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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英國著名文學家勞倫斯的遺作，這部小說在英國出版頗受爭議，原著被禁三十年，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方才解禁，隨之流入我國，至今對其性描寫諱莫如深。本文試圖從文學藝術的角度進行探討。  ——題記

    如何看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我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大約在18年前。作者戴維-赫伯特-勞倫斯，英國著名文學家、詩人，也是英國20世紀最獨特和最有爭議的作家之一。出生于礦工家庭，沒有名門望族的聲譽，也沒有名牌大學的文憑，他所擁有的僅僅是才華。在那清教徒風氣盛行的維多利亞時代，他被稱作“浸透情欲天才”的作家。《查泰萊夫人的情人》（1928年）是他膾炙人口的名著之一，也是臨終前的最后一部杰作。由于書中有大量情愛的描寫，原著在英國被禁30年，出版該書的企鵝出版社也被控出版淫穢作品而有罪。直到上世紀60年代，出版商反控檢方，針對該書是否可以全文出版，引發了一場震驚全球的出版公案。在長達6天的法庭辯論中，有35位社會各界著名人士和出版商等出庭作證，法庭經過審理后得出結論：“書中描述性生活的部分，都被仔細地織入二人的心理關系、背景和由之產生的自然演變之中，但因為它們仍是整個關系中的一部分，因此該書絕對不是耽溺的或縱欲的。”這場官司的勝利，結束了《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歷經磨難的命運。一時此書的各種類型、各種版本紛紛出現，暢銷全球。 

    許多評論家認為，作品中的性描寫已不再是單純生理意義上的性描寫，勞倫斯已賦予它嚴肅而深邃的寓意。在勞倫斯看來，科學、機械敗壞了文明，戕害了人性。他反對理性，贊美性愛，他認為：“性與美是同一個事物，正如火與焰是同一個事物一樣。”在勞倫斯筆下，性愛是作為人的自然的天性、作為一種生命的原動力而展現的。他認為“性本身并不骯臟，只有當對待性的人自己墮落時，性才變得骯臟了。因此性不等于色情，更有異于淫穢，一定的性的吸引是人類生活中的無價之寶。”勞倫斯以其獨特的抒情筆調，將守獵人梅勒斯與查泰萊夫人康妮的性關系描寫得那么神圣、自然、純潔，一切都順理成章、渾然天成。這正是該書深受讀者喜愛、暢銷不衰的深層次原因。

    在中國，早在1936年就由饒述一譯成全譯本，然后林語堂也翻譯過節譯本。饒述一的全譯本由于是自費出版，所以印刷了幾千本影響不大。直到上世紀80年代，饒述一的譯本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但湖南文藝出版社也因此遭到了停業的處罰。由此這本書在國內出版界一直無人敢碰，一直到了2004年，才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首次被批準出版《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節譯本。在其間，1993年2月，書市上出現了盜版本，印刷9萬冊，仍為湖南出版社版本翻印，沒有在新華書店發行，極少的個體書屋可以買到，我看的就是這個版本。全書十九章，32萬字，現就主要內容和書中究竟說了些什么談談個人看法。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背景內容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個題目中的查泰萊是一個人，查泰萊夫人是一個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又是一個人。題目中已經簡潔得不可再簡了，不過卻深刻反映了時代背景，描寫了三個人的命運和各人的微妙心理糾葛。

書中的查泰萊名克利福特，是佐弗萊-查泰萊男爵的次子，系英國中部米德蘭礦區的中等貴族。離礦區不遠山上的勒格貝是個褐色石筑的長而低的老屋，周圍是富饒的林圃，這就是克利福特家歷代的祖居，是一座由礦區勞動者的血肉所造成的宮殿。　　查泰萊家的長子哈白-查泰萊在“一戰”中陣亡，因此克列福特就成了爵位繼承人。他雖然還有一個姐姐愛瑪-查泰萊，但因兄妹三人幼時過于親密，曾有約永遠不分開，現在哈白死了，克列福特又結了婚，愛瑪就到倫敦做護理工作，并租了一間小房住下。她除偶爾回勒格貝來看看弟弟，很少露面，故此克列福特-查泰萊家就沒有什么近親了。　　

