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趙一民不管兒子同不同意,這一次是下定了決心一定必須得把兒子從普通高中H市三中轉到重點高中H市一中去。兒子今年上高三了,明年就高考了,成敗在此一舉啊!兒子能否考取大學,不僅是對俺教育投資的肯定與否,更是能否為老趙家添光增彩、光耀祖宗與門庭的頭等大事兒!因此,給兒子選擇一所好學校,把他從三中轉過來,是一定的,是必須的,這是今年下半年家庭頭等大事,再沒有比此事更重要更緊迫的了!
趙一民是趙家莊一個很勤勞很會賺錢的人,他的腦袋瓜子要比一般二般的人活泛多了,他瞅準了啥子就干上一家伙,準能掙來大錢,當然這是村民們對他的評價,那所謂的大錢也不會是個萬兒十萬幾十萬的。趙一民的爺爺是讀過私塾的老學究,教了一輩子私塾和小學,家境也較殷實,就是撐不死也絕對餓不著的那種人家,在村里是上八仙人家,家里還有二十多畝好地。到他爹這輩上,他爹就讀上了新式中學了,這在這古老的鎮子上是不多見的,畢業后也回到家鄉教小學生讀書識字,明的國民黨俺也不得罪你,暗的共產黨俺同情你還時不時幫你一把,用共產黨的話來說,趙一民的爹是黨的外圍同志,是開明人士,因而土改時,趙一民家里就劃為上中農,而沒劃為地主富農啥的。從趙一民他爺爺、爹爹這兩輩兒人來看,趙家真的是書香門第啊!趙一民曾記得爺爺八十多了,戴一瓜皮小帽和一副圓圓的水晶眼鏡,白頭發白胡子,手持一本唐詩,搖頭晃腦,拖腔拖聲地半讀半唱著,引得街面上老少爺們住足凝望,嘖嘖稱贊!他還記得他爹那陣子,村民有書信而來毎毎恭恭敬敬地來找爹爹讀信復信,逢年或是有嫁娶的、蓋房起屋的都來找爹爹書寫對聯、喜聯、喜貼,人們那虔誠的態度讓趙一民永生難忘。
可惜的是,他趙一民生不逢時,等他讀完了高小要考初中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轟轟烈烈地搞了十年,初中改為農中,學了兩年啥也不知,上高中沒有他趙一民的份,那是貧下中農的專利。書香門第到他這一輩兒,是名符其實地拜拜了,把趙一民懊惱得恨不得上吊跳井喝老鼠藥。改革開放后,他憑著不一般不二般的腦袋瓜子,養豬養牛又養雞,養土鱉養蝎子,養貂養羊養狐貍;栽蘋果栽桃子,栽板粟栽梨子,栽核桃栽大棗兒。能養的大都養了,能栽的大都栽了,起五更爬半夜,披星戴月,辛勤勞累,腰里有了兩個錢了!趙一民自豪地說:“形勢變了,機會有了,俺沒撈著多讀書,可俺兒子能!俺要讓他多讀書,俺不會讓他輸在起跑線上的!”于是,趙一民在兒子上小學時就把兒子送到鎮上中心小學去,貴賤不在本村讀,他說本村小學那些教師能算對兩個五是多少簡直就是燒高香了,他們不能把孩子教成250,也能教成249.5,還是鎮上的老師強!兒子讀初中時,又把兒子送去縣城一所有名的私立學校,毎年要多花一萬五千多元,四年下來,六萬多塊人民帀花上去了,趙一民說人就要舍得往教育上投資,孩子才能享受到高質量的教育!
