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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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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國強 發表時間:2016-11-07 11:29:03 評論: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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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小說中的玉鳳和西鳳是同胞姊妹,姐姐玉鳳心地善良,人品淑嫻,對于妹妹呵護有加,百般疼愛。妹妹西鳳卻奸詐自私,唯愛虛榮,好逸惡勞,還令人不可思議地鳩占鵲巢,奪去了姐姐的初戀情人,給姐姐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和痛苦。可是她后來又丟子棄夫,與自己所愛之人分道揚鑣。妹妹西鳳,初戀情人何靖遠,還有那個與何靖遠再婚的女人劉彩芹,他們都是一樣的德行,喪失了做人的道德底線和良心,背叛愛情,背叛家庭,棄遺子女,逃避責任,行為可恥,令人作嘔。姐姐玉鳳不計前嫌,忍辱負重,收養了被他們所棄遺,無人照料,無依無靠的兩個孩子健樂和佳歡,這樣的高貴品德令人欽佩。好人終有好報,玉鳳邂逅唐小可,終于找回了屬于自己的幸福。故事凝練,刻畫細膩,人物形象各具特色,結局完美,讓讀者在故事人物的愛恨情仇中感悟到了人性的“真善美”與“假惡丑”。


      1988年初春,一個咋暖還寒的日子。中國北方,龍源縣上李莊村東頭一戶人家的木頭門“咯吱”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二十掛零的姑娘,她高挑的身材,頎長的脖子,鵝蛋型的圓臉,齊耳的短發,上身著粉紅色蝙蝠衫,下身著藏藍色筒褲,腳穿黑色燈芯絨布鞋。姑娘抬眼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便轉身掩上了門,徑直向村外的上李莊小學走去。
      上李莊小學位于村子的正東面,相距一里之遙,中間隔著五個連串的打麥場和一個白楊樹林,樹林不大,從這頭能看過去那頭。學校前身是一個關帝廟,文化革命中破四舊,關公的泥塑像被人砸了個稀巴爛,只剩下一間半空屋,后來村上便在廟址的基礎上改建成村辦小學。姑娘走得很快,片刻便走過了連串的打麥場,來到白楊樹林前,初春的白楊樹林,枝丫光禿禿一片,端直矗立著,透過樹林,紅磚青瓦的校舍已展現在眼前。
      姑娘名叫李玉鳳,今年二十歲。正在玉鳳邁步走進樹林時,一個清脆而熟悉的聲音猛地她身后炸響:“姐——等等我!”玉鳳不由得一驚,慌忙轉過身來,妹妹西鳳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西風小姐姐兩歲,兩姐妹的身段和長相都極為酷似,高低也不相上下,區別是西鳳留的是馬尾辮,穿的是白底藍杠格子衫,紅色條絨褲,塑料底板鞋,顯得比姐姐略顯新潮。
      “西鳳,你咋來了?”玉鳳兩頰不由“騰”地一紅,忙不迭問妹妹道。
      “姐,打你一出門,我就悄悄跟了過來,怪只怪你深陷情網,沒發現我唄!”西鳳猛跨前幾步,雙手摟住姐姐的脖子,極為親密地說道。
      “什么深陷情網,我只是想到樹林里采些木耳罷了,既然你來了,咱倆就一塊去采吧!”玉鳳低下了頭,用手邊撥弄自己的衣角邊說道。
      “姐,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這季節哪來的木耳可采,更何況也沒見人在白楊樹林采到過木耳呀!”西鳳雙手松開,猛地伸到姐姐的兩胳肢窩,一邊蚤,一邊笑嘻嘻地說道。
      “少胡說,污蔑人可得有證據。”玉鳳被蚤得前俯后仰,笑得合不攏嘴,邊躲閃妹妹的作怪舉動邊辯解道。
      “證據?昨天下午我從城里放學回家,親眼看見你和一位帥小伙子在這白楊樹林說悄悄話呢!假如這算不上證據的話我可要告訴咱爸咱媽嘍!”西鳳停止了作怪,轉過身去,做出一副回家要走的姿勢。
      “不要——他和我是高中同學,上個月剛招上教師,到咱村小學教書,昨天下午路過時恰巧碰上,他說自己那里有文學書籍,約我今天去取。其實我們之間什么也不是,萬不能亂說,傳出去了,讓他以后咋在學生面前抬得起頭呀!”玉鳳上前一手拽住妹妹,另一只手急忙去捂妹妹的嘴,生怕她嘴里再吐出一個多余的字來。
      “好了,我替你保密,但你今天要向我引薦他了,讓我見識見識我未來的姐夫是啥模樣!”西鳳望著姐姐狼狽的囧樣,拉開姐姐的手,得意洋洋地說道。
      “好吧!但到時不要胡說,否則我饒不了你,不再給你零花錢。”玉鳳在妹妹肩上輕拍了一把,嗔怒地說道。
      “是,我的好姐姐,妹妹一定替你保密。”
      姐妹倆挽著手穿過白楊樹林,向上李莊小學走去。
          


      上李莊小學是一所初級小學,全校只有一至三年級,三個教學班,五十八名學生,三名代課老師,校園內,兩排紅磚青瓦蓋成的房子,一排是二、三年級教室,一排是教工宿舍和一年級教室。兩排房子的居中是操場和籃球場。此時此刻,新分配進校的老師何靖遠正在自己的宿舍里來回踱步。今天禮拜天,另外兩名老師和學生都回家了,只有他一人獨留于學校。
      何靖遠是距上李莊二十里之地的何家塬人,兩年前,何靖遠高中畢業,回到家鄉,跟隨父母過起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生活。可每當他扛起農具行走在田埂,看見村里的那些大伯、大嬸,頭頂烈日,揮汗如雨,在田地里辛苦勞作之時,他的心里便油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傷感和不甘。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自問著自己:難道這就是我何靖遠此生的歸宿嗎?難道我就要在這廣闊天地中勞作一生,辛苦一世不成?不,絕對不能!我要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于是在勞動之余,他又重新拿起上學期間的書本,復讀起來。因此還招來村里許多人的嘲笑,嘲笑他不識時務,注定是一手搖鞭桿,一手扶犁把,跟著牛屁股后面轉的命,卻妄想過那種坐在涼房子里,翹著二郎腿,邊看報紙邊品茶的公家人生活,真是癡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但何靖遠卻不在乎別人的熱潮冷風,自認只要肯努力,就會有改變命運的機遇出現,機遇也往往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的。果然,兩年后,也就是一個月前,龍源縣發文、張貼布告,進行民辦教師招考,何靖遠喜出望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參加報名,結果從五十六名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為新招三名民辦教師中的一員,分配進上李莊小學任教。
      報到那天,當背著行李,穿戴一新的何靖遠出現在上李莊小學校園之時,得到了全校師生和眾多群眾的熱烈歡迎。何靖遠高興極了,一股成功者的甜蜜和喜悅不覺在心頭回蕩,當他和其余兩名老師握手之后,揮手向在場的群眾和同學們揮手打招呼時,突然,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身影,是他的高中同學李玉鳳。兩年不見,李玉鳳已變得線條分明、端莊秀麗,盡顯著成熟女人的嫵媚與妖嬈,完全和兩年前那個生澀害羞的女中學生判若兩人。她高挑的身材,頎長的脖子,齊耳的短發,粉紅的臉頰,彎彎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正在人群中默默含胸地向他微笑著。這令何靖遠喜出望外。  
      “李玉鳳同學,從今天起,我就是咱上李莊村的一員了,歡迎嗎?”
      “當然歡迎,百分之二百的歡迎。歡迎何老師!”
      “上學時只知道你家在上李莊,但一直未來過,今天也總算是如愿以償了。你家離這里遠嗎?”
      “不遠,村東頭第二排往西數第三家便是。”
      隨著李玉鳳的芊芊玉指指引之下,透過敞開的學校大門,何靖遠抬眼望去,一片蔚然挺拔的白楊林后,一個紅磚青瓦的小村莊若隱若現。何靖遠開心地笑了
       何靖遠開玩笑地說:“那我以后可要常打擾你這位東道主了,肚子餓了難免上你家蹭飯了。”
      玉鳳笑著說:“沒問題,只要你不嫌棄,管你個肚兒飽。”
      何靖遠向玉鳳擺了擺手,向自己的宿舍走去。玉鳳呆呆地站在原地,默默含情地注視著何靖遠離去的地方,微笑著,久久不愿離去。
      何靖遠的教書生涯很快便進入了正規。接連好幾天,他總會有意無意在村子里與李玉鳳相遇,他們談高中生活的美好回憶,談未來生活的憧憬和打算,此時此刻,兩個人才感到高中三年,彼此之間的了解和交流真是太少太少,他們渴望更多的了解對方,同時更希望把自己心里的話訴說于對方。就在昨天,他們又在學校外面的小白楊樹林不期而遇。
      “玉鳳,去哪里?”
      “哦,靖遠,我準備去村外撿些干柴禾。你最近好嗎?在這里生活還適應嗎?想家嗎?”
      “一切都好,不想家,我每天都感到說不出的快樂,喜歡上了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包括人,真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
      “樂不思蜀?那可是頹廢萎靡的癥狀呀!和我們積極上進的人民教師作派可不匹配呦!”
      “我愿意!誰讓我們再次重逢于此,誰讓我的心總是砰砰亂跳。玉鳳,明天禮拜天,輪我在學校值班,你能來一趟嗎?”
