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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我就想寫一些關(guān)于堂弟的文字，但一直不敢落筆，怕寫不好。寫不好堂弟，他也只是一笑了之。我是怕寫他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嬸嬸。如果文字里對嬸嬸有不敬之辭，哪怕是沒有把她寫好，都可能招致堂弟的不快。

　　堂弟從小跟著我，我們弟兄三人一起上學(xué)，放牛和玩樂。我教他游泳、抽煙、摘野果，和他一起去墳地里過夜，去扒弄那些因開公路挖出來的棺木，看里面有沒有金戒指或玉鐲之類殉葬品。后來，和他一起玩的兩個哥哥都到了外邊工作，成了村里有“出息”的人。而他沒有，只能只身去了一個城市打工，開出租車。經(jīng)常受別人的氣，還出了幾次事故，開了七八年的車卻沒有什么積蓄。
　　我不知道堂弟的成長跟他的媽媽有沒有關(guān)。他媽媽也許曾給過他很多愛，可是那時他太小，能記住的不多，感受得到的更少。在他還很小時他媽媽離開了他。也許是我們那里太窮，也許是城市的誘惑太大，她不辭而別，拿走了所有的東西。誰也不知她到了哪里，十幾年后，有消息說她又嫁到了幾千里外北方的某城市，還生了幾個小孩。是否屬實(shí)，無法證明。

　　叔叔是個民辦教師，老實(shí)沉默，忙于工作，不怎么管堂弟，堂弟的成績一直都是中等。我媽告誡我不要把堂弟帶壞了，說你那樣皮要是你嬸回來就有你的好看。那時我們一直以為嬸嬸還會回來。嬸嬸是個高挑的女人，有力氣，做事雷厲風(fēng)行，屬女強(qiáng)人，我是有點(diǎn)怕她的。

    嬸嬸走時，堂弟還小。他慢慢地長大，習(xí)慣了沒有母親狀態(tài)下的長大。對于母親的問題，他顯得比其他大好幾歲的哥哥還要成熟，當(dāng)我們還用沒娘的孩子來調(diào)侃他時，小小年紀(jì)的他已作好了承受的準(zhǔn)備。我曾問過他想不想媽媽，他說不想，問他如果你媽媽要回來的話你讓不讓，他回答說不讓。他回答我們時那么自然，仿佛隨心而出，漫不經(jīng)心地將手上的一把沙子輕輕地濾到另一只手上，讓風(fēng)把沙子里的灰塵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吹走。他的回答無不讓我們滿意，有這樣的媽媽，誰還會再讓她回來呢。但有一次，一個挑柴的進(jìn)我們家歇腳時對堂弟說，今天我看見你媽了，在大橋車站。第二天堂弟竟去大橋玩了一整天，讓我和弟弟知道了，一次次一次次地嘲笑了他。

　　不單我們嘲笑堂弟，其他人也不時制造些事端來取笑他。那天一大群人圍在街上，突然一個人指著一個女人的背影對堂弟道：“快看，你媽過去了。”
　　堂弟望去表情有些激動，我道：“是哄你的。”
　　那人道：“哄你做甚，你見我這么老哄過誰。”說真的，那人我們一直是信賴的。
　　堂弟躍躍欲試，那人又說：“還不快去喊她，等會她走了。”
　　堂弟沖了過去，對那女人的背后大喊了一聲：“媽！”
　　這邊轟地笑起來了。
　　堂弟一直沒告訴我他對這件事的感受。此后，任何人向堂弟提起母親，他總是很理智，很平靜，有時他表現(xiàn)出憤恨的神色。大家十分滿意，是啊，忘記這個不配做母親的人，才是個男子漢！
　　長大后兄弟各奔東西。我很內(nèi)疚沒把堂弟帶好，沒把他帶出來。堂弟聰明，接受能力強(qiáng)，頭腦靈活，思路清晰，要是有嬸嬸從小督促，他一定會有所成就，不至于后來連高中也沒能讀。但值得慶幸的是，也許因一直來我們兄弟到處瘋玩，堂弟的性格還是很陽光，在外面他工作很努力，朋友也多（這也是他存不了錢的原因之一），能體諒人，不象一些家庭不全的孩子，性格上有一些缺憾，有一些陰暗。
　　堂弟他對我依然如小時一樣“大哥、大哥”叫不停。有一次，我到他那里，坐在他車上，隨手翻開車上的交通地圖，發(fā)現(xiàn)地圖上有兩個城市被筆跡連結(jié)了起來。順著公路，一條彎彎曲曲的連線，一頭是堂弟的城市，另一頭是傳說中他媽媽去的那個城市。
　　萬水千山總也隔阻不了的親情，愛也好，恨也罷，卻都是牽掛。我想起了那些從小就與父母離別了的人，甚至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的嬰兒，他們長大后依然會想著生身父母，依然會千尋萬覓他的親人，他的一雙膝蓋在等待娘親。是啊，他有一個世界的愛，愛的人卻不在，他將愛予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