這一次,再也不能由著兒子胡來了,一定要將他轉到一中來!趙一民又一次堅定了決心。
【B】
趙一民來到三中找到兒子,將自已這一計劃告訴了兒子。兒子把脖子一擰說“不去!”,弄得趙一民嘴張得能放進只拳頭去,眼珠子瞪得有雞蛋大,呆在那兒半天沒說上一句話來,驚得他像看外星人那般打量著兒子!因為在趙一民的記憶里兒子從來都是聽話的,對于按排他的上學讀書是百分之百地無條件服從執行的,也就讀高中那年與他頂過一回牛。
趙一民的兒子趙文化,今年十九歲了,高高的個兒,大頭方臉的,一抹濃濃的小黑胡子,讓人覺得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小伙子是個老實肯賣力氣學習的人,不愿張揚,話不多,但是腦力條件就比較一般了,幸虧他懂得勤能補拙的道理,在三中里,每每考試在班上能占個中上游水平。
趙文化小的時候,不曉得他爹趙一民為啥不讓自個在村里讀書,上初中了又不讓他在本鎮上讀,因而就憑他爹折騰,他爹讓他上哪兒去讀書他就上哪兒去讀。他這老實的性格決定了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在學校里老師咋要求他咋做,回家后他爹咋說他咋辦,所以在小學階段一直到初二年級他的成績都是名列前茅的。這很是讓他爹趙一民興奮得不得了,逢人便夸趙文化有出息,說是振興老趙家書香門第的聲望基本是望得見的事兒了。
說話的空兒,就到了初三了。增添了物理和化學兩科中考、高考都必須考試的課程,由于腦力條件的原因,趙文化在班上及全校的排名一下子降下了一二十名。到了初四,第一學期要教學完兩個學期的課程,留取第二學期的時間去復習初中四年所學的全部知識,因此各科的教學進度相當地快,這更是考驗你腦力的關鍵一年!腦力條件好的,嗖嗖地往前沖去,成績上去了,名次上去了;腦力條件差點的,但能勤奮用功的,勉強能跟得上趟兒,保持個中游水平,不知勤奮的,對不起,把腿伸得直直的,只能等著拿個九年義務教育畢業的證書了!趙文化就是那種腦力一般又肯努力的人,因而中考時只能考進了H市的普通中學三中了。
趙一民認為兒子沒發揮好才與重點高中無緣,托親求友地要把趙文化弄到一中去,并說錢是不成問題的,花光了再去掙,而讀書卻不是這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趙文化與教他初四的班主任劉老師交情特深,他很崇拜劉老師,自然聽劉老師的話。劉老師認為考到哪所學校就到哪所學校去讀,不要挑肥揀瘦的,擇校對學生個人發展不全是好事兒,所以趙文化就不買他爹趙一民的帳,堅持要到三中去讀。
這樣,爺兒倆頂起了牛,趙一民的妻子孫美麗保持中立,說誰也不支持,其實她心里是傾向兒子的,因為雖然她不明白太多的道理,但她卻清楚地知道這十多年來兒子因為擇校多花了八九萬塊冤枉錢啊!最后趙文化將他最佩服的劉老師請到家里來了,幫著自己說服父親趙一民。
劉老師只告訴了趙一民一個道理:在高中三年里,前兩年要全力攆課程,最后一年總復習。老師們只能關注著班里中游以上的學生,無暇去照顧中游以下的學生。趙文化考在三中里,是中上游學生,而去一中則是下游的了,一中的老師們有空閑去關注照顧他趙文化嗎?趙一民八輩兒也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一聽劉老師這話還真覺得是個大道理,于是不再堅持讓兒子上一中了,最終兒子趙文化取得歷史性的勝利!妻子孫美麗也一塊石頭落地了:又少拿了一大筆冤枉錢啊!
趙一民從諒詫中醒過來時,兒子趙文化早已跑回了教室中去了,把他自個兒撂在學校傳達室門口兒。趙一民一跺腳,嘣出一句話來:“媽媽的,小兔崽子,由不得你!”說完轉身走出三中的大門兒,惹得學校兩個保安虎視耽耽地盯著他,防止他又要來殺學生啥的,因為全國到學校殺學生的事件太多了!趙一民曾經就說過這樣的話:“媽媽的,全是些狗熊才去殺孩子,有本事去殺貪官贓官狗官啥的!”
【C】
趙一民氣哼哼地回到家里憤憤地向妻子孫美麗說將起來,把兒子趙文化那副橫不拉唧的小樣子惟妙惟肖地學給妻子聽。最后甩出一句:“媽媽的,小兔崽子,由不得你!”