      “這——這不太方便吧!我怕村里人說閑話。”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勇敢些,我等你,不見不散!”
      “嗯!咯咯咯!”
      李玉鳳美麗的倩影伴隨著快樂的步子在小白楊樹林里漸漸消失了,何靖遠怔怔地站在她離去的地方靜靜凝望,久久不愿離去,腦海里映現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耳畔回響的也是她那溫柔甜美的綿綿細語。
      “屋里有人嗎?何老師在嗎?”
      正當何靖遠在房子里來回踱步,遐想連篇等待李玉鳳到來之時,一個清脆悅耳,甜絲絲、嬌滴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何靖遠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跑了出去。李玉鳳姐妹倆已站在了他的面前。何靖遠不知所措,他從不認識李西鳳,更不知她就是玉鳳的妹妹。何靖遠說:
      “玉鳳,這位是?”
      玉鳳正要回答,卻被西鳳搶了話茬。
      “連我也不知道呀?不知道還有膽追我姐姐,你在附近前三村、后四組打聽打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上李莊有位人見人愛,鬼見鬼愁的世間奇女子,那邊是我李西鳳。同時敢問人民教師同志,你死纏爛打地追我姐姐,今天你說句心里話,我和我姐姐二人誰漂亮?”
      玉鳳用胳膊肘搡了搡西鳳,眉頭緊皺,連連向何靖遠遞了個眼色,指了指西鳳。何靖遠心領神會,急忙答道:
      “你漂亮,當然是你漂亮。”
      西鳳朝何靖遠努了努嘴,做了個鬼臉,挽著姐姐胳膊走進了何靖遠宿舍。何靖遠急忙跟著走進,邊給姐妹倆讓座邊倒茶水,鼻尖滲出了一圈細密的汗珠。西鳳面對何靖遠局促不安的神態,一臉詭秘地說道:
      “何老師,你這里不是有許多文學書籍嘛!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何靖遠對西鳳莫名的問話摸不著頭緒,他不明白自己和李西鳳初次見面,又何時曾向她說過自己有文學書籍,于是無奈地攤了攤手,指著辦公桌上的一摞高中課本和幾本小學教材說道:
      “我哪有什么文學書籍?只有一些課本和教材。”
      李玉鳳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知道妹妹的此番話是針對自己來的,她戳穿了自己路上來時所說的謊言,故意讓自己難堪,當中出丑,下不了臺。她太了解妹妹了,就像了解自己臉上的某一個器官,像嘴、眼睛、鼻子,是什么樣子一樣。但此時此刻,她明知妹妹已戳穿了自己的謊言,但她必須還得掩飾,因為她不愿讓何靖遠難堪,哪怕自己多受點委屈也無所謂。于是,她拽了拽妹妹的胳膊,溫言勸解道:
      “西鳳,人家何老師只是隨便這么一說,你咋就死扣住不放呢?”
      李西鳳狠狠地瞪了一眼姐姐,大聲叫嚷到:
      “不!我就要看文學書籍嘛!堂堂的人民教師咋能撒謊騙人呢?你昨天明明答應我姐要給她看文學書籍的,今天咋拿不出一本書呢?看來你表面道貌岸然,其實卻是個十足的偽君子!大騙子!”
          何靖遠這才明白過來剛才西鳳為什么會說出那些莫可名狀的話,看來玉鳳在來學校的路上一定許諾了妹妹什么,要不為何會把自己給繞了進去,同時他也為玉鳳有這么一個執拗、任性的妹妹而感到頭疼,心想:同樣是貌若天仙,同樣是一娘所生,一父所養,為什么脾性竟截然不同呢?
      玉鳳見妹妹這把火已是熊熊燃燒起來,想用紙包是無論如何也包不住了,只能連連告饒道:
      “好小妹,是姐姐的錯,都是姐姐的錯,人家何老師壓根就沒有說自己有文學書,都是姐姐撒了謊,騙了你,你要怪就怪姐姐吧!再不要為難人家何老師了。”
      西鳳見姐姐向自己求饒,賠不是,一下更是得意忘形,于是狂笑著說道:
      “哈哈!認錯了吧!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在撒謊。哪我問你,你一個人偷偷摸摸來找何老師干什么?約會?談戀愛?還是等等?”
      “小妹,你別說了,再說姐姐真的生氣了!”玉鳳急得幾乎哭了。
      “那你說,這事咋辦?要不告訴咱爸媽,把他領回家,總之,丑女婿總得見丈母娘、丈母爸吧!哈哈哈!”西鳳說著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好小妹,這事千萬要替姐姐保密,萬不能讓爸媽知道,要不姐姐下周去縣城給你買件好衣服。”玉鳳說道。
      “這還差不多!這才是我的好姐姐!”西鳳一下緊緊地摟住姐姐,在她的臉上猛親了一口。
            


       一輪上玄月從西山頂上悄然升起,無數盞亮晶晶的星星一閃一閃,顯得那么耀眼,奪目,可愛,天地之間,連成一片,全都沉浸于一片銀燦燦的光芒之中。山村的夜靜悄悄的,農村女孩李玉鳳躺在自己的閨房里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一幕幕往事從她的腦際間閃現而過。
      平和安詳的農家小院,忠厚樸實的爸媽,乖巧伶俐的小妹,營造成一個溫馨、和睦的四口之家。歲月易逝,時光無情,幾多春華秋實,幾多日月更替,從懵懂無知到漸懂人情冷暖,從黃毛丫頭到青春靚麗的美少女,幾多升華,幾多蛻變,伴隨著幾多情懷,幾多難忘的故事。
      爸媽老實、本分、善良,把全部愛都普灑在兩個女兒身上,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先讓給兩個女兒,然后才有他們的份,家里要做新衣服,也都是盡兩個女兒做,最后才會考慮他們自己。這一系列善良的美德深深地烙在玉鳳心中,影響著她,感染著她,也從小養就她禮讓、謙遜的高尚品德。所以每當她接過爸媽遞給她的每一個好吃的,她也總會先讓到妹妹手里,每做新衣服時,她也總要求爸媽先給妹妹做。妹妹小自己兩歲,聰明、活潑、可愛,就是有些小頑皮,小任性,遇事總愛與姐姐爭執,爭強好勝,愛搞惡作劇,老愛拿姐姐當出氣筒。這一切玉鳳看在眼里,惱在心里,但又無可奈何,誰讓她是自己妹妹呢!做姐姐的就因該讓著妹妹,別惹她生氣,這樣時隔日久玉鳳也就適應了妹妹身上這些不良習氣。是啊,誰讓她是自己的妹妹呢!是自己最親的親人呢!在這個世上,她李玉鳳最愛的人就是自己的爸媽和妹妹了。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走進了她的心中,打亂了了她往日平靜的心緒,讓她心神不安,茶飯無味。
      他叫何靖遠,是李玉鳳的同班同學。學校時,她坐在中排最右面的座位上,他坐在她前面右排左面的位置上。不知何時,她上課總會走神,喜歡偷偷地打量他,觀察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因為他的位置正好會盡收她的眼底,讓她一覽無余。期初,她還因自己的舉動而感到害羞、難為情,但慢慢便轉為一種習慣,且因此而著迷。他在班上很少與女生搭訕,包括她自己,男同學之間要好的也就那么兩三個,每天按時上課,按時回宿舍就寢。他長得清瘦白凈,不是大多數女生迷戀的那種神態剛毅堅定、臉型棱角分明的類型,所以截止畢業前夕,也沒發覺有那位女生對他表示過好感。這讓讓她心里略感欣慰。她倒不同,她曾收到過好幾封男同學的情書,都表示對她有好感,想追求她,但都被她一一拒絕了。這并不因為這些男同學不夠優秀,不順她的眼,而是這幾位對她表愛心的同學都和其他女同學交往過,有“情史”,與他們交往,她自認缺少安全感。她渴望真愛,但又害怕背叛,害怕欺騙,她是一個外剛內柔的女孩。雖然她從小經常遭受妹妹的捉弄,偶爾也受到其他同學的欺侮,對此她很少流淚,反而貌似堅強和豁達。但誰又能想到,在她堅強的外表之下,潛藏著一顆柔嫩、脆弱的心。她渴望呵護,渴望有一個堅強的臂膀可以依靠,渴望與異性同學有情感上的交流,但同時她又怕失去,害怕遭受情感上的欺騙和背叛,這樣她便會痛不欲生。于是,在潛移默化中,她便把這種情感寄托在自己前右排的何靖遠身上。準確的說,她是喜歡上了他,愛上了他,喜歡得瘋狂,愛得讓她心碎。因為至始至終,她只是把這份彌足珍貴的情感隱藏在心中,從未向人透露。她每天只是默默地坐在他的身后欣賞他,迷戀他,因他的高興而高興,因他的傷感而傷感。直到有一天,高考結束了,他和她都因考試無望宣布無緣再坐在相伴三年的教室時,她明白,分手的時刻終于來到了。當她尾隨著他,目睹他背著行李,和他同村的孩子踏上班車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幾乎要哭出聲來。她惱恨自己太懦弱了,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他當面告別,她也嗔怪他,明明在上車的那一剎那回頭發現了自己而沒有打聲招呼。只要他站在車上大喊一聲“李玉鳳!”她定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和他進行同學式的告別,這樣,即使她回到了家,也會心安理得。然而他卻沒有這么做。他一腳踏上了車廂,轉過身來揮手向送自己的兩位男同學告別,在游離的目光中,他忽然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她。她只是這么傻傻地站著,怔怔地望著他,就在他和她四目相碰的那一剎那,她的目光卻轉向了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向她報以同學式的微笑,放暑假了,車站內,到處都是急于回家的學生,也許她也回家,也許她是在送某位同學回家,但是他卻疏忽了,忘了自己也是她的同學,是坐在她右前排整整三年的同學。她是出于害羞,怕他身邊的兩位男同學看穿自己的心事才把目光轉向別處的,因為就在她和他四目相碰的那一剎那,她忽然發現另有兩雙疑慮的目光向她投來,這目光讓她心慌氣短,讓她無地自容,她的臉到脖頸都感覺一股發燙,她感覺車站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來,同時問:“姑娘,你坐車嗎?坐車為啥沒帶行李呢?你送人嗎?那你又送誰呢?”僅片刻功夫,她便回過神來,她想起了那雙與她碰撞的目光。可此時此刻,班車已經啟動了,正徐徐向站外駛去,她慌了,急忙向班車奔去。她再次看見了他。他的腦袋伸出窗外,正向剛才送他的那兩位同學揮手告別。她高興地向他揮起了手,然而他的目光始終只停留 在那兩位同學身上,且大聲疾呼道:“再見!”班車駛出了車站,轉眼間,便無影無蹤。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目視著站外,耳畔一遍遍地回蕩著他的聲音“再見!”
