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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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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風劍在手 發表時間:2015-02-25 19: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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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小說敘述了王六福的一生,他十八歲移民到新開發的黑龍江省伊春市一個邊遠林業局,由于是國小畢業算作是文化人,留在辦公室做抄寫員。由于成分得到更正入了黨,逐步地被提了干,為人正直,大公無私,可是好人不得好報。興興旺旺的一大家子因為大哥在鄉下私自做主移了父母的墳,不知是迷信還是“巧合”,在老家的一家男丁相繼去世,王六福也因在車上跌傷被局里踢了出來斷了經濟來源,小兒媳婦也鬧著分家,使得老王家七零八落。從寫作手法上采取了倒敘,敘述平鋪直敘,幾個事件和人物互不鏈接,單讀某一個情節描寫還算細膩,方言運用的也比較好,生活積淀也比較豐厚,如果再在結構上加以嚴謹圓潤是一篇很不錯的小說。鼓勵推薦,問好作者,辛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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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六福剛剛退休,就已滿頭白發,一雙威而嚴的眸子,透著慈善的目光。偏瘦的身子在晨光下,氣憤地罵著個別倒在地上的黃瓜秧:“讓你借勢,你偏不,裝倔呢!”王六福邊扶起黃瓜秧邊用玻璃絲往架子上綁,邊自言自語的叨咕:“如果老子年青時,有人幫扶一把,該多么慶幸啊!”王六福干咳兩聲,看著綠色的小黃瓜妞吐著黃色的花蕊,一時陷入了沉思。 王六福五八年隨著移民,來到新開發的黑龍江省伊春市一個邊遠林業局,剛十八歲。下了火車,就看見穿著中山裝,帶著紅袖標,貌似個領導的人,站在高處,反復高聲大喊:“有文化的留下,其余的上小火車去山上。”王六福國小畢業,只好背著行李站在一小撮人群里,目送親戚同鄉們隨著大隊伍上了小火車遠去,心里忐忑不寧。畢竟第一次出遠門,又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左顧右盼沒了依靠,只能盲目地聽任領導指揮,隨著來自五湖四海剩下的十多個文化人,進了辦公室。領導依次地問:“年齡,文化程度,成分?”按著所答安排著工作。當問道王六福成分時,本來領導喜悅的臉,倏地眉頭深鎖起來,鋼筆在手里左搖右轉,上下打量王六福老半天,最后還是使勁地咬了咬下嘴唇,在成分表格里寫下“富農”二字。王六福糊里糊涂地就在機關當上了抄寫員,自認為也算是個最小的官吧!過了幾天,王六福打開水時,在走廊里遇到領導。領導叫住王六福問:“小同志,老家什么狀況啊?”王六福答:“家里只有三間茅屋,四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在疲于奔命地忙碌著自家的生活。