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喜歡字,就喜歡在,若它足夠好,它絕不會在時光里扮演收梢。就如而今席慕容的詩集又鮮亮亮的在新圖書的架冊里醒目。一位寫詩的友說,她只喜歡席慕容。這個名字,曾經是多少青少年荒蕪蒼風的心頭恍然一夜便生長出的紅花綠樹。她的字生得早,是那時青少年夜里蒙著被子的挑燈傳誦,而那時的我還懵然不懂年紀。而今翻閱,不敢說懂,卻能看出一頁頁時光,嗅到一箋箋歲香。某人曾對我說,歲月好長啊,而且多少的變化在等著。而我只想說一句:不怕。
【初相遇】
胸懷中滿溢著幸福
只因為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那樣的夢
友說,看我的字,常會心疼落淚。其實,看這般的多年后還清晰相憶還眷眷不愿醒的初相遇,我亦有淚。
為了那一場與他的相遇,她已經攀斷了多少根千山萬水間思念的藤,而為了這場與她的相遇,他又將心撂在跋涉千里里,堪堪讓它受盡苦累。
未遇他的時候啊,總覺得那場相遇會是水草豐美,會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富足場景,即使小情緒的蒸騰,也會像桃花要入妝櫻花要拂肩的落英繽紛。那從不把風霜放在眼里的青春啊,把初相遇認定為總會俏笑聲珠圓玉潤,總會相思語如梁上燕子呢喃。
多年后,真的是多年后了,因為青春心事已然窮困潦倒,你儂我儂已成未老白頭,可是她仍謝謝他,謝謝他把初相遇送給她,讓她不為一個青春的答案而熬成情苦。她在夜深人靜時忽而微笑,無關身邊有無良人的輕輕鼾聲作陪。她對幸福恭敬行禮,幸福便給了她一個輕輕的擁抱,抱住她忽而想起他的心。那擁抱一如當年他的笑,烘焙了那年的半青梅子,所以,今夜,她的夢依然在初相遇的葉上題詩。
【禪意】
沒有芳香再無聲息
窗外那時也許正落著細細的
細細的雨
那天閑來無事,曾經筆走龍蛇地寫過兩個字“遇見”。少女情懷總是詩,會把遇見唱成天下僅見的美貌,可是,而今已不再在平仄里糾葛,所以,遇見便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凈枝素莖,沒有對白,所以,不見生花。
那一場她與他的相遇,曾經芬芳過許多個日子,那些個因笑而強說愁,哭后又破涕的情節都成為一枚枚小小花骨朵,等著在一句句佳偶天成的祝福聲里開成枝寵的王子,莖捧的公主。后來才明白,原來花開也要等待契機,而那個契機太沉穩,在青春年少時候,是最不受待見的步履,所以,他轉身,花未開。
多年以后那小小的半掩的芳菲還是一次次又露了面,那時窗外正細雨,不寒不暖,分不清塞北還是江南。那次相遇的所有表情在雨簾里再不是未開的花苞,而是未解的香囊,他說沒有芳香,是因為他不敢安放,他說悄無聲息,是因為它不痛不癢。
可是,她卻覺得它是香的。也是哦,希斯克利夫撬開棺木也要把凱瑟琳探望,為何,我們不能在沉碎里,拾香。
【古相思曲】
在開滿了玉蘭的樹下曾有過
多少次的別離
而在這溫暖的春夜里啊
有多少美麗的聲音曾唱過古相思曲
年少時候聽過的歌,而今聽來依然好聽,卻是再不會一句望穿秋水就眼淚汪汪。秋水的另一個名字,其實叫歲月,年齡作舟楫,將我泊到岸頭,那些曾經的歌,也像幾千年前彈唱的箜篌曲一樣,有了統一的稱謂,叫相思曲。
只是,有些相思,永遠不會作古,那時謙卑,而今溫柔。當他把她十七歲時的初相見走成孤山又如何,她把二十歲時的那場分離早早皈依,因從那時起再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它們都被植成心間的慈悲,不說遺憾,不提殘缺。
還記得相思里的軟弱,因軟弱而淚流不止。那時以為三千塵水,都是淚流匯成江河。而今相思的貌相仔細看來,不過是淡淡的眉眼,淡也如水,載覆載沉的都是千帆過盡。“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把相思泡在朝朝暮暮里,其實挺可怕的,泡好了成藥酒,泡不好爛漫霉生。莫不如偶爾相思一回顧,不求再相逢的冠冕,不求承笑的入世,只要講和當年,默默終生,就好。
【新醅】
在釀造的過程里其實
沒有什么是我自己可以把握的
包括溫度與濕度
包括幸福
綠蟻新醅,正是青春。被認可的緣做了一把鐮,把相視已熟當作糯稻來收割,于是,綠蟻浮杯,于是,新醅初釀。我做你夏里紅泥,你做我冬日火爐,這一場青春祭,雖毫無酒量,卻呼拉拉開場。
青春短暫,因其短暫被歲月縱容得允許反悔和犯錯。于是,初相遇的那壇酒終沒釀成杏花村,也釀不出五糧液,江南梅開時,他做了出門不歸的隱士,那時,塞北落雪,她倚著落雪的柴門,淺嗅無期。