孫美麗聽得趙一民描繪兒子的那副德性撲哧一笑,說道:“他爸,俺看咱就別去瞎摻合了吧,讓兒子自己作主吧!”
“真是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趙一民放下孫美麗遞給他的水杯子,繼續說道,“這高三是最關鍵的一年,孩子去一所好學校,有一批好老師教著,就能考個好大學,將來就能找個好工作!咱臉上有光不說,也能光耀老趙家的門庭不是?”
“可是,人家劉老師不是說在學校里……”妻子還沒說完就被趙一民打斷了話把兒搶了過去。
“那是上新課,今年是總復習,是不一樣的!”趙一民顯得很懂行似地說道。
孫美麗不再說啥了,她知道丈夫要做啥是九牛二虎也難以拉回來的,而且大多事情他堅持做下來,亊實證明也是正確的。不說別的,就拿持家來說,他養家禽養掙錢的那些玩意兒,栽果樹啥的,不都是件件事情都做對了嗎?尤其是那商店更是干得早干得好,家里才有了兩個錢兒的。
想到這兒,孫美麗說道:“他爸,你拿主意就是了,俺聽你的。”
趙一民就開動大腦這臺機器,高速地運轉著。他知道,先要找人打通一中校長這一關節,還要打通三中校長那一關節,前者能接收,后者能放行,中間還要跑教育局的官老爺,三方都點頭了,事情才會有點眉目的,否則你就二馬駒子拉大車——后邊扇忽去吧!做這些事情,是要有人民帀的,沒這玩意兒,你就干脆是啥子人說英語古都拜吧。
趙一民想到這里,對妻子孫美麗說:“美麗,看好商店,喂好咱的那圈豬和那棚雞,再去支出一萬塊錢來,俺出去先跑跑關系看看。”
孫美麗已是年近五十,但你卻看不出她有這么大的年齡,或許是她常年不上山不下泊少了風吹日曬,或許人家就是那天生的不顯老,總之,你一打眼兒就只能覺得她是三十郎當歲四十出頭而已。她個頭中不溜的,胖瘦適中,那胸脯那小腰兒那臀那腿兒,你看了,只要你是個正常男人,你不想點那啥,你肯定就是圣人仙人之類的了。那臉兒那眼兒那鼻子那嘴兒活脫脫就是一宋祖英,突然間看上你一眼兒,保準你血壓會當即噌噌地往上躥。因而,她家商店有無新貨,天天都是客滿,她家商店能賣過其他兩家總和還要多,尤其是煙酒茶之類的東西。
孫美麗比趙一民少三歲,高中畢業趕上高考剛恢復,考是考了,只是差一百多分兒,沒撈著與孫山一道去當那解元啥的,回到了山村。經人介紹嫁給了腦袋瓜子不一般的趙一民,正趕上改革開放,趙一民最早開起了商店,她立所當然地成了風吹不著兩不淋不到的售貨員和老板娘了。婚后多年沒有孩子,有些嘴不值錢的長舌頭老婆嫉妒地撇撇嘴兒說:“那么騷的貨,怕是把那地方累壞了吧?”聽聽,這樣的娘們肯定奇丑無比,自己的男人摟著她也要心思著那些電影明星的,就憑這臭嘴,也該槍斃她兩回的。再后來,喜添小文化,更是賣貨養孩子,別的全是趙一民的事兒了,也幸虧趙一民是個抓家寶,能出力,因而這趙家就成了趙家莊村的土財主了,再來一次土改,老趙家就肯定得是地主資本家啥的了。
【D】
正當趙一民在外東奔西跑地為兒子趙文化轉學費心勞累時,孫美麗接到了高中同學在縣城政府賓館聚會的邀請電話。
