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六月的青島海灘，風卷云舒，浪揉沙礁。
細軟的沙灘上，春生牽著海霞纖細的手，漫步碧海咸風中。遠方海鷗低旋，敏捷掠過浪花覓食魚蝦。
“等我回來，我倆像它們一樣攜手翩翩共舞，你向往嗎？”海霞用手指了指碧水藍天間翱翔的海鷗，深情地對春生說。春生點點頭，隨即問：“你估計伯父伯母能答應我們的婚事嗎？”海霞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滿懷自信地說：“能不同意嗎，我倆相知相戀三年，又一塊在韓國打工，感情那么深厚。”春生輕輕地勾攬著海霞的腰肢說：“我真的一步也不想讓你離開，你是我心里長滿枝丫的小樹，愿看你生命的飄逸”。“你還成詩人了，說出話來還挺有意境。放心吧，我會很快回到中國公司上班，和爸爸媽媽商量以后，年底我們就結婚”海霞胸有成竹地說。海霞看春生還是有些憂郁，牽拉春生的手說：“別胡思亂想了，我永遠是你的，看你那癩樣，雖然你小我一歲，但是是男子漢，不要搞得象生死離別樣。走，那邊踏浪去”。天空中的太陽，照耀出海面一圈一圈的光環……
韓國太極旗和木槿花見證了他們倆的愛情。在異國他鄉，共同語言，共同打工，相攜的歲月里孕育了愛的種子，他鄉之水澆灌了愛情之花。今天回國后要各自回家，倆人都覺得難分難舍，往昔漫步在陽光下的愛是多么絢麗、璀璨啊！暫時惜別的情愫，涌動著無言的泥沙。潑辣的海霞不愿意再流露出傷感，其實她心中更難受。只能去淺灘中，讓海水撫平離別的無奈。
他們相互追逐著，嬉戲著，激起無數細浪和愛的倩影，暫時的笑聲麻醉了離別愁緒。
礁石上他們相互凝視，眼睛里都噴射著原始的火焰，沖動和激情促涌著瘋狂地親吻、撫摸……忘記遠方眺望的人們。只有愛河的花朵，在青春原野里初綻嬌嫩、迷戀、陶醉……
“啪！”海霞的爸爸把桌子上茶杯揮力摔得粉碎。這位農村教師出身的學究，聽說女兒在外面談位遙遠山區的男朋友，一向脾氣暴躁的他再也忍不住了，氣得青筋暴露、氣粗臉紅。朝著女兒大聲吼道：“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生性倔強的海霞也氣呼呼地說：“我同意，請你也要尊重我的感情！”海霞的媽媽收拾著地上的玻璃碎片說：“小霞，你爸爸說的也是個理，你怎能嫁到窮鄉僻壤的山區呢？”海霞轉臉生氣地說：“媽，你咋也不理解我？感情能分地區貧富嗎？”海霞的爸爸跳起來罵道：“感情！感情！感情能當飯吃？感情能當錢花？”海霞理直氣壯地說：“受苦受累，我愿意！”
“你不結婚一步也不能再離開家，出門就把腿砸斷！”海霞的爸爸像瘋魔樣狠狠地說。
外面六月的流火炙烤著大地，屋內硝煙彌漫，舌槍唇戰各不相讓。
海霞的爸爸覺得女兒太不像話。打工在外三年，如果談條件好一點的男朋友，自己也不會有這么大火氣。“水向低處流，人向高處走”自己三十歲才有這個女兒，含辛茹苦養大，總不能看著她跳進山村窮火坑吧！
一天的口舌戰火紛爭，晚上一家三口誰也沒吃飯，都各自和衣而睡。海霞側躺在床上，兩眼凝視著窗外一彎新月。對春生萌生思念之情，一縷牽掛只能遙寄上懸的銀鉤。第一次感到：她倆的愛，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夜深人靜，月色無語。海霞的媽媽拉燈輕輕地推開房門，海霞看到媽媽眼睛通紅，知道在隔壁偷哭了。海霞的媽媽長嘆一口氣勸女兒說：“霞啊，依你爸爸吧，他為你好。你爸爸血壓高，你也知道啊！”“媽媽，我和春生是心心相印，情深意切啊！”海霞幾乎是哀求地說。媽媽見海霞頭發不知是讓淚水還是讓汗水濕了一半，心疼的一邊給女兒搖著扇子一邊說：“孩子，別犯傻了。我和你爸爸結婚前就見過一次面，這不也相處的很好嗎？媽是過來的人，比你清楚。女人啊，要認命……”。