      畢業回家之后,李玉鳳便幫家里干些農活,做些家務。期初那陣,李玉鳳真還有點不適應,腦子里總會想起學校時的生活和同學,想起何靖遠,特別是每周禮拜天下午,看著妹妹西鳳高高興興地背著書包坐最后一趟車去學校,她就特別的羨慕,同時一股傷感之情陡然涌上心頭。曾幾何時,自己不也和妹妹一樣嗎?校園里,操場上,教室里,宿舍內,她和同學們一塊玩耍,嬉戲,讀書,散步,那一幕幕難忘的中學生活就像發生在昨天,發生在當下,讓她揮之不去,理之還亂。與此同時,一股對何靖遠深切的思念之情也會悠然而生,想起他白皙清瘦的面頰,想起他坐在課桌前讀書寫字的神態,想起他在班車上所喊的那句長長的“再見!”這一切無不攪亂著她的思緒,乃至淚流滿面。又有多少次,她在夢中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學校,走進熟悉的課堂。一天中午午睡時,她又做夢了,夢見她重回到學校,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何靖遠。何靖遠手持紅色的玫瑰花微笑著緩步向她走來。他牽起了她的手。他們款款向前走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高,一個人也看不見了,好似在空中,校園、操場、教學樓、宿舍樓,也全被拋于腦后,落于腳下。啊,真是在空中!她看見了白色的浮云,七彩的云霞。他牽著她踩上美麗的云朵,手扶七彩的云霞,向遠處飄去,飄向一個美麗的城堡。城堡金碧輝煌,蔚為壯觀,甚似錦繡的宮殿。城堡到了,他牽著她的手緩步走下云朵,踏上鋪有紅色地毯的臺階。她快樂極了,完全沉浸于無比的幸福當中。突然,城堡大門“嘩”地打開了,走出一個身穿紅色旗袍,橫眉立目的女人。女人朝何靖遠厲聲呵斥道:“跪下!”何靖遠便把她的手一松,乖乖地跪下了。她只感腳下一輕,像踩著了棉花,呼啦啦的邪風直面向她吹來,吹得她腳下失控直往后倒,脫離開臺階,從空中重重地摔落下來。“啊!”她害怕極了,身子在空中連翻了幾個跟頭,耳畔只傳來呼呼的邪風聲。她拼命呼救,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周圍漆黑一片,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抓不著,頭頂只傳來穿著紅色旗袍女人陰森懼怕的哈哈大笑聲。這笑聲把她從惡夢中驚醒,用手一摸,出了一身冷汗。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回想著這可怕的噩夢,心中產生出一個大膽想法:她要去何靖遠家里走一遭。
      何靖遠的家在距上李莊二十里之地的何家塬村,去縣城的班車從村口經過。第二天一大早,李玉鳳對母親撒了個謊,說自己在家里待的久了,悶得慌,想去縣城散散心。母親田秀花見女兒近幾日六神無主,經常一個人傻坐、發呆,自然明白女兒大了,自有自己的心事,也不好多問,只叮囑路上注意安全,下午早點回家,別讓家里人擔心。李玉鳳連連答應,第二天吃過早飯,坐上一趟發往縣城的班車出發了。
      好久沒出門了,坐上班車的李玉鳳感到心情特別的舒暢和愜意,特別是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即將出現在眼前,她的心里甭提多高興了,只盼望腳下的車輪子轉得再快些,恨不得一眨眼功夫便能到達到何家塬村。二十分鐘后,班車靠站了,李玉鳳飛身下車,三個進城趕集的中年婦女和她正面擦身而過,踏上了班車。三個婦女在她們上車的一剎那間,竟回頭嘖嘖唏噓、贊嘆,嘀咕著說:“這么如花似玉的女孩不知要去誰家?難不成是哪家的小子撞上桃花運不成?”
      何家塬村是個三百多戶,一千多口人的大村子,街道阡陌縱橫,房屋連城一片。李玉鳳連問三個村民之后才在一家青磚門樓,大紅鐵門前停了下來。沒錯,指路人告訴她這就是何靖遠家,可當李玉鳳真正來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家門口時,她卻望而卻步了。怎么能行呢?一個姑娘家冒然闖進昔日男同學的家門,那叫別人又咋想呢?傳出去一定會名聲掃地的。況且,何靖遠在校時也沒向他表示過好感,假若他當面羞辱自己,又將情何以堪呢?自己萬不能冒失,不能因一時興起而釀成千古錯,要穩重,要給自己預留下足夠的臺階下。于是,她只能等待,等他走出家門,就說走親戚,從此路過,正好碰上了。等呀等呀,實在等不見何靖遠出來,于是李玉鳳只能繞到他家后門。后門正好大開著,透過后門她看見何靖遠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專心致志地溫習功課呢!李玉鳳大吃一驚,同時心里感到無比的欣慰和暖意,不由向何靖遠翹了翹大拇指,轉身向回家的道路走去。
      后來,從一些同學的口中打聽到何靖遠確實利用農閑之余復課,力圖東山再起,對此,有人佩服,連連叫好,有人私下嘲笑,笑他禿子頭上點燈——白費蠟。可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年之后,何靖遠考中了民辦教師,這一下在他的同學當中傳為佳話。
      何靖遠考上民辦教師的消息像一陣風一樣迅速在昔日同學當中傳播開來,當然也很快傳到李玉鳳耳中,特別是后來當她得知何靖遠要到自己村來任教時,她更是高興無比,心里像樂開了花。期盼中的日子終于來到了,那天當村里挑選部分村民參加新老師就職歡慶會時,她第一個就報名參加了。期待、喜悅、焦灼,當穿戴一新的何靖遠出現在上李莊小學的校園時,她興奮極了,眼眶濕潤了,流露出柔情蜜意的目光。當她聽到何靖遠呼叫自己的名字,且在后來一次次的主動約她,和她談心,暢談人生,暢談理想時,她知道,愛情的春天來到了。
      那個禮拜天,恰逢何靖遠值班,一人在學校,她大膽地和他去約會,結果被妹妹跟蹤,戳穿了他們的秘密。對此,她是又恨又愛,恨是因為自己的秘密被妹妹知曉,愛是因為他和她朦朦朧朧的戀情窗戶紙被妹妹這個冒失鬼捅破了。
      愛情,一個多么美好而瑰麗的詞語,星月當空,漫漫長夜,身處甜蜜戀情中李玉鳳躺在自己的閨房里,嘴角邊含著淡淡的微笑,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碰見何靖遠,李玉鳳心里不覺有些納悶:他怎么了?為啥不來約自己,難道是生病不成?李玉鳳問了村里的小學生,才知道何靖遠家里有事,這兩天請假了。這天,李玉鳳在學校周圍轉了轉,還沒見著何靖遠,便悶悶不樂地向家中走去。
      在家門口,玉鳳迎面碰見村西頭的桃花嬸正從自己家里走出。
      “玉鳳,剛和你媽說你呢,你這就回來了!”桃花嬸拍了一下玉鳳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道。
      桃花嬸是上李莊有名的媒婆,她來家里準沒好事,難道是給自己說媒不成?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李玉鳳的心頭。
      “桃花嬸,你說剛才和我媽說我,說我啥呢?有事嗎?”玉鳳陰沉著臉說道。
      “好事,大好事!回家快去問你媽吧!天不早了,我該回家為你叔做飯了。”桃花嬸說著話,身子一扭一扭地離玉鳳家而去。
      李玉鳳急了,大踏步跨進屋子,急乎乎地嚷道:
      “媽,媽,桃花嬸跑咱家來干啥呢?”
      此時此刻,李玉鳳的母親田秀花正在廚房里用面盆和面做飯,她奓著一雙沾滿面粉的手笑呵呵地說道:
      “媒婆光臨,不說媒還能做啥?”
      “給誰說?”李玉鳳明知故問。
      “當然是你了。”
      “我不要!”