發起這次聚會的是在省內某地級市當城建局長的林海。林海是當年高考后他們這一批高中同學中唯一一名考取名牌大學的人,三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官至正處級,自己又說了算,再說也快退二線了,于是林局長想起了高中的同學來了,就發起了這次聚會,吃的、住的、玩的全由他來包了,一來是與老同學們敘敘舊,二來也顯擺顯擺自己的權勢啥的。孫美麗打手機將趙一民叫回家,說明情況,讓趙一民看好商店喂好那圈豬與那棚雞,自個兒去參加同學聚會。起初,趙一民十分地不高興,嘟嘟嚷嚷地說道:“都奔五十的人了,還聚他媽的啥子會?不知俺要為兒子轉學的事兒在跑嗎?哼!”孫美麗那雙俊眼一瞇趙一民道:“你聽聽,他爸你這是啥子話?同學們在一起聚聚有啥子不好呢,何況都三十年沒見面了,又不用咱花錢!再說,興許能碰上個為咱兒子轉學幫上個忙的人呢。”趙一民一想這話,有門兒,媽媽的,俺咋就沒想到呢?因而也就臉上由陰轉睛了,而且是陽光燦爛,就好像不是孫美麗要去參加同學聚會而是他趙一民要去一般。
同學聚會定在縣里政府賓館里。上午,參加聚會的人陸陸續續地報到,中午十人一桌大會餐;下午,老師、同學在賓館禮堂中相聚開會、自由敘舊;晚宴時敬酒、獻歌、娛樂,據說還有精彩節目呢。
孫美麗早早趕到了縣賓館,大概也只有八點多鐘。本身她就是一美人坯子,再加上全身一套合體的白色套裙裝,真是越發地像那宋大明星了,要咋嫵媚有咋嫵媚,要咋***有咋***,哪里像年近五十的半老徐娘?分明就是三十多歲的豐潤小婦啊!
負責接待的老同學鄧國光竟沒有認出孫美麗,足足呆看了能有五分鐘,眼鏡后邊那雙被鏡片烤成的金魚眼驚得更像金魚眼了!直到孫美麗笑著伸出自己那雙肉乎乎的小手、叫著他的名字時,金魚眼才從諒訝里跳出來回到現實中來,結結巴巴地說:“真真……真的是美……美麗嗎?太太……太漂亮了……比當年還……還漂亮!”他這一結巴,把孫美麗也結巴成了一個大紅臉,真如十七八歲的青春小女一般扭捏起來。原來這金魚眼在高二快畢業時追過孫美麗,寫過一封長長的情書給孫美麗放在書桌里,又被調皮搗蛋的汪國全給掏出來在班上宣讀過一半,當時孫美麗擰著汪國全的耳光奪下來,另一半才沒被曝光。后來,鄧國光考上了曲師大,兩人才斷了往來。你說,這金魚眼一結巴,孫美麗能不臉紅,能不扭捏嗎?
經過交談,孫美麗才知道鄧國光就在H市一中教畢業班的數學,是臨時被林大局長調來搞搞接待同學的。孫美麗將自己丈夫趙一民要把兒子趙文化從三中轉到一中的事兒告訴了鄧國光老師,并問他能否幫上忙時,金魚眼一口應承下來,說道:“校長能給我這個面子的,只不過……”他做了個捻錢的動作繼續說,“要打點打點校長的,現在都是這樣的,辦什么事兒都得花錢的!”孫美麗問他打點校長要花多少錢時,金魚眼伸出了一根指頭說:“最少也得這個數,一萬!”孫美麗說只要能辦成了,一萬就一萬吧,心里卻在罵趙一民是在窮折騰,拿著血汗錢打水漂兒。
鄧國光告訴孫美麗,僅一中接收還不行,還要三中的校長放行才可以,有接收有放行的,最后再到教育局辦一下手續就行了。正在他倆嘀咕三中校長如何打通時,汪囯全湊過來了,這家伙上來就胡咧咧開了:“哈哈,這對老情人,在偷情啊!”說得金魚眼和孫美麗都不自在起來。突然,金魚眼指著汪國全說道:“對啦,就找他,這家伙在咱市里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因為他是開發區的工委書記,人稱‘土匪書記’。”汪國全了解了情況后嘿嘿一笑說:“奶奶的,這事就俺辦了!三中校長俺叫他躺著他不敢坐著,啥子錢不錢的,辦成了,你這大美人讓俺親兩下子就行了!”孫美麗往前一湊說:“現在,你就親吧!”“土匪書記”往后一退說:“誰敢啊,你沒看見鄧老師虎視耽耽地想揍俺嗎?”三位老同學哈哈大笑起來,同時也把趙文化轉學這事說定了,汪國全跑跑三中那面,鄧國光跑一中和教育局這頭兒。從金魚眼那兒孫美麗了解到,當年調皮搗蛋的汪國全因為性格粗獷、工作作風強硬、說話不講究而弄了一個“土匪書記”的光榮稱號。
