣子能打死一頭牛的男的粗聲粗氣地對耿大娘說:

    “我們是耿石的同事,電業局招來的學徒。我叫張家清,遠安的,他們有一半是霧渡河的,都是農村來的,明天都要回家過年去了,今天來給大娘拜個早年!”

    說完他給大娘一鞠躬,后面的人都跟著一鞠躬。耿大娘的驚嚇這才緩過神來,眼淚也跟著流出來了。這時他們都把禮物拿出來,有的是過年的計劃雜糖,有的是家鄉的土特產,其中一個女的還提了十幾個雞蛋。他們都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張家清接著說:

    “沒有什么東西好帶,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大娘連忙招呼他們坐,幾條凳子坐不下,有的人就站著,大娘說:

    “你們怎么不跟耿石一塊兒來呢?你們來他知道嗎?”

    “不知道,看看大娘是一樣的。我們來了快半年了,耿石可能還不認識我們,我們天天看見耿石,從來沒有打過招呼。”

    “我來給你們倒茶喝。”桌子上茶壺里有沏好的茶,耿大娘拿起茶碗就要倒,張家清說:

    “不麻煩大娘了,我們人多,都想來看看。”說著他站起來,“我們這就走了,我們來了您也不要跟耿石說,這些東西就說是農村來人送的。”說完他們就走了,走在院子里碰上了艾媽媽在江里清了衣服回來,沒有來及晾就跑上樓來問耿大娘:

    “這都是些什么人?”

    耿大娘一邊用衣角擦眼淚一邊說:“我看老天爺還是睜著眼睛的,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啊!”……

     

    【五】

    這一年的春節不消說是個舒心的春節,王小曼成了家里的主角。她臘月二十六就來了,幫著大娘辦“年貨”。耿大娘還遵循家鄉的習慣,首先要辦足“冬底下的大白菜”,當地沒有北方的包芯白,只有西壩產的“黃楊白”,六分錢一斤,耿大娘買了二十斤,由王小曼背回來。年前必然要燒一盆紅燒肉,留著正月初幾燴菜吃,王小曼也跟著去買五花肉和包餃子的肉。臘月二十八一定要蒸饅頭,這天晚上王小曼也跟著蒸饅頭做花卷,為了“哄小孩玩”耿大娘還特地給王小曼做了許多形狀各異的水果和小動物的糖包子,如蘋果梨桃、小老鼠小兔子小刺猬什么的。耿大娘拿出了一把嶄新的木梳子和一把小剪刀,準備了幾棵綠豆和紅小豆,特地留了幾根梨梗和蘋果梗,從家里還帶的有食用顏料。耿大娘做一個王小曼跟著學一個,她學得很快,甚至比耿大娘做的還要傳神。蒸好了一籠屜,王小曼就高興得拍手跳,那梨像梨桃像桃蘋果像蘋果,小老鼠瞪著綠豆眼兒,小刺猬真的長了一身“刺兒”,還有紅眼睛的兔兒爺,真是哏極了。跌了汽耿大娘讓她吃,她只拿著玩。二十九做了一天清潔,煮好了宋友文送的臘肉和香腸,三十就不出門了。上午王小曼就燒好了一鍋紅燒肉,然后做了幾個菜,娘兒仨沒在廠里端菜,都用自己做的飯菜團了年。

    團完年準備晚上包餃子,王小曼只能當下手,耿石跟著瞎和和,因為他們都不會做餡,那配料他們就說不上來。按照北方的習慣,開始包完一鍋餃子大家先嘗嘗,算是晚飯,然后一家人再坐下來接著包,一般包得很小,慢慢包慢慢“講古”,以應守歲的習俗。

    在吃第一鍋餃子的時候,王小曼開始吃得很快,忽然慢下來,半天吃一個,眼睛里似乎噙著淚花。耿石問她:

    “餃子里又沒放辣子,怎么把眼淚辣出來了?”

    小曼說:“這么好吃的餃子我從來沒吃過。”

    娘說:“那就多吃幾個。”

    小曼說:“不是的,我想起了我的爹媽,說起來兒女一大群,辛辛苦苦一輩子,還沒有享到兒女們的福。”

    娘說:“想家了吧?我要你回家過年回家過年,你偏要留下來陪娘。”

    小曼說:“也不是的,我提前給家里寫了信,我姐姐也來了回信,說是家里都挺好的,過了年回去看看也行。”

    耿石說:“那你還想什么?”

    小曼說:“我想萬一我要是回去了,我娘該有多孤單。”

    娘說:“我現在不是不孤單了嗎?有你和你哥陪著,你看娘心里多高興。”

    小曼說:“要是老人家都能健康長壽該多好,現在我有一個媽媽一個娘,我哥也有一個娘一個媽媽,大家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團個年呢?”