查泰萊夫人名叫康司丹斯(愛稱康妮)，是有名的皇家藝術學會會員，司考得蘭紳士之次女。母親是“費邊協會”（社會問題研討組織）的會員，所以康妮和她的姐姐希兒黛從小就受的是很自由的教育。她們姊妹倆，幼時曾到過巴黎、弗羅倫薩、羅馬等自由之都。當一九一三年前后，希兒黛二十歲，康妮十八歲光景的時候，兩人在德國念書，各人曾很自由地和男同學們談過戀愛，發生過關系，一九一七年克列福特-查泰萊從前線回來，請假一月，早就和康妮認識，匆匆地結了婚。一個月以后假期滿了，他只能又去了弗蘭達斯的陣線。三個月后，他被炮彈所傷，變成了一堆碎片被送回來。這時康妮正當二十三歲的青春，在病院里住了兩年，克列福特總算痊愈了，但是自腰部以下，終是完全失去了效用。一九二零年，他和康妮回到了查泰萊世代的祖居勒格貝老家，這時他的父親已故，所以他就成了克列福特男爵，而康妮也成了查泰萊男爵夫人。 　

此后兩人所過的生活，就是死氣沉沉的傳統的貴族社會的生活了。男爵克列福特是一個只有上半身(頭腦)，而沒有下半身的廢人。活潑強壯的查泰萊夫人，成了一個守著活寡的隨身看護婦。從早起一直到晚上，他們倆所過的都是刻版的不自由的英國貴族生活。而英國貴族所特有的那種利己、虛偽、傲慢、頑固的性格，又特別濃厚地集中在克列福特身上，什么花呀、月呀、精神呀、修養呀、統治階級的特權呀等等廢話和空想，他來得又多又雜，而實際上他卻只是一個毫不中用、虛有其名的男爵。 　　

在這中間，這一位有根有爵，而不必活動的行尸，曾開始玩弄起了文墨。他所發表的許多空疏矯造的文字，也曾博得了一點社會上的虛名。同時有一位以戲劇成名的愛爾蘭青年密克-立斯，于聲名大噪之后，終因出身愛爾蘭人的結果，受了守舊的英國上流社會的排擠，陷于了孤獨之境。克列福特一半是好意，一半也想利用密克成名，招他到了他的家里。本來是一腔熱情無處寄托而變成孤傲的密克，和查泰萊夫人一見就成了知音，互通款曲。但查泰萊夫人覺得在他身上還不能夠盡意的享樂，于是兩個人中間的情交就又淡薄了下去。密克去倫敦以后又回復了故態，身強血盛的查泰萊夫人，又成了一位有名無實的守活寡的貴族美婦人。這時她對喜歡高談闊論、自命不凡的貴族社會久已生了嫌惡之心，因厭而生倦，因倦而成疾，她的健康忽然損壞到了無比消瘦的地步。　　

不久以后，克列福特的園圃之內，自就近礦區雇來了一位當地礦工的后代，因婚姻失敗而曾去印度當過幾年兵的管園獵夫梅勒斯。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從此出場，這一位工人出身的梅勒斯就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梅洛斯的婚姻所以失敗，就因為他對于女人，對于性，有他特異的見解和特別要求的緣故。久渴于男性的愛，只在戲劇家密克身上聞到了一點異味，然后仍復回到“家”里來的康妮，遇見了梅勒斯的瘦長精悍的身體以后，就覺得人生的目的——男女間的性的極致，盡在于此了。說什么地位，說什么富貴，人生的結果，還不是一場空，一場虛無！命運是不可抗，也不能改造的。　　

在這一種情形之下，殘廢的查泰萊，由他一個人稱孤道寡，讓雇來的一位在礦區護理過傷員的寡婦波爾頓太太去侍候廝伴，而她——查泰萊夫人自己便得空就走，成日地私私來到園中，和梅勒斯來過原始的徹底的性生活。 　　但是在很滿足的幾次性生活之后，所不能避免的孕育問題，必然要繼續著發生的。在這里，查泰萊夫人卻想起了克列福特有一次和她的談話。他說：“若你去和別人生一個孩子，只教不破壞像現在那么的夫婦生活，而能使查泰萊家有一個后嗣，以傳宗接代，保持我們一家的歷史，倒也很好。”她想起了這一段話的時候，恰巧她的父親和她已出嫁的姊姊希兒黛約她上南歐威尼斯去過一個夏天。于是她就決定別開克列福特，跟她父親、姐姐上威尼斯去了。此時她想，在這異國的水鄉，她或者可以找出一個所以得懷孕的理由。而克列福特，或者會因為使她懷孕的人是一個不相識的異鄉人之故，而把這事情輕輕地看過。 　　

