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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鄰家大嫂掀起衣襟，一只手抱住襁褓里的嬰兒，另一只手把乳頭塞進他嘴里。

　　六十年代末期，西平市大山里一個小山村，一戶竇姓貧困人家生下來一個男孩。小山村坐落在半山坡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生存條件惡劣。由于生活拮據，全家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母親沒有了奶水。在那個大山里，沒有奶粉，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即使縣城有也買不起?？粗唏僦械乃I得嗷嗷大哭，母親只有淚水，父親只能唉聲嘆氣。就在全家陷入絕望，準備把他送人的時候，鄰家大嫂過來了，啥也不說，接過還有點虛弱哭聲的孩子。

　　母親向父親努努嘴，父親知趣地出門了。

　　他叫竇富，父親給他取的名字。在那個困難的年代，父親的滿腔希望無疑是美好的，盼望兒子長大，順利成家，過上富裕的日子，而不像他一樣貧困潦倒，生下一個兒子，連吃的都沒有，老婆餓得居然沒有奶水，好在鄰家大嫂也剛生了娃娃，她奶水充足，看到竇富可憐，就過來救濟他。終于，讓他撐到可以吃粗糧，生命得以延續……

　　電話里，母親滔滔不絕地說著往事，竇富嗯嗯啊啊的，并沒有在意地聽。母親終于說完了，掛了電話。竇富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竇富，西裝革履，大腹便便，細細的眼睛閃著精明的光芒。他坐在豪華椅子上，舒服地靠著，一只腳放在大辦公桌上，伸得老長，皮鞋锃亮。他大腦里還在回想著母親剛才來電話說的這一切。今天大清早的，母親就專門打電話來，為鄰家大嫂的孫女楊艷說情，然后把自己出生時幸得楊艷奶奶的奶水接濟才得以活命的細節說得很詳細，似乎生怕自己的兒子忘了本。竇富不愿意母親這樣經常講，這些事他記得，母親已經在他耳邊談過無數遍，他耳朵聽得都起老繭了。但母親說的這件事，他不能幫楊艷，也不愿幫，幫了也沒有啥好處。他奮斗的目標是為啥呀？不就是為自己心中的那個夢嗎？自己從小缺奶，缺吃缺穿，飽受饑餓之苦，所以從小自己就很努力，就要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就是要努力向上，想擁有一個永葆自己遠離貧窮饑餓的環境。經過二十多年的奮斗，自己做到了，當了一局之長，有了今天的榮華富貴。到手的富貴，怎能輕易放棄呢？

　　他放下辦公桌上的那只腳，摟過電話，撥了起來。

　　“媽，你要理解兒子，兒子真的不能這么做?，F在上面盯得緊，我只能按規章辦事，難道媽媽希望兒子做違法的事，被組織上雙開，在監獄蹲幾年，然后回家，靠種地為生，將來我怎么養你與我爹呀？”竇富說完，臉上肌肉抖動了一下。

　　電話那邊陷入沉默，好半天，母親的話傳過來：“那你看著辦吧，違法的事咱不做。如果不違法，你能幫就幫幫你大嫂家孫女吧，她家怪可憐的，更何況你大嫂對你有恩，不是她，你現不知道在哪兒呢？你幫不了的話，你大嫂那兒我會去說的。”

　　竇富如釋重負，壓了電話，又撥通另一個號碼：“張老板，你兒子張皓云的事我搞定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二

　　張老板壓了手機，又伸手摟住躺在身邊被他叫作小莉的女人，一陣纏綿之后，他披上衣服，點上一支煙。

　　看著眼前漸漸擴散的煙圈，他笑了。雖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總算把小兒子的事搞定了。竇富這個貪婪的家伙，拐彎抹角地要了自己這么多的錢，十萬，不少?。〔贿^話又說回來了，錢對于自己來說算個事么？兒子才是重要的，還在師范學院讀書時兒子就對自己說過，他學的是電教專業，但不想當老師，想到政府機關里工作。經過多方打聽，終于得知西平市教育局電教館招人，他又通過熟人終于認識了教育局的局長竇富。