還有三哥,四五年參軍后,音信皆無。”領導皺了一下眉:“按你家這條件應該是貧農啊?”王六福搔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有些羞澀地說:“小時候家里只有幾畝薄田,沒吃過幾頓像樣的飽飯,誰知怎么就成富農了呢!”領導聽后緘默半天,背著手,嘆著氣,走遠。 按規定,富農,地主,必須下放到第一線去艱苦勞動。 兩年來,王六福不僅多次受到領導的口頭表揚,領導還有意無意地當王六福夸贊自己的親侄女如何賢淑。就在這當口,王六福手持家書興奮地給領導看:“貧農!” 原來王六福的三哥——王三福在吉林老家參軍,打錦州時,王三福就已當上了團長。恰好,錦州守敵是他的同鄉張彪,時任國民黨守備團團長。戰爭沒打響之前,王三福就寫信給張彪,信中說:“張兄:常言道: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國民黨高政要員,貪腐成性,群魔猙獰,亂舞于青天之下。蔣介石親手撕毀雙十協定,大搞獨裁,發動內戰,于將士性命不顧,陷人民水火之中。我黨領袖,弟不言兄亦有所聞,勤于政,廉于明,舉民利益高于一切。所謂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大勢所趨,望兄審時度勢,申大義,偃旗鼓,國之幸甚,民之幸甚。”張彪看完署名,知道是同鄉出于好心,來拯救自己。張彪喝了口茶,掏出一支煙點著,遂命人去喊同胞兄弟張龍計議。張龍分析說:“國民黨勢大,共產黨只不過剛打幾個小勝仗而已,天下終究還是會屬于蔣介石的。”張彪覺得兄弟說的在理,燒毀信,抵抗起來。戰爭打響,錦州城破,張彪戰死,張龍被俘。張龍眼見著王三福無視地從他面前走過,張龍不但沒有感激,竟深恨之。認定王三福是他殺兄仇人。共產黨的政策是優待俘虜。張龍見風使舵,花些錢,買通管檔案的秘書,回到了吉林省老家——蓮花鄉。解放后,鬼使神差地當上了鄉長。再說王三福隨著東北軍,打進北京,最后打到海南。王三福在戰爭中功勛卓著,逐漸地升至為軍長。海南解放后,就留在海南開花散葉了。 六零年,王三福應約來到錦州,開回憶座談會。會散,軍區領導派越野車送王三福回吉林老家——蓮花鄉。越野車一路顛簸,正如王三福波瀾起伏的心:十幾年了,父母怎么樣了?哥哥,弟弟們怎么樣了?路邊兩旁的樹木,花草往車窗后直倒,霎時,湮沒在風塵中,猶如悠悠溜去的歲月。終于,越野車戛然停在老家門口,王三福禁不住眼睛濕潤了。警衛員打開車門,王三福下了車,看到院門口兩棵亭亭玉立碗口粗的楊樹,想起還是小時候和大哥一起栽的呢!須臾,王三福看見兩個中年漢子,灰頭土臉,神色慌張地站在門口觀望,小聲地嘀咕著。六七個男女高矮不同的孩童,雀躍著沖出院門來,高點的男孩沖著王三福及警衛員:“解放軍叔叔好!”其余的小孩圍著越野車,好奇地議論著:“怎么,這小房子還有輪子?”王三福撫摸著小孩子的頭,濕潤的眼緊緊地盯著院里那兩個漢子,干張嘴,發不出音來,喉結急劇上下地運動著。王三福快步沖進院里,摟著兩個漢子:“大哥,二哥!” 呆頭呆腦的大福二福,相互對望了一眼,立時明白了,齊聲喊:“三弟?是三弟!”四行淚,瞬間涌了出來。 妹妹,四福五福也聞訊趕來。 王三福跪在父母的墳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撫摸著父母的碑,淚水汩汩而下。 鄉長張龍聽說王三福回來了,不以為意,當再聽到王三福當上了軍長,坐著越野車回來的,并且跟著兩個警衛員時,嚇得都快尿褲子了。慌忙套上驢:“駕,駕”地上了車,不停使勁地揮鞭,抽打著驢。驢尥蹶子地跑,張龍依舊不依不饒地揮鞭抽打。