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時光如風,日子飄飄而過,轉眼又是一年。是除夕之夜,新年的鐘聲剛一敲響,賀歲的鞭炮便震天響起,噼啪嘩啦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灌滿了世界。傾聽著你的電話,半躺在五樓的臥房里,隔著窗外聲浪翻涌,恍如潮聲激蕩的海,我的小床便成了大海中的一只舟子,思緒悠悠,跟隨你的記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如詩如夢的春節前夕。
那真是個美妙的季節啊,繽紛的希望像雪花般紛紛飄來,先是我的兩首小詩在省廣播電臺文學節目里播出,接著是你的和詩,不久又收到了電臺的邀請信,約我倆去錄制一檔春節期間播出的文學節目。那些天,我們被甜蜜的喜悅浸潤著,像兩株剛露頭的麥苗,滿眼喜滋滋的新鮮;又像兩只剛剛出籠的小雀,躍躍欲試振翅飛向原野……
涓,你還記得電臺那個溫婉、沉靜的秦老師嗎,還有年輕、活潑的劉老師,她們像姐姐又像長輩一樣接待和照顧了我們。我至今還保存著秦老師給我抒寫的留言,那端莊、秀雅的字體,歷經二十多載歲月卻不曾模糊:安靜是美,歡樂也是美,愿你的生活中更多一點歡樂和愉快。
第二天,秦老師說:上午沒事,你們倆先出去轉轉吧,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我們順著繁華的馬路,信步來到了新華書店,在滿目琳瑯的書籍中消磨了一個上午。我看好了一本臺灣女作家的散文合集《雨中的紫丁香》,從此,那旖旎、浪漫的美,那氤氳的濛濛細雨,便一直下在我的生命里。
回來時,已是下午了,秦老師的辦公室里,多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樸素的衣著,清水般的眼睛,微黃而干凈的臉,安靜、沉穩,他正坐在一把方木凳子上,有板有眼的回答著兩位老師的問話。
他叫剛,是來自魯北的文學青年,高中畢業后,一邊務農一邊和幾個伙伴合辦著一份油印刊物,他還是村團支部的骨干成員,業余時間積極參與團部活動。因村里貧窮,沒有經費,他們便自發出去沿街串巷回收酒瓶,他用真實的經歷寫成的《收酒瓶的團支書》,筆調細膩、委婉,文質優美、蘊藉,充滿了蔥蘢的詩意;那一聲聲“收酒瓶嘍”,穿過清晨的薄霧,聲聲破空而來,直抵人心……
年輕的劉老師一邊翻看他用工整的小楷抄寫的文集,一邊嘖嘖稱贊:“剛,你寫的文章真不錯,我敢說,二十年后的你,一定是個作家!”
剛微微笑了笑,安靜、平和,完全沒有同齡孩子那種淺顯的喜形于色的表情。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相同的年齡,相同的愛好,三個人很快熟悉起來。
第二天上午錄制節目,下午剛急著去參加一個培訓班,他在省城逗留的時間很短。晚飯后,大家提議一起出去游覽,多了一個男孩,也多出了一份熱鬧,小小的團隊有了主心骨。因為都是第一次來省城,誰也不愿錯過這“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麗夜景。
可先去哪里呢?我和娟子有些茫然。剛卻不慌不忙,掏出預先準備好的省城地圖,按圖索驥,很快找到了幾個著名的旅游景點。他說大明湖公園估計關門了,我們就去爬千佛山吧,千佛山是座山,應該不會有游覽時間限定吧?我們現在的位置離千佛山只有三站地,咱們邊走邊聊,一會也就到了。
娟子,你和剛并肩走在前面,你們熱切地攀談著,談理想、談人生、談未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你本就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好似一朵初綻的喇叭花,爛漫中盈滿了明麗的快樂。內向的我靜靜走在你們身后,竟沒有一句話可說。
千佛山很快到了,它并不是我們想象中的蓊郁高聳的大山,只是被人為的加了護欄的公園。山不高,夜色中顯得安靜、溫順,是長在深閨大院里的女孩,溫婉中少了一份自然的野性和灑脫。已是晚上八點多了,稀稀落落的幾個健身的老年人正陸續走出園子。滿山寂靜,只有月光悄悄在衰草上鍍著銀霜。我們拾級而上,起風了,松濤陣陣,月影迷離,似水如夢。忽然想起了臺灣女作家張秀亞的一首小詩:
今夜我泛舟湖上,
水上是一片凄迷,
只有零落幾點白露,
悄悄的沾濕了人衣。
為了尋覓詩句,
我系住了小船,
螢蟲指引我前路,
微月如一片淡煙。
山徑是如此清冷,
林木間蟲聲細碎,
何處飄來了一絲淡香,
可是夏日忘記的一朵薔薇?