　　竇富告訴他，這次是公開招考，先要資格審查，通過后參加筆試，筆試過關后才能參加面試，面試通過了，才能上崗。

　　張老板才不管這些說辭，他與政府部門的一把手多次打過交道，知道一些人的真實想法，他們得撈就撈，得吃就吃，得拿就拿，得玩就玩。從竇富看自己秘書小莉豐滿的胸脯那色瞇瞇的眼神，他已經發現了，這條路子可以走。于是，每次請竇富出來吃飯，他都帶上小莉，并提前通知小莉，熱情些。小莉何許人也！她心里明鏡似的，知道自己老板的用意，不就是讓自己使出看家本領，盡量讓竇富提前入套嘛！一次，終于時機成熟了，酒足飯飽的他們，到歌廳唱歌，張老板借機有事提前走人，竇富摟著小莉跳啊跳。小莉故意將雙乳貼在他身上，渾身酥麻的他，抱起小莉朝里面的暗室走去……

　　張老板的小兒子筆試成績不理想，六人參考，他竟然考在第五名。按照常規，電教館招一人，最多取兩人進入面試，那么，張老板的兒子就無望了?？筛]富何許人也，市教育局一把手?。∷_會確定，為了公平，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人人進入面試。這個決定，讓考在第一名的楊艷很惱火，心里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楊艷，出落得水靈靈的，高挑的身材，飄逸的長發下面，有一張好看的瓜子臉，睫毛長長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秀麗苗條的身材無不散發出青春誘人的魅力，不熟悉的人以為她是北方人。她本是大學里的高材生，由于家庭經濟困難的原因，沒有繼續攻讀研究生，而是回到西平市，報考了與自己專業相近的教育局電教館這個崗位，以便早拿工資，補貼家用。父母在老家臉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還不夠醫治患有重病的爺爺。

　　當她把決定告訴家里時，奶奶說：“我的孫兒，村里竇老奶奶家兒子竇富，在你報考的單位當官，聽說是局長呢，只要你靠本事考在前面，還怕不用你?！?span lang="EN-US">

　　楊艷滿臉愁云：“奶奶，你一直生活在這個村子里，看到的、做的都是講良心的事。你不了解現在的城市，尤其是那些貪官們，貪得無厭。無權無財的老百姓，只能是猴子看戲——干瞪眼。”

　　奶奶聽了，安慰楊艷：“我的孫兒，你盡管放心去考試。奶奶去找竇老奶奶，當年她沒有奶水，還是我的奶水養大她的兒子，讓他活了下來，有了今天的富貴。他會幫你的?！?span lang="EN-US">

　　楊艷聽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奶奶，讓奶奶操心了。不要他幫忙，只要他們按規定辦就行。奶奶相信你的孫兒，不是孬種！”

　　當晚，睡在老家的床上，看著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星星點點，就如朵朵小花，正在開放。夢里，楊艷坐在電教館寬敞的辦公室里，擺弄最新的現代化電教設施，她輕輕地，輕輕地擦拭。第一個月，她領到工資了，回家親自交給媽媽，媽媽笑了，奶奶長滿皺紋的臉笑了，猶如開滿了花……

　　果然，當筆試考試成績公布出來后，楊艷名列報考這個崗位的六人中的第一。楊艷心里樂開了花，抬頭看天，天也藍；低頭看地，地也凈；即使看見陌生人，也覺得是慈眉目善的。幾天后，當她在教育局公示欄里看到通知時，她大惑不解。為什么不按人事局就業考試規定辦，為什么都要參加面試？這里面一定有貓膩。她的心一下子像跌到谷底一樣沉了下去。