    娘說:“嗨,你別惦記艾媽媽,她明天不來后天準來,你沒看我準備了一大盆餃子餡,你哥和了一大盆面,今天晚上餃子夠你包的,等艾媽媽來了你再陪著吃一頓就是了。”

    小曼說:“我想明年把娘接到我家里去過年,我家里年年殺豬,肉多的是,也包它一大盆餃子,讓我爹媽也嘗嘗。”

    娘說:“好,等你哥沒事了,我一定去,一大家人熱熱鬧鬧的,我在這屋里也憋囚得慌,你也不要這么難受。”

    耿石想了半天終于悟出道道來,對娘說:“娘,您知道小曼究竟想說什么嗎?”

    娘說:“你們哥倆的啞謎,娘怎么知道?”

    耿石說:“小曼想的不單是一個‘團年’,她想得遠了去了。去年年底我爸爸沒了,這個年缺我爸,在這異地他鄉的只留下您和我兩個人,她要是回去,這個年她過得踏實嗎?艾媽媽就像我的親媽媽,也是一個人過了大半輩子,今天怎么就沒有坐在一塊兒呢?于是她想起了她的爹媽,年紀也大了,和兒女們一起享福還能有多久?萬一有一個像我爸爸,她的日子可怎么過?話轉回來,萬一您或是艾媽媽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往后又該真么活呢?觸景傷情,所以眼淚被‘辣’出來了。小曼,你說哥猜得對不對?”

    小曼把夾在筷子上的一個餃子一下子喂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嚼起來……

     

        【六】

    三十晚上包完餃子已經是凌晨兩三點鐘,娘兒仨邊包邊聊,娘和小曼有說不完的貼心話,大體上講的是各自的身世和南北兩地不同的過年習俗。耿石搟餃子皮供不上兩個人包,大娘揪紀子搟皮子兩個人又包不過來。王小曼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包得又快又好,耿石索性不包了,轉餃子加炭燒水,給娘遞茶給小曼剝糖果吃,不知不覺包完了三百多個小餃子,擺出來像一蓋頂一蓋頂的白蓮花。包完餃子就著爐子上的熱水娘兒仨洗了洗,各自換上了新衣服,這時王小曼穿上了娘給她做的那件緞面新棉襖。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王小曼對著樟木箱子上的鏡子一個勁兒地照,喜歡的直蹦腳,“娘真行,把我打扮得真像一個演員了。”

    耿石說:“你本來就是演員嘛。”

    “誰說的?進了歌舞劇團不一定都是演員。”

    “那你做什么?”

    “跑龍套,我早說過我不喜歡吃蹦蹦跳跳這碗飯。”

    “要是團里給你排節目呢?”

    “看安排什么,要是唱首歌什么的還行,我的歌今后只唱給我娘和我哥聽。”說著她問娘,“娘,您喜歡聽什么歌?我給您唱。”

    娘說:“唱什么都行。”

    “點您最喜歡的。”

    娘說:“高樓萬丈平地起,繡金匾,娘最喜歡聽二郎山。”

    “好,我給您唱《歌唱二郎山》。”說著小曼脫鞋坐在床上,蜷腿依偎在娘的懷里,娘摟著她,像小時候哄耿石那樣輕輕拍打著她的胳膊,小曼輕輕唱起來:

    二呀么二郎山,哪怕你高萬丈, 

    古樹那荒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崗, 

    羊腸小道那難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擋。 

    二呀么二郎山,哪怕你高萬丈, 

    解放軍鐵打的漢,下決心堅如鋼, 

    誓把公路修到那西藏…… 

    唱著唱著娘瞇上了眼睛,頭也跟著耷拉下來,耿石說:

    “小曼,別唱了,娘睡著了。”

    “是嗎?”小曼重新下了床,給娘鋪好被子,然后脫去棉衣棉褲,也陪著娘睡下了。耿石把炭火盆端到廚房去,封好了炭火和爐子,他也和衣睡在小床上。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種,娘先起來,耿石已經醒了,娘對他說:

    “睡不著就起來吧,怕艾媽媽過來。等會兒起來,拿筲箕給陳叔送點餃子過去,給陳叔陳嬸拜個年。餃子多端點,夠他們一家人吃一頓的。”

    耿石起來,小曼圍著被子靠在床上,蒙眬著雙眼半醒半睡。門開著,耿石走進去,問:

    “睡好了嗎?”