      “你不要,要啥?自古以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這輩子就不找婆家,要當老姑娘不成?”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現在年齡還小,不急于找婆家。”
      “那好,那我現在就去找你桃花嬸,讓她別再忙乎了,說我玉鳳現在不急于找婆家,不過我可告訴你,托人說媒的可是咱村新分來的民辦教師何靖遠。”
       “啊!媽,別去!別去!我聽您的。”
      時隔十天,玉鳳和何靖遠的訂婚儀式在玉鳳家進行。雙方父母,玉鳳的姑姑、舅舅,以及何靖遠家的的好些至親都到場參加。大家紛紛為這一對年輕人的成功牽手而祝福,勉勵二人真心相愛,早日走進婚姻的殿堂。此后,何靖遠便以李家準女婿的身份出入于玉鳳家,經常在家里用飯,時間一久,便和一家人并無兩樣。
      玉鳳訂婚時,何靖遠給玉鳳買了三身新衣服,三雙新皮鞋,玉鳳自己舍不得穿,放在柜子里,閑暇時常拿出來欣賞。周末的一天,玉鳳又從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訂婚衣服和皮鞋,放在床上慢慢地欣賞,嘴角邊流露出說不盡的微笑和甜蜜。這時恰巧妹妹西鳳放學走進了家門。西鳳見姐姐床上放了這么多漂亮衣服,兩只眼睛瞪得像銅鈴大,一下子發直了,大聲驚呼道:
      “哇塞!姐姐,這么漂亮的衣服就送我一身吧?”
      玉鳳說:
      “這是我訂婚衣服,讓你穿怕不太合適吧!我怕有什么講究。”
      西鳳說:
      “這有什講究,妹妹穿姐姐的衣服,天經地義,莫不是你舍不得給吧!”
      玉鳳說:
      “你是我親妹妹,我哪有什么舍不得的,那就送你一身吧!”
      于是玉鳳就送給西鳳一身新衣服。西鳳連忙穿上,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連夸這身衣服好,穿上也合身,好似專門是為自己精心制作而成。片刻之后,西鳳又不高興了,撅起嘴巴拽著玉鳳的胳膊死乞白賴地說:
      “姐,好衣配好鞋,你看我穿了身好衣服卻穿了雙爛鞋,多不協調呀!你就好人做到底,再送我雙新皮鞋吧!”
      玉鳳只好又送給妹妹一雙新皮鞋。后來何靖遠見西鳳穿著自己訂婚時為玉鳳買的衣服和皮鞋,就問玉鳳咋回事。玉鳳向何靖遠告訴了實情,何靖遠責怪玉鳳不該把訂婚所買的東西送給妹妹,這樣傳出去會讓外人笑話。玉鳳說,妹妹是這個世上自己最親的人,從小全家人就對她疼愛有加,事事都順著她的心,她既然要就送她吧!誰讓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呢!何靖遠見玉鳳這么說,也就沒再言語。
      玉鳳的母親田秀花,父親李向南都是本分厚道的莊稼人,加之家里沒有男孩,也對何靖遠疼愛有加,勝似親生兒子一樣。妹妹西鳳對這未來的準姐夫也是顯得特別親近和友好,常常靖遠哥長靖遠哥短地叫個不停,一回到家常纏著讓給她輔導功課。一天,玉鳳和爸媽上地干活去了,只留何靖遠和西鳳兩人在家,西鳳又纏著何靖遠給她輔導功課,何靖拿了個凳子坐在西鳳對面。何靖遠唾沫芯子亂飛,講了半天,抬起頭來提問西鳳聽懂了沒有,只見西鳳手托雙腮,兩眼癡呆呆地盯著何靖遠愣是一句也沒聽進去。何靖遠擺出一副老師訓學生的架勢厲聲說道:
      “西鳳,你這種學習態度咋能搞好學習,到時別說考大學了,恐怕連高中畢業證都拿不上。”
      面對靖遠的訓斥,西鳳一點也不惱怒,反而“咯咯咯”直笑,猛地在何靖遠臉上親了一口說道:
      “靖遠哥,你上課的姿勢帥呆了,酷極了!我愛你!”
      西鳳 說完后便飛跑著離去。何靖遠摸著被西鳳親過的臉頰,只感心跳加速,耳根麻酥酥的,像過電一般,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
          


      半年后,西鳳高中畢業回到了家中,整天好吃懶做,東游西逛,無所事事。父親李向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天,縣上的竹器編織廠來村里招工。李向南在吃飯時對兩個女兒說:
      “咱家里,就這么一點地,原先我和你媽兩人侍弄,稍微有些吃力,可后來玉鳳回到了家,勞力便顯得有些剩余,現如今西鳳又回到了家,就更顯得綽綽有余。現在社會上流行打工,村里的年輕人都想著法子往城里鉆,你們姊妹倆不知有誰愿去編織廠當工人?”
      玉鳳說:;
      “西鳳,你愿去編織廠當工人嗎?”
      西鳳說:
      “我剛從學校出來,還沒好好玩呢!況且編織廠的活又臟又累,我怕自己吃不消,姐姐要不你去吧!”
      玉鳳說:
      “西鳳,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去吧!不過在家里你不能一個勁盡玩,要幫爸媽多干農活和家務呢!”
      西鳳說:
      “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在家里我一定好好表現。”
      第二天,玉鳳便告別了何靖遠,去縣城進編織廠當工人。編織廠的生活枯燥而乏味。每天除過上班,其余時間多為待在宿舍合同室的姐妹們聊天、睡覺、打紙牌,有時也會去逛街。龍源縣城很小,就那么幾條街,上中學時玉鳳早已逛得不愛逛了,即使躺在床上,她也能把每條街的特色和樣式描述得如數家珍。所以,逛街對玉鳳來說也只能算作散心和消磨時間罷了。當然,一個人安靜下來時,她也會想起自己的未婚夫何靖遠。
      思念,綿長無盡的思念就像一張無形的網一樣纏繞著她,桎梏著她,使她喘不過氣來。寂寞難耐的午后,孤燈長眠的深夜,她的心靈深處總會自覺不自覺地想起遠在家鄉的戀人,想起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想起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想起他清癯的臉龐,迷人的眼神,淡淡的微笑,想起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想起與他相關聯的一切一切。
      工作之余,日子仿佛過得總是很慢,逐漸她已不太怎么喜歡逛街,打牌更是提不起自己的興趣,于是她喜歡起了繡鞋墊。她買來了花花綠綠的絲線,買來機制鞋墊,一針一針繡起來,繡上了花草魚禽,繡上了戲水的鴛鴦,惟妙惟肖,煞是好看。她把自己對戀人這份濃濃的思念之情全部寄托于所繡的鞋墊之中,好待回鄉之日親手交給自己的心上人。
      一天,李玉鳳的母親田繡花慌慌張張地跑到編織廠對和玉鳳說:“玉鳳,快跟媽回去,家里出事了,出大事了!是關于你妹子和何靖遠的。
      一股不詳的預感籠罩在玉鳳的心頭,她請了三天假,跟隨母親向家里趕去。
      在回家的路上,母親向她講述了事情的真相:西鳳懷孕了,孩子是何靖遠的,父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張揚出去,趕緊找她回來商量個對策。李玉鳳“哇”的一聲哭了,只感覺天旋地轉,兩腿發軟,要不是母親扶她險些跌倒在地。淚水像兩串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溢出她的眼眶,滾過臉頰。她萬萬沒有想到,上天竟然給她開了這么一個大大的玩笑,傷害自己最深的兩個人竟然是自己最親的人和最愛的人。李玉鳳嗚咽地對母親說:
      “媽,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再回這個家了,只愿一個人在外打工養活自己,終老至死。”
      母親田繡花抱住女兒苦苦哀求道:
      “孩子,咱家現在已經亂了套了,你爸把西鳳打了一頓。西鳳把自己關在小房子不吃不喝不出來,誰叫門也不開。何靖遠跪在咱家,一個勁對你爸磕頭求饒,乞求原諒,說他做下這天理不容的丑事,已經不想活了。你若再不回去,要是西鳳和何靖遠誰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咋辦呀?假如你真不愿回咱這個家了,那我和你爸還活啥人呢?還不如死了算了。”
      玉鳳哭著說道:
      “媽,你們為什么總要以死來逼我呢?”
      最終,何玉鳳跟著母親踉踉蹌蹌地向家里趕去。
      天色擦黑之時,何玉鳳跟隨母親 回到了家。此時妹妹西鳳已被父親從小屋子勸出來了。西鳳兩個眼瞼紅腫,哭得成個淚人。西鳳一見姐姐回到了家,一把摟住姐姐的脖子乞求原諒自己,且“嗚嗚嗚”哭個不止。
      西鳳哭著說道:
      “姐,原諒妹妹吧!都是妹妹鬼迷心竅,做下這天理不容的背道之事,但妹妹也是真心喜歡靖遠哥呀!在此只能乞求姐姐成全我倆,否則我們真是沒臉再活在這個世上了。”
      何靖遠跪在地上喃喃地說道:
      “玉鳳,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我也曾一度喜歡過你,但現在覆水難收,木已成舟,你就忘記我吧!忘記我這個背信棄義的負心漢吧!”
