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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頭，晉城窮，娘是拖了棍子要飯，才要到我們家里的。

從我記事那天起，娘就不太常說起她娘家的事，偶爾提及，也只是說她有一個聰明活潑的侄女，也就是我的表姐。起初，我對于表姐的全部印象，就是從娘那些零星的回憶中獲得的。

我結婚那天，娘忽然又提到了表姐，話語中流露出些許的憂傷。前些年，娘總不愿提她娘家，似乎覺得自己丟了娘家人的臉。二十多年來，也從未聯系過（幾年前，娘曾叫我寫過一封信，不知是娘把地址搞錯了，還是別的原因，信又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蛟S是我的喜事沒有她的娘家人參加的緣故吧，這天娘情緒不太好。我了解娘的心情，便答應她，等學校放了寒假，我就陪她去晉城看表姐。這一次，娘沒再反對。

從那天起，娘就整日掰了指頭數算年關的到來，猶豫的神色也不見了。

我也盼起年來。我想：表姐一定是位健壯、漂亮的山村媳婦。

娘很早就準備好了要帶的物品，包括一包我結婚的喜糖。她告訴我，她要讓娘家的人大吃一驚，要讓我的表姐分享我們的幸福。妻在一旁開玩笑說，娘變得年輕了，娘聽了更像是喝了蜜。那晚，娘的談興頗高，幾乎把表姐小時候平淡無奇的故事講了個遍。我真擔心，娘會興奮得一夜睡不好。

相距一千余里，時隔二十多年，表姐的家很難找，見到她時，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卻不料，表姐要比我想象的白凈、瘦弱的多。

聽說表姐家來了近親，村里不少人都趕來看，青年人居多，他們都稱表姐“老師”，我才知道，表姐和我同行。都說同行話多，表姐卻不然，她很少提到學校和學生?；蛟S她跟我一樣，早已厭倦了為人師的生活吧。

倒是那些年輕人，不時發出幾聲對表姐的由衷贊嘆。在人們的贊美聲中，表姐依舊面色平靜、蒼白。

“老師，陳超碰破頭了，直淌血！”坐下不久，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闖進門來，叫嚷道。

表姐一下子彈起來，臉色更加蒼白：“什么時候？在哪兒？嚴重嗎？”不等回答，又說，“快走！”便扯了那個男孩向外奔。到了門口，停下來，回過頭，歉意的對我說，“表弟，你先坐著，我一會兒就來?！?/p>

表姐走后，屋子里靜了好一會兒。

這時，角落里有個人嘆口氣說：“唉，這陳超也夠苦的。前幾年他父母運石料翻了車，兩條命丟了一雙，就剩他和爺爺過日子……”停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們郭老師是個熱心腸，對他可親了。前年清明，俺娘給郭老師介紹了一個小伙子，約好了要見面的。誰知也是這個陳超，打秋千跌傷了胳膊，郭老師光顧在醫院照顧他，就把看對象這事給忘了。那小伙子一氣之下，拍拍屁股走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屋子里的人都陸續地走了，四周顯得十分寂靜。很晚了，表姐才回來，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

短暫的晉城之行結束以后，我懷著對表姐的依戀之情回到了家。后來，我收到表姐的一封來信。信不長，不妨抄在下面：

“表弟：

春節前的相見，令我難忘。很想抽空去你那兒一趟，不知能否成行。

聽說他們對你說了一些我的事情，不過我還想補充一句：大前年我陪陳超去醫院時，順便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醫生說我的病很重，很難痊愈。當時我很難過，后來就想開了，便決定不再結婚。我是不是很傻？

學生們都很懂事，成績也好。

表姐

4月5日”

時間一晃，春節又到了。我收到了表姐的第二封信。信中，她說自己住進了醫院，春節很可能來不成我家了，希望我能陪妻子去一趟。

可是，我們剛添了孩子，只好讓娘捎去我們的問候。誰又曾想到，表姐竟永遠的去了。去世前，表姐不停的念叨著她的學生，念叨著我。聽了娘帶回的話，我很感動。

表姐雖然去了，但她的師德，她的為人，她的忘我的精神，卻時時教育著我，激勵著我，堅定了我從教的決心。

（本文獲壽光市2006年新年征文教師組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