張龍急得渾身冷汗直冒,悔恨自己不該打擊報復,動歪心眼把老王家的成分故意填寫成富農。 忙乎完,張龍一路顛簸地回到家,天已大黑。 第二天,張龍吃罷早飯,收拾停當,快步去了老王家。張龍準備給王三福接風洗塵,順便賠罪。張龍走進王大福家屋里,看見王大福傻呵呵地看著自己并告訴王三福起早就走了時,張龍怏怏不樂地轉身,出了院子,只聽見王大福和他的家人們,嘻嘻哈哈地說笑,自豪得就像武大郎突然有了個打虎英雄的弟弟一樣,美呀,美的大鼻涕泡都出來了。 成分改過來后,王六福立馬進了科室,當上了科員,并且成了預備黨員。當然,也順理成章與領導的侄女成婚了。婚后,自打生下大姑娘,王六嬸就辭去商業的正式工作。大姑娘剛會跑,大兒子就生出來了。接下來又生了四個。六個孩子挨肩,一個相差兩歲左右。孩子多,哭哭鬧鬧,缺吃少穿。靠王六福那點工資,生活狀況極度艱難。大姑娘的一件北京藍衣服,一直穿到老姑娘身上,補丁挨著補丁,五顏六色的都成世界國旗展了。東北冷,不產水果,且又是剛開發的,小孩子吃塊水果糖就高興得像過年似的,撒著歡兒一蹦多高。看見供銷社里的蘋果、凍梨、餅干等,饞得哈喇子只能往肚里吞咽。 面對窘境,王六福除了上班,也想不出擺脫的辦法。山里松塔,榛子也偶爾有,且很多。王六福不敢耽誤班進山,看著左右鄰居背著金燦燦的松塔回來,急得直轉磨磨。恰在這時,收到吉林老家——王大福的信。信中大意是:大兒子急等著錢過彩禮。如下個月初彩禮過不去,女方父母只能說吹。因為女方家也急等著這筆彩禮錢,娶媳婦呢! 長兄如父。父母都是大哥送的終,何況對自己也不薄。王六福狠下心腸,厚起臉皮去鄰里,挨家逐戶地借。張大哥家五十,李大哥家三十……湊了好幾家,勉強湊足二百塊。 王六嬸忍不住罵:“自家都提不上褲子,還舔臉幫人家提,也不知老臉還要不要?”王六福立刻扯著嗓子喊:“媽的,忘恩負義屬于什么玩意!” 七三年,小火車取締后,王六福調進汽運管理處當調度長。有拉原條的拖掛車,有拉原木的大板車,以及夏天拉沙土的翻斗車等等,一百多輛,統統歸王六福指揮,調派。五八年和王六福一起同來的老鄉,他們當中有好幾個兒子也正好在汽運處,都渴望著當司機。開著車既掙錢又交人,找對象拔了著挑,這好機會哪找去!首當其沖的是和王六福最要好的且又粘親的于大哥。于大哥親自上門,張開破鑼似的嗓子大叫:“六兄弟,趕緊張羅張羅,把你侄兒弄上車,你侄兒早祈盼著這一天了!”王六福滿臉堆笑:“大哥來了,快屋里坐。”拉起于大哥的手,往里屋讓。于大哥依舊聲很大:“弟妹在家呢!”王六嬸也正起身相迎:“什么風把大哥吹來了?”說著就去倒茶。“這不,來求六兄弟嗎,趕早把你侄子安排接車,好娶媳婦啊!”于大哥邊坐邊說。王六福面有難色:“都著急,得挨著來,大哥想讓老弟違法啊?”于大哥臉現不悅:“你這話說的,兄弟,你大筆一揮,違什么法?”王六福還想辯解什么,看見王六嬸直使眼色,只好硬生生地把話打住。王六嬸接口說:“如果你六兄弟一個人說了算,一定盡力往前安排。”于大哥樂了,接過茶:“還是弟妹會說話,大哥先謝謝了。” 王六福在單位里,乃至走在回家的路上,常能聽到:“入黨入傻了,六親不認了!”“芝麻綠豆的小官兒,還真把自個當成黑臉包公了!”“……” 聽到這些,王六福只能淡漠地笑笑。 轉眼,八十年代了。天剛擦黑,大姑娘下班慌張進屋,臉色煞白地喊:“媽,咱家房頂上蹲個貓頭鷹,眼珠瓦藍,嚇得我頭發直炸,后背冒涼風。”王六嬸立刻緊張起來,停止了正要洗的手:“糟糕!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莫不會咱家要出事?”嚇得幾個寫作業的孩子停止了嘟囔,一起看著媽媽和大姐。