但是巴黎的醉舞，威尼斯的陽光，與密克的再會，以及和舊情人——理想主義者的德國人福勃斯相處，都無可取代梅勒斯給她的興趣；這中間，胎內的變化，卻一天天的顯著起來，最后她就到達了一個不得不決定去向的人生歧路。 　　而最為不幸的是，當她不在勒格貝的期間，在相愛之人梅勒斯管園的草舍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梅勒斯所未正式離婚的前妻坷茲又突然回來了。這一位同母牛一樣的潑婦，于出走和別的男人同住了幾年之后，又回到了梅勒斯的身邊，宣布了他和查泰萊夫人的秘密，造了許多梅勒斯變態性欲的謠言，硬要來和梅勒斯同居，向他和他的老母勒索些金錢。 　　

梅勒斯迫不得已，只好向克列福持辭了職，一個人又回到了倫敦。剛自威尼斯回來，仍在路上的查泰萊夫人康妮，便私下和梅勒斯約好了上倫敦旅館中去相會。兩人一旦接觸，她也就堅決地立定了主意，去信要求和克列福特離婚，預備和梅勒斯兩人去過他們的充實生活。

    但是，克列福特堅決不同意離婚，康妮不得不由姐姐陪同回勒格貝和他當面談判，結果他拒絕接受他傭人的孩子做他的爵位繼承人，并準備無限期的把離婚拖下去，于是康妮重新離開勒格貝，和姐姐希爾黛到蘇格蘭去了。

    而梅勒斯呢，他已經在一個農場里找到了工作，到鄉間去了，他的計劃是，無論康妮能否離婚，他是要和坷茲離婚的。他要在農場里作六個月的工，這樣，以后他和康妮或可有個他們自己的小農場，那么他的精力便有用處了。因此他得工作，甚至是勞苦的工作；他得謀自己的生活，甚至康妮有錢還會幫助他開始。　　這樣，他得等著，等到春天，等到孩子出世，等到和珂茲拿到離婚證，等到來年初夏再來的時候——可是等著，等著，康妮再不回來。直等到九月二十九日秋天的到來，他在吉蘭治農場給康妮寫了一封意味深長的長長的信，故事就這樣在迷茫中結束了，給讀者留下了層層思考。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說了些什么？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帶著悲劇色彩結束的時候，給人一種凄涼而迷茫的感覺。為什么會這樣呢？正如作者在小說開頭中寫到：

   “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因此我們不愿驚惶自憂。大災難已經來臨，我們處于廢墟之中，我們開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棲息地，懷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這是一種頗為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通向未來的康莊大道，但是我們卻迂回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都得活下去。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萊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難，因此她了解了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這也許就是勞倫斯給這部小說定的主題。主題既然已定，結尾就必然前后呼應，否則就是一部失敗的作品。從開頭的兩段話來看，這就是勞倫斯對于當時人吃人的社會的觀察，是他對英國貴族社會的空疏、守舊、無為而又假冒高尚的鞭撻。若要勉強找出他的一點樂觀來，那只能拿他最后寫在那封長信之前的幾句話來解嘲：

   “他們只能等著，等明年春天的到來，等小孩的出養，等初夏的周而復始的時候……”可是他等著，等著，等到九月二十九日秋天的到來，結果仍是一個泡影。

    也許有人會問，康妮既然由她姐姐陪同，從威尼斯回到勒格貝，堅決要求和克列福特離婚，預備和梅勒斯兩人去過他們的充實生活，為什么又和她姐姐一起回到蘇格蘭去了呢？我認為這正是勞倫斯在這本書里的高明之處，也是情節發展的必然結果。