　　她神思恍惚地走出教育局。天灰蒙蒙的，地上濕漉漉的，也許是昨晚下過一陣小雨的緣故吧，狂飆而過的車子，碾壓濺起污濁的稀泥，飛濺在她潔白的連衣裙上。

　　三

　　面試的那天，不知為啥，有三人沒有來，他們是筆試成績的第三、第四第六名。實際上，就剩楊艷、李薇和張皓云三人參加面試。

　　面試開始了，叫誰的名字誰進。第一是李薇，十分鐘后，李薇出來了，進去原本陽光的臉，出來時卻是灰暗的，沒有看任何一個人，就直接走了。楊艷很納悶，不至于如此吧，還沒結果嗎？突然，里面喊她的名字。

　　楊艷進來一看，有五位面試考官，坐成一排。中間的那個問她：“你叫什么名字？”楊艷道：“剛才老師還喊我了呢，我是楊艷?！薄凹偃缒銢]有被錄取，你會怎樣對待？”中間的考官又問。楊艷一聽，心里暗想，不應該啊，我是筆試成績第一名，在學校還是演講興趣小組的組長，而且我的普通話一級，應該被錄取的。她自信地回答：“我想，不會出現這個情況。我很自信，我的個人條件符合這次招考要求。”“你對你的回答確定嗎？”“確定！”“我們說的是假如。這道題你零分。下面我們開始第二道……”

　　走出面試房間，楊艷的臉繃得緊緊的，重得很。一定與李薇的臉色一樣難看吧？她這樣想到，走到市教育局大門邊，她生氣地把面試準考證揉成一團，隨手丟入垃圾桶。

　　一個星期以后，面試成績通知了，發到她的手機上。她第三，李薇第二，張皓云第一。

　　雖然楊艷知道面試成績不理想，但也不至于排在第三吧，而且分數與第一差了一大截！她哭了。第一次，這是她自大學畢業以來第一次落淚。她覺得不公平，問的都是一些啥問題??？她甚至覺得面試考官故意刁難，她不心甘，看來老家出來的官員竇富并沒有給面試考官打招呼，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最疼愛她的奶奶電話打過來詢問。當奶奶知道后，一遍又一遍地嘆氣，說，人家官大了，忘本啦！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山村，很快傳著這個消息，說村里才貌雙全的高材生楊艷筆試考得第一，面試時卻被人耍了，落選了。這樣能說會道的女孩面試會不過關？更何況楊艷報考的單位的頭頭是本村人竇富，當年還是楊艷奶奶的奶水養大的。這些話很快傳到竇老太耳朵里，她很生氣，急忙把電話打到兒子那兒。

　　“媽，楊艷面試成績倒數第一。我又不是面試考官，我怎敢徇私枉法？更何況高分低能的人多得是。你好好過你的晚年，不要操心這些事?！眱鹤痈]富在電話那邊說道。

　　竇老太太唉聲嘆氣，從這天起，再也不敢見楊艷奶奶，路上碰到，只有悄悄地繞道走了。

　　四

　　楊艷的一個同學王蕓，在市郊勒乍鄉鄉鎮府工作。她得知楊艷高分被淘汰，為她鳴不平，多次在自己父親面前力薦楊艷，她父親是勒乍鄉中學的校長。最近，正好一個英語老教師病重住院，就叫楊艷過來代課。王校長對她說：“王蕓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的事了，想開些，總會有辦法的。你應該知道，當一扇門對你關閉時，總有一扇窗子在為你開放。永遠對生活不要失去信心。你就好好地上好這兩個班的英語課，我按照學校代課教師的課時報酬付給你。你不簡單，很有孝心，聽說你家里經濟條件不好，爺爺又病重，不然你要讀研究生的。生活就是這樣，有磨難。你就安心地上課吧！”