聚會的高潮是在晚宴和晚宴后。晚宴后,毎人向健在的四名老師及一百多名老同學獻哥一首。輪到“土匪書記”汪國全獻歌了,他首先跑到坐在前排嘉賓座位上的四位老師前,給每位老師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抱拳說道:“感謝老師們,沒有您的培養,俺汪國全還當不上這‘土匪書記’哩!”惹得眾人開懷大笑起來。他走到主席臺上向臺下一抱拳說道:“唱歌,俺五音不全,老是他奶奶地跑調;俺哥叫汪國真,是個大詩人,俺跟俺哥學會了做詩,俺念首詩給同學們聽聽得了!”說罷,就把大嘴一咧,那“詩”就出來了:
如今的社會,
讓人活遭罪:
***太貴,
找情人太累!
最好是同學聚會,
回憶起往事就醉,
醉了,
就在一起睡!
大家被他逗得都笑出了眼淚……最后一項也是最精彩的,林大局長提議凡是在高中戀過愛的,不管是否走到一起,都要上主席臺,坐在一起,男的坐在椅子上,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環抱著女的,重溫三十年前溫馨的夢!這個本來就被設計在聚會內容里提議立刻得到全場的贊同,高叫聲、歡呼聲、口哨聲此起彼伏,震蕩著賓館的禮堂,他們這群年近知天命的男男女女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段青春時光。
孫美麗被金魚眼鄧國光鄧老師緊緊地抱著,她還不敢說啥,坐在他腿上,她分明感覺到他那個東西早就不老實起來,頂得她也暈暈乎乎起來了。
【E】
一次同學聚會,把趙一民奔忙了幾天都沒有一點頭緒的兒子轉學問題一下子都解決了!媽媽的,如今這社會就得認識人,沒有熟人,有錢都等于個零,真真是背著豬頭找不到廟門啊!幸虧老婆有這個聚會,要不得跑多少腿,花多少冤枉錢啊!
三中那邊放行了,一分錢沒花,但趙一民知道必須得報答人家汪國全書記的,不能白用人的,否則就只能是一錘子的買賣了,再也別想求人家辦第二件事了;一中這邊,鄧國光與趙一民一同去見的那個副處級的大肚子校長,收到萬元的禮,這個胖得連脖子都轉不過來的貪官,大筆一揮就簽字了。后邊,鄧國光又幫趙一民到教育局辦理了相關手續。
萬事倶備了,只需趙文化從三中出來,走進一中,趙一民這一偉大計劃,也是老趙家今年下半年的頭等大事,就算大功告成了!趙一民有多高興,你都想象不出來的:走路,小腿兒溜溜輕,時不時還來個單腿蹦啥的,猶如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見了人,認不認識的老遠就笑呵呵地打招呼,嘴里還哼著他自個也不知是哪首歌和哪首歌穿了幫的曲調,惹得街頭巷尾的婦人們竊竊私語。反正,他就覺得兒子考大學有了十成把握了,仿佛就是考上了北大清華啥的,老趙家的祖墳又冒青煙了,文曲星又下凡了。
