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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臨街單元房二樓，選房時老公嫌街上吵雜，我卻一眼就看上了。就因了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我想試一下自己是否能夠“心遠地自偏”。

我們的房子南北通透，陽臺和一個大房子是臨街的。早起的清晨，揉著惺忪的眼睛，穿過客廳，來到陽臺，幾盆枝繁葉茂的植物也剛睡醒，懶懶的。太陽還未升起，從對面樓的縫隙間能看到，東方一片緋紅，柔柔的晨光穿過陽臺玻璃，落到君子蘭從容優雅的葉片上，落到海棠鮮妍嬌美的花朵上，落到我伸出的手掌心，我想攥緊她，她卻倏忽間從我指縫溜走了。

下面街道上，已經有車輛急馳而過，一只流浪狗嘴里叼著一塊帶血的廢紙在前面跑，另一只狗在后面追，汪汪地叫著。街道上少有行人，對面賣小籠包的鋪面，門開著，亮著暖暖的燈光，一個年輕女人正把一屜屜包子放到門口冒著熱氣的蒸籠上。羊肉泡饃店里已經開始營業了，有人出出進進的。菜店、茶葉店、減肥中心的門緊閉著，可能稍晚點再開。現在應該是一天中難得的清靜時間，賣菜的、賣水果的小販們可能在養精蓄銳，以待中午街上人多的時候，叫賣聲更響。

每當這個時候，我會立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街道，手里拿著個小梳子，一絲絲地梳理頭發，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說梳頭發有助于大腦血液循環，其實我更享受梳子輕輕擦著頭皮，由根到梢一點點滑過頭發的那種美好，如輕柔舒緩的音樂在心底流淌，如熾熱深沉的愛情讓人陶醉，如陽光撫慰綠色那般讓人欣喜，令人期待。梳子慢慢劃過頭發，任初陽冉冉升起，任心里翻江倒海，任思緒追趕藍天白云……

其實某個太陽當空照的中午，坐在臨街的屋子里，聽街道上小販的叫賣聲，車輛的喇叭聲，友好的討價還價聲，種種市聲也是很好的。

“賣刀磨剪子，修理氣管子……”

“收頭發、收舊手機、舊電視……”

“某某商場大清倉，所有商品五折處理……”

以前是人嗓子吆喝，拖著長長的尾音，有點像歌聲，清脆而響亮；現在大多是擴音喇叭，聲音很大，但缺少韻味。這也能理解，吆喝一天，人的嗓子可能會受不了。最不好聽的是一個賣老鼠藥的，他的聲音特別尖細、沙啞，“賣老鼠藥，賣老鼠藥，老鼠吃了……”似乎嗓子眼卡著什么東西，咳不出也咽不下，聽了很不舒服。可能是聽習慣了，如果一段時間聽不到這尖細、沙啞的吆喝聲，我就會想，那個人干啥去了，會不會出啥事了？

臨街而居，一個人在家也不會寂寞。夜幕降臨時，街道上的路燈就亮了，溫暖的桔色燈光穿過玻璃窗落到大床上，書桌上。懶懶的靠在床頭，看窗外七葉樹狹長的葉片，迎著夜風翩翩起舞……或者完全放松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聽樓下菜店老板娘正播放著勁爆熱烈的音樂，想像著她正汗流浹背地搖晃著一身肥肉，想要把它們摔掉，心里一陣竊喜，辛虧我廋……也可以等喧鬧退去，月亮爬上窗臺時，擰亮臺燈，攤開一頁稿紙，整理一下紛亂的思緒，寫下這半生的點滴感悟，那怕只是只言片語，亦或靈光閃顯，任由泉涌的靈感在潔凈的白紙上一瀉千里，邀你共赴一場傾國傾城的曠世之戀。

很多個早晨，為了趕上早班火車去西安看兒子，我必須凌晨四點多出發去火車站，如果不是臨街而居，不用走偏遠黑暗的小巷子，如果不是樓下街道上明亮的燈光，我是不敢獨自出門的。洗漱完畢，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寂靜的街道，所有的店鋪都關著門，只有垃圾筒孤獨地立在那里。看著街上路燈溫暖柔和的燈光，心里便多了自信心與安全感，一個人帶好行李，走下樓梯，來到空無一人的街道，多少還是有些心虛，以往看到過的恐怖鏡頭在腦海里不斷閃現，眼睛警惕地瞄著街上的每一個東西。忽而又記起了一句話，說是人總是在自己嚇自己，那我害怕啥呢，這么亮的燈，街道上到處有監控，會有啥事呢？給自己壯壯膽，一個人在明亮的燈光里怯怯走著，終于迎來了一輛綠色的出租車，載著我直奔火車站。

夏日午后，取一個小凳子坐在陽臺上，端一小杯蜂蜜水小啜，欣賞樓下街道上魚貫而過的行人也很有意思。我能清楚真切地看見她們，衣著、表情、動作，而他們完全不知道有我的存在，這應該就是上帝的視角吧。有年輕的男子跨著大步，腳步匆匆，目光篤定，只顧趕路；也有人低頭萎靡，步履渙散，精氣神全無；有漂亮的姑娘花枝招展，腳步輕盈，臉上帶著微笑，眼里滿是希望；也曾看到過一個小青年，因為低頭看手機，碰到了街道邊的樹桿上，碰壞了眼鏡，讓我大笑了一陣子；還有衣衫襤褸的瘋子，蓬著又臟又亂的頭發，瞅著賣油糕的老人，嗤嗤地傻笑著。許多人從我眼前經過，我猜測著他們曾經的過往，在心里給他們編撰著優美或者哀傷的故事，豈不有趣？

臨街而居，我喜歡聽吵吵嚷嚷的市聲，賞形形色色的行人。也喜歡在喧鬧的市聲里靜靜地感受自己的內心，那份細膩與敏感，篤定與堅韌，通過不斷的學習與探索，來完成靈魂塑造，讓她永遠豐盈潤澤，永遠馥郁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