　　楊艷白了一眼王蕓，意思是你啥都與你爸爸說呀！王蕓見狀，在爸爸身后吐了吐舌頭。

　　楊艷本來就是學校的高材生，很快就適應了學校的教學。英語，一直是她喜歡的科目之一，在大學時，她經常參加校園里的“英語角”活動，口語很麻溜，曾經參加英語演講獲得亞軍。所以，上初中英語，絲毫不感到吃力，反而覺得得心應手。幾個月下來，學生的英語成績提高很快，學生喜歡上她這個英語老師了，覺得她的教學方法很新穎。她幾乎不用母語教學，用得更多是肢體語言，很多英語單詞，她用實物標本形象地教給學生。她非常注重句型的轉換教學和課文的閱讀理解，重要的句型都要求學生背熟，然后在課堂上反復訓練。她的英語課，幾乎都是學生在說英語，講英語，楊艷只是參與者，指導者。一改原來那位老師的教學方法，老師講，學生聽。整堂課都是老師在那兒講單詞的用法，句子的分析，課文的講解，學生還沒有開口就聽到下課鈴聲了。因此，學生越來越怕開口說英語，從而產生了懼怕英語課的心理。而這科在中考中是占120分的。結果每個學期考試，英語科目嚴重拖了學生總分的成績。

　　楊艷接手后，一個學期下來，學生進步非常大，班主任可開心了，家長反映很好，王校長聽了，欣慰地笑了，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因為他已經知道原來的英語老師時日不多了，肝癌晚期，再上講臺是不可能的了。他決定向上級教育部門反映，留住楊艷，接替那位英語老師的教學工作。

　　楊艷正在收拾東西，準備趁寒假回家一趟，給爺爺買些藥送去。每一個月的報酬，她一分錢也舍不得用，都攢著，要拿回去給爸爸媽媽。

　　“艷子！”王蕓一陣風似的來了，她把她爸爸的話告訴了楊艷。她帶來的好消息，驅散了冬季的寒冷，讓楊艷有了如春天般的溫暖。兩個好同學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楊艷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五

　　寒假過后，新學期開始了。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萬物復蘇，草地漸茵，柳綠花紅，鶯歌燕舞，大地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春天，宛如窈窕淑女，跳起曼妙的舞姿，吹著柔美的氣息，溫柔地拂人臉頰。

　　離三月一日還有好幾天，楊艷就早早地來到勒乍鄉中學，把自己住的房間打掃干凈，就迫不及待地準備教案。

　　王蕓過來了，先是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那個老英語老師沒有捱過春節，在春節前一天永遠地離去了。兩人沉默了一陣，王蕓接著又說出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爸爸已經寫了進人報告，要求把你作為特殊情況招考進來。單獨給你考試，面試，然后錄用。因為你已經經過一個學期的教學，學生喜歡，你完全勝任初中英語教學。艷子，你就等著好消息吧?！?span lang="EN-US">

　　楊艷歡快地跳了起來，一如眼前的春天，眼角眉梢流瀉的都是喜悅。

　　接下來的日子，楊艷把滿腔熱情全部融入到教學之中，白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只有到晚上，睡在床上的她，想起以前的一幕幕，常常會濕了枕巾。自己本來完全可以讀研究生的，但是家庭條件不允許了，她必須工作，替家里分憂。為此，她曾拒絕了向她求愛的師哥，現在聽說他在北方一所著名學府攻讀研究生，身邊已經有了溫香軟玉，唉，不想這些事吧！回來是自己選擇的，自己不后悔。但是，這次報考本來也是很幸運的，自己筆試第一名，很多人都說自己上崗是沒有問題的了，哪防節外生枝，出來一個張皓云，攪了自己的好事。這教育局電教館招考一事就如一場鬧劇，自己白白成了別人的陪襯，落得空歡喜一場。還讓最愛自己的奶奶的用老臉去求人，楊艷覺得自己真的很窩囊，想著想著，又流出了眼淚。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同學王蕓的幫助，讓自己有了立錐之地，有了希望。等自己正式進來，一定更要好好工作，來報答王校長的知遇之恩。