海霞很同情媽媽。爸爸脾氣暴躁，這些年，稍有不如意就對媽媽拳打腳踢。在海霞的幼小心靈里對爸爸的印象就是恐懼，隨著年齡的遞增，爸爸有些收斂，但是媽媽還是畏之如虎。海霞如果不是掛念苦命的媽媽，早已經遠走高飛了。
海霞忽然翻身起來，抱著媽媽痛哭起來。媽媽用粗糙的手摸著海霞的頭發說：“前幾天，你五嬸聽說你要回來，給你介紹位縣工具廠的正式工人叫劉舉，我打聽了人長得不錯，過兩天你看看吧。”海霞剛想說：“不！”媽媽冰涼的眼淚已經落她臉上……海霞明白了，媽媽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呆了，六神無主地看著媽媽抽啼……
海霞自從回家，牽掛和思念像葡萄樣吊在自己的心房，每當夜深人靜不住地搖曳。木槿花下相互偎依，生活中相互鼓勵、支持，異國他鄉相依為命，全在腦海里清晰浮現。“春生回家了？路上平安嗎?他現在在哪里？……”海霞總是自言自語。
提親的五嬸領著劉舉前來相親了，一張巧舌如簧的嘴，說得海霞的爸爸笑瞇瞇得直點頭贊嘆。劉舉小伙子也真的長的不賴：一米七、八的個兒，黃白凈，戴著金絲邊的眼鏡。也許他有些靦腆，臉上總是冒著汗。
海霞的爸爸滿口應允了這門婚事，但海霞寧死不同意，她心里只有春生，雖然春生長得不如劉舉英俊、瀟灑，但心中的月亮依舊感覺還是他圓。
自從海霞的爸爸高壓政策下定了這樁婚事，海霞咸咸的淚水常常黯然而落，說不清楚意味著什么？海誓山盟，情深似海，像瑤琴下的音律，將曲終人散？海霞真想給春生寫信，但茫茫塵埃中，你在那里？讓海霞錦書難托；海霞真想逃出囚籠，天涯海角尋找春生，但是媽媽淚水漣漣，讓她步屐灌鉛，左右艱難。
海霞，一位潑辣、爭強好勝的丫頭，慢慢變得沉默寡言。她靜靜地去想春生，回憶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回憶風雨同舟、同甘共苦的日子。原來，逝去的東西都是那樣美麗。
秋高氣爽，瓜果飄香的季節。
“海霞要結婚了！”在這個并不大的小鎮上，消息不翼而飛。親朋好友紛紛登門祝賀，只有海霞表情麻木，像木偶一樣任人擺布。幾度掙扎，幾度吶喊，落花流水春去也。
風和日麗。海霞在隆重的禮炮中和劉舉走進紅地毯，別人相悅祝福的聲音，并沒有打斷她對春生的思念，淚水灌滿自己每個臟腑，多想牽她手的人是春生啊！久久牽掛的愛，現在已經是昨夜的故事，飄逝的煙云。洞房花燭夜，人生多么美妙的時刻，但是海霞卻以淚洗面，看著陌生的劉舉，看著陌生的一切，只有用淚水沖刷愛情的悲哀和無奈。
劉舉見海霞在新婚大喜的夜晚，泣不成聲，對海霞輕語相勸，又是倒水，又是擦淚拭涕。照顧的無微不至。其實，劉舉也是個性情中人，對自己嬌妻的沖動和喜悅，全化作愛意，悄悄地侍候著……但是，他一點也不知道海霞在哭什么。
洞房里夜色凄涼。從此海霞的心里，就要有另一個男人和春生分享她的愛情：心里一個，生活中一個，這是多么悲哀！
春生畢竟不是昨天寫好的日記，想忘記，翻過來可以撕去。海霞心里就像大海，表面平靜，心底卻是波浪洶涌，每當曲月如眉，對春生無窮思念雜亂如麻。
劉舉對海霞百依百順。雖然工作很繁重，但是回家馬上幫海霞收拾家務，盡量讓妻子輕松一些。海霞和劉舉并沒有過多的語言，日子在潺潺地流水中度過，恬靜而又淡淡。
海霞悄悄地瞞著劉舉打聽春生的下落，哪怕只是片言碎語，對她也是莫大的安慰。終于，一次逛商場時，碰到一位打工回來的工友告訴海霞：“春生在你結婚的時候，來這里找過你，當聽到你結婚的消息后，在縣城里流浪半月悄悄地離去，并且青島的工作他也辭掉了”。工友還告訴她，曾經有人看到他在青島海灘上賣冰淇淋。
一石驚起千層浪。海霞聽后，深深地內疚感和牽掛使她更添一層愁。
