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遠遠地向我們走來,臉上凝固著經典而含蓄的微笑,那表情那派頭還真有點像那些在鏡頭之前擺著POSE的大明星。陽光似乎格外的明朗燦爛,映照著他年輕的臉,使他看起來相當的精神,在漸漸走近我們的時候他瀟灑地捋捋制服的袖口,在眾人的目光里很隨意地甩了甩打理得十分齊整的頭發,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事實上,他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我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等到極不耐煩。
他總是遲到。“這小伙兒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呢?”同事們會發出這樣的疑問。但我很清楚,事實上他遲到不過是因為總是睡過了頭。他一遲到,領導就讓我打電話給他,或許他已經習慣了在上班之前,在床上接到我的電話,但我其實很不喜歡他接電話時那種睡意朦朧的懶洋洋的聲音,應該是還有一半意識繾綣在美夢里不愿醒來。
“喂!干嘛啊?”
“不干嘛,叫你上班呢”
“哦!”他哦了這一聲之后,長長地打了個呵欠,而且,我能從電話里感覺得到,他正懶懶地翻了個身。“現在幾點了?”。
“才九點。”我沒好氣地說。“如果實在不想干這份工作了的話再多睡會兒也沒什么關系的。”
這樣的電話打一次兩次,三次五次都沒有什么,天天都打的話就會感覺到有點煩躁了。
但是也沒有什么辦法,誰讓全隊只有我和他兩個男的,他不在的時候,我的存在會顯得很孤獨,會顯得格外醒目,讓我感到很不自在。
我們是兩個月之前同時進到這個單位里來的,跟單位里原來的這幫老職工還很不熟悉。他自然也是深有同感的,于是也愿意跟我做一堆。畢竟,兩個都是新人嘛,沒什么距離也沒有那么多顧忌,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他也跟我說過他不太愿意跟那些婦女或女孩們扎成一堆。他說她們話太多,且都是些很無聊的話題。
“都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議論,連自己結婚時買什么電器買什么家具用什么樣的花車都津津樂道如數家珍,你說無聊不無聊。更有趣的是那天居然還有那么三四個,湊在一塊兒大談自己生孩子時的細節,感受。一個個說得粗聲大氣,口沫橫飛,惹得連過路的都不住地往這邊看熱鬧聽稀奇,我都替他們感到不好意思啊。”他一邊竭力地模仿著婦女們說話時的聲音動作,一邊還止不住地搖頭一副荼毒太深不堪回首深惡痛絕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極其豐富極其生動,逗得我忍不住一再捧腹。
大多數的日子里,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從閑聊中開始,在閑聊中結束。
既然上班是這樣的無聊,既然我們其實還有大把的空閑的時間,于是,有一段時間我和他商量著何不合伙做點什么小生意,搞搞第二職業什么的,也可緩解下經濟上的羞澀拮據。那些日子,我們倆每天從一上班就開始嘀嘀咕咕地反復地商量反復地討論,可到底做點什么好呢?討論來討論去卻到底是什么也沒有做成。什么事情都是一樣,粗看起來很簡單,前景光明,令人情緒激昂。但如果你是真的想去做這件事并且開始考慮細節,你就會發現原來沒有那么簡單,原來也有那么多的困難。什么事都可以拿來討論討論,這個并不費力,還可以借以打發難熬的時間,說話間就又到了下班的時間了,多好啊!