　　這天，開年過來就沒有下雨的老天突然下起雨來，都說春雨貴如油，鄉民們異常興奮，春種有望了。

　　楊艷心里一如這天氣一樣，潤潤的，走到哪兒都是微笑著的。老師們都喜歡這個陽光的女孩，也知道了王校長已經寫了報告，正在努力把她安排在學校里上英語課。大家替她開心，也替學生慶幸，他們應該有這樣優秀的老師，學校應該有這樣青春樂觀的女孩。當然，很多人也知道了，這個陽光的女孩曾經被重創過，報考電教館的崗位被人做了手腳，失去了在城市工作的機會。然而，勒乍鄉中學雖不是在市區，畢竟在市郊，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下午，雨住了，空氣中充滿了雨后淡淡的泥土味，給人一種充實感。楊艷沒有課，就在宿舍里備課，制作標本。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楊艷打開門，一個輕盈的身影飄了進來，抱住了她。

　　“艷子，我好想你??！”原來是王蕓。

　　“總沒個正經！”楊艷咯咯咯地笑著說，“我也想你！”

　　王蕓朝身后招招手：“進來??！”隨之進來一個小伙子，儒雅清瘦，面帶微笑。

　　王蕓說：“艷子，我男朋友，她叫劉暢。你認識一下?！?span lang="EN-US">

　　“啊！祝賀你們，快請坐！”楊艷熱情地說，轉身倒了一杯茶水。

　　交談中，得知楊艷去年在市教育局電教館崗位招考被人做了手腳時，劉暢說：“我知道那件事。我也參加了。”

　　“?。俊睏钇G驚叫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筆試成績是第三名的，對，第三名的劉暢。你為啥不參加面試呢？”

　　劉暢冷笑了一下，說：“你不知道，我們都被耍猴了。我小舅在市教育局工作。他從分管副局長那兒得知，這個崗位早就內定了，就是筆試第五、面試第一的那個張皓云。他父親是房產大老板，與市教育局竇富局長關系密切，走得很近，聽說有人看到張老板把他的美女秘書送到賓館與竇富約會。所以我小舅叫我別去湊熱鬧了。果然不出所料，在竇富手握大權親自操縱之下，張皓云面試第一，筆試面試相加，變成總分第一。從而冠冕堂皇地被招錄了?！?span lang="EN-US">

　　六

　　當晚，楊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了。雖說事情已經過去快有一年了，但當她聽到劉暢說的準確消息后，她內心極為心酸。原來奶奶請了幫忙的人，不僅沒有幫自己，反而就是給自己使絆的人，故意排擠了自己的人。竇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真是豬狗不如！姑且不說都是一個村子的人，喝的是一口井水長大的，就憑你是吃我奶奶的奶水長大的，你也應該幫幫我。聽奶奶說，你就要被送人了，不是奶奶，你有今天嗎？你不幫也可以，你堅持原則就行。原來你不僅不按原則辦，還故意為難我，毀我前程，為了你的一己私利，為了你的貪欲，你竟然忘了本，你這個偽君子，你真不是人，我雖然是一個弱小的女孩，但我起碼有良心。我看不起你這號人！因為你就是畜生一個！不，你不是畜生，你還不如畜生！

　　楊艷就這樣胡亂地想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眼角掛著淚花。夢里，她夢見自己正式當了勒乍鄉中學的老師……

　　下課了，楊艷走出教室。幾個學生跟了出來?！皸罾蠋?，楊老師?！睂W生在身后喊道。

　　“什么事？”楊艷面帶微笑，停了下來。

　　“這兩個英語詞組具體的區別，你能給我再說說嗎？”

　　“好！”

　　楊艷耐心細致地給學生講了起來。

　　“懂了嗎？”楊艷講完問道。

　　“懂了，楊老師。謝謝?！笨粗鴮W生朝教室歡蹦亂跳地跑去，楊艷笑了笑。抬起頭來的她，無意中瞥見四樓校長室門口，王校長站在那兒，遠遠地看著自己，似乎在搖頭。

　　楊艷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來。往常也出現這情況啊，看到自己耐心地給學生答疑解釋，王校長總是微笑著不斷地點頭。今天是哪里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

