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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悉尼，我居住的那條街不長，總起來不滿一百戶住家。二十多年前，我在老人居民老兄老姐中排名第七，也是唯一的中國老頭。今天，前六名已相繼進了天堂，只有我還在人間地上。六位“先驅(qū)”二男四女，享壽從八十七到九十七不等，平均超過九十歲。他們中有律師、教師、木工、家庭主婦。社會分工不同，但共同的特點是有宗教信仰，熱愛自然，偏愛花木，性格活躍，喜愛交友。

且不談幾年前寫過兩篇文章中的澳洲老友，就講最近過世的鄰居老太Norma。十多年前，我在離家三百米處的公園里教英語班老年同學打簡化太極拳，發(fā)現(xiàn)有一位瘦小的澳洲老太總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饒有興趣地在觀看。次數(shù)一多時間一長，我們便攀談起來，原來她就是住在我們附近七號的鄰居。她很有興趣學打太極拳，但生怕半途插進來跟不上要拖累大家，而且自己又是唯一的澳洲人，隔在華人間諸多不便。

根據(jù)她的實際情況，我先送她一張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的示演圖和錄像碟片，供揣摩練習，然后上門面授點撥。這樣便認識了比她長七歲的丈夫。這位老先生是退休的名律師，年輕時酷愛打網(wǎng)球，因此將家里后面的大花園改成水泥地的網(wǎng)球場，退休后精心栽培家里的花園。富有幽默感，也可能是職業(yè)的關系，好健談。第一次見面便自我介紹“只有八十七歲”。老先生五年前過世，老太改請花匠護理，直到今天他們家的花園，無論從品種、色彩、結(jié)構(gòu)、層次等方面都是附近首屈一指的。我?guī)缀趺刻炻愤^不免定睛注目一番。

Norma 有兩個五十多歲的女兒，不定期來探望獨居的老媽。五年前的一個早晨，在我回家的途中，忽見她長女下車后氣急沖沖地問我是否在超市看到她母親。縁因母女倆通好電話約定一齊去超市購物，可是女兒到家不見母親便驅(qū)車到超市遍尋無著。于是，我們心急火燎再次去找尋，結(jié)果不見蹤影失望而歸。

這個謎團直到當天傍晚我和女兒一起到她家探個究竟后才揭開。原來Norma只想買點水果考慮到份量不重，就好心不想麻煩女兒陪伴同行而先行一步獨自去超巿，之后臨時又去了銀行取錢。這樣便造成雙重交錯，一是母女倆你來我往時間上先后交錯，二是步行與車行不同路線交錯。吸取這次教訓之后老人家便鮮少單獨行動。平時我們見面不多，偶爾路過她在家門口郵箱取信時碰到，只見她彎腰弓背身體日益虛弱，唯獨她的親和力不減，總是問長問短，還關心到我上海九十多歲老姐姐的健康，其實也是早些時候從我的相冊中才看到我姐姐的。

平時，我經(jīng)常注意到她長女的汽車停在家門口，總以為老太有女陪伴安然無恙。誰知去年有一天路過她家門口，她長女含著眼淚告訴我Norma已過世數(shù)周，終年八十七歲。她們姐妹倆商議決定暫時不準備出售房屋，而要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追憶往事追思雙親，可見骨肉之情陰陽難割。

那天，我夜不成寐。母親已過世三十七年，可是我們還是在夢中經(jīng)常見面。夢境中，還是在太倉路上我的出生地，盡管現(xiàn)在已改成時尚的“新天地”。夢境中，耳邊廂老娘還是在按時收聽萬仰祖主持“大百萬金空中書場”評彈藝人說唱，盡管這些老藝人早已作古。夢境中,只見她在我?guī)э埖娘埡欣锶麧M了她親手制作的飯菜，香氣四溢，美味可口。夢境中，我們八個兄弟姐妹圍著老母圓臺面滿滿一桌過年過節(jié)，好不熱鬧，盡管如今只存我和二姐阿妹三人。夢境中見她與肝癌和平共處三十年的安祥臉容，從容淡定創(chuàng)造奇跡。

生死由天不由人，人不能圓夢，但追夢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親情之深長，不僅僅在于名義上血緣，而在于緣的純凈無私的品質(zhì)，它鄙夷世俗的名利榮辱。 想當年文革被斗,外面是地獄成牛鬼;家里是天堂做神仙;外面是冰酷冬天,家里是溫暖春天。是她給兒子生命，又是她給了兒子生命力戰(zhàn)勝邪魔得以延續(xù)至今。

為緬懷和感謝母親,在我有生之年能做最后的一件事情.便是去年十一月，我們拓寬并重建了老母的墳墓，重新立了新的墓碑。蘇州東山是名茶碧螺春的產(chǎn)地,風景優(yōu)美,格調(diào)高雅。她老人家天天可以聽得到村民的吳儂軟語，年年可以品嘗到生前喜愛的明前香茗。

世界上最偉大的莫過于母愛親情，世界上最難忘的也是親情。親情在，幸福在，親情永駐。有親情在心中生根,心中會有一盞燈,照亮明天;心中會有一火,暖己暖人。

親情定要珍惜，人生值得眷戀。

上海老頭2016.7于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