    “和過去值夜班一樣,那一陣子瞌睡來了,過去了那一陣子就好了。”

    “今天沒事了,多睡一會兒,天還早。”

    “不睡了,暈一會兒就起來。”

    她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耿石準備用被子給她蓋上,看見了她手上的小指窩,拉過來放在手上撫摸了一會兒,給她蓋好:

    “接著睡吧,我給陳師傅送餃子過去,一會兒就過來。”

    “好,你去吧,我就起來,別叫娘忙活。”

    陳師傅的家里也充滿了過年的氣氛,兩個孩子還在睡覺,陳嬸正在包湯圓。按照漢口的習慣,初一的早上要吃湯圓,名曰“得元寶”,寓意又發財又合家團團圓圓。陳師傅走出來,看見餃子夸獎一番,就要給耿石下湯圓,耿石千推萬辭,陳師傅說大年初一見了面就要“得元寶”,耿石只得吃了。陳師傅給他下了五個大湯圓,吃完了以后陳嬸又撿了十個湯圓放在送餃子的筲箕里,讓耿石端過來下給耿大娘和王小曼吃。

    耿石端著湯圓回來,王小曼已經起來了,接過耿石手中的筲箕送到后面去。娘剛沏好一壺茶,見耿石回來就說:

    “下餃子吃吧。”

    耿石說:“陳師傅說,初一的早晨要吃湯圓,象征著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團團圓圓的,還說什么‘得元寶’。我吃過了,您和小曼下著吃吧。”

    娘說:“我看餃子更像‘元寶’。”

    小曼說:“我早晨起來不大喜歡吃甜的,昨天晚上吃的餃子口里還留有香味,我要吃餃子。”

    娘說:“那就多下幾個餃子,少下幾個湯圓,你哥再吃兩個餃子。”

    餃子好煮,湯圓不好煮,娘在鍋里先下了四個湯圓,蓋上鍋蓋,等煮一開再下餃子。餃子還沒有下鍋,只聽樓梯上有人喊:

    “大娘起來了嗎?拜年,拜年!”

    王小曼剛放好茶壺,看見是王德懷,他走上樓來,雙手提著點心和酒。就對著后面喊:

    “娘!多下幾個餃子,來了一個趕嘴的。”她順手給王德懷到了一碗茶,一語雙關地說,“你的運氣好啊,這個時侯才來,茶剛沏好,餃子還沒下鍋。”

    耿石走過來,心里非常高興,只見王德懷把臉左歪歪,右歪歪,上下不住地打量王小曼:

    “這是哪來的漂亮妞啊?”

    小曼說:“莫把我當成杜麗娟了吧?”

    王德懷把點心和酒放在桌子上,用手指點著王小曼說:

    “你看看這丫頭,還很記仇,前年春節的事,還沒忘。”

    “這是王小曼呀。”耿石說。

    “我知道,讓大娘打扮成仙女了。”

    王小曼抬起腳向他顯擺:“你還沒看見我的鞋,好看吧?也是娘給我做的。”

    “嚯,毛料禮服呢的,有了娘,是你的好福氣。”

    “那當然!”她得意地。

     

    【七】

    娘把餃子下在鍋里走過來,看見王德懷說:“正好來‘得元寶’,我給你下餃子吃。”

    王德懷說:“大娘,給您拜年!”

    大娘說:“同福同喜!”

    小曼說:“給長輩子拜年要磕頭,你怎么站著?”

    王德懷說:“聽小曼今天說話的口氣,像是對我有很大意見?”

    小曼說:“意見倒不大,”她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個米粒兒寬的縫兒,“就這么一點點兒。”

    王德懷坐下來對小曼說:“什么意見?你提提,我聽聽。”

    小曼很認真地說:“我說你運氣好,會躲災避難,把大爺大娘接來,連你兄弟甩下都不管了,一年多腳不踏門,你知道這一年多家里發生了多少事嗎?你都躲到哪兒乘涼去了?還口口聲聲說你是耿石的哥哥,屁!”說著她的臉色沉下來。

    耿石說:“今天是大過年的,德懷好不容易來一趟,說點別的。”

    王德懷的臉色也很陰沉,對王小曼說:“今天我不做解釋,我有我的難處,你以為我沒來過嗎?我來過好幾回,趙慧琳和王炳恒那里就跑了幾趟……”

    “王炳恒是誰?”耿石問。

    “就是王樹成的爸爸,紀檢委書記,電廠的第一任書記兼廠長。”

    “哦,想起來了。”王德懷接著說:

    “王小曼,你知道我把你們這家人放在哪兒嗎?”王德懷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窩,“在這里,不信,你看看我今天帶來的東西就知道了。”