　　突然，一個熟悉的影子正在朝校門口走去。那不是王蕓嗎？挎著一個包包，看樣子是要出門去。怪了，每一次回她家來，王蕓都要來找自己玩，怎么這次要走了也不來找自己玩呢？心念一動，楊艷追了上去。

　　這一切，早被站在校長室里的王校長看到，他鐵青著臉，回到辦公桌前，握緊的拳頭，一拳擊在桌子上?！班栲枧九尽币魂図懀郎系墓P筒倒了，滾了起來，里面的幾支筆掉在地上。

　　昨天下午，接到區教育局人事股長的電話，說同意給勒乍鄉中學進一名老師，但采用調入的形式，不必招考。調入的老師下周來報到。王校長生氣地在電話里說：“怎么每年我要的人你們都不同意，都是不經學校考察就從外面調人來。調來的人好些不能勝任教學的需要，用不成還占了學校的人員編制的指標。叫我如何提高學校的教學質量？”

　　“王校長，我是受區教育局領導的委托通知你的。我可沒有權利調人進你們學校，別沖我發火。這次進的人是上面安排來的。注意啊，別說是我告訴你這消息的?！彪娫捘嵌苏f完掛了電話。

　　王校長想了想，撥通了他的老同學也就是區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長的電話，終于明白其中原委。原來市教育局局長竇富小姨妹的親家，在市里一個小區里買了房子，人卻在縣上一所鄉中學做后勤工作，隔得很遠，所以要求調進城里來。可是她是做后勤工作的，具體說來就是打雜的，城里學校這幾年已經人滿為患，教師都進滿了，更何況打雜人員。竇富給區教育局局長打電話，叫他把這個親戚暫時安排在城郊的學校，待以后有機會再調進市區。區教育局長正感到頭大，恰逢在這個時候收到王校長的進人報告，不禁眼前一亮，他當即就把竇富局長這個親戚安排給勒乍鄉中學。

　　七

　　楊艷追上王蕓，嗔怪她為何來了不說一聲，也不來找她玩玩。王蕓看著楊艷，突然一把抓住她，眼圈一紅，竟滾出淚珠來。

　　“咋個啦？王蕓，你別嚇我，出啥事了？”楊艷問道。

　　王蕓抹了一下眼睛，說：“你陪我走一走，我去鄉鎮府。我與你詳細說。”停頓了一下，王蕓又說，“你還記得嗎？我父親說過，如果一扇門對你關了，總有一扇窗子為你打開?！?span lang="EN-US">

　　楊艷莫名地看著王蕓，點點頭：“記得！”

　　“好，你一定要記住。條條大路通羅馬，總會有辦法的，凡事想開些。”王蕓拉著楊艷的手，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爸爸告訴自己的事說了出來。

　　楊艷越聽心里越覺得從頭到腳涼了個透，腦袋里嗡嗡作響，內心被什么東西撕裂一般鉆心地疼，以至于后來，王蕓安慰她的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如同呆了一般?？粗跏|往鄉政府辦公樓走去，回頭向自己不斷招手。楊艷機械地抬起手來，搖了搖，直到王蕓越來越遠，漸漸模糊看不見，楊艷的淚水這才如大壩決堤，洶涌噴出……

　　她提起猶如有千斤重的腳步，轉身。她低著頭，一個家長喊她，她也沒有聽見，就這么悶頭走著，只覺得陣陣悲傷襲來，心痛得要命。她抬起頭，看著人來人往的鄉間街道，霍地感覺是多么陌生，與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她感到自己的心似乎突然被抽空了，自己好象被全世界拋棄了！命運啊，為什么這樣捉弄自己？對自己不公！楊艷突然覺得，唯有孤獨、悲傷和無助屬于她。