    不要忘記，《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本書的主要內容是鞭撻那個社會和貴族階級，而康妮恰恰也是這個“特權階級”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她身上雖然有著反叛精神，也是屬于上層社會的一個弱女子，但從她的出身來看，愛情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用康妮自己的話來說只不過是一次“快樂的小旅行”，真能下嫁給一個本屬于她的傭人階層的守獵人，長期地“去過他們的充實生活”到會使人質疑。如果用她姐姐希爾黛的話說就更明白：“但是你不久便要厭倦他的。”她姐姐說，“那時你便要因和他發生了關系而感到羞恥呢。我們是不能和工人階級相混的。我知道在生活上和他們相混是多么不可能的事，這并不是勢利，實在是因為我們和他們的節奏全不能相諧。”而且康妮隨時可以出走，因為她母親有兩萬英鎊由她保管著，至于“將來怎么樣，我才不管呢！”于是，對這種“充實生活”的幻想，也不過是梅勒斯的水中撈月罷了。

    在克列福特認為，查泰萊家所以發生這許多事情，康妮的姐姐希爾黛是作俑者，其實不全如此。在康妮和梅勒斯瘋狂相愛的地方，只是一間林子深處用粗木搭起的小屋，屋里連床鋪都沒有，只有兩條軍用毯子鋪在壁爐的旁邊，壁爐燃著火，是一個雜物儲藏室和養雞的地方，梅勒斯平時和母親、女兒住在鄉下的農舍里。其中有兩次是在梅勒斯的“只有四壁白墻、一張小床和一個衣柜”的“家里”過夜，不遠處便是勒格貝那座“宮殿”。后來他回到倫敦，雖然在農場找到了工作，每周只有30先令薪酬，還指望著將來靠康妮的幫助買一塊田地，辦一個小農場。而對于一個“著名的皇家藝術學會會員”、把愛情當作“快樂的小旅行”的康妮來說，讓她拋棄上層社會的生活，終身做一個農婦，這可能嗎？小說如此結局，倒把克列福特、康妮和梅勒斯同時描寫成三個受害者。一個是戰爭造成了殘廢，一個是戰爭打破了青春美夢，一個是在戰后愛上了一個本來不該愛的人，給人的感覺又是一種用活鮮鮮的血和淚對戰爭的強烈控訴！

    還有一層意思是作者對勞動人民和具有生命力的中流婦女，處處滿持著同情，處處露出了真知卓見。本來是以極端寫實著名的勞倫斯，在這一本書里，更把他的技巧用盡了。描寫性愛的場面，一層深似一層，一次細過一次，非但動作對話寫得無微不至，而且在極粗的地方，恰恰和極細的心里描寫能夠連接得起來。尤其使人佩服的，是他用字句的巧妙，所有的俗字，所有的男女人身上各部分的名詞，他都寫了進去，但能使讀者不覺得猥褻，不感到他是在故意挑撥劣情。他所寫的一場場性愛，都覺得非常自然。這本小說關于人的動作和心理，原本寫得十分周密，但同時他對于社會環境與自然背景，也一步都不肯放松。所以讀這本小說，每有色彩鮮艷、刻劃明晰的雕刻之感。例如對于康妮的心理描寫：

   “她仿佛像個大海，滿是些幽暗的波濤，上升著，膨脹著，膨脹成一個巨浪，于是慢慢地，整個的幽暗的她，都在動作起來，她成了一個默默地、蒙昧地、興波作浪的海洋。在她的里面，在她的底下，慢慢分開，左右蕩漾，悠悠地、一波一浪蕩到遠處去。不住地，在她的最生動的地方，那海底分開，在那蕩漾的中央便是探海者在溫柔的深探著，愈探愈深，愈來愈觸著她的底下；她愈深愈遠地暴露著，她的波濤越蕩越洶涌地蕩到什么岸邊去，使她暴露著。無名者的深探，愈入愈近，她自己的波濤越蕩越遠地離開她，拋棄她，直至突然地，在一種溫柔的、顫戰的痙攣中，她的整個生命的最美妙處被觸著了，她自己知道被觸著了，一切都完成了，她已經沒有了，她已經沒有了，她也不存在了，她出世了：一個婦人。”……

    毫無疑問，小說貫穿了勞倫斯的思想，無論如何我看不出康妮和梅勒斯將來會成為美好愛情的一對。從題目中來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顯然是寫梅勒斯的，作者和書中人都是礦工的后代，在《查太萊夫人的情人》里可以說是勞倫斯的一種感情宣泄！小說就這樣一層層剝落社會，一層層剝落人性，告訴讀者，悲劇時代的他比小說中的主人公更甚，是悲劇中之尤為可悲者。

   （初稿于二〇一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