      李玉鳳一把推開妹妹和何靖遠,厲聲說道:“無恥!”大步轉身離去。
      一周后,李西鳳和何靖遠在上李莊小學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玉鳳姐妹易嫁之事期初確實給上李莊村引來了不少轟動,人們私下里悄悄議論:這老李家人咋回事呀?看起來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咋就搞出了老戲上才有的趣聞?訂婚的當初明明是大丫頭,可到頭來結婚的卻變成了二丫頭,這其中難道藏著什么貓膩不成?可后來當西鳳的肚皮漸漸鼓了起來,時隔半年便產下一個伶俐可愛的男嬰時,村里人一下子全明白了。
      男嬰很漂亮,集合了西鳳和靖遠兩人長相上的優點。他皮膚白,濃眉毛,大眼睛,圓臉盤,虎頭虎腦,格外富有英氣。夫妻二人經過一番商量,給他取名健樂,言外之意,期望他一生都健康快樂罷了。健樂的出生,給何李兩家平添了許多快樂,也使靖遠和西鳳二人在家里的身份進一步“合法”化,不再像過去那樣感到那么別扭。
      日子一天挨著一天地過,轉眼小健樂都五歲了,已經快到上學的年紀了。這五年間,李玉鳳一直在縣城的竹器編織廠上班,期間有許多人保媒拉線愿意給玉鳳介紹對象,廠里也有不少小伙子主動追求玉鳳,結果都遭到了拒絕。時間一久,玉鳳也就錯過了說對象的最佳年齡,加之人們都知道她在感情上受過挫折,過去追求她或給她介紹對象的人都吃了閉門羹,所以漸漸也就很少有人再愿意為她張羅婚事,追求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編織廠過去是國營, 此時已被一個私人老板承包,轉公有為私有,廠里實行的是計件工資制。玉鳳來自農村,從小便跟著父母下地干活,在編織廠上班又能吃得下苦,所以老板便把玉鳳提拔為編織班班長,手下領著二三十個大姑娘、小媳婦。一天,玉鳳正在上班,傳達室打來電話,說有一個自稱她妹妹的人找她。玉鳳有些納悶,心想莫非家里又發生了啥事,因為自從玉鳳進廠上班以來,妹妹西鳳從沒來找過過自己,再加之經過那場婚變,她也與西鳳很少說話,見面就像陌生人一樣,但玉鳳還是停下手里的活,趕緊向傳達室趕去。
      在傳達室門口,玉鳳看見了低頭耷拉、一臉沮喪的西鳳。西鳳一見姐姐,便“哇”地哭出聲來。西鳳哭哭啼啼地告訴姐姐,上李莊小學因生源嚴重匱乏,已被上級教育部門撤消,所有學生合并到鎮中心小學就讀,何靖遠按有關政策已被勸退回家。何靖遠當民辦教師時,雖然工資不是太高,但每月多少還有點收入,猛然被這么一退回,一分錢收入也沒有了。人是吃口貨,每天都得吃呀!這每天只出不進的日子短期還能奈何,可天長日久始終不是個事呀!再加之,健樂這孩子模樣上看起來壯實,可實際上是個病秧子,三天兩頭感冒、發燒、打吊瓶。這一切都要錢呀!總不能望著人家大夫笑笑,這打針、吃藥的錢就不給了。當今社會,錢雖不是萬能的,可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為此,西鳳勸何靖遠出門找活干,多少賺點錢,貼補家里用。可何靖遠在鎮上、縣城跑了三天兩后晌愣是一樣活沒找下。后來,還是岳父李向南出面求人,找了個在鎮上建筑工地當小工的活。可何靖遠僅干了三天便跑了回來,說自己哪怕是拉個棍棍討飯也不再干那累死人的活了。無奈之下,西鳳想到了在編織廠上班的姐姐,便把孩子往何靖遠懷里一塞,自己搭車來到了縣城。西鳳告訴姐姐,自己也想進編織廠上班,希望姐姐能從中幫忙。
      玉鳳聽完西鳳的訴說,也不免對她目前的遭難動了惻隱之情。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雖然她曾經干過傷害自己的混事,可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妹妹遭難,自己不幫良心上也過意不去呀!過去的就讓她過去吧!玉鳳先把妹妹安頓到自己宿舍,接著去了趟廠辦公室。在廠辦公室,玉鳳向老板提說了妹妹想進廠上班一事。沒料到,老板一拍胸脯竟滿口答應了。老板名叫周利兵,是個五十掛零身材稍矮的南方人。周利兵之所以能這么爽快的答應玉鳳,自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周利兵認為,李玉鳳這么能干,自己的親妹妹也差不了那里去,況且這李玉鳳又是自己看好并一手提拔的編織班班長。他今天賣李玉鳳一個人情,日后她李玉鳳也定會有恩必報,甩開膀子帶著她那幫姐妹為自己好好賣命的。
      進編織廠上班的西風一改往日在家的嬌慣習氣,待人接物知書達理、禮貌有加,對姐姐姐也是特別尊重和親昵。對此,玉鳳也是感到莫大的寬慰和喜悅:看來妹妹過去還是年幼、不懂事,如今經歷過一番挫折、磨礪,也總算“長大”了,懂事了。
      一天,下班吃過晚飯之后,同宿舍的其他姐妹都出去了,唯留玉鳳、西鳳兩姐妹在屋里談心、拉家常。西鳳說:
      “姐,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玉鳳說:
      “有啥話你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對我就不要藏著掖著了。”
      “姐,咱在外面租房住吧!廠里的宿舍既臟又亂,也不安全,常常讓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在外面租房多好呀!不但咱爸咱媽進城可以住,就連你的小外甥健樂來了也有個容身之處呀!姐,你說健樂此時在家干啥呢?我都離家十多天了,此時可真想他呀!”西鳳說著說著,竟然控制不住情緒,抹起了眼淚。
      “西鳳,你的心情我理解,既然你這么說,那咱們明天就開始找房吧!其實過去我也有過租房的念頭,但又覺得那樣做太鋪張浪費,總想多攢積幾個錢,好貼補家里。今天經你這么一說,我這租房的決心就更堅定了。”
      “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西鳳轉哭為笑,一下摟住玉鳳的脖子在姐姐臉上猛親了一口。”
      這情景,這場面,多么熟悉,多么親切,多么久違!姐妹倆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她們純真無邪的年少時代。
      第二天,玉鳳以五十元每月的價格在編織廠附近的一個城中村租了間民房。房子不大,二十多平米,但是很干凈,剛重新粉刷過。玉鳳又帶著妹妹買了床,添置了些簡單家具及生活用品,雇了輛平板車拉回,又將自己編織廠的行李全部搬到了出租屋。待將這一切收拾完畢,已是晚上八點,天已盡黑。看著房子內干凈整潔的家具、擺設,躺在柔軟舒適的新床上,姐妹倆開心地笑了。
           


      時間又過去了半年。半年后,龍源縣流行起了交誼舞熱。巴掌大的縣城,一街兩巷,舞廳一下就開了二十多家。每當夜幕降臨,隨著一曲曲舒緩悠揚的舞曲響起,焦急、壓抑了一整天的舞男、舞女便雙雙步入舞池,勾肩搭背,摟摟抱抱地跳了起來。
      西鳳也迷戀起了跳舞,而且是場場不缺,每晚必到。西鳳熱衷跳舞,也慫恿玉鳳一起去跳。玉鳳去了兩次,就不愿再去了,她適應不了那股脂粉氣太濃的味道,接受不了陌生男人那火辣辣的眼神。玉鳳不但自己不愿去跳舞,也不愿讓妹妹去。可舞廳那地方,就像勾住了西鳳的魂,面對姐姐的勸阻,西鳳竟是一丁點也聽不進去,每天吃過晚飯跑得連個人影也不見,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與姐姐合住的出租屋。對此,玉鳳很是苦惱,她有時后悔自己不該收留妹妹進編織廠,害怕妹妹在舞廳結交下什么壞人,有個閃失,自己又該向爸媽如何交代呢?
      一天傍晚,西鳳像往常一樣,飯一吃過,碗往桌邊一推,徑直向屋外走去。玉鳳見狀,連忙阻止妹妹,說:
        “西鳳,你給我站住,今晚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去跳舞了。”
      “姐,我都是結了婚,娃他媽的人了,你總不能像對小孩一樣,把我管得死死的吧!”西鳳向姐姐做了個鬼臉,消失在黃昏的暮靄之中。
      西鳳無意間的一句話,深深地刺傷了玉鳳的自尊。玉鳳至今還是待嫁閨中,沒有婚配,而妹妹西鳳的兒子都已經五歲了,更何況妹妹現任的丈夫就是自己昔日的戀人呀!想起何靖遠對自己的背叛,玉鳳心間不由得一陣隱隱作痛。是啊,妹妹都已近是結了婚成娃他媽的人了,自己又何必多管閑事呢?玉鳳在心里反問著自己。
      那晚,西鳳回來的很晚。第二天,西鳳對姐姐說:
      “姐,我想把編織廠的工作辭了。”
      玉鳳大為驚訝,說:
      “辭了,辭了你干啥去呀?”
      “去舞廳當服務員。”
      “當服務員?每月工資多少?具體都干啥呀?”
      “打掃一下衛生,給客人倒倒茶。工資嘛!和編織廠差不多,關鍵是在里面能掙下小費,陪客人跳支舞掙十元,運氣好了還會更多。”
      “陪客人跳舞掙錢?這和舊社會的舞女有什么區別,那不把人丟死了,這不行。我不同意,我想咱爸媽也不會同意。”
      “姐,你真是個死腦筋,當今社會開放了,能掙下錢才是硬道理。舞廳當服務員這工作我干定了,而且是非干不可。”
      “這么說,你干定了?”