一天海霞突然感覺自己的身子不舒服，嗜酸、晨吐，全身乏力。海霞的媽媽來看她，高興地告訴她，大概是懷孕了。當劉舉聽說妻子有喜后，又蹦又跳高興的像個孩子。變得比平時更加殷勤，下班回來不管多累，只要海霞想吃或想用什么東西，馬上去購買，家務活再多也不讓她動手。舊歡新夢，夾在兩個男人中間的海霞，每日惆悵滿懷，心中阡陌縱橫。現在，海霞知道自己懷孕后，有些恨自己。同時，劉舉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愛，悄悄地融化她心中的冰山。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海霞在醫院喜添龍鳳胎。驚天的喜事，讓本來就有封建意識的公公逢人就笑，見人就夸。海霞的爸爸媽媽更是喜出望外，特別是海霞的爸爸，患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多年，從來滴酒不沾，生孩子當天卻喝得酩酊大醉。欣喜若狂的劉舉跑到產房，不顧別人的視線，把憔悴、蒼白的海霞親了又親，醫院護士氣得像驅趕貪婪的麻雀樣，把他轟了出來。
劉舉一陣風樣跑回家翻箱倒柜，查經尋典，最后為兩個孩子取名：碧青、翰青。
當海霞在生死關口醒來時，像嫩藕一樣的兩個孩子已熟睡在自己懷抱里，粉撲撲的小臉給海霞添了幾分喜悅。這是她和劉舉愛的結晶，母性天生所具有的愛，讓她暫時忘記了春生，忘記了木槿花下的依戀。做女人了，有丈夫，有一雙可愛的寶寶，流浪的心在慢慢收攏，一切都已經是昨日的故事！只有相夫教子共剪燈花，這也許是自己的命！
春生已經是海霞永遠的疤痕！
其實，情感的花露雨浸染衣角后，是晾不透曬不干的，心靈深深處，總會有千千結。特別是孩子睡熟海霞獨坐的時候。她總是呆呆地看著孩子，無數個春生的身影在眼前晃動。
劉舉按時上下班，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海霞和碧青、翰青姐弟倆，孩子甜甜地笑聲，使海霞和劉舉找到共同興趣和語言。溫馨舒適的小家，讓海霞漸漸恢復對生活的憧憬，慢慢地感覺對不住自己的丈夫。劉舉為家竭盡全力，自己卻心中念念不忘有緣無分的春生，這是對丈夫的不公。也許這是女人特有的敏感和思慮。
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海霞再也不想隱瞞劉舉，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她悄悄地躺在丈夫懷里，像講故事一樣與劉舉娓娓道來。以為劉舉會為此大動肝火，雷霆大發，丈夫卻把她摟得更緊，低聲說：“海霞，我只在乎你的現在和將來，不在乎你的過去。你是好妻子，好母親，為我生下一雙兒女，我會用我一生的愛報答你，不要想得太多，春生也許已經為人父親。”
那一夜，海霞酸甜苦辣咸全部涌上心頭，第一次在丈夫懷里痛哭不止。也許是劉舉的寬容讓她感動；也許是解開心靈鐐銬后的宣泄；也許為沒有和春生結合而惋惜。總之，臥室里的燈一夜沒熄滅。
海霞對春生的情感，慢慢成發黃的日歷，對劉舉的愛卻是漸漸充盈。
海霞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精心呵護兒女，細心照料劉舉的生活起居。雖然，劉舉一個人的工資拉扯兩個孩子日子過得清貧一些，但是一家同舟共濟相互支撐，多了歡樂和笑聲，少了煩惱和枯燥。不經意間，海霞雖有時會想起春生，心中也只有淡淡地溫暖和回憶。
歲月如梭。
二0一0年五月。碧青、翰青姐弟倆還有一年就要高考，兩個孩子學習壓力大，又是長身體時候，海霞在生活上千方百計為他們調理。就是她和劉舉不吃不喝，也想讓孩子們衣食無憂。畢竟，海霞已至不惑之年，天生的母性，對倆孩子接近溺愛。碧青和翰青，一個長得像海霞年輕時那么漂亮、美麗；一個像劉舉當年英俊、瀟灑。