　　楊艷突然轉頭，往田埂的方向走去。楊艷感到絲絲冷意，上午還晴朗的天空，此時灰蒙蒙的，她抬起頭，發現空中烏云密布，雨已經悄悄地下了起來。她卻不管，任憑雨淋個透……

　　調來的人來報到的那天夜里，楊艷給王校長寫了一封信，感謝他對自己的關心，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只怪自己沒有這份福氣。并請王校長替她轉告她上課的兩個班的學生，謝謝他們！

　　凌晨，勒乍鄉中學還籠罩在晨霧里。楊艷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后，悄悄地走了。

　　八

　　幾個月后，西平市凱佳大酒店，十八樓娛樂場所，燈紅酒綠的男男女女出出進進，鋪著地毯的走廊兩側墻壁上，貼著裸露美女和一些妖魅圖片，整層樓燈光暗紅、閃爍，包房里，鶯歌燕舞，不時傳出各種歌聲，氣氛萎靡。

　　一名身著緊身裙，有著渾圓的臀部，柔細的腰身，飽滿的胸脯，膚色白潤，雙頰暈紅，兩眼流盼生輝的年輕女子，被穿工作服的領班帶進一間豪華包房。

　　里面有兩個男人，一個男人身邊已經有一位嫵媚的年輕女子。

　　領班對另一個身穿白色襯衣的男人說：“老板，你看重新給你換了一名大學妹子，如何？”

　　男人抬起頭來一看，女子大方地抬起手來，順勢轉了一下。哇瑟！額的那個神額，簡直就是天仙下凡，連忙堆下笑來，頭像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要得，要得，就這個妹子了。”

　　領班轉過頭來對女子說道：“芍藥，你就好好伺候這個老板，少不了你的好處。”說完轉身離去了，并輕輕地帶上門。

　　芍藥隨手把小鎖按上，轉身麻溜地坐在白襯衣男人身邊，身子便靠了上去，順勢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地摸了摸男人的下巴。

　　另一個男人見狀，拉起身邊的女子，說：“走，跟你張大哥去里邊那一間跳舞去?！迸有廊黄鹕?，雙手抱住男人的腰，隨著男人，拉開門簾，進到里面的那一間去了。

　　見他們進去，白襯衣男人一把將芍藥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問道：“你叫芍藥？這名字真好聽！”

　　芍藥笑著回答：“是的，大哥。我叫芍藥。我是北方人。在省城讀大學，因家中經濟困難，趁暑假出來打工，賺點學費?！?span lang="EN-US">

　　男人淫笑著，順手捏了她胸脯一把，說：“難怪你這么白，普通話說得這么好?！?span lang="EN-US">

　　女子又問：“大哥姓啥？”

　　男人遲疑了一下，說道：“本來你不應該問我。但你是大學生，就原諒你一回。我姓竇，你叫我竇大哥就行?！?span lang="EN-US">

　　男人說著話，手卻沒有閑著，一只手已經探進了芍藥的懷里……

　　九

　　芍藥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濃密棕色飄逸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裸露白皙的肩頭，貼上的濃密睫毛長長的，與真的沒有兩樣，魅惑的眼神、豐潤的雙唇，黑色的吊帶裙，低胸，深深的乳溝無時無刻不透露出萬種風情。她確信這一身打扮足以令這個男人神魂顛倒時，她黯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可捉摸的冷笑，她自己都被這笑容嚇了一跳，自己何曾是這樣的人呢？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必須走下去，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也要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自從那天晚上終于被領班帶進豪華包房，她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她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機會。她已經等了一個月了，受盡侮辱，夜里不知流了多少恥辱的眼淚，每天深夜回到住處，她都要用熱水把全身洗個透，特別是那些男人摸過的地方，她一遍又一遍地洗。這些日子，她一直忍住，就是要等到一個人點到她。她不能主動要求客人點，那樣會露陷的。