      “干定了,你就不要住我租的房子,也不要再認我這個姐姐了。”
      “不住就不住。”
      西鳳提起自己的行李揚長而去。玉鳳悲痛至極,“嗚嗚”地哭了。
       玉鳳以為妹妹西鳳只是一時負氣,待晚上睡覺時分自然而然會回到出租屋的,但是那晚等了大半宿,也沒等著西鳳的影子。玉鳳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該說出那句狠話,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嘛!千錯萬錯也不能和她較真呀!這大半夜的,也不知妹妹此時身居何處,做姐姐的心呀,總是七上八下,不得安穩。
      玉鳳就這么想著,自嘆著,恍恍惚惚中睡著了,又醒了,又想了一會兒,又睡著了,如此反復。整整一宿她都沒睡個安穩覺,也沒有關燈。第二天一下班,玉鳳飯也沒顧上吃,便跑到街上的舞廳尋找起西鳳的下落。接連跑了幾家舞廳,其中有兩家是西鳳曾帶她來過,都沒有找著西鳳。玉鳳沒有灰心,便一家舞廳接一家舞廳地找,當找到第十三家,在一個名叫藍月亮的舞廳吧臺前,玉鳳看見西鳳正和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圍坐在一起打撲克牌。
      “西鳳,你跟我回去!”玉鳳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西鳳跟前去拽西鳳。
      “姐,你怎么來了?”面對突然來到的姐姐,西鳳眼眶一熱,難為情地說道。
      “你昨晚一夜沒回來,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謝謝你,姐姐!我知道你待我好。但我確實不想跟你回去,也不能跟你回去。我過夠了窮日子,過夠了那種沒錢時刻在有錢人面前低三下四的日子。”
      “那你想怎樣?”
      “我想在歌舞廳干,感覺在這里挺好的,工作既輕松錢又來得快。”
      “在舞廳姐姐不放心呀!怕你受到委屈。”
      “我選擇的路是錯是對我認了,總之我想闖一番,走一條屬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日后覺得這里不合適,有什么難處,盡管找姐姐,在這個世上除過爸媽,你就是姐姐最親的親人了。”
      “嗯,我知道。”
      無奈之下,玉鳳只好告別西鳳,跨出了藍月亮歌舞廳大門。可這時西鳳卻滿臉含淚沖了出來,拉著哭腔說:
      “姐姐,我最后求你一件事,請你一定答應我。”
      “啥事?”
      “我在歌舞廳的事請你千萬不要告訴咱爸媽,還有何靖遠。”
      “嗯。”玉鳳點了點頭,眼眶里噙滿了淚水。西鳳的眼眶里也噙滿了淚水。姐妹倆在淚水漣漣中揮手告別。
            


      常言說:紙是包不住火的;又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時隔一月,一天,上李莊幾個年輕小伙進縣城沒事干,便學著城里人的樣子開洋暈,尋刺激,跑到藍月亮舞廳瘋狂了一晚。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在這里看見了同村以伴舞為職業的李西鳳。李西鳳不是跟姐姐在編織廠打工嗎,咋跑進舞廳干起了這行?沒出幾天,關于西鳳在歌舞廳陪人跳舞的緋聞便在上李莊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西鳳在城里面當坐臺小姐,當三陪,陪人喝酒,陪人跳舞,還陪人睡覺。還有人說,他看見穿著暴露,描眉畫眼的西鳳被男人摟在懷里摸來摸去,這簡直把上李莊的人給丟盡了。這些話不久便傳到何靖遠的耳朵,也傳到玉鳳爸媽的耳朵。人常說,唾沫芯子能淹死人,西鳳的緋聞在上李莊村是越傳越神奇,越傳越邪乎。茶余飯后,田間地頭,男女老少,大家無不津津樂道談論著有關西鳳的緋聞。對此,何靖遠氣得是牙關緊咬,暴跳如雷,揚言要和西鳳一刀兩斷,馬上辦理離婚手續。李向南兩口急得團團亂轉,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二女兒西鳳能干出那些傷風敗俗,讓人戳脊梁骨的丑事。現在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及來龍去脈,必須要去找玉鳳,因為西鳳是投奔玉鳳且在她的編織廠上班的,只有找到玉鳳一問,一切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于是,李向南匆忙跑到村口攔了輛發往縣城的過往班車向城里趕去。
      班車到站了,車還沒停穩,李向南便慌不擇路地直往下擠,一不小心竟踩著了一位中年婦女的腳指頭。“哎吆!哎吆!……”疼得那位婦女一個勁地嗷嗷亂叫,同時罵李向南不長眼睛,急得是不是趕著去給先人上墳。車廂內不覺一陣騷亂。售票員發話了:“大家不要擠!不要擠!提好自己的行李排隊下車,照顧一下老人和孩子。”這些話根本就沒從李向南的耳朵進,他不理睬中年婦女對自己的辱罵,也顧不上其他乘客所投來的鄙夷的目光,第一個跳下車,向竹器編織廠跑去。
      一到編織廠,李向南像一只無頭蒼蠅一般直往里闖,卻被門房里一位花白頭發的老頭給叫住了。
      “師傅,你找誰?”
      “我找李玉鳳。”
      “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啥事?”
      “我是她爸,家里發生了大事,非找她問個清楚。”
      “哦,是李班長的父親呀!來里面坐,李班長正在車間,我給你打電話叫一下。”
      李向南走進了門房,順勢坐在一張木椅子上。老頭很客氣,給李向南倒了杯水,遞到手里。這時玉鳳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打從玉鳳進編織廠上班,父親是來頭一遭,她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莫非家里又出事了。
      李向南一見女兒玉鳳,還未等她張口便急切地問道:

    “玉鳳,我問你,西鳳呢?”
      “西鳳——她——今天請假了,沒上班。”玉鳳支支吾吾地說道。
      “玉鳳,你給爸說實話,玉鳳到底有沒有在編織廠上班?”李向南此時已經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
      “爸,西鳳真的是請假了,她現在在我所住的出租屋呀!不信你跟我去。”玉鳳見父親神情緊張,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事,而且是關于妹妹西鳳的事。她心里七上八下,猜想是不是西鳳進歌舞廳的事露餡了,要不父親為何這么急著趕到廠里質問西鳳的下落。西鳳在編織廠已經辭職一月了,這在廠里可是人盡皆知的事呀。父親這么一鬧,再向廠里那位同事一打聽,那不徹底穿幫了。所以玉鳳決定先把父親勸回自己的出租屋,再去藍月亮找回妹妹西鳳,此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我不去!既然我家西鳳在編織廠上班,我就要在編織廠找見她,生見著她的人,死見著她的尸。”李向南聲淚俱下,情緒激動。
      “爸,你別鬧了,這是工廠,女兒以后還要在這里工作呢!我求求你,行嗎?”玉鳳伏在父親的膝下,哀求道。
      “那好,玉鳳你說實話,西鳳是不是早就沒在編織廠干了?”李向南一把攥住女兒的手,同樣以哀求的目光說道,接著他像發現了救命稻草似的,把目光轉向了那位頭發花白的老頭,“老同志,你能告訴我,我家西鳳到底在不在編織廠上班呀?”
      老頭見狀,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低下頭識趣地躲開了。
      “爸,我求你了,這是工廠,不是咱家,女兒在這里只是一個打工妹,什么也不是,有啥事咱回家說吧!真的,我求你了!”玉鳳雙膝一跪,跪在父親面前哀求道。
      “那好吧!”李向南終于站起了身,玉鳳趕緊向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向老板周利兵請了半天假,帶著父親一并走出了編織廠大門。
      玉鳳和父親剛一回到出租屋院子,竟迎面碰見了妹妹西鳳和何靖遠二人正在院子扭作一團,邊打鬧邊罵賬。原來,何靖遠今天也坐了輛發往縣城的班車來到了縣城。他是徑直趕往了藍月亮歌舞廳,公開向西鳳發出了離婚“通牒”。西鳳一見著何靖遠,知道自己的事已大白于天下,誤以為是姐姐出賣了自己,心里窩了一股火想找姐姐發泄,同時面對何靖遠兇神惡煞的樣子,心里確實有些畏懼,于是她想到了姐姐,因為她明白此時此刻唯一能鎮住何靖遠且讓他熄火的也只有姐姐了。他何靖遠欠著姐姐的債,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感情債。于是,西鳳便騙何靖遠說自己在城中村租了間民房,有話去出租屋再說。西鳳帶著何靖遠來到了玉鳳的出租屋,其料,玉鳳不在,進不了門。何靖遠一見上了當,怒火重生,便和西鳳打罵起來,此時,玉鳳帶著父親也恰好回到了出租屋。
      “爸,姐,何靖遠打我!”西鳳一見父親和姐姐,知道救兵到了,急忙大喊道。
      “那要問我為什么打她,問她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何靖遠氣咻咻地說道。
      “你說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我就是陪人跳跳舞,唱唱歌,所掙的錢還不歸你們父子倆花。”
      “怕不止這些吧!你怕還當婊子,陪野男人睡覺。”
      “何靖遠,你良心讓狗吃了,我十八歲跟了你,十九歲給你生了娃,到頭來你竟如此作踐我,這么說咱這婚是非離不可了,現在不是你要離而是我要離,而且是現在要離。走!離婚走!”
      “走!離婚走!”