孩子們也爭氣，學習成績都出類拔萃，讓海霞和劉舉充滿自豪感。倆人相濡以沫，近二十年地嘔心瀝血心，眼看孩子就要高考，從內心里高興。
楊柳葉兒漸漸稠密，春末的乳燕在空中練習低飛。
早晨，海霞去市場買菜回家已經九點，見劉舉還沒有去上班。感到很驚訝，不經意地問：“咋了？公司放假了？”劉舉坐在沙發上狠狠地吸著煙，一臉愁容低頭不語。海霞開玩笑地說：“看來在公司里讓領導給訓了一頓吧！”劉舉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公司倒閉，我失業了！”又低下了頭。海霞驚呆了！失業預計著一家人失去生活保障啊！碧青和翰青上高中花錢如流水，已經使這個家庭很拮據，如果他失業……海霞不敢往下想。
這幾年劉舉曾多次說公司效益越來越差，沒想到一夜之間竟完了。海霞回過神來，看著沮喪的丈夫，安慰說：“不要垂頭喪氣，我們再想法子吧”。
生活失去經濟來源的陰影籠罩著家庭。這些年來，如果沒有雙方老人的接濟，僅憑劉舉的工資養活四口人，供著兩個學生讀書，喝稀粥也不粘碗啊！過去雖說緊巴，但是慢慢硬熬過來了。海霞琢磨：以后咋辦啊？孩子馬上就要高考用錢，四十多歲的人，還能再找啥好工作？倆人在近一個月時間里各處奔波，嘴磨破，腿跑酸，也并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男人的責任感讓劉舉更加情緒低落，對家庭對海霞心里充滿深深的內疚感。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無意中海霞的爸爸過去得一個學生，介紹一份水泥廠里的工作正適合劉舉，二人欣喜若狂，劉舉馬上去報到、上班一切順利。可是沒有上一個星期的班，劉舉感到兩膝關節有些疼痛，后來竟變得疼痛難忍，并且早晨起床全身關節都僵直。過去忙碌奔波，倆人都沒有在意。海霞發現后馬上陪丈夫去醫院檢查，醫院的診斷結果讓劉舉和海霞如五雷轟頂，一位資深的醫生告訴他們：“這是類風濕性關節炎，治愈的難度很大，以后隨著病情進展會引起骨節變形，但生命沒有危險。”海霞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
這個家需要劉舉支撐，在海霞的心里，二十年來劉舉是自己唯一的港灣，如果說她對春生的愛已是海市蜃樓，那么對劉舉的愛已經血脈相通、心心相連。現實如晴天霹靂震的海霞一個趔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
為給劉舉治病海霞破釜沉舟，去親戚、鄰居家借錢，不顧一切地帶劉舉去省城各大醫院求醫。家庭的擔子重重地壓在海霞肩上，她常常感到疲乏、勞累、喘不過氣來，為了這個家她咬牙硬挺著。每當自己依偎在劉舉身旁躺下時，他骨節疼痛地呻吟聲，比扎自己的心都難受。
病情在海霞的精心照料和醫院治療下，終于有所緩解。但是，骨節變形已使劉舉喪失勞動能力，心理不平衡讓劉舉的性格變得古怪、暴躁，常常為一點小事，打罵碧青和翰青。海霞無奈的目光里灌滿酸楚的淚水，常常觸摸著丈夫變形的雙膝泣不成聲。劉舉的病情時好時壞，只能用口服藥物控制著疼痛。
風風雨雨，雨雨風風，平常百姓家就是燈滅了，燈亮了。
時光如白駒，轉眼間碧青和翰青要高考。自從劉舉喪失勞動能力后，海霞一邊侍候病人，一邊打零工掙錢養家糊口。不到一年的風雨變故，折磨的她已經力不從心，鬢發全白。看著奮發圖強的兩個孩子，她卻暗暗祈禱能有一個孩子高考落榜，幫助自己維持生計。從內心講，孩子都是自己的，十個手指伸出來雖然有長有短，可是口咬哪一個都心疼。但是貧困地煎熬使她真沒有想出別的辦法。海霞也希望碧青和翰青都去上大學，昂貴的大學費用卻讓她望而生畏。憑自己打零工掙仨瓜倆棗，供給碧青和翰青同時去讀大學，還要給劉舉繼續治病，已經不現實。哎，孩子們也要認命啊！海霞常常想起媽媽說自己的話。
