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楓樹,人們不免聯想到唐代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它形象地描寫了詩人在姑蘇霜夜對著江楓漁火的凄清景色,抒發了他旅愁的孤寂情懷。有聲有色有情有景,難怪多少年來膾炙人口,贊賞不絕。
相信詩人的遊船夜泊楓橋,只是偶爾碰巧經過,說不定后會無期。
可是我所見的楓樹情況就截然不同。可以說二十年來時時見,日日見,月月見,年年見。從我臥室向窗外望去,便能看到有一棵紅楓大樹。它的后面便是以楓樹命名的“楓樹街”(MapleStreet),楓樹成林。那些大樹高聳粗壯,蒼勁魁梧,盤根錯節,豈止像一頂頂大紅傘,簡直是一座座小山丘。
毎到秋天,楓葉漸漸由綠泛紅,直至赫赫炎炎,引人注目。沿著這條走來,這些碩大的楓樹家族,有的傲然獨立,有的相依相傍,有的參差地間隔在松樹之間,姿態各異,氣韻相同。頻頻秋風無情地把枯竭的紅葉掃落在地。日復一日,滿地楓葉狼藉,躺倒地上無聲無息,無力地聽憑行人踐踏。于是乎比肩接踵層層迭迭的楓葉,慘遭粉身碎骨連成一片,血染楓樹街。
此時此刻,我深為楓葉的不幸遭遇抱不平。
楓葉在春天爭先傳遞春意,積極營造春光明媚的喜人景色供人觀賞。夏天,則慷慨地讓自己面對烈日曝曬,給人以庇蔭避暑之宜。秋天,則奉獻丹心紅遍人間,終于勞累一生悄悄地結束生命,鞠躬盡瘁。可是有人在它生后還要踏上一只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
哀哉,楓葉落紛紛!
此時此刻,我腦海里的楓林楓樹楓葉的故事也陣陣浮現。
我回憶童年春天到公園里采綠色嫩楓葉,秋天拾紅色老楓葉回家做書簽的情景。當時是多么小心翼翼把楓葉一一夾在厚厚的詞典里確保它們保持原形不受損傷。稍隔幾天,還不時翻頁査看,然后珍藏在書架上。
七十多年前我天天同“楓林”在一起。他是我孩堤時同齡小朋友名叫“楓林”。他自幼喪父,母親給他取名“楓林”,是因為他生父在“四·一二”反革命事變中被國民黨槍殺于上海楓林橋,取名“楓林”意義深遠。這秘而不宣的隱私他本人當時并不知曉,生怕他年幼無知招惹麻煩。我還是從長輩們偶爾談起而聽到的。有誰會想到楓林的年邁媽媽,這位烈士的遺孀,在文革中竟為丈夫獻出的鮮紅熱血而蒙受數月的“審查”之苦。盡管這己是很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但觸景生情難以忘懷,不勝唏噓。月落烏啼霜滿天!
唐代詩人夜泊楓橋畔托物言志,當代烈士血染楓林橋氣貫長虹。
此時此刻,我深為楓林和楓葉抱不平。
不平則鳴,自有人挺身而出鳴冤討公道。當年北京市市長吳晗便寫過歷史劇《海端罷官》。京劇泰斗周信芳把它改編成京劇《海端罵皇帝》在上海黃金大戲院隆重演出。當真棺材道具抬上舞臺以表達海端當官為民決心時,臺下全體覌眾起座鼓掌,人心大快。社會輿論好評如潮,轟動一時。
可是好景不長,平地起風波。文匯報上發表姚文元《論新編歷史劇<海端罷官>》首先發難,接著全國范圍內狂風暴雨雷電交加,《海瑞罷官》無情地被亂棍打死。罪名是該劇用影射手法為“犯路線錯誤”的國防部長彭德懷翻案,為他鳴冤叫屈。更有甚者,該報還織織“清官”與“貪官”專門所謂專題討論。拋出結論“清官比貪官更反動”,理由是淸官調和階級斗爭,麻痺民眾斗志,抑制民眾起來革命反抗。是非黑白就是如此顛倒!
且不談是否影射,縱然是影射,也要討個說法:首先是要不要射?其次,是射中了還是射錯了?有冤能不能鳴,有屈可不可叫?至于為什么要影射而不是明射,答案更簡單:言者有罪,前車之鑒。彭德懷依據憲法遵照黨章,在廬山會議上為“大躍進”造成全國農業減產、導致數以數百萬計農民餓死的嚴重錯誤方針作了大膽的揭露。他一針見血概括大躍進是“升虛火”。可是這樣一位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屢建功勲的開國功臣,一位肝膽照人的無私英雄,結果慘遭肝腦涂地枉死九泉。
事實上,倒下的不僅僅是彭德懷這樣一棵參天楓樹,而是一片片巍峨楓林。
國寶級京劇演員周信芳雙手被反綁,頭戴高帽子,上身遭赤裸,胸前掛牌,背后標簽,雙膝下跪在大卡車上,連日在全市主要馬路游街示眾,受盡凌辱拷打,以致血流滿面。他本人被打成“反革命”,全家受株連,橫遭迫害。
人民不會忘記撰寫《松樹的風格》的作者老革命家陶鑄同志,“要求于人的甚少,給予人的甚多,這就是松樹的風格”的名言,曾激勵多少有志之士駕馭理想揚帆起航,報效祖國。可是,天昏地暗,風急浪高,革命家也難避文革一劫,不幸冤死黃泉。
嗚呼,松葉落地錚錚,楓葉落地紛紛!
萬幸的是:
春雷震天驚龍,春光明媚耀邦。
實踐檢驗真理,真金破土正名。
亮劍驅魔伏邪,長虹一掃陰霾。
平反昭雪英魂,留名千古靑史。
上海老頭鞠躬
2015。1。15于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