    耿石看了看桌子上放的點心,一盒北京稻香村的小八件,一盒天津桂順齋的綠豆糕,一盒天津十八街桂發祥的什錦夾餡大麻花,另外還有兩瓶用繩子系著的北京二鍋頭。

    王德懷指了指綠豆糕和大麻花繼續說:“這兩盒點心是我特地跑到天津去買的,我想大娘的年紀大了,吃點綠豆糕軟生,這盒大麻花是專門為你王小曼買的。你的事我都聽說了,特別是耿石剛剛貼出‘公告’你冒著被打成壞分子和開除的危險,跑到小南湖來認娘,后來你打了周卓英,連飯碗都不要了……艾媽媽對我說這些事兒的時候都哭了,當我聽到這些情況我心里好受嗎?所以跑到天津專門給你買了一盒大麻花。這些麻花大娘和耿石都吃過,就是你王小曼沒嘗過,這里面難道沒有感謝你的意思?”

    王小曼的眼里閃著淚花,顯得格外明亮:“大恩不言謝,你我彼此,應該說理解。只要你承認我王小曼還有一顆做人的良心就夠了。”

    “那你對我呢?”

    “只能承認你是耿石的哥哥,讓我喊你一聲‘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你說得對,哥也好娘也好,都不是那么輕易喊得出口的。”德懷繼續說,“也許你會怪我當時為什么不來幫你哥,你說我能不幫嗎?可是我救不了你哥,誰也救不了你哥,你哥的問題早就‘內定’了,只是讓吳承南那個王八羔子來抓‘運動’,你哥會吃大虧,所以我找了趙市長,趙市長又找了王書記,結果在節骨眼上把吳承南調走了……

    耿石不由驚詫:“啊?原來是這樣!當時大家都蒙在鼓里,今天總算揭了謎底。”繼而關切地問,“你最近看見趙市長了嗎?他現在的身體還好吧。”

    “年前去過一次,他還提起你,最近的身體很不好,聽說是肝癌。”

    耿石難過地說:“要不是我頭上有頂‘帽子’,很想去看看趙市長。”

    王小曼插嘴道:“我一聽說‘運動’‘右派’‘帽子’什么的就來氣,吳承南那個王八蛋肯定不得好死!”

    王德懷說:“哎呀,讓你說對了,關于吳承南還有一個大新聞……

    正在這時耿大娘端了一大盤餃子出來,對王小曼說:

    “去抽筷子,把一碗湯圓和一碗醋蒜也端出來。”

    王小曼走到后面去,端來了湯圓、醋蒜,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又去拿來四個醋碟和一瓶醋。湯圓碗里盛了四個湯圓,耿石知道王德懷喜歡吃糯食,就讓他吃,王德懷說他只吃過耿大爺做的紅燒肉,還沒有吃過大爺大娘包的餃子,今天想吃餃子。王小曼自作主張地趁醋碟還沒有放醋蒜,每個小蝶里放了一個湯圓,說:

    “那就一人一個,一家人也團團圓圓。”……

     

        【八】

    大家坐下來吃餃子,大娘坐在太師椅上,王德懷坐對面,耿石和王小曼打橫。王德懷用筷子夾起餃子,贊嘆地說:

    “餃子包的好乖巧!一口一個,個個都有‘肚兒’,大小都一樣,大娘還真是好手藝。”

    大娘說:“這一鍋是小曼包的,特地下來給你看看,我沒有這么耐煩兒。”

    “嚯!跟娘學會包餃子了?不錯不錯。”王德懷吃了一個餃子,“味道也不錯。”

    “我還學會做紅燒肉哩,原滋原味。”小曼說。

    “越說越能耐了,還跟娘學會了做緞子棉襖,做禮服呢布鞋……”

    “你怎么老跟我過不去呀!我今天可是讓著你了。”說著她站起來,“我想起來了,這兩瓶酒總不是專門給我買的吧?我給你拿酒杯子去,就餃子下酒。”

    “要拿就拿兩個。”王德懷說。

    “還拿八個哩,你一個人用得過來嗎?”

    耿石說:“我也不喝酒。”

    “也好,中午咱哥倆慢慢喝,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講呢。”

    王小曼拿了酒杯出來:“好啊,你們哥倆的私房話我保證不聽,我來給你做紅燒肉吃,也算我表示表示對你的感謝。”

    王德懷說:“你還別說,有些話還真的不能讓你聽。”……

    吃完了餃子王小曼給他們兩個單獨泡了兩杯茶,王德懷想約耿石到外面走走,耿石說:

    “還是坐在家里喝茶吧,雖然沒有人限制我的任何自由,但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孤立分化’么,免得去找些閑話聽。再說今天的天氣也不好。”于是他倆就坐在屋里喝茶聊天。王德懷說:

    “我看你還是應該振作起來,聽說你現在又在供電所抓規程搞培訓,很受群眾歡迎。你的口碑相當不錯,相反成了傳奇人物,在市里知道你的人更多了。”

    “都怪我當初太‘積極’。”

    “這話你說的就不對了,當初你要是沒有那些表現,人們會對你這么好?我在外面看得多了,這事落在誰頭上都沒有你這么太平,要是換成了吳承南,人們還不會把他揍扁?”