      “西鳳,何靖遠,你們兩鬧夠了沒有,真不怕人笑話,也不知羞恥。”玉鳳大聲喝斥道。
      玉鳳的呵斥令西鳳和何靖遠二人面面相覷,止住了打鬧,羞愧地低下了頭。
           


      一場鬧劇使西鳳和何靖遠的婚姻瞬息間土崩瓦解。三天后,兩人果斷地辦理了離婚手續,孩子判給了何靖遠,西鳳只身去省城打工,一去竟杳無音訊,和家里中斷了聯系。對此,田秀花常常暗自流淚,后悔當初不該讓西鳳進城到編織廠上班,真該讓她一直留在農村,這樣的話雖說日子窮些,生活苦些,可畢竟穩當呀!可如今,為掙幾個小錢,婚離了,名聲臭了,人跑得連個影也沒有了,這做娘的心呀真像似針扎刀割一般。玉鳳呢,繼續在編織廠上班,日子過得平靜而安穩。一晃又是半年,冬天來到了。
      一天上班時分,傳達室打來電話,說門口有兩個孩子找她,自稱是她的外甥。玉鳳甚感納悶:外甥?那一定是健樂,可怎么會有兩個孩子呢?何況來找她也該讓大人領著呀?一定是健樂想她這個大姨了,才獨自偷偷跑出來的,這何靖遠太不操心了,怎么能把孩子帶丟呢!玉鳳停下手中的工作趕緊趕到了傳達室。
      在傳達室門口,玉鳳老遠就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直抖。男孩正是自己的小外甥健樂,女孩她不認識。
      “健樂,你咋跑城里來了?你爸呢?”
      “大姨,我想媽媽,爸爸不愛我,他老打我,罵我是小雜種。哇!”健樂一下撲在玉鳳懷里邊說邊大聲啼哭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直往下落。和健樂同來的那個女孩呢,高低和健樂不相上下,也是滿臉掛著淚水,正怯怯地望著玉鳳。
      “她是誰?”玉鳳俯下身子,替健樂拭去淚水,問道。
      “她是妹妹,叫佳歡,是后媽的孩子,比我小十天。”
      “佳歡?后媽?”玉鳳徹底傻了,時隔半年,她沒想到在何靖遠的身上竟發生了這么多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連忙領兩個孩子在門房洗了把臉,又去廠門口的小商店買了些牛奶和面包,遞給他們吃。從健樂斷斷續續的敘述中,玉鳳才知道,何靖遠在兩月前和一位名叫劉彩芹的寡婦又結婚了。劉彩芹的夫家也在何家塬,和何靖遠同村,前夫名叫何靖海,是名大車司機,論起來還是何靖遠的遠方堂兄。一年前,何靖海在一次運輸途中,剎車失靈,車毀人亡。劉彩芹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帶著五歲女孩的寡婦,整天哭哭啼啼,以淚洗面,日子甚是難纏。后來何家塬村又發生了何靖遠離婚一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兩位苦命人經過巧舌人一番攛掇,結果有情人終成眷屬,組成了一對半路夫妻。從某些方面而言,幸福的婚姻不單是你情我愿,卿卿我我,更需要足夠的物質基礎做支撐,否則便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兩人婚后的生活,可以說是并不幸福。一家四口人,兩個孩子都到了上學的年齡,吃、穿、戴、用,樣樣都花錢,何靖遠呢,原來一直當民辦教師,農業上的活是樣樣都不會,出力憑力氣的活卻是下不了那個苦。劉彩芹呢,原先在家里是個啥事都不管,啥心都不操,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其結果前夫猛然一去世,只感到啥事都不會。以至于家里的生活到了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的地步。后來,有人給他倆出主意,說現在好多人都跑到南方去打工,結果都發了財,勸他倆去試試,以改變目前的困境。這么被人一攛掇,兩個人心里不覺都發了熱,有了出外闖一闖的想法。可孩子給誰帶呢?給何靖遠父母吧,老兩口罵小健樂是雜種,也不知孩子親爹是誰,罵小佳歡是拖油瓶,自己才不愿當這冤大頭。給佳歡親爺親奶吧,老兩口罵劉彩芹是改嫁的媳婦,斷頭的路,老死不相往來,自己不管。給彩芹娘家爸,娘家媽吧,老兩口說自己年齡大了,生活上沒有著落,吃了上頓也不知下頓在哪里,說不定哪天兩腿一蹬就死了,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給西鳳爸媽吧,何靖遠說他張不開這個口,和西鳳離婚一事他已經把老兩口得罪盡了。最后,兩人經過一番商量,決定把孩子留給玉鳳帶。因為何靖遠認為,在這個世上自己最對不起的人是玉鳳,最了解的人還是玉鳳。玉鳳心底善良,他相信玉鳳一定會把兩個孩子帶好,且養大成人。
      其實玉鳳有所不知,正當她給兩個孩子洗臉,買吃食時,何靖遠和劉彩芹正躲在門縫偷偷地看呢!健樂和佳歡還告訴玉鳳,爸爸媽媽帶他們來縣城后住在秦華賓館202房間內。玉鳳趕緊給周利兵請了半天假,帶著健樂和佳歡向秦華賓館趕去。剛一跨進大門,服務員便熱情地迎了上來,問玉鳳是不是找一名名叫何靖遠的客人。玉鳳說是呀,你們咋知道。服務員說這就對了,何靖遠于半天前就退房了,他臨走時托我們把這些轉交給找他的人。服務員指了指放在吧臺旁邊的兩大包行李和一封信。兩大包行李全是兩個孩子的衣服。玉鳳趕緊打開了那封信。
       玉鳳:
      你好,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坐上了南下的火車,踏上了漫漫的打工征程。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我以這種方式——可以說是欺騙乃至卑鄙的手段與你告別,你會怎樣看我。不論怎樣  我只說,玉鳳,原諒我,原諒我的軟弱,原諒我的無能,原諒我不負責任地離去與背叛。
      十二年前,命運的機緣,使我與你相識在龍源中學的校園。可以說,在見到你第一面的那一剎那, 我就喜歡上了你,喜歡上這個大眼睛,圓臉盤,一笑總露出兩個酒窩的純情女孩。但那時候,我們都還小,只有十六歲,我不敢把這份愛說出口來,更不敢有所表示,只是把它默默地藏在心里,等 待,等待,再等待。平時見你也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在我的心里裝有一團火,那就是好好學習,功成名就,然后大膽向你表白,再開心快樂地把你娶回家。這團火就像一座即將迸發的火山一樣,炙烤著我,激勵著我。我刻苦努力,拼命學習,把對你這份深沉而綿長的愛掩藏在心底。但命運無情,造化弄人,在高考的戰場上,在事業成敗的分水嶺上,我最終敗下陣來。當時,我痛苦、迷茫,情緒低落到極點,甚至連死的心都有了。但最終我還是挺了過來。我重新拿起了書本,利用農閑之余,復讀,復讀,再復讀。我堅信,只要肯努力,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因為我心中有一個目標,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功成名就,開心快樂地把你娶回家。兩年后,縣上進行民辦教師招考,我第一個報名參加了,而且一舉考中。當時我高興極了,真想跑到你家把此消息告訴你,與你分享。但同時我又得到了一個更加喜人的消息,那就是我已被分配到你們村任教。真是喜從天降,喜上加喜。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我終于成功了,可以自信、自豪地去追求你了,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報道那天,當我一踏進上李莊小學大門,當我在歡迎隊伍中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高興極了,我感覺我就是為你而來,為你而努力奮斗的。我陶醉在成功的甜蜜與興奮當中。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后來我們頻頻地約會,暢談心扉,互傾愛慕之情,最終也名正言順地舉行了訂婚儀式。就在我們的愛情之花燦爛開放,即將步入婚姻的殿堂之時,西鳳卻出現了。西鳳是你的同胞妹妹,我真沒想到她那么富有心機,一步步引誘我,逼我就范,最終使我一時糊涂而釀成千古恨,造成了無法彌補的結局。我后悔莫及呀!
