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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藥花，開在鄰家菜園里

    鄰家父子喜歡捧了碗坐到門口吃飯，我可以遠遠看著他們，而我在他們視線外。兒子長得白凈，早早扒了飯背上軍綠色書包去學校，他爸放下碗就去田里，寡言又結實。黃昏邊，總可以在菜園里看到見他們兩個，一大一小。

    因為靠山，一大半時間里，這片矮泥墻和籬笆圍著的菜園地是陰著的，林子深草木也深，藏在深處的鳥,“咕咕咕咕”叫喚不歇，林子是它的。一棵梅子樹，一棵老枇杷樹，樹冠撐出籬笆墻外，枝頭累結著果子，熟得晚。

    梅子青青，枇杷剛剛轉黃，從菜園高坎下走過的孩子，哪個沒有垂涎過菜園里滿樹的果子呢，竊取之道就是繞過籬笆墻，從高坎爬進菜園。尚未成熟的果子，酸出我的口水和淚水，淚眼朦朧中，我看到了它。

    老枇杷樹下，芍藥葉如墨玉，莖葉層疊交織，花開在枝頭，一朵，兩朵，三朵，說不出的靜默。花瓣是平日少見的紅，一種深于玫紅的紫,敞著黃燦燦的花蕊，風過了，微微的涼意。

    春去夏來的山里，不缺的是野花，滿山漫坡，開得潑辣辣。鄉村的菜園子，讓人忙活著的總是那些應季所需的白菜和蘿卜，踏實安穩著每家每戶一個接一個的寡淡日子，蘿卜也開花，只為結下來年的種子而留著。誰會在菜園里侍弄花草！ 

    父親也喜花草，在屋角用斷磚圍個小花池 。入了夏，牽牛花，鳳仙花，六瓣的梔子花……粉的紅，香的白，開得熱烈，同樣熱烈的還有常年困擾他的牙痛。父親捂著腮幫，在屋前來來回回踱著嘶著，熬不住了，會去鄰家要一塊芍藥根。鄰家兒子腿快，拿了小鋤就往菜園里跑，他爸嚷著：小心點，別傷了整根。

    芍藥根入不了我的眼，父親如獲寶，切小段，煎了水當茶喝。湯水溫苦不燙人，自父親唇齒間流落到心底，穩妥的安撫，是無法言說的秘密。于我，惦記著的是那叢花。芍藥花，開在鄰家寂靜的菜園里。 

    經年后，讀《紅樓夢》中史湘云醉臥芍藥裀一節回，看曹公筆下芍藥落花成陣，不免有些恍惚，原來芍藥花可以開得如此熱鬧，只是熱鬧著的不是尋常人家吧，就這樣想著，想著。

    去年年底回家，在屋前的花池里看到幾個向上長著的紫紅色嫩芽，剛剛從深藏的泥土中探出頭來，為隆冬添上一抹春意。開春后，紫紅色的嫩芽節節長高，在日趨漸暖的春光里轉為綠色的莖干，莖葉舒張，圃成一大簇的墨綠，問了父親，說是從鄰家菜園移過來的芍藥。 

    鄰家菜園，有多少年未曾涉足過了！鄰家兒子入伍后留了部隊，之后似乎未曾碰見過，猶記著一張白凈的臉。前兩年老人也搬了出去。菜園里野麥瘋長，掩沒了菜畦，梅子樹留著枯干，老枇杷樹老得結不下果子，沒想到這一株芍藥依然還在，悄無聲息，守著山中歲月。

    翻閱《本草》，李時珍如是說：“芍藥，尤綽約也。綽約，美好貌。此草花容綽約，故以得名。”僅憑這一段文字，我以為足以續寫一篇美文了，這些對芍藥藥性以外的描述，得以記載到本草里，該是李時珍在整理和記錄的藥術文字之時，不經意間流露的歡喜吧！

    人間至真至美，莫過于這不經意間流露的歡喜！年少時光，一株芍藥花的盛開，因為少見，還有它凌駕于日常之上的美，仿佛是一種意外，驚到我。

    芍藥還有一個別名——將離，不知道是誰給植物取了這樣愁腸百結的名字，將離未離，所有的傷懷因愛而滋生，此情無計可消除，唯寄贈以芍藥吧。

    得悉華東第一個芍藥花基地落戶百江天子地生態景區，它有一個動聽的名字——情花谷。群峰簇擁的峽谷，剛剛迎來初夏，春日的溫潤已為每一片草木完成了它醞釀、萌動和生長的使命，綠色足以淹沒五月的陽光，蠢蠢欲動的風，會在500畝花的海洋里，掀起怎樣的芳潮！

    有情花開待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