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肆虐著,像一個失去理智的失戀者。它在撕心裂肺地呼喊著深藏不露的雨。雨被風無奈地糾纏著,應付地打濕房頂和地面之后,旋即又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風瘋狂地叫著,喊著,在宇宙間東奔西跑地躥著,試圖挽回遠去的愛。傷心的風終于暗了天空,冷了氣溫,落了枯葉,唯獨觸摸不到雨的氣息……找不到方向的風此時從窗戶的縫隙間擠進來,絲絲的涼意驚擾誰將醒未醒的夢……
好在又是周末,不必被繁瑣的公務硬生生從溫暖的被窩拽出,懷著一百個不情愿,踏上一天的征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上聆聽風聲,坐看雨臨,享受時光的愛撫,讓思緒漫天風舞……一周的過往,如放映的片花,在風平浪靜的心海浮現。
鏡頭一:
霧的天,陽光隱在云層里,云彩隱在霧中,霧隱在城市的清晨內,清晨隱在喧囂的人流里。“早霧晴,晚霧陰”,今天是個好晴天。
騎車奔馳在上班的路途,遠處若隱若現的樓群,像一個久遠的傳說,勾起芳記憶深處對故鄉的依戀。溫馨、朦朧、悠遠、綿長……
從車棚推出電動車時,芳覺得有些異樣,心里一咯噔,忍不住用手摸摸車胎,氣不足了,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一定要騎到學校啊,否則會不吉利的。
騎到學校大門口時,聽到悠揚婉轉的音樂傳來,那是升旗儀式前催促人們集合的歌聲。芳長長地舒口氣,總算沒遲到。但她的心還在耿耿于懷,車胎沒氣,是否有某種預示呢?今年定職稱會否順利呢?她就這樣內心糾結著把準備好的材料交到教導處,下樓梯時,碰見今年主抓打分的書記,以及抓教學的副校長,也許是心理作用,芳總感到他們看她的眼光有些漠然,還好,芳此時的心出奇地平靜,沒有泛起任何波瀾。“對某件事情看的淡了,它就不會傷害我。”芳在心里安慰自己。在教學樓梯口,她碰見學生H。H是個性格活潑的女孩,她剪個超短發,白凈的圓胖臉,細長的眼睛,一說話就笑,一笑眼睛就迷成一條縫,樣子憨憨的,很是惹人喜歡。H和全校第一名F是同桌,F是眾多女生心目中的英雄,也許情竇初開的少女,有見了F臉紅心跳、手足無措的。而H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以后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兩年來一直和F同桌的H,和F相處的那么隨和,那么坦蕩,那么無拘無束,仿佛還是孩童般純潔,作為任課老師的芳有些狐疑了,偶爾她豁然地想,也許正是H的單純無瑕、開朗活潑,班主任才放心地讓她和F同桌吧。這樣他們相安無事,班主任也少操多少心。H天真地問:“老師,卷子改好了嗎?”沉醉在思緒中的芳忽地驚醒過來:對,改卷子,這才是今天真正要完成的任務。想到此,芳邁開步子,有力地向辦公室走去。
鏡頭二:
“我本來是不在乎的,為什么會這么痛苦呢?一群人把我推到風口浪尖,現在是這樣的結局,為什么呀,我的命運為什么這么不順呢?實在沒想到的事。一步走錯,滿盤皆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什么事只有上帝說了才算。”芳打開電腦把以上這段話寫在QQ空間上,希望通過這樣的發泄,讓自己的心情能盡快好起來。可是,她的胸口還是像火山一樣,洶涌著無法熄滅的怒火和委屈。
“ 我好痛哦,好痛哦,原來表現的無動于衷只是冰山下的火山,一旦爆發,威力不可估量。我的指標到底挪給誰啦?一個中招考試全市第一的學校,怎么會只給一個指標呢?上午校長在教委看到還是兩個指標,下午怎么就不翼而飛了呢?而有的普通學校卻給了五六個指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只有黑夜知道吧,黑夜你怎么不說話呢?