王六福接口說:“凈他媽瞎扯,嚇唬孩子,一個小破鳥能有多大能耐!”幾個孩子隨聲附和:“就是,一個小破鳥還能有《西游記》里的妖怪厲害!”王六嬸臉沖著王六福說:“你別不信。聽老輩講:‘這夜貓子沖誰笑,誰準會出事。要是數清誰的眉毛,誰就得死!”王六福霍地站起來,指著王六嬸罵:“去去去,滾一邊去。趕緊端飯,什么年代了,還迷信!” 大兒子調皮搗蛋,不愛學習,脖子上整天掛著個彈弓,神氣十足就等著畢業了。大兒子不聲不響地出了屋。他信爸爸的話:“一個小破鳥能有多大能耐。”也信媽媽的話:萬一數清我的眉毛怎么辦?大兒子把帽沿往下壓了壓,盡量遮住眉毛,貓著腰,貼著墻根繞到房后,鳥悄地探頭往房上看:果見貓頭鷹背對著自己張望著。大兒子挑了個大石頭子,屏住氣,拉開彈弓,嗖。啪。貓頭鷹一激靈,展翅飛走了。大兒子使勁地哈哈大笑。他單純地認為:如果自己沖著貓頭鷹大笑,貓頭鷹也肯定會出事。 第二天下午,三姑娘領著妹妹和小老弟在大道邊堆雪人。初春的午后陽光暖融融的,雪也不十分涼。三個人玩得很起勁。三姑娘用兩根小木棍給雪人安鼻子,妹妹找來松樹枝給雪人當扇子,小老弟不知該干什么,傻傻地瞪著小眼睛,看著雪人一點一點地成型。此時,從北面駛過來一輛拖掛原條車,南面也正開過來一輛剛卸完車的原木車,兩輛車都挺快,道窄,雪滑,雖然都在剎車,都往邊靠。拖掛車貼邊大勁了,后輪子滑到了道下,轟隆隆。整車原條翻在了道下——三個孩子堆雪人的地方。頃刻間,攤了一地——都是幾十米長的大原條。 王六福,王六嬸先后趕到,現場站滿了圍觀的人群。王六嬸看著這一大片的原條,沒有三個孩子的蹤影,登時昏了過去。 三個孩子逐次送進醫院。說也奇怪:三個孩子除了木訥以外,都只受了點皮外傷。老兩口慶幸。醫院所有的人跟著慶幸。所有聽說的人都說:“三個孩子命真大!” 恰在這時,老家大哥又來信了:大意是大哥想張羅著挪墳,其主要目的就是要錢。 王六福第一次拒絕大哥,沒有回信。王六福是黨員,不迷信,認為浪費錢財挪墳,實在沒必要。 日子一天天地過,王六福的官也逐日地提升,已經當上了副廠長,官兒也算挺大,兒子當個兵,買個雙轉什么的,只要吱聲,肯花錢,都能輕易辦到。王六福就是不辦!認為求人,行賄都是可恥的事。王六福就認準了手藝。大兒子學了電工,成家后,另立門戶;小兒子學了木匠,目前媒人剛介紹了個不錯的姑娘。聽媒人夸:八字是旺夫的命,心慈面善,身材又好,是個頂好的姑娘。老兩口雖沒見到,但心里樂開了花。四個姑娘,王六福才不管,認為姑娘是人家的人。 王六福家的日子也算芝麻開花節節高。 此時,已經九十年代了,隨著政策不斷地更新,農村亦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富了。老家的大哥——王大福家也不例外,茅草房早已變成了磚瓦結構,極個別人家還蓋了小洋樓呢。王大福雖然有些老了,可身體還算硬朗,除了種地,閑時進城打工,腰包日益漸鼓,子女全部成家。有兩個子兒了,思想變得不安分起來,就盼有個孫子。三個兒子偏偏不爭氣,雖然,各有所營,腰桿子一個比一個直,只可惜共生了五個姑娘。五朵小金花圍著王大福“爺爺,爺爺”地喊,王大福不但沒一絲喜慶,還經常地吼叫:“去去去,爺爺正煩著呢!”看見別人家的淘小子跑來跑去,羨慕的眼珠子都快要飛出來了。王大福總是認為父母的墳埋的不是地方。 早就聽說十里外的高家堡——有個高人——能掐會算的陰陽先生。也曾在蓮花鄉幫人挪過墳。挪過墳的人家都是子孫興旺,大磚瓦房蓋著,誰見了誰豎大拇指。王大福也曾見過陰陽先生,看上去的確有幾分仙骨。再看動作形態,比電視里的還像那么回事。王大福終于下定決心,親自去了十里外,走進陰陽先生家的屋。恰好趕上初一,屋內香氣繚繞,供桌上的香爐里:三根筷子粗的香,已燃了一大截。