    “這話說的也是,我深深感到有一大幫人暗中保護我,從領導到群眾和家屬,甚至有很多人我根本不認識。剛才你還說了王炳恒,其實我根本不認識他。就拿前幾天來說吧,電業局招的二十幾個學員來給我娘拜早年,汪家雅為我劃成壞分子實在冤枉。”

    “王小曼實屬萬幸,起初我看錯了她,這丫頭還真是個人物。”

    “起初我門都覺得她‘輕浮’,甚至有點‘瘋’,沒想到她的心地這么善良。”

    “你當時是衛護她的,我說一句你解釋一句,說明你的眼力不錯。我看她現在對你娘的感情比對你還深,像是扒在娘的身上的一樣。”

    “她有一顆比鉆石還純亮的心,所以我娘心疼她勝過心疼我。”

    “她對吳承南可是恨之入骨,剛才有一句話讓她說著了,那個王八蛋不得好死!”

    “你剛才還說他有大新聞,怎么回事?”

    “先說件別的事,朱立清的事你知道嗎?”

    “朱立清?就是最后調來的那個書記兼廠長?只在前年的國慶聯歡會上見過他一面,后來一直沒見著,還以為他調回市里,或是調到電業局當領導,反正這兩年我掉在了‘孤島’上,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朱立清死了!”

    “什么什么,朱立清死了?什么時候?”

    “就在前不久。”

    “怎么死的?”

    “肚子上綁了一塊大石頭,跳堰死的,三天以后才撈上來。”

    “那是為什么呢?”

    “說法不一,有說他犯‘右傾,有說他袒護‘右派’,有說他良心發作,還有人說他作風有問題。總之七嘴八舌,到現在市里還捂著蓋子。”

    “是不是也和我有關系?”

    “這就說不準了,反正他和田英是反的,田英那個王八蛋反而調到省里去了,你說這灘渾水誰蹚得清楚?”

    “現在看起來‘政治’這東西不是咱們的事,我曾追求過‘政治生命’,現在好了,和朱立清一樣,也綁著石頭‘自殺’了。”

    “我看你現在才是真正有了進步,所以群眾越來越喜歡你。因為群眾都有兩只眼睛,一只眼睛向上看,一只眼睛向下看,向上看烏云密布,向下看明凈如水,誰愿意去蹚那淌渾水?”

    “哦——我明白了,你是說我過去的眼睛一只往上看,一只往下看,看的都是 ‘明凈如水’,所以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群眾。現在我把向上看的一只眼睛放下來,兩只眼睛都往下看,就成了人民群眾的一員,也就是真正的‘重新做人’了。”

    “我說你的腦子怎么比我這個‘軸承’轉的還快?我只是隨便說說,根本沒想到這上面來。”

    “我說的倒是真心話。”

     

    【九】

    正在這時王小曼走出來,她穿了一件舊棉襖,袖子上罩了兩只袖套,腰上圍了一條藍圍裙,還真像個下廚房的樣子。她出來撿桌子,邊檢邊對他倆說:

    “你們兩個的私房話可真多,就聽你們嘰嘰呱呱,一會兒石頭一會兒軸承,一會兒磨子一會兒轉的。告訴你們,可不能背地亂說我的壞話,要是隨便說我的壞話,我王小曼可有小羅成的回馬槍。”

    “你聽聽這張小嘴兒,真夠厲害!”王德懷說。

    “請你們二位讓一讓,把桌子拖出來好擺菜,今天我和娘要辦一大桌,讓你們哥倆來個酒后吐真言,我王小曼就不至于偷聽了。”

    “你會做嘛?”王德懷撇著天津話說,“還不是跟娘瞎和和。”

    “我呀,親手給你做紅燒肉燒開花蛋,娘說你上次來時沒吃好,這地方買不著面筋,要是有面筋最好吃了。我就給你加上幾塊山藥和幾個蘑菇,再加上幾塊腐竹和白菜芯兒,你看行不?要是不行先提出來,免得到時候嚼舌頭。”

    “行行行,我的小姑奶奶,快去吧,鍋里的菜都燒煳了。”

    “還沒的很哩,你們兩個慢慢聊吧。”

    王小曼走后王德懷對耿石說:

    “吳承南被抓啦!”

    “啊?”耿石驚詫地,“吳承南被抓啦!怎么會呢?”