　　她幾個月前落魄時，在街上碰到她初中最好的伙伴小桃。小桃因初中談戀愛，還未畢業就跟男朋友私奔了，聽說跑到廣東去了。這回卻很偶然在街上碰到，小桃叫她到她住處玩。一次小桃無意間說起她在凱佳大酒店當坐臺小姐，收入很可觀，問她愿不愿意去。她聽了很生氣，當時差點就給她一耳光。小桃又說：“真的，有一次一個老板包我一夜，給了我三千元。那人叫竇富。”

　　“竇富！”她驚叫了起來，但馬上恢復常態，問：“你怎么知道他叫竇富？”

　　“他滿足后睡著時，我翻看他的手機信息。給他發信息的人都稱他竇富局長。”小桃說完又問，“你認識這個男人？”

　　“從未見過他，名字倒是熟得很?！彼p聲回答小桃，眼睛透出一抹怨恨的光芒。

　　她聽了心里很意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鉆頭覓縫地要靠近這個人，正愁找不到路子！原來竇富喜歡這一口。突然，她心一動，一個大膽的計劃涌上心來。她答應小桃，去那兒暫時做做，但要小桃替她保密，對外說她叫芍藥，是北方人，在省城大學讀書，如問起其他的就說不知。

　　她在小桃的介紹下，來到凱佳大酒店。由于小桃在這兒做的時間久了，深得客人喜歡，老板就叫小桃教芍藥如何待客。才學的時候讓她臉紅心跳，覺得學這些動作惡心極了，但一想到自己的像火一樣的復仇計劃，可以雪洗自己的恥辱，這算個啥？她心一橫，天資聰慧的她，掌握得很快……

　　芍藥想到這里，心猛地一痛，吸了一下鼻子，抹了一下眼睛，站在鏡子面前，很快讓自己恢復常態。她拉開挎包，取出一瓶香水，法國香奈兒五號，舉起手臂，往左邊腋下噴一噴，右邊噴一噴。然后披上紫色披肩，提上挎包，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

　　床上，一個脫得精光的男人嘴里叼著煙，一只手不停地拍打著鼓鼓的肚皮，另一只手在玩著手機。

　　芍藥走到床前，叫了一聲“大哥”，微微笑著，順手把挎包放在床前電視機旁邊的柜子上，然后轉了一下身子，取下披肩，也放在床前的柜子上，同時順勢把包里的手機也拿出來放在披肩上。

　　“啊，你太美了，簡直就是仙女，快過來，我可等不及了！”床上的男人說。

　　芍藥邊走邊褪掉吊帶裙……

　　一個小時后，趁著身邊的男人酣睡之際，芍藥輕輕地從床上爬起來，來到電視柜邊，拿起自己的手機，進入衛生間，打開手機。剛才在床上，男人與她顛鸞倒鳳的視頻十分清晰。

　　看完，她獰笑了起來，心里恨恨地說道：“竇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你打碎我的夢兩次，欠下我家的一條人命！我楊艷，不是軟柿子，任你捏的！這個債，你這個偽君子必須償還。我要你還一次，但是，是一次讓你永遠難忘的噩夢！是你的地獄之夢！奶奶，我最親愛的奶奶，你的仇，孫兒我給你報了，你不會白死的。”

　　幾個月前，當楊艷的奶奶聽到最疼愛的孫女就要到手的工作又被人做了手腳，而且，兩次做手腳坑她的人竟然就是吃自己奶水長大的竇富時，奶奶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誰也沒有料到，老人家竟然撒手西歸……

　　楊艷把手機裝入挎包，然后用清水沖洗了滿面的淚水，擰開水龍頭，狠勁地沖洗自己的骯臟的身子。

　　第二天一大早，紅彤彤的太陽光從東邊山梁上爬了上來，布滿在西平市上空的霧氣像幕布一樣拉開了，城市漸漸地顯現在朝陽里。市委大院，被太陽照得暖洋洋的，人員車子進進出出，人們又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一名沒有任何化妝的年輕女子，身背挎包，走進市委大院。她沒有停留，徑直進入紀委辦公大樓紀檢監察室，交出了一段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