左邊一盤蘋果,四個平放,上面摞一個;右邊一盤橘子,也是同樣的底四上一。至于供的是哪路神明,王大福沒看出來,但不是觀音,也不是如來佛祖。王大福不敢問。再看陰陽先生:盤腿坐在炕上,左右手的大拇指緊扣著中指,分別放在左右膝蓋上,似入定的老僧。陰陽先生見一臉憨直的王大福進屋,眼皮都沒抬,只用鼻子“哼”了聲,算是打招呼。王大福見人家架子大,愈發地虔誠起來。有時驕傲也是人的立身之本。陰陽先生閱人無數,察言觀色的本領要高于常人。見王大福上鉤,聽明白來意之后,愈發地推托忙:“明天,張家屯的會計,后天,李家莊……”王大福掏出五百塊錢放在炕沿上,打斷陰陽先生說:“現在我想請你跟我走一趟,這只是辛苦費,事成之后……”陰陽先生看著王大福的手勢,明白事成之后,比這還要多得多。他萬沒想到:“愣頭呆腦的王大福,竟闊綽地掏出五百塊錢,且只是辛苦費。聽話聽音,‘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邊’呢!可見這條‘傻大魚’對自己崇拜的程度。前兩天幫李家莊的大戶挪墳,人家洋樓、洋車樣樣齊全,也是人家經歷的太多,見過世面,了解行規,忙乎了三天,一分沒多給,按當前的價格,只給了三百塊。按說也沒少給,只恨他家業大,也不多賞幾個。”面對眼前這條“傻魚,”他強掩內心的狂喜,慢條斯理地下地,穿鞋,系好鞋帶,走到窗前,歪著頭往外望天,然后屈指掐算,嘴里小聲叨咕了半天,說:“你來的正好,此時,正是吉時!” 大磚房堂堂正正。陰陽先生左瞧右轉,沒看出什么名堂。照經書上所言:子孫旺盛,福澤無邊。陰陽先生小眼珠轉了轉:“惦念著事成之后的錢,”心里嘀咕:“說不出名堂,豈不證明自己沒有道行,以后怎么唬弄錢。”于是,陰陽先生提議:“去墳地看看。” 在墳地都轉了十八圈了,陰陽先生皺著眉頭,終于發話:“挪墳。” 挪墳!正合王大福的心意。再說:窮挪門,富挪墳。 老人生前六個兒子一個女兒。趕上年代不好,沒享著福,吃不像吃,穿不像穿。生活剛好起來,卻謝世了。他感到愧對父母,有點好吃的都留給了兒子。如今從牙縫里攢了兩個子,預備防老的,眼下急等著要孫子,豪不吝嗇地豁出去。 兄弟、妹妹來勸;子侄兒也勸:“無端浪費錢財,再說能“靈”嗎!” 王大福認為自己是老大,這次必須說了算。既然沒人同意,錢,自己出。他性子急,五天后,就是陰陽先生選好的黃道吉日。一切都按照陰陽先生的布置開始準備,按陰陽先生的指揮開始行動。 眾人七手八腳費力地刨露出棺材。陰陽先生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八方神鬼快顯靈……”陰陽先生拎著個酒瓶子圍著棺材轉,邊轉邊叨咕邊倒一口酒。轉了三圈,酒也倒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喝在口里往棺材上噴了三口。又把準備好的黑公雞在雞冠子上放了幾滴血,又叨咕了半天:“……閻王爺……,……當值的鬼差……”。陰陽先生拿著鐵釬子親自去撬棺材蓋。當把棺材蓋剛撬個縫,一縷霧狀的煙從棺材里冒出,轉瞬飄散。 王大福嘴張得老大,似木雕一般,驚呆了。 兄弟子侄們眼睛瞪得滴溜圓,驚呆了。 幫忙的人大氣不敢喘,也驚呆了。 都聽說過誰家祖墳冒青煙,但都沒有親眼見過。都知道誰家祖墳冒青煙,就說明誰家祖上行善積德,子子孫孫將福澤無邊。眼看自家的墳就要冒青煙了,卻被陰陽先生無端破壞,一家子人全部大怒:“媽的,你懂不懂?”“你是哪個廟里的陰陽先生?”罵罵咧咧地圍攏過來,年青的后生就要抓陰陽先生的衣領子。 陰陽先生見這陣勢,立時就要窒息過去:“挪了大半輩子墳了,這種事也是第一次經歷,從沒聽師父講過,書中也沒有記載。