    王小曼端了幾個涼盤兒出來,這話讓她聽見了,幸災樂禍地說:

    “吳承南被抓了?活該!我哥早就說過他遲早要坐牢。”

    “去去去,做飯去,這里沒你的事。”

    “啊?你還在趕我?這里可是我的家,你再‘去去去’,看看咱倆誰趕誰?”

    “好好,我認錯了還不行嗎?這話你真的不能聽。”

    “你這么一說不聽我就知道為什么了。”

    “把你說的比你哥還聰明,你說說為什么?”

    小曼說:“你知道我是怎么進電廠的嗎?”

    王德懷說:“知道。”

    “他為什么愛泡歌舞劇團你知道嗎?”

    “那里有很多漂亮妞兒。”

    “不對,他看上了我們副團長,想方設法勾引她。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我們副團長是那樣的人嗎?他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后來他一去,團里的妞兒們就往外轟。現在是打鳥撞在了槍口上,不坐牢才怪!”

    “你知道了就行了,這件事我也不用講了。”

    “你們講吧,我保證不聽,用兩個煤球把耳朵堵上。”……

    一年前,“運動”正在緊要關頭吳承南突然被調走了,出乎人們的意料,誰也猜想不透真正的原因。那時磷肥廠正在“上馬”,是在原來硫酸廠的基礎上擴大一個車間,他被調去當副書記兼廠長。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哪怕單位再小,只要他能一手遮天,個人說了算。要說他的工作能力和干勁還是沒話說的,一來到這個廠,一手抓基建一手抓生產,一手抓招工一手抓生活。人又年輕,長得又帥,說話又挺有精神,所以一開始給人們的印象還不錯。誰知他一手遮天慣了,品質上又秉性難移,沒出多久犯了老毛病。

    去年八月在北京有一個“工業展覽會”,無論是新產品還是舊產品,本來和硫酸磷肥沒有多大關系,可是他要去參觀。作為一個廠長,要去參觀一個展覽會也無可厚非,可是他帶了一個女學員。這個學員姓陶,年方十六歲,雖說不上一表人才,卻也嬌小玲瓏。這個學員一進廠,他就安排她在工會任了一個閑職,這時帶她到外面見識見識也無可非議。可是吳承南帶她參觀完了展覽會,由北京去了天津,乘海船到了上海,再由上海乘江輪直達重慶。在當時由上海直達重慶的船只有兩條,一條是“荊門號”一條是“夔門號”,原是國民黨的軍艦改裝的,十分豪華,下水航行要七天,上水航行要八天,往返半個月,兩條船對頭開。他們兩個買了“夔門”的二等艙船票,房間里只有兩個人。到了重慶住進旅館,等到“荊門”號開來,這才又乘二等艙返回小城。時間整整花了兩個月,用的錢無計其數,就這樣走了一路,把這個女孩糟蹋了一路。

    十月份的一天,廠里有一個青工,姓桑名明申,喜歡抬死杠,一抬非抬個贏,又專門愛揭別人的短,所以大伙兒給他取了一個諢名叫“喪門神”。這天他手里拿了一個保險套走進財會室,時正中午,女會計正在吃飯,“喪門神”把它吹起來,用手指夾著去抽打那個女會計的臉,把女會計嚇的飯也潑了碗也打了,跑到院子里大喊:“捉流氓!捉流氓!”。磷肥廠坐落在西壩,本是個僻壤之地,廠里的職工中午無法回家,都在廠里吃飯,一下子都跑出來。“流氓”也跟著出來,他像理直氣壯地說:

    “我是流氓?你這是賊喊捉賊,我是在捉流氓,你反而說我是流氓!”

    女會計只在嗚嗚地哭,大家只在看,卻沒人管。“喪門神”逮理不饒人地接著說:

    “我只問你一件事,吳承南把小陶玩弄了兩個月,花了那么多錢你憑什么給他報銷?”

    “他是廠長我有什么辦法?”女會計吱吱唔唔地說。

    “工人們三毛錢的夜班費你都摳的那么緊,廠長不給你點甜頭,你會給他報銷成千上萬?”