他八輩也不曾想到,兒子趙文化牙根就不買他的帳!趙一民把趙文化叫到三中傳達室外,說明了情況。趙文化把頭一轉,看都不看他一眼說:“老爸,你能不能別瞎折騰了?你在做這事時,能不能先問問俺愿不愿意?純是吃飽撐得慌,沒事找事;有兩個錢了,燒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要去,你去吧,俺不稀罕!”說完,轉身向教室跑去。趙一民剛要去追,被一名保安從身后揪著衣服領子生生硬硬得扯了回來,推出了大門外。趙一民急了,解釋道:“警察……同志,那是俺兒子,俺要把他轉……轉到一……一中去……”扯他推他那保安將大檐帽正了正說道:“哈就哈就……誰……誰是警察?你你……你眼瘸……是是咋的?那那還……還是你兒子,誰……誰誰知知道他他他……是不是你你你的……兒兒子!哈就哈就……不不走,抓抓抓……起起來,送送送……公公公……安局去!”原來,這保安是個結巴,他這一“哈就”把另一個年齡大一點的保安也“哈就”樂了,笑得渾身亂顫顫哩。
雖是陽歷九月初的初秋時節,趙一民被兒子一頓雜七雜八地嗆,又被結巴保安一扯一推,弄得渾身汗津津的,氣喘吁吁的。看著大年歲的保安笑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以及結巴保安那一本正經的姿態,趙一民覺得很是懊惱:媽媽的,人倒楣咸鹽也招蛆!小兔崽子不聽俺的勸,媽媽的,這結巴保安也欺負俺!要不是為你小兔崽子好,為老趙家好,俺能來讓人這么埋汰俺?!媽媽的,不識好歹的兔崽子!還有那結巴,媽媽的,不就是一保安嗎?你兇啥哩?真是瞎流了眼珠子的,哪個王八羔子弄一結巴來干保安?媽媽的……
生氣歸生氣,事兒還是要想的,也是要做的。趙一民忽然想到大救星一個——兒子最信賴的初中班主任、私立初中的劉老師,于是招手攔住一輛出租車向東郊私立初中急馳而去。
【F】
劉老師是私立初中畢業班的班主任,他最懂得學校里的那些事兒,可以說在這方面人家是真正的專家!他比那些蹲在京城、大城市里的啥子教育教學研究院、所里的“磚家們”要強上一千倍,也比啥子省里市里縣里教育行政部門里自已覺得是些啥子人物的大大小小的渾官們、假學者們強一萬倍,因為劉老師是戰斗在教學第一線的,學生想啥,他清楚,他明白;學校里啥子事,學生喜歡,教師喜歡,啥子事,學生反感,教師反對,他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的,遠非國家養的那些吃食種們可比的,吃食種們閉門造車地瞎說一通,胡弄胡弄啥也不懂的、又聾又瞎的官老爺,干領俸祿而已,吃食種們有一個甘愿到縣城以下蹲點調研的嗎?
劉老師也不同意趙一民給趙文化轉學!劉老師給趙一民分析說:“趙老哥,你糊涂啊!文化不同意是正確的,我也不同意!你想,他在三中里各方面都是熟悉的,包括學校環境、老師、同學,更包括老師的授課方式方法,而到了一中,一切都是陌生的,都需要從頭開始,從零開始!再說,他在三中里是中上游學生,各科老師都關注他,去抓他,去培養他,而到了一中,他就是下游學生了,他自己不跟趟不說,老師們更是顧不上去抓他的!”
趙一民仿佛聽懂點啥子道理,可是,可是錢都花上去了,手續也辦妥了,已是騎虎難下了。他哭喪著臉,比死了爹娘老子也難看,央求劉老師說道:“劉兄弟,你說的我懂了,可是一萬元錢都裝進了一中大肚子校長的腰包里了,手續也辦了,你說,這叫俺咋辦呵?小兔崽子又堅決不去一中,俺只好來找你了,小兔崽子最聽你的話,俺求求你幫幫俺的忙吧,俺一輩子都感激你,也不會忘記你的!”
沒啥子可再講的了,只能去幫幫他了。劉老師說道:“唉,走吧!趙文化咋就攤上你這么個爹呢?”趙一民在前,劉老師在后,剛走出辦公室的門兒,劉老師嘀咕一句:“尼姑養孩子,找罪遭!”趙一民也沒聽清劉老師說啥忙回頭說道:“可不是嘛,都是為了孩子!”