再往后來,我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在別人的面前尤其是幾個年輕女孩的面前大聲地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并且顯出一份非常自豪的樣子,搞得我很不自在,這不是什么都還沒開始做嗎?也好意思拿出來張揚一下?他的表現讓我懷疑他是把這種事情當成一個可以充分發揮演技的情節了,情節是否真實并不是十分的重要,最重要的是表演必須十分的到位,可以吸引別人的眼球。從那時起,我決定今后不再跟他討論此類話題。
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運動,尤其喜歡截拳道和李小龍,他崇拜我從未聽過名字的NBA明星,那些聽起來很有個性的球星的名字我卻怎么也記不住,他卻隨時可以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但奇怪的是他竟不知道廣州亞運會正在轟轟烈烈地進行中。他不知道印度也屬于亞洲,最不可思議的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他竟然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唐宋元明清誰先孰后。
但他明明有正兒八經的中專文憑,學的是計算機編程。我曾經非常真誠地勸他和我一塊兒去參加自考,告訴他文憑對于他今后發展的重要性,而僅有個中專文憑是遠遠不夠滴!剛開始他好像對這件事還挺熱情,一再問我要在哪兒才可以報名?可不久之后只要我一提起這個話題他就開始不斷地打呵欠。事實上經過這一段日子的朝夕相處,我也漸漸明白,對于他來講,眼下只有一件事情能夠讓他真正地投入,那就是愛情。都是荷爾蒙惹的禍啊!
我見過他的女朋友,然而很抱歉,這個女孩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并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可以說非常的普通,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她愛得顛三倒四愛得死去活來愛得這樣的投入這樣的苦,至少,看起來的確是這樣的。“情人眼里出西施”這句話或許竟是真理。
他總是向我抱怨他的愛情,抱怨他的女朋友總是對他這樣的不冷不熱若即若離。在我們上班的時候,他幾乎每隔幾十分鐘就要打一個電話給他的女朋友,談話的內容千篇一律。首先,他會問對方在哪里,然后是跟誰在一起,當得知對方又和一些別的男生在一起玩的時候,他就開始在電話里對著她大發脾氣,在遭到對方毫不示弱的針鋒相對的回應之后,他又開始低聲軟語地懇求對方的原諒。
他為了他的愛情而焦慮痛苦,有時候他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要我陪他喝一杯,他說他心情很不好,為了他的愛情。我雖然從心底里感激他對我的信任,同時也深為半夜三更的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而煩惱。有很多次他告訴我他已經跟那個女孩徹底分手,可是也許僅僅幾分鐘之后他就又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人家。他向我請教有關愛情的問題,他說他在這個時候需要有一個人來為他指點迷津,我只能告訴他我對這事實在是無能為力。
所有他的這些表現告訴我,這真是一個癡情的男人啊。可是漸漸的,一段時間之后,我分明看見他跟我們單位那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同事在一起的時候顯得非常的快活和熱情,與跟我在一起時的沉悶憂郁判若兩人。他明明剛剛跟他若即若離的女朋友通過電話,在放下電話的那一刻還是一臉痛苦的表情,還讓人同情他在愛情的路上走得實在是苦難深重。可是一分鐘之后,我轉過臉去,看見他已經眉飛色舞地跟我們單位那幾個少得可憐的年輕的女同事聊得熱火朝天。他們互相交換著時下流行的一些網絡用語,談論著我似曾相識卻實際上并不知情的明星的名字,比方說周杰倫什么的,然后互相擺出各種雕塑一般的具有靜態美的POSE,許多人的目光被他們吸引。
令人詫異的是單位上的那幾個上了年紀的婦女,搞不清楚她們為什么會對年輕人之間這種異性之間的話題顯得特別的熱心,她們總是開他的玩笑,拿他打趣尋開心,興致盎然樂此不疲。我疑心這樣的話題是不是能夠讓多多少少顯得有點人老珠黃的婦女們重新拾回青春少女的些許感覺,勾出她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久違了的快感。而這個時候我總是遠遠地站在一旁,我希望自己是個透明的物體,希望人們完全忽視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在他自己的心目中會認為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將來要走一條什么樣的路,我甚至懷疑他從來就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在上班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常常早退去與他的女友相會。他總在抱怨工作太辛苦而工資又太低。他常常念叨著想要發一筆小財,比如說中中彩票什么的,那樣的話他就能得到他渴望已久的某知名牌子的‘很休閑很瀟灑’的外套和褲子,他說他穿上那一套的時候感覺一定特棒特酷,他在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神里滿是艷羨滿是期待,這個時候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對生活要求很低的人。
但他其實也有自己的理想,當然,其中最主要的理想就是發大財。他喜歡想象自己開著一輛寶馬來上班時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