    工會主席趕下來,這幾天他也在納悶,小陶和廠長出了一趟差怎么幾天沒來上班?他把桑明申拉到樓上工會辦公室,這才知道他和小陶是鄰居,小陶把她被吳承南奸污的事告訴了她媽媽,她媽媽又告訴了她爸爸,她爸爸也了解吳承南這個人,市里的關系不一般,不好惹,說也不敢說,告也等于白告,反而壞了女兒的名譽,吳承南這才遇到了“喪門神”……到了春節的時候,這事已經水落三秋了。

     

    【十】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耿石的心都沒有平靜下來。這一年是倒春寒,天氣總是陰沉沉的。這一天烏云密布,像是擰得下水來,他聽到了一個驚憾的消息:趙慧琳因肝癌晚期醫治無效不幸去世了。

    耿石感到了切膚之痛,從某種意義上講趙市長就是他的叔父,是他的培育人和引路人,在漆黑的夜晚他就是他的一盞明燈。他雖然只和耿石有過一次長談,其推心置腹的程度勝過自己的父叔。要不是上次他到三號機工地上來有他那么幾句話,耿石能夠完成“倂車”的心愿嗎?要不是他把吳承南調走,耿石會那么輕松地過關嗎?要不是有了他的支持,其他的幾位廠長、工會主席以及王樹成、王素平,和現在的高樹基、趙印陽能對自己這么信任嗎?

    可是他走了,再不能回來了,在他臨走之前自己都沒有機會親自去看他一眼。

    我的命怎么就這么孤啊!小時候娘曾給他算過命,說他的命太硬,一輩子注定剋親人。姐姐死了,親生父親死了,繼父也死了,現在只剩下娘了。他早已經發現娘的身體不如從前了,一天一天地消瘦,有時候打不起精神,三十晚上小曼給她唱著歌她竟打起盹兒來。娘啊娘,您和小曼可千萬不能有個好歹,要是你們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恐怕我耿石就活不下去了……

    愛屋及烏,他終于淚流滿面,捶胸頓足,慟哭失聲……

    進入了這一年的三月,東山水電站發電了,兩臺5000千瓦的機組容量比較大。由于這一年的桃花汛,運河大壩的水庫已經在溢洪,為了節省燃煤,局里決定要盡量利用水電。

    大壩水庫的水是由縣區的霧渡河引來的,原來只是一條溝渠,流經幾個小鎮從小城的大公橋匯入長江,東山水電站就建在茶庵子和大公橋之間的山上。原來溝渠的中間有一股細水流入南湖,是一湖活水,和小南湖相對距離很近。小南湖本名南湖巷,人們為了叫著順口就叫小南湖。由于修了運河,溝渠挖深加寬,原來的那股細流修了一個自來水廠,兩岸都用石頭砌起來,所以把南湖的那股水堵死了,從此變成了一面死水湖。

    東山水電站的建設速度非常快,要是沒有一馬路老電廠提前做好準備恐怕也沒有這么順利,一發電就送到了市內。不僅修通了運河,安裝了機組,而且建了一座茶庵子變電站,準備用35千伏的電壓向縣里送電。耿石設計的那座變電站這時也給10千伏線路取了名字:“一東線”和“一寶線”,其中的“一”字取自一馬路,“東”字取自東山,而“寶”字取自寶塔河,再由“東寶線”呈三角形構成了一個小電網。

    局黨委書記名李忠,個子雖高但身體單薄,皮膚白皙,說話慢條斯理,喜歡東走走西看看。覺得一馬路變電站修得很不錯,“巴掌大”的地方裝下了那么多的設備,而且安全美觀,打聽到是耿石設計的,就想把耿石借出來搞一搞寶塔河出線和茶庵子進線。因為局里的技術人員雖多但都特別專業,水電、火電、變電,很多人還是向省里的同行借調的,其他搞外線的技術人員局里尚屬缺乏。他找到了高樹基,高書記說:

    “好啊,我正想找個機會讓他鍛煉鍛煉。”

    于是耿石被借出去搞了一段時間的茶庵子進線架和寶塔河出線架的設計。他設計的最大特點是可以減少幾根柱子,節約占地空間,避雷器裝在墻上,然后直接通過瓷瓶上出線架。相比之下10千伏線路安全距離要求較低,特別是地方窄小的場合很適用。耿石是講究工藝的,對安全更不敢馬虎,他給那里設計的都是“Aπ”型電桿,不僅美觀,而且更加安全可靠。設計好了以后由供電所的師傅負責制成六組“A”型電桿,再由局里的線路工程隊在現場組裝施工,待到“東茶線”和“一寶線”架通,寶塔河電廠正式發電,小城的電網就算大功告成了。

     

    【十一】

    一九五九年三月八號這天的早晨細雨霏霏,“一寶線”的電線桿子已經架好,局里決定在這一天放線。一馬路到寶塔河大約有八公里路,因為天氣不好,又多堰溏,比山上的地形更復雜,過往的行人也比較多,不可能一根導線一根導線地放,這樣就需要三天時間,導線放在地上又不安全,所以決定一天放完架好。工程隊只有六十余人,人手顯然不夠,只好局機關和供電所的工人干部一起出動。