趙文化聽了劉老師的一翻話,心想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只有來一中了,好好學吧,行,更好;不行,明年再復讀唄!沒有法子的事兒,誰讓咱攤上這么一個吃咸鹽不多卻管閑事不少的爹呢?
【G】
趙文化無奈地去了H市重點高中——一中。
仲秋節過去了,山里的莊稼大部分都收回了家,只剩下秋玉米還在生長著;板栗也摘完了,紅富士蘋果也摘完了套袋,再有個十天八日地上好了色,也就到了摘蘋果的日子了!這是莊稼人一年里最高興的季節,因為只有這個季節,莊稼人才會往家攏錢,其他季節只往地里摔錢啊!
又過了一段忙碌的日子,蘋果也摘完賣完了;那圈豬也賣了;那棚雞也賣了;只剩下十多畝的秋玉米還在放著青。老趙家的銀行存折上又多出了四五位數,趙一民又高興起來了,又想起了明年兒子就要高考的事兒了,他又作琢著該干點啥了。
連著出去了兩三天后,這天傍晚,趙一民興興奮奮地回到了家!從不喝酒的他,滿身的酒氣,臉兒紅樸樸的,活像剛開張的老母雞。
晚上吃飯時,趙一民對孫美麗說道:“明天,你就別再賣貨了,去縣城給兒子做飯陪讀去,給兒子當好后勤,調整好生活,保證兒子明年考個好大學!”
孫美麗驚得一楞一楞的,疑疑惑惑地說道:“這咋地又要窮折騰呢?”
趙一民使勁睜開那雙被酒燒紅了的雙眼,說道:“看看,又不懂了吧?這咋叫窮折騰呢?這叫陪讀!就是去給孩子做飯、洗衣、做伴學習,真是土得掉碴碴啊!”
“學校里有食堂,吃啥有啥;有宿舍,還有暖氣兒,有地兒睡,又不冷;再說,俺去做伴學習,俺又不會那些知識,俺做得啥伴兒?!”孫美麗就是一千個不明白,一千個不理解。
“你不會,別人還不會嗎?”趙一民咕咕咚咚地喝下一杯子茶水,接著說,“給兒子請幾個家教,晚上加加小灶,不得有人陪著?”
孫美麗這才明白了陪讀的內容。原來,這幾天趙一民去找鄧國光鄧老師幫助自己在一中附近租了一棟樓房,決定兒子不住校了,由他媽孫美麗來陪讀。鄧國光現在是趙文化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晚上下自習后由他組織趙文化的弱科教師來輔導,一學期每人一千元輔導費,他表示他那份不要,只是幫忙而已。家里一冬一春就不養豬和雞了,由趙一民看著商店賣貨,直到明年六月上旬兒子高考完畢為止。
孫美麗就這樣被趙一民第二天就送到了縣城新租的樓房里,她心里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因為對于陪讀她實在是沒有經驗,再說……
【H】
放寒假了,趙文化和孫美麗回到了家。
孫美麗對趙一民說:“這孩子太執拗了,俺說在那讓老師們輔導到年關二十七八再回來,他說啥也不干!”
到了正月初六,孫美麗又叫著兒子趙文化回去,說是讓老師們去輔導。趙文化也不看他媽,低著頭慢悠悠地問道:“媽,你就這么急嗎?”
孫美麗聞此一頓說道:“……啊,你這孩子,咋地這樣呢?媽是好心賺了驢肝肺啊!”從此,再不提起此事。
趙一民在過了初七后,也攆著趙文化和他媽孫美麗回去。趙文化把眼瞪起來:“不回!你再逼俺,俺就離家出走!”
趙一民和孫美麗都再也不敢說啥了,盡管這期間鄧國光鄧老師打來電話催他們母子回去,說是抓緊時間輔導補習。趙文化陰沉沉地鄙夷不屑地“哼”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
到了開學前一天,趙一民收拾著讓趙文化和他媽孫美麗返回縣城。趙文化擺弄著手機說:“不用俺媽去了,把租房退了,俺住學校集體宿舍就行了!”