多年后,她依然未練就淺酌微醺不會醉的本領,所以,極少碰酒。那些帶著酒意的曾經,也未把她醺成善妒的王后,那些新醅的日子仍然被她掬成心上的白雪公主,歲月這面魔鏡里,她永遠都清純美麗。
我們把握不住釀制的手,卻可以把握回憶的溫度與濕度。
【前緣】
因此今生相逢
總覺得有些前緣未盡
卻又很恍忽無法仔細地去分辨
無法一一地向你說出
前緣,是相遇的借口。她低眉斂目的輕羞小桃花模樣見他時,他因篤信前緣,一刻不停的開始踏步向前。他騎竹馬來,沒有白馬王子的朗朗英姿,她卻相信他與前緣從來不陌生。少年的詞賦里便離不開轉世輪回,還有注定,字間生了萬物相,索驥前緣里彼此的模樣。
可是,前緣其實是在九曲十八彎處,順流逆流也不是他們輕易能夠看到的。分別的時候才知道,青春是一汪淺灘,跟前緣那片海毫不搭界,一個背身而去,已把那些曾經自以為的前緣化為一場入疾,再無藥可醫。
青春的我們都以為有一把慧劍,那些如蓮的美妙話還鮮香著,就被斬立絕了。還好,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讓我們慢慢地獨自將它們斂起,攢成一匝檀香,用來還我們從前所許的愿。那時,前緣也變得溫和,遠遠地告訴我們:開始可以很暖,結局未必著涼。
【蓮的心事】
風霜還不曾來侵蝕
秋雨還未滴落
青澀的季節又已離我遠去
我已亭亭不憂亦不懼
每一個女子都希望在最美的時候與那個最相宜的人相遇。年紀堪好時,讓我遇你。
可惜后來她才知道,那時的她并不是最好。那時她單純的笑,傻傻的哭,用青澀來與練達的世情抗衡。現在想來,那時也當是很美的,最起碼,心清如蓮子,澈得讓他一眼便見到了底。
而他明明知道她的心里都裝著什么,卻依然用一枚分別的箭弩射穿了那里的另一個他。那時她還沒學會不憂不懼,還沒弄明白如何給心門上鎖,而他何其無禮,用他40多碼的大腳就這樣在人家心靈之上踏了個遍,留下似被盜之后的狼籍。只有冬天的北風比較冷靜,忽忽在她耳邊沉著地說:莫哭莫哭,只因太早。
什么是最美麗呢,或者是現在這樣可以攬蓮心照鏡的時刻。歲月雖如相思般,纏上容顏,令漸蒼無藥可解。可是,她的微笑卻是亭亭,站在生命的九陌之上,已然能夠讀懂青春里的輕誤。
她只祈盼,無論多久,那個他再莫回首,不要給時光一個多嘴的機會,告訴他們另一句話:可惜太遲。
【緣起】
在千層萬層的蓮葉之前
當你一回眸
有很多事情就從此決定了
青春就是春暖花開的,每一個日子里的笑都像是浸在午后的花香里。我抬眸,你回首,那屈指可數的年輕歲月一下子從單薄變得豐饒。
那時,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恰如剛剛出葉的小荷,托一塘清汪汪的池水,來把心揣摩。
無風的荷塘卻無法揣摩歲月,于是,分手的秋來時,心水漸枯后,心成沉泥。歲月是心泥最好的窯火,把她燒制成上好的青花,再在微笑里繪一束蓮。那時,心思已如入胎骨的蘇麻離青,懂得哪里沁色要深何處落色宜淺。那時,他喜歡的花,已是纏枝的牡丹。
所以說,世間沒有注定這回事,年輕時喜滋滋捧著的那句上天注定,也許最終會成為別人故事里滑稽的開場白。
現在的她已如清伶伶的枯蓬,既能夠在小歡喜的梅瓶里看花顏,嗅青春的香,又能夠臥于寂靜的陶壇里,于疏心之間燃點沉香屑。若有偶遇的生命如茶,她仍是最相宜的茶間花。
【出塞曲】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依稀記得席慕容是蒙古族女子,是不是只有那樣粗獷的民族才能夠寫得出這樣一首出塞曲的情懷來。風沙在響,大漠茫茫,而那黃河的低吼,陰山上蒼涼的清月,不過是一曲一唱再唱的出塞曲,堅定地相信,它會一直唱到打馬歸來,榮歸故鄉。年少的時候如何能夠喜歡上這樣的擊節而歌,那時候只相信草原千里都會閃著金色的光芒,因為有你的出場。
那時以為青春里的相遇就是最好的音,古老或是淺白都是同樣的彼此呼喚。以為終于可以筑成萬里長城,然后青絲暮雪時都可以站在上面唱遍關山。卻原來,生命才是長城,而那時,不過是某一處烽火臺,青春的薄焰,只昭告著蒼天下又一場分別的入侵。后來,她管那場相遇,叫褒姒。
如若現在再吟一遍出塞曲給她聽,她一定聽得出,那里原本毫無愛情。昭君出塞,不為愛情,壯士出塞,只為河山。青春就是一次出征,初相遇便是那一場出塞,余下歲月,關里塞外其實都無關悲涼,可以獨自塞外,也可以關里凱旋,而那些獨自和凱旋,已是自己的論劍,演繹獨步天下的生的秘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