    耿石參加了這次放線,這是他到供電所以后最大的也是最重的一次勞動。比大拇指頭還粗的鋼芯鋁絞線扛在肩上或是拉在手里,跟著前面的人拖,跳溝上坎,翻越障礙,見水下水,見坡爬坡,雨越下越大,穿著沉重的雨衣和深筒膠靴,外面下著雨,身上流著汗,還沒放到一半就已經腰酸腿疼了。

    時近中午,午飯還沒有送來,大家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電業局已經買了第一輛汽車,也是全市的第一輛汽車,兩噸半的蘇聯“嘎斯”二手車,劃撥給了工程隊,所以工程隊送飯打了局機關的米,不是他們對供電所“見外”,而是沒有那么大的食堂,所以供電所的飯要單獨送。

    提起供電所來非常“造孽(音ye去聲,可憐的意思)”,除了成立以前的四輛腳踏車連一輛板車都沒有,更不消說三輪車。他們共有四十多人,負責一根導線,也就是說要送四十多人的飯菜,碰到哪里在哪里吃飯。那時食堂蒸飯都用“飯缽”,也就是直筒筒的陶泥缽子,飯干一點每缽可蒸半斤米,平時只蒸四兩,買飯時中間用竹片劃一個“十”字就可以一兩一兩地分。今天都蒸了半斤,又怕遇到了個別的大肚漢,所以共送了五十缽。誰也沒稱過那飯的重量,連缽子帶飯少說也有一斤二兩,五十缽飯就是六十斤重。在外面冒雨勞動,每人又是一缽粉蒸肉,再加上其他的炒菜、蔬菜和湯,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多斤。食堂的師傅們辛辛苦苦弄了這么多好飯好菜,怎么送到工地上去呢?要是用扁擔籮筐挑要走到什么時候?天又下著雨,送到工人們的嘴里恐怕已經成了冰凍的了。

    供電所有一位四級工,內線班長,姓倪名文志,不僅工作好、身體好,人緣也好,大家都叫他“夜蚊子”。不是他的嘴喜歡“叮人”,而是特別靈巧,最愛講笑話,一句最普通的話到他嘴里就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特別是他對騎腳踏車有一身絕技,比“蜻蜓點水”還要輕巧,不僅能正騎,而且能倒騎(用腳撥前輪倒退),能騎著飛快的自行車在地上撿起來一分錢的硬幣。定立就更不用說了,能在大太陽底下定住半個多小時。所以今天大家放線,趙主任就沒讓他參加,專門留下來準備中午用腳踏車送飯。

    腳踏車送飯?一百五十多斤?天又下著雨?沒有點雜技演員的特技本領是辦不到的。

    他一上班就在做準備,找了一根不寬不窄不薄不厚略帶彈性的木杠子,把它鋸成兩段,利用其中的一段用木刨子刨成兩頭一般粗,并且開了兩個缺口,形成了一根短扁擔。在庫房領了兩個新籮筐,把飯菜碼好,掂了又掂試了又試保證兩頭平衡。然后穿上雨衣騎上腳踏車,定立在操場中間,請兩個人幫忙把擔子放在肩膀上,用腳把踏板一蹬,說了一聲“走了!”這就騎出大門外。

    那時因為小城機動車根本沒有,所以從來沒有看見過交通警察,偏偏今天遇上了一個。騎到十三碼頭,為了操近路打算從港務局的院子里穿過去,被一個港警攔住:

    “喂喂,下來!下來!”

    倪文志無法下來,只好站住。

    “你挑的是什么東西?”港警問。

    “五十個人的飯菜。”

    “挑到哪去?”

    “我還不知道,你看見放電線的人了嗎?遇上哪里算哪里。”

    “晃晃悠悠的多危險!”

    “你看著危險,我挑著不危險,晃晃悠悠的挑著才輕松。”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玩雜技的。”

    “怎么讓你送飯。”

    “他們沒有汽車,特地請我來幫忙的。”說著他尖叫起來,“哎呦,不行了,我挑不動了,請你幫忙接一下,讓我歇一會兒。”

    警察很年輕,看去有點老實,真的舉起雙手幫他接擔子,舉了半天紋絲不動:

    “嚯,還有點分量。”

    “壓得我已經不行了,快幫忙接一下!”

    警察望了他兩眼,無可奈何地說:

    “走吧走吧,晃晃悠悠是輕松,路上小心點。”

    “我會小心的,不小心潑了飯,五十個人就要餓肚子。”說著他飛快地騎走了。

        來到工地上飯菜還都是熱的,大家圍在一起吃飯,當倪文志講到在港務局遇到警察的時候,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有的人甚至把滿口飯都噴出來,耿石也跟著呵呵笑,這是一年多來,人們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聽見他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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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30 12:50 · 96次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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