沒有小船,沒有螢火蟲,但那淡淡的月光,是如此凄迷和美妙,搖曳在松影中,伴著我們年輕的腳步和清澈的說笑聲,分明氤氳出淡淡的花香。那是夏日忘記的一朵薔薇嗎?
“哇哇——”憑空響起幾聲寒鴉的驚叫,是我們貿然的造訪,擾了它們甜甜的酣夢?這幾聲凄厲的叫聲,在這寂靜的夜晚、空曠的山中,聽來倍加凄涼。我和娟子不寒而栗。回頭去看身邊的剛,那月光下愈發白皙的臉,安靜、從容,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穩妥。剛剛二十歲的男孩,他的筆下已顯出蒼勁、練達的人生況味。他說:我們三個人今晚回去各寫一首詩吧。娟子歡呼雀躍。
下得山來,途經一灣溪流,水聲淙淙、青石峭立,月色灑在水上,碎銀般溶溶漾漾,說不出的幽微和絕妙。我索性坐在一處石頭上,靜靜聆聽,似聆聽遙遠的歲月里流淌來的一支樂曲。
許是我陶醉的摸樣太過認真了吧,剛竟向娟子下了一個錯誤的判斷,他說,未來我們三個人發展最好的應該是她。哈哈,是我貌似深沉的外表蒙蔽了你智慧的雙眼吧,二十多年過去了,庸碌的我依然一事無成。每當想起,不禁汗顏。
回來的途中,看你們依舊熱烈的交談著,我悄悄放慢了腳步。公交車來了,我沒有去和你們擠同一輛車,我坐在清涼的候車亭里,沐浴著薄薄的月色,一個人,安靜地等下一班車,那屬于我的人生的列車……
二十多年過去了,日月流轉、滄海桑田,我們三個人各奔西東。娟子也沒有和剛搭乘同一列車。歲月無聲,日子平淡,我和娟子倒成了言談相契、情深意篤的好朋友。在和剛通過幾次信后,我們漸漸失去了聯系。知道他在青島讀面授大學,他說平生第一次看到大海,那波瀾壯闊、氣勢恢宏的海,給了他無比的震撼!他是鷹,天高云淡,任爾飛翔;他是魚,海闊水深,憑爾跳躍。
而我和娟子卻在日漸局促的現實中,俯首稱臣,輸在了日日開門七章的瑣碎中,消磨了意志,甘心做起了煙火俗人。
年輕時的美麗夢想在光陰中滯留了腳步而永遠成為夢了。像久遠的年代里奶奶藏在檀木箱底那紫色小匣子里的秘密,只有在寂靜的夜晚一個人的時候,才悄悄地打開,隔著光陰,仔細地凝視、撫摸……
于是那些氤氳著花香的記憶便又一次如細雨般將內心淋濕,軟軟的,軟軟的。
娟子,你說時光匆匆,人生俄而。有些人,紅塵相遇擦肩而過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從此不再記起;有些人,驚鴻一瞥卻再也難以忘記。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這鞭炮聲此起彼伏的除夕之夜,手握著電話,傾聽著你暖暖的絮語,那青蔥歲月里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那年少的時光,那些浸潤著詩與夢的季節,那個美妙的春節前夕,還有那個斯文、內秀才華橫溢的剛。
二十幾年了,他是否依然堅持著夢想,馳騁在文字的海洋里,做了真正的作家;還是也和我們一樣,臣服于無情的現實中,遠離了文字,肩負起平凡的人夫人父之責?
還有尊敬、可親的秦老師、劉老師,二十幾年了,當年美麗如花、風華正茂的你們,是否已霜染年華、烏發添銀;是否還堅守在熱愛的工作崗位上?
在這熱鬧、鼎沸的除夕之夜,讓我們的祝福,穿越煙火,一路飛翔到你們身邊,惟愿:歲月靜好,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