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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嫩黃的油菜花已長成圓鼓鼓的菜籽角，烈日下小麥倔強地舞動著金色的麥芒，像高舉勝利的火炬，眼看著龍口奪食的日子就要來了。遇上干旱年份還要澆玉米、辣椒，農活一茬接著一茬。

端午又是小孩子早早就盼望著的。無論再忙再累，端午節前，母親都會給我幾毛錢，讓我到小賣部去買幾根頭繩，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各色都有。母親從針線籃子里取出一把磨得油光發亮的“擰車”。所謂“擰車”就是在平行的兩根木條的中軸線上打了眼，用鐵軸貫穿起來，鐵軸下部有木制的把，兩根平行的木條間又對稱地各打了兩個眼，用細木棍連接起來做成的。之所以叫“車”，我猜想是因為它能像風車一個轉動吧。母親把三種以上的頭繩合在起，一端固定在“擰車”左上角，右手腕轉動擰車，左手捏緊頭繩，三根頭繩就緊緊地擰在了一起，纏在線軸上，擰車吱吱地叫著，飛速旋轉…...

母親說這叫“花花繩”，五月初一早晨，母親會把它們綁在我和妹妹的手腕、腳腕上，說是綁上花花繩，蛇蝎就遠遠地躲開了。母親早早地在我們的襯衫鈕扣上系好了掃帚、笤帚、鍋刷刷，這三樣都是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具，每個只有兩三厘米的樣子。這也是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熬夜趕出來的。母親坐在小櫈子上，拿來一大把剛剝下來的新麻，蘸上清水，用手捋成細細軟軟順順溜溜的細絲，整齊了再剪成小段，用彩色的絲線扎成掃帚、笤帚、鍋刷刷的樣子。

母親說“笤帚能掃百病，戴上它啥病都不得。”這也是母親美好的愿望，希望兒女永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這幾年母親膝蓋長了骨刺，膝關節變形，一向走路帶風的母親，腳步有些蹣跚了，精神狀態也大不如前。領著母親多處求醫，也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厲害，我很心痛，勞累了一輩子的母親，又要忍受病痛的折磨。我一定要親手做成掃帚、笤帚、鍋刷刷，等到五月初一那天帶在母親身上，讓它們掃去母親的疾病，讓母親重回健康快樂。當然這也只是個美好的愿望，能治好母親病的還得是醫生。

母親的手不算太巧，她只會做比較簡單的合包。端午前幾天，母親找來平時做鞋呀、衣服呀剩下的布頭，做成長條形的口袋，里面裝上一點棉花再放點干艾葉，用針線把開口端縫在一起，再把拉緊線，長條口袋就彎成了一個美麗的圓弧，像兩個蜷縮著的蝸牛頭對頭說站悄悄話，再配上兩個用彩色絲線疊在一起做成的穗子，漂亮的合包就做成了。母親讓我自己選穗子絲線的顏色，合包和穗子顏色搭配也是有講究的，比如桃紅的合包一定要配翠綠色的穗子才好看。有時母親也跟著王二嬸學著做一只鮮紅的柿子、粉色的桃子或者紫色的葡萄形狀的合包，一律配著綠色的葉子，惟妙惟肖，小巧可愛。也許它們沒有現在大街上賣的合包精致漂亮，但在我眼里，它們的好是無可比擬的，因為它經了母親的手，沾染了母親的氣息，暖暖的，香香的……

我們鄉里有端午節吃合包蛋的習慣，也暗含了好合圓滿的祝愿。我家養了三只母雞，母親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攢雞蛋了，不賣也不給我們吃，每次收了雞蛋就放在柜子最下層的小籃子里，過幾天還拿出來數一數，看少了沒。端午那天早晨母親就把雞蛋分成幾份，讓我給沒養雞的叔叔、嬸嬸、鄰居三爺家挨個送去。

“咱自己都舍不得吃，還要給別人送?！蔽医舆^雞蛋很不情愿得嘟囔著。

“你叔叔、嬸嬸家也有孩子和老人，過節嘛，大家都嘗嘗，你一個人全吃了有啥意思？”母親走過來把我胸前糾纏在一起的合包一個個仔細地分開。

“趕緊送去，回來吃合包蛋?！蹦赣H的善良讓她在村里有極好的人緣，“好是好換來的”是母親的口頭禪，鄰居們也經常給我家送來自家地里的新鮮的蔬菜。

上個星期天回家，母親的腿疾又發作了。母親隔一會兒就揉搓她的膝蓋，“我給你揉揉?！蓖炱鹉赣H的褲管直到露出膝蓋，左膝蓋明顯的比右膝蓋粗，似乎有些腫脹，左腿不能完全伸直。我輕輕地摩挲著母親僵硬的膝蓋，腦子里閃現出了瘦弱的母親半夜背著我去看病的情景，我很愧疚，我為深愛的我母親做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生活的艱辛與不易，沒有覺察到母親已經老了，衰弱了，需要我去照料和關心，需要我站在她前面給她遮風擋雨。

“媽，咱今天就到縣醫院去看病?！蔽覐姆块芟峦瞥隽穗妱幽ν熊?。

“算了，人老了都會這疼哪疼的，不礙事?！蹦赣H還坐著，只顧揉她的腿。

“走吧，再不治，你的腿就痛得更厲害了。”我硬拉起母親，小侄女已經找出了前幾次醫院的檢查單，遞給我。

母親坐在我的身后，緊緊地貼著我的身體，背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巴俗屇惆纸o你割點艾草，端午就不用買了，咱家前院的艾草今年長得很好”母親緊貼在我耳邊大聲音說。我鼻子一酸，眼淚頃刻間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