偏偏事與愿違，事情并沒有按海霞的思路去發展。碧青和翰青姐弟倆同時以高分被北京美術大學錄取。這無疑給這個家庭點燃了一顆原子彈，層層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心中。當然，最難過的還是海霞，看著碧青和翰青姐弟倆垂頭喪氣的樣子，心里五味俱全。
海霞悄悄地和碧青商量說：“女兒，你放棄上大學吧，留下幫媽媽料理這個家，讓你弟弟去北京上學。”碧青哭著說：“媽媽，你重男輕女，這可是我十幾年的心血啊。”說完，就跑到劉舉身邊鬧騰去了。隔壁床上傳來劉舉氣沖沖的聲音：“不讓翰青兔崽子上了，讓碧青去上學。男人要學著立家！”。翰青氣急敗壞地說：“我偏去，我的分數比姐姐還高9分呢！”
一家人的爭吵，讓海霞筋疲力盡。總感到自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墜落萬丈深淵。
姐弟倆同時考上北京名牌大學，由于家貧要放棄學業的消息，在這個并不大的縣城成了新聞，成了人們酒后茶余的話題，有嘆息的，有憐惜的……
“碧青她媽在家嗎？”海霞剛給劉舉服完藥坐下，就聽到街道辦的梁老太婆喊她，趕忙去開門。梁老太婆扭著肥胖的身體，身后跟著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一步跨進院子。“碧青她媽，這位女同志找你，說是孩子上學的事，我給你領來了”。梁老太婆一邊說一邊擦著汗。海霞仔細看著這位穿著講究、氣質不凡的女人，疑惑地問：“你找我？”因為海霞并不認得她。那女人笑盈盈地說：“你就是張海霞？你爸爸他老人家是張志宇？”梁老太婆看他倆說話自己插不上嘴，不耐煩地說：“你們聊，我要去買雞蛋了。”手抹著汗珠走了。海霞驚愕的“嗯”了一句，并沒有搭理梁老太婆。
那女人莞爾一笑說：“你不讓我去你屋里坐坐嗎？”海霞這才從迷惑中醒來，連忙向屋里讓。
其實，屋里很亂。海霞為那女人倒杯水問：“你有事嗎？”那女人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說：“我叫楊瓊，是青島天浪建筑總公司的經理。聽說你家里兩個孩子都考上北京名牌大學，無力支付上學費用，特來和你協商贊助事宜，你看可以嗎？”海霞聽后嚇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說：“好好好”。驚慌失措的兩手不知道往何處擱。“其實很簡單，在這五年中，把每年的大學繳費通知書和生活費用預算單，你親自簽上名，快件郵寄給我們就可以，經我們審核后會很快給你轉撥這筆款。”楊瓊很認真地說。海霞聽后更是一頭霧水，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連忙問：“你公司沒有其他要求？”楊瓊會心一笑說：“沒有啊”。兩個人又閑扯很長時間，海霞半信半疑地答應下來。
白天的事情讓海霞晚上輾轉反側難入眠，總感到蹊蹺。與劉舉談起此事，劉舉也納悶，拿捏不準這位不速之客到底給自己喝得啥迷糊藥。但是，孩子上學總有一線希望了。劉舉說：“我們死馬當活馬醫吧，你去按她的要求去辦理看看咋樣，我們也沒有其他法啊！”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海霞寄去材料后，真的接到青島天浪建筑公司撥來的六萬七千元現金。
海霞如夢如幻。碧青和翰青姐弟倆興奮得分外勤快，叫喊爸媽的小嘴也甜了.
