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沒有月亮,峽谷的夜格外幽深靜謐,夏雨第一次看見過天有這么高這么藍而星星又是這么矮這么亮,它們深遠無序地懸浮在頭頂上,宛如無數的夜明珠撒向被薄紗蒙住的畫屏上,然后裝進混沌初開的古瓶里又用玻璃罩把它們罩起來。
他倆徜徉在湖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使夏雨感到置身于童話里。此時淡淡的桔香伴隨著淙淙的流水聲從遠處飄來,更使他感到如入仙境。他多想能變成一條魚啊!暢游在水天之間山林之間香風之間,于是他說想跳進湖里去游泳。林姐說現在水還涼,再過兩個月每天都可以躺在水里看星星。他說可惜我來晚了,如果從小就讓姐姐抱了來說不定現在我們早就變成了兩顆星星。她問他難道現在不是嗎?他說他也感覺到就像掛在它們的邊上,她說如果坐在小船上飄會感覺更像真的。于是他倆跳上了那條小船,湖面上吹起濕潤的風,吹拂著他倆的臉頰,夏雨感覺到了林姐的輕吻,林姐也感覺到把夏雨摟在懷里:
“從小我就想有個弟弟,多想咬一口他的小臉巴,可惜他死了。”
“姐姐就把我當親弟弟吧。”
“不說了,進屋去吧,外面涼了。”她的聲音是那么輕柔,他幾乎聽不見,仿佛剛從甜蜜中醒過來,忽然想起了那張寬大的床。
“好吧,”他說,“圍著被子說話會更好。”
她“噗嗤”一笑:“現在我可以抱你,親你,甚至撫摸你,要是把被子一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也沒說跟你圍一床被子?”
“哦——看來姐姐委屈你了。”說著她把他拉上岸,牽起了他的手,他倆怎么也不想進屋,好像就要分手一樣地難舍難離,在回屋的路上她問他:
“談戀愛了嗎?”
他說:“似談非談。”
她又問:“有女朋友了?”
他答:“似有似無。”
她有點不高興了:“你這是怎么跟姐姐說話?”
他說:“因為我的腦子里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問題。”
她小心翼翼地問他:“能和姐姐說說嗎?”
他說:“早就想找個人聊聊,不過,姐姐不會理解的。”
她問:“你是學什么的?”
“現代文學。”
“越學越糊涂了是吧?”
“你一定談過戀愛。”他也很小心。
“戀愛對我們山里人來說根本就不知是怎么回事。”
“也許有過所愛的人?”
“這可沒有,愛人和被人愛,我只在書上見過。”
“你一定看過很多書?”
“這倒不假。”
“都看過什么?”
“和你比小巫見大巫了。”
“對愛情一定有很深的理解吧?”
“話看怎么說。”
“比如你的心里所愛。”
“夜色、星空、遠處的樹林、近處的湖水、習習吹拂的微風,陣陣飄來的桔香……”
“我說吧,姐姐出口就是詩。”
“又都被微風吹拂到遠處的樹林里去了。”
“要是讓姐姐換個環境,比如說大城市、學校、辦公室,姐姐還會有愛嗎?”
“想都沒有想過。”
“我想姐姐結過婚的。”
“所以你才把我叫大嫂?”
“現在不是改口了嗎?姐姐,親姐姐。”
“我要是真有你這么一個親弟弟就好了。”
“我有什么好的?凈惹姐姐生氣。”
“氣過以后又是一種甜蜜。”
“越覺得姐姐越不對勁兒,不像個山里人。”
“山里人是什么樣子?你以為只有城里人、大學生才是有知識的?”
“我倒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對愛情的觀念不一樣。”
“這么說,我只希望你將來能有一個真正的好妻子。”
“‘真正的好妻子’?”他感到驚訝,只能向她討教,于是她向他發表了一番他聞所未聞想未曾想的高談闊論:
“妻子應該是集母親、姐姐、情人和妓女于一身,當你投入她的懷抱吸吮著她的奶頭的時候是母親;當她牽著你的手滿到處玩,時刻看護著你的時候是姐姐;當你心情糾結無法釋懷的時候她幫你化解是情人;如果三者都不是,剩下的只有妓女了。”
“如果是妹妹呢?”
“還要當好你的護士和櫥娘。”
“作丈夫的呢?不就擎著享受了嗎?”
“當然不,做丈夫的除此之外還要加上導師、工匠和保鏢。”
“嚯!”他驚異萬狀,“還是導師?這需要多高的文化啊。”
“愛情本身就是一種文化,不過都是文人筆下的游戲罷了。”
“也就是說,有文化的人不見得懂得愛情,而懂得愛情的人又不一定理解婚姻,是不是這個意思?”
“所以就用得上法院。”
“法院?又有什么關系?”
“比如外遇,嫉妒,虐待,時尚——”
“——紅燈綠酒,紙醉金迷,構成了當代‘婚姻交響曲’?”
“奇怪,這些話都在我心窩子里,怎么被你掏出來了?姐姐不該和你說這些。”
“我想聽,從來沒和任何人談的這么痛快。照姐姐說,現在的戀愛情人都是沒文化的了?”
“這倒不是,凡我聽過見過的至少缺乏文化品味,而且調子越高你就越要往相反的方面去體會。”
“這么說羅密歐與朱麗葉應該是愛情的典范了?”
“恰恰無知,那只能說是一種本能現象——性沖動。”
“那可是莎翁的驚世名著啊。”
“也不過是王孫貴族們的一種游戲。我問你,如果羅密歐和朱麗葉真的結了婚,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永駐青春唄。”
“所以讓他們干脆死了算了,這就是寫書人的高妙之處。”
“所以你才逃到這大森林里來過獨身生活?”
“只有回歸大自然才能找到你真正的愛。”
“難道就不想有一個掏心窩子的人嗎?彼此的。”
“要能有當然好,但二者不可能兼得,這一點你現在還不懂。”
“哦,原來如此!”她語出驚人,他當刮目相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