趙一民一聽火了,拾起炕上的笤帚就向趙文化砸過去。趙文化從地上的椅子上站起來,把手機裝進褲袋里,注視著趙一民,一字一字地說道:“老爸,從小你就給俺把啥都安排好了,俺就照著你安排的做;俺大了,都二十歲了,還要啥都聽你的嗎?你為啥不讓俺咱個兒說一回算呢?你能跟俺一輩子嗎?你再這樣動手動腳的,別怪俺不客氣!”
趙一民驚了,愣了,他從來沒有聽到兒子如此同他講話,更沒看見兒子如此嚴肅、憤懣甚至想還手揍他。俺辛辛苦苦半輩子,為啥?還不是為了你這小兔崽子嗎?好吃的,不舍得吃;好穿的,不舍得穿;好用的,不舍得用,全都留給你個小兔崽子!從小就給你選擇好學校,還不是為了你能出人頭地?如今,你大了,有能氣了,敢同老子較量了,罵不得了,打不得了,你還能活活氣死俺不成嗎?
趙一民想到這里,眼淚像開閘的小河水呼呼地往下淌,從炕上出溜一下子溜到地上,撲通一下子跪在兒子腳下,失聲痛哭起來:“老爸怕你了……老爸熊了……老爸求你了……”
趙文化慌忙伏下身子抱住父親,連聲說道:“爸,爸,你這是干啥啊?你,趕快起來!”
孫美麗一言不發,在悄悄地抹著淚兒。
“你答應俺,和你媽一起回去,俺就起來!”趙一民逼著兒子就范。
趙文化怨恨地看一眼母親,使勁將趙一民抱起來,淚流滿面地說道:“俺答應你……老爸,你就傻吧……”
當天下午,趙文化和母親孫美麗回到了縣城的租房里。自此,趙文化話更少了,幾乎變成了一個又聾又啞的啞巴。
【J】
在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一天里,孫美麗急燒火燎地打電話給趙一民,告訴他兒子不見了。趙一民問她原因,她說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趙文化在學校里從沒與老師和同學鬧過矛盾,學習成績很糟。
趙一民打兒子手機,手機處于關機狀態。
趙一民趕到了縣城,趙一民懵了,懨了,垮了,差點就躺下了。
【K】
第二天早晨,趙一民的手機嘟嘟響起,他急忙抓起手機,一看是兒子發來了短信。他走到窗前,借著剛升起的太陽光仔細讀起來:
老爸:
別擔心,兒子已是大人了!我已到初中同學打工的廠子了,準備在這先打工一段時間,勿念。
高考,今年不參加了,即使參加也是名落孫山。明年,回三中復習一年,再考,一定要圓這個大學夢!因為這夢不僅是我的,更是你的。
老爸,要學會理解,兒子大了,你不可能什么都給他包辦的,社會需要自己去闖的,路要自已去走的!該放飛孩子的時候,一定要放飛,要不他永遠成不了天空中的雄鷹的,只能是地上的雞啊!
我恨這一中,更恨那個披著人皮的鄧國光!
老爸,叫上媽媽,回家去,還開咱的商店,還養咱的豬,還養咱的雞,過咱平靜的生活!
媽,如果還留戀什么,不想走,你就告訴她:兒子會恨她一輩子,會永不再叫她一聲媽的!
不要問為什么,只要回家,一定與媽媽一起!
否則,兒子的用心白費了!
趙一民將手機遞給了走過來的孫美麗,孫美麗看完短信,已是淚水漣漣,哽咽道:“一民,咱回家吧,聽兒子的,再也別窮折騰了……”
趙一民和孫美麗走下樓來,向汽車站走去。
趙一民走得很慢很慢,孫美麗有時要停下來等等他。走著,走著,趙一民忽然想起一出戲,叫啥子來的,媽媽的,對對,叫啥子《甘露寺》吧,諸葛亮、劉備、孫尚香、孫權、趙云……媽媽的,俺是孫權嗎?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