都怪自己一時貪心,唉!本來墳前綠水環繞,墳后青山聳立,正應書中‘前青龍,后白虎,’屬于上乘的墳地。”陰陽先生暗自后悔:“這回可完了,不但錢掙不到,挨頓揍是肯定的了,五百塊辛苦費還得如數退給人家,這輩子算栽了。”就在人家抓他脖領子的一瞬間,急中生智,灰白的臉一瞪小眼睛:“你們這幫土包子,懂個屁!這可是我的專業,經常地遇到。這是尸體釋放出有毒的霉氣。你們沒看見我剛才又是喝酒又是噴酒嗎?沒看見我在親自動手嗎?難道你們不懂‘科學’嗎?”“科學”二字,陰陽先生說得特別響脆。 果然,這幫土包子被“科學”鎮住了。 也是陰陽先生經常地干這一行當,自然在人們的心目中高出一截;再加上陰陽先生果真有幾分道風仙骨的氣質,不由得不讓人肅然起敬。一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無形中陡增幾分力量。陰陽先生乘機吆喝,大伙齊上,扯被單子擋陽光的、掀棺材蓋的、找不著活干的也擠到跟前,象征性地比劃著。陰陽先生戴好手套,檢出白骨,另立新墳。 自挪完墳后,王大福心里這個不自在,不舒服,不痛快。明知被陰陽先生忽悠了,可也不好說破,騎虎難下的關鍵時刻。如不順從陰陽先生的意圖,自己豈不成了家里的罪人!家里人不能原諒陰陽先生的同時,自己也難辭其咎。王大福坐臥不寧,茶不思,酒不想,渾身像生滿了虱子。 不但王大福心里有障礙,兄弟子侄們心里全部種下了陰影。再加上村里人議論紛紛,說好的少,惋惜的多。更讓家里人心緒不寧,個個唉聲嘆氣地沒精神。 再說王六福家,鞭炮聲中,端莊的兒媳婦下了喜車,迎親送親的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對新人,往新房走去。看熱鬧的老鄰居張大哥贊嘆:“看人家這媳婦,長得多有福,六福兄弟就等著享福吧!”柱著拐棍的李奶奶接口說:“可不,咱們這一片,我看頂數六福這老兒媳婦有福,你看那耳垂多厚實。”“李奶奶!”一個年青的后生擠過來:“給我也算算:對象長啥樣?啥時候娶進門?”“你呀!”李奶奶嘴唇努了努,然后,眼睛繼續朝前看——新媳婦遠去的背影。 不久,王六福家添了個孫子。就在老兩口喜上眉梢之際,收到老家姐姐的信。信中說:六弟:你知道嗎?自打大哥張羅著挪完墳后,姐一直提心吊膽,夜不能寐。果然沒過多長時間,大哥家的小兒子進城被車撞了,搶救無效,死在醫院,撇下個三歲的姑娘。剛料理完,大兒子酒醉歸來,滑掉進自家魚塘,掙扎著呼救,待人到時,救已不及,眼睜睜地看著淹死了。大家的心情剛剛走出陰影,二兒子下田耕地,牛不聽話,突然發瘋,掙脫韁繩,被牛活活頂死。僅僅一年多的光景啊!三個兒子全都橫死,大哥害怕,恐慌,不聲不響地突然中風,死在自家的大門底下。接著,二哥、你四哥、你五哥、以及所有的子侄,全都遭了禍事,相繼死了。此刻,姐淚已流干,本不想告訴你,可又擔心你,最近右眼皮跳得厲害,望六弟多注意,多留心,姐怕呀,怕極了。 王六福讀到這,早已淚流滿面了。心也不自覺地恐慌起來:怎么可能,一大家子人,幾年內,敗亡了!想起哥哥們、侄兒們相繼慘死,淚如滔滔洪水,早已失去了控制。想起一大家子人,轉眼就像《楊家將》剩下一窩女的,也不禁毛骨悚然,盡管王六福是個不信邪的老黨員。 王六福不知道挪墳,可能王大福早些年給王六福寫信說過,見六弟沒動靜,這次挪墳也沒好意思打擾。 眼下,王六福正面臨著提干;提完干,有了干部票,下一步就可以進局里;進局里后,完全有可能進常委嘛。 開完早會,廠長命王六福去街里辦事,王六福剛坐進單位的小半截車內,一個捂著肚子彎著腰,小臉蠟黃的年青人,呻吟著走過來,想搭車去街里醫院。