      我與西鳳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錯,最終的結局也是我早有預料的。至于我的第二段婚姻只是糊里糊涂,無可奈何之舉。其實我對她也沒有多少感情,只希望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把生活維持下去罷了。但人生的路真是那般艱難,目前我們遇到了難處,生活非常拮據,為了改變目前的艱難現狀,我和她選擇了南下打工,同時央求你能把我們的兩個孩子照管一下,還有,請相信,我每月一定會準時把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寄給你的。
      另外再說一句,有個合適的你還是嫁了吧!一直這么單著,總也不是個事。
                                                      永遠虧欠你且在你面前抬不起頭的人:
                                                                                                                      何靖遠
                                                                                                                                     1996年11月8日
      李玉鳳看完這封信,徹底傻了。何靖遠兩口子跑了,把兩個剛上一年級的孩子扔給她跑了。這可咋辦呀?她想到了報警,想把孩子送收容所、福利院,但一看到兩個孩子所留露出的無助、恐懼、痛苦的表情時,她的心又軟了。
      “大姨,媽媽不見了,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能不要我呀!”健樂抱住玉鳳的腿哭著說道。
      “阿姨,我爸死了,我媽也不要我了,你就要了我吧,讓我給你當孩子吧!”佳歡也學著健樂的樣子抱住玉鳳的腿,哭著說道。
      “那咱們先回家吧!”玉鳳提起了那兩包行李有氣無力地說道。
            

    10
      玉鳳收養下了健樂和佳歡,且把他倆從鎮中心小學轉到城關一小就讀,每天對兩個孩子做飯,輔導作業,接送上下學,經管一系列吃喝拉撒,就像親生母親一般,整天忙得連軸轉。對此,許多人都不理解,認為玉鳳這是自找苦吃,沒必要惹那么多麻煩,還有人私下里嘀咕,說怪不得玉鳳都二十八了還不急著嫁人,原來是好這口,早準備給人當后媽,吃現成果子呀!當然大多數人對玉鳳的舉動還是表示贊許,認為她心底善良,好人終會有好報。逐漸,玉鳳收養兩個孤兒的事情便在縣城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
      一天,玉鳳正在上班,老板周利兵笑呵呵地走進車間,說:
      “玉鳳,縣文化館有位同志來采訪你,是專門收集你先進事跡的,聽說還和你是老同學,正在辦公室等著呢,看來你要時來運轉了。”
      玉鳳甚是納悶:老同學?自己所熟識的同學當中沒聽說誰在文化館上班呀!會是誰呢?玉鳳跟著周利兵來到了廠辦公室,見一戴著眼鏡的青年男子正在沙發上坐著,但卻并不認識。
      “小唐,人我給你帶來了,要知道她可是我們廠里的廠花兼生產骨呀玉鳳,你先陪你同學聊,下午就不用干活了,按出勤對待,我廠里還有些事需處理一下,就先走一步了。”周利兵詭秘的一笑,轉身離去。對此,玉鳳只感云里霧里,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對面這位同學到底是誰,一時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被稱作小唐的男子大概看出了玉鳳的心事,笑著說道:
      “坐下談吧!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唐小可是龍源中學八六屆六班的學生,如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叫李玉鳳,是八六屆二班的吧!我們同級不同班,所以你對我沒有多少印象。”
      “哦,對不住,對不住!我咋沒想到這一層呢!”玉鳳恍然大悟,同時深為自己剛才對同學的慢待而懊悔,趕緊找了把凳子在唐小可的對面做空了下來。
      “其實我這次來是應廣電局委托,對你做個專題采訪,好向全社會宣傳你的先進事跡。豈料從周廠長口中得知你也是龍源中學畢業的,而且也是八六屆,真是幸會!幸會!咱們縣城還是太小了,沒想到一出門竟然就碰見了老同學。”唐小可高興地說道。
      “可不是嘛!只可惜你現在是大干部,干上了公家事,而我卻是個朝不保夕的小打工妹,雖說是同學,可之間的差距竟是這般的大。”說道這里,玉鳳不覺低下了頭。
      “小李,人不能總跟別人比,更不能有自卑的心里,否則便沒法再活下去了。老實對你說吧!其實我是一個殘疾人。”小唐說在這里,彎腰卷起了自己的褲腿,一條假肢躍然展現在玉鳳面前。
      “這是怎么回事?”玉鳳驚訝的問道。
      “你還記得咱們高三臨畢業時有位同學在籃球場上摔斷腿的事嗎?”
      “記得呀!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全縣城的人幾乎全知道了。莫非……” 
      “是啊,我就是那位摔斷腿的男生。”    
      “你叫唐小可?” 
      “對,我就是那位轟動全校的唐小可。你叫啥名字呀?” 
      “我叫李玉鳳。” 
      李玉鳳和唐小可你一言我一語談得非常融洽和愉悅,他們談到了十年前學生時代的許多趣事,談到了各自目前的生活和工作,談到了人生,談到對當時社會狀況的看法和認識。唐小可還向李玉鳳講述了自己腿受傷的前后經過。
      那是十年前一個永生難忘的星期五下午,經過連日的一次月考,疲憊至極的唐小可很想放松一下,便約了幾個非常要好的同學在校籃球場打籃球。可在打球過程中,唐小可不小心摔倒在水泥地面的籃球場上。一股鉆心的刺痛瞬間傳遍唐小可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疼得他全身直冒冷汗。那幾位同學見狀趕緊匯報了老師,同時將唐小可送到了縣醫院。醫院經過X光片診斷為右脛骨粉碎新骨折,并于當晚對唐小可進行了手術。但誰能想到只因院方疏忽,消毒不徹底,致使唐小可術后高燒不斷,受傷部位皮膚發黑化膿,轉省醫院后診斷為術后繼發性右脛骨骨髓炎。為使病情不再蔓延,感染其他部位,院方在征得家屬和本人同意之后,對唐小可進行了截肢手術。
      只因一個小小的疏忽,便使一個活蹦亂跳的大男孩落下終身殘疾的慘痛下場。唐小可的父親唐炳華是城關二小的教師,母親寇萍是縣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夫妻倆四處上訪,尋求法律資助,最終讓此事定性為醫療事故,讓院方承擔了全部醫療費用,并且為唐小可安裝了假肢。
      康復出院的唐小可回到家后情緒一度極為低落,他厭世過,彷徨過,痛苦過,也瞬間產生過輕生的念頭,但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他去縣圖書館辦理了借書證,將館藏的文學書籍,一本接一本地借來閱讀,同時拿起了筆,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寫劇本,希望用手中之筆書寫出一篇獨屬自己的人生天地。
      經過近十年艱苦卓絕地努力創作,他的多篇文章先后在縣廣播電臺,市廣播電臺,市黨報副刊中發表,逐漸也成了縣城文化界的名人。他本人也曾多次受到過縣級領導的接見和有關部門獎勵,曾榮獲九五年度“最佳創新獎”和“青年標兵”稱號。半年前,他又被縣上破格錄用,成了縣文化館的專職創作員。唐小可還告訴玉鳳,只因自己身體殘疾的缺陷,至今他還是單身,不過他很自信,也很樂觀。
      一場專職采訪,到最終竟變成了一場老同學敘舊。兩人的交談格外融洽,不一會兒已到了吃飯時間,編織廠下班了,已有工人們敲著飯盒向食堂走去。唐小可起身告別,盡管周利兵和李玉鳳一再挽留唐小可吃了再走,可唐小可說他回去趕緊要把今天的采訪整理出來,縣廣播電臺還等著要她的稿子呢!話說道這里,周利兵和李玉鳳也不好再做挽留。
      因為戴的是假肢,唐小可起身,走路,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很艱難。看著唐小可遠去的背影,李玉鳳的眼眶濕潤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惜和仰慕之情。
      三天后,一篇名為“打工妹慷慨無私,獻愛心收養孤兒”的廣播稿在縣廣播電臺播放了,一時間,編織廠爭相傳頌,大家紛紛向李玉鳳翹起了大拇指,周利兵也開大會要全廠職工向李玉鳳學習,并當場發給她獎金一百元。同時,縣婦聯的同志專程驅車來到編織廠,給健樂和佳歡送來了五百元現金和兩身衣服衣服,這讓玉鳳格外感激,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唐小可中間的幫助和功勞。“唐小可——同學——專職創作員。”李玉鳳在心中喃喃自語道。
      日子在和風細雨中又過去了半個多月。一天,唐小可又來到了編織廠,他滿臉喜悅地告訴李玉鳳,文化館圖書室要招一名合同工做圖書管理員,要求年齡三十五周歲以內,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他向館長推薦了李玉鳳,館長很高興,說這么品質優良的青年,干這項工作肯定沒問題,讓李玉鳳明天來文化館面試,只要面試通過,便可上報文化局,簽訂用工協議。
      李玉鳳高興極了,但心里還是有點忐忑不堪,說:“唐小可,我心里沒底,有點七上八下。”
      唐小可笑了,說:“沒事,只要你去,肯定成,因為館長是我親舅舅,同時我還告訴你,那天我騙了你,采訪你是借口,專程去編織廠里追你才是真情,是假公濟私,其實我在上學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你了,我喜歡你,在上學的時候就喜歡你,暗戀你,雖然我們當時不在同一個班,互相之間也未說過一句話。這些話我本打算一畢業就告訴你,可后來我出了事,成了殘疾人,很自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更缺乏向你表達感情的勇氣。這些年,我一直在背地里關注著你,知道你在感情上遭受過欺騙,個人問題也未曾解決,一直單著,生活上不盡人意。對此,我便心生起幫助你的想法,希望能改變你目前的處境,希望你能過得好些。”
      “啊!唐小可,這未免太突然了吧!”李玉鳳聽到這里,嘴一下張成個半圓,臉頰上頓時蕩起了兩片紅暈。
      尾聲
      三年后,也就是一九九九年年國慶節前夕。身懷六甲的李玉鳳拖著笨重的身子走出了龍源縣人民醫院,身后跟著她的丈夫唐小可及兩個孩子健樂和佳歡。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李玉鳳已經結婚兩年多了。兩年多來,她感覺自己的生活很幸福也很愜意,先是通過唐小可舅舅的關系,自己被順利地安排到文化館圖書室做管理員,雖然工資不太高,可工作輕松也很體面,再就是丈夫唐小可對自己疼愛有加,很順從她,遇事處處讓著自己,還有公公、婆婆知書達理,特別賢惠、厚道,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且對健樂和佳歡疼愛有加,就像親孫子一樣。玉鳳是個明事理的人,她深懂自己嫁了個好老公,遇上了好公公、好婆婆,他們之所以能“掏出心”這般待她,就是希望他們小兩口能過得幸福、甜蜜,這是她李玉鳳上輩子所修的福氣。所以她待公公、婆婆也很孝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第一盡先讓著公公、婆婆,且“媽,爸