晚上，海霞再也憋不住。給劉舉商議說：“我看這來路不明的錢，我們真不能花，一旦別人不懷好意，我們不就上套了？”劉舉這幾天也是又驚又喜，琢磨里面的故事，也是理不清頭緒。這到底是咋回事啊，天上哪里有掉餡餅的道理，天浪建筑公司想干什么呢？劉舉狠狠心說：“你明天打電話，告訴她，我們不用了，把錢給她寄回去。要么就讓她說清楚為啥資助我們”。海霞越琢磨感覺越不對味，心里也打起退堂鼓。
第二天，海霞撥通楊瓊的手機，說這筆錢來路不明不想用這筆錢時候，楊瓊在電話另一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海霞姐，你不要寄回來，我會盡快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但電話里講不清楚。”
海霞的爸爸和媽媽聽說有家陌生的公司要資助外甥和外甥女上學，也感到奇怪，抽空過來看看，剛進門郵遞員送來一封快件，是青島天浪建筑公司寄來的。海霞輕輕打開，熟悉而陌生的字跡讓她驚呆了。是春生的字跡！二十年中塵封的字跡讓海霞一眼就看出來了，她低頭看著：
海霞姐：
也許你看到字體就知道我是誰，我是你的弟弟--春生。
孩子上學的錢，是我和妻子楊瓊給你的，請你一定不要寄回來！我求你了。
孩子都大了，再說我們之間的感情，也許不適宜。我不想讓你知道錢是我給你的，怕給你夫妻之間帶來麻煩，你把楊瓊逼得急了，我不得不寫信說明。我們的愛情走了，就沒有其他了嗎？不！還有，就是愛和情，已經不是愛情。過去的那份感情你能抹去嗎？人間那份真摯能湮滅？
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沒有忘記那位曾經在異國他鄉幫助我的姐姐。你結婚時，我就在你們縣城里游蕩。聽說你結婚，我沒有再打擾你，我害怕相互都受不了感情的折磨，因而悄悄消失。我回到青島后拼命地工作，賣過冰淇淋，下過煤窯，在無數日日夜夜終于有了天浪建筑公司這份產業。我沒有忘記你，你給了我愛的家。楊瓊聽說你我的故事，特別是你結婚后我還癡情不悔，感動的她說：“這樣感情專一的男人值得愛，值得托付終生。”就嫁給了我，當時我還是一個煤礦下井的工人。
海霞姐，這些年我和楊瓊一直打聽你的消息，但是杳無音訊。不是兩個孩子上學無助，我們真的找不到你，你受苦了！二十年的風云已過，讓我真正感悟到愛情的真諦：愛情不是只有相互擁有，而是發自心靈深處的情感，皎潔如月照耀著內心世界。
今天，我要跟公司援建坦桑尼亞修公路了。我幾經周折打聽到南京有家蜂療醫院，治療類風濕關節炎有特效，楊瓊會把劉舉哥接去診療，我一定還姐姐一個充滿歡樂的家！
也許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飛機上，待到我回來的時候，希望看到你快樂幸福的一家。姐姐，祝福你！明年吧，希望你一家四口，與我一家三口再去青島海灘，共享愛的陽光……
淚水模糊了海霞的眼睛，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把信遞給了劉舉……
屋外，木槿花香色正濃，陽光下朵朵爭奇斗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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