司機示意病號坐在后面車廂上。王六福遂動了惻隱之心,不由分說地下車,把病號硬推進了車內。自己則爬上車廂,戴好大衣帽子,背朝前,面朝后站著。 東北冷。車開起來更冷。 去街里路過一座橋。橋急等著整修,上面橫了一根鐵道,防止大車重車通行。單位是小車,自由穿梭慣了。鉆鐵道時,司機如往常一樣,既沒有減速,也沒有鳴笛。“咣”的一聲,王六福栽倒在車廂里。 醒過來時已是兩天后,王六福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兒女們圍著他落淚。 王六福傷好后出院,神智不是很清,記憶時常丟失。本應該提升的他,連本職工作都干不了,只好卷鋪蓋回家。王六福不能上班,單位自然就不發給工資;不發工資,老兩口只能喝風! 這時候,孫子戒奶,兒媳婦也出去工作。老兩口就像保姆似的,承擔著所有家務,小兩口只管上班。本來,兒媳婦嫁過來多多少少有些奔王六福的官兒,好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安排個工作。如今,王六福官兒沒了,連工資也沒了。于是,兒媳婦跟小兒子慪氣。沒了往日恭敬的笑臉,近乎瘋狂地打剛滿周歲的兒子:“就知道吃,一分錢也掙不來。”嚇得兒子不但不敢哭,都不敢看她,直往奶奶懷里扎。王六福心疼孫子,嘴張了幾張,轉身端飯上菜,兒媳婦大咧咧地坐在炕上,指著新燉的土豆酸菜:“媽呀!這玩意能吃嗎?”驀地起身下地,鞋都沒穿,叮咣地連菜帶盆扔老遠。王六福火騰地上來了,張口想罵,被王六嬸怒目止住。小兒子看著老婆的舉動,木然地只有一個表情:“這還是我新娶進門的媳婦嗎?”兒媳婦見沒人吱聲,像著魔似的哭鬧著買房子。王六福幾次想張嘴罵,又覺得自己是公公不合情理,只有開口罵王六嬸出心中的悶氣。王六福覺得窩囊:“活了大半輩子,從沒受過氣,老了老了,兒媳婦騎在脖子上拉屎。”王六福憋得幾乎要瘋了。就這樣兒媳婦買房搬了出去。搬是搬了出去,孩子小,離不開媽媽,兒媳婦只能辭去工作。單靠一個人上班,生活立刻捉襟見肘。在一起過時,四個大姑姐不是給錢就是買吃的來。這下好嘛,沒一人登她家的門。兒媳婦后悔了,但怎好意思說,覆水難收,心頭的怨氣沒頭沒腦地沖老公發。 一晃,半年過去了。沒有工資,不能只靠姑娘們啊。兩個心愛的兒子,沒給過一分錢,但老兩口還是惦念孫子。王六福實在撐不住勁了,去單位找,廠長新換的,沒人理;去局里找,局里的大官曾是同事,聽他磨嘰半天,答應給他開資。一個月又過去了,王六福又去了局里。局里的大官雖然曾是他的同事,但是,沒見點什么,這年頭,都興這個,誰都明白的。只有王六福不明白,愣是跟人家講理。大官說:“按理,不用找,也早開資了。”接著,大官轉開了話題,陰陽怪氣地談起了天氣:“今兒天氣不錯……嗯……多少天沒下雨……嗯……”王六福見大官不理茬,就大吵大嚷起來。“不許鬧事!”過來兩個雄赳赳揮舞著警棍的保安,疾言厲色地恐嚇:“老頭,想撒野,活膩歪了?”掏出手銬,就要帶王六福。王六福兩只手一伸:“請吧,正愁沒有地方吃飯呢!”大官嘆著氣搖著頭,而后終于點了頭。雖然,王六福只開些微薄的生活費,他倒也不嫌少,感覺還沾國家的光呢。王六福常說:“如果年輕幾年,才不干這可恥的事。”這不,終于熬到退休,沒提上干,是按照老工人的待遇退的。 二百多塊錢,去掉買米買面,買生活的必需品,再吃點藥,總是很緊吧。但王六福整天哼唱著二人轉,不是忙乎在田間地頭,就是拽根柴禾穿梭在雪地林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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