“ 定職稱,定職稱,是多少教師的心靈煎熬和精神折磨啊。每到十月就是噩夢,就是躺下不愿起來的夢魘,可這種讓老師們叫苦不疊的事,為什么不但不停止,還要繼續發展呢?社會啊,知道教師的呼聲嗎?他們真的不堪承受定職稱之重。”
當歇斯底里的芳把以上文字寫在日記中后,她狂躁的心,一點也沒有得到釋放,反而加重了陰郁,就像此時的風,它的暴怒除了加重天空的陰暗,還是陰暗。而雨仍無動于衷地藏在不為人知的暗處,遲遲不愿露面。
委屈的芳淚流滿面,甚至嗅到絕望的氣息。整個晚上她都不能入眠。一想到這件事,心就像堵上一面墻。
風嗚咽著,終于喚來了雨的回心轉意。雨輕快的腳步一到,風便安靜下來,安靜地像個羞赧的少女。
芳點開文學網站再次讀到自己的這段日記,她不解地想,一向對身外之物漠然視之的自己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呢。當初排隊打分時,她就不積極,還是在辦公室同事們的慫恿下才參與的。結果一參與,就排第二。往年他們學校都是兩個指標,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等著填表,而沒去做同事們暗示的那些鋪墊。“現在怎么會這樣呢,我是怎么了?”芳困惑地想,“也許面對煮熟的鴨子飛跑了這種情況,任誰都無法釋懷吧。”
鏡頭三:
芳昨晚在夢中見到M,今天在路上真的遇見她,還有她的大姐。這姊妹倆,成天形影不離,姐妹情深,著實讓人羨慕。芳驚訝地想。
兩人見到芳就問起她的職稱情況,芳對M說,怎么沒見你打電話關心我呢?M回頭看看她姐,連珠炮地對芳說,我剛剛還跟俺姐說,今天回去給你打電話呢。聽說芳的材料已順利報上,她又提醒芳,評委那一關,一定要打招呼,她說話的語速很快,就像搶著賽跑似的。M說話時還有個習慣動作,就是兩手交疊著放在腹部,兩肩往上一聳一聳的。M長得很漂亮,白凈的皮膚,瓜子臉,大大的眼睛,高鼻梁,只是臉上有細密的皺紋。她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總之無論是身材還是長相,在女人中她都是出類拔萃的,可遺憾的是她說話粗鄙,放肆,什么話都可以不經大腦思考隨便地說出來,搞的人很尷尬。所以有人在背后罵她二半吊子,不愿接近她。生性高傲的她也不屑與其他人為伍,所以人們見到她的時候,多是她和她大姐在一起。不知為什么,M特別喜歡芳,每次見到芳,她就會拽住芳的手不放,和她沒完沒了地說話,早晨見面說到日上三桿;中午見面說到饑腸轆轆;晚上見面說到日落西山,還意猶未盡。如果M是男人,我會不會嫁給她呢?芳有時會突發奇想。也許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吧,芳這個被大家公認童心未泯的人,也挺喜歡M的直率、單純的。M關心地告訴芳,評委一定要打招呼,否則必死無疑。正說這個話題,M像被蝎子蟄了一口,胳膊一甩,忽然又憤憤地罵起LZ來。真不要臉,你去他那看他,他連個車票也不買,吃飯還AA制……她姐在旁邊附和著,真是的,不要臉。媽來比,就是逛窯子也得花錢啊,他真不要臉,就知道讓人家去他那跟他睡……M憤憤不平地罵著,她大姐在旁邊隨聲附和,芳尷尬地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算啦,算啦,別提他啦,和他已經沒任何關系了……芳安撫著M。對,這種人早該和他斷絕關系……M撇著嘴,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地看著芳。芳被看得六神無主,下意思地向后退了一步。M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馬路上空喧囂著,驚得四圍的鳥雀哄地散去。
不找評委死定了,想起M的話,芳的心就低落下來,就像溺水的人,急欲找到傾述的對象作為救命稻草,她拽著M,讓她給想辦法,M這時卻狡黠地說,她以前找的評委老了,退休了。站在她旁邊的大姐也附和著,就是,他老來,早退休啦……芳在心里想著對策,嘴里卻不住地說,這咋辦啊……M又警告她,材料檢查好沒,一個字寫的不對,人家評委就不看了,就把你扔邊上……那我怎么辦啊,誰能保證一個字不打錯呢?是啊,真嚇人,什么世道!M的大姐夸張地說。難道現在要從新去檢查,再看看材料寫錯了沒有嗎?即使某處有錯誤,我能再去翻工嗎?那要多麻煩,要從新蓋多少章啊……芳自言自語道。是啊,現在材料都封著啦,那到哪去找啊,M插話說。對呀,芳自我安慰道,如果那樣人家管材料的不煩死啦,說不定就真的連送都不送,就打下來了呢。對,對,別想啦,M安慰芳說,你那應該沒問題。
M走遠了,芳本來快樂的心卻陰郁的可以擠出水來。心情低落到極點,就像背負著一座大山,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來。本來擬定好的晚上去廣場跳舞的計劃也即刻取消。
回到家后,芳無精打采地躺在沙發上,在大腦的屏幕中反復搜索上報材料的內容:參加工作時間、工作經歷、培訓學習經歷,學歷證、業績證等等,越想,她越覺得,寫的匆忙,都是錯的,她的心沉浸在黑夜中,覺得這次百分之十打下來的必定有自己無疑了,她甚至命令自己,現在就做好被打下來的心里準備,以防到那時忽然聽到不好的消息,會承受不住,說不定有生命危險呢。“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她忽然記起毛澤東《水調歌頭·游泳》中的這句詩,“這種大度和超脫,你怎就沒有呢,所以你就是一個干不了大事的人。一個經常被別人的話左右情緒的人,又能干出什么成績呢?”芳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把那些身外之物看淡些,追求心靈的釋放和解脫,才是人生快樂的根源。忘掉這些,從今以后,不再想定職稱這件事,它可以左右別人的喜怒哀樂,但它休想左右我。”想到這里,芳背負的精神包袱倏地放下,她一骨碌從沙發上站起來,匆忙走到臥室,快速地換好跳舞穿的休閑裝,步伐輕快地向廣場走去……
不知什么時候,風停雨住了,芳從回憶中醒來,拉開不銹鋼玻璃窗,潮濕的空氣夾雜著花草的香氣迎面撲來,一樓鄰居家枝繁葉茂的石榴樹,經過雨水的清洗,綠得亮眼。一只鳥棲息在樹上啾啾地名叫著,天空中,幾縷陽光正在云層里穿行,試圖破云而出……
要不了多久,陽光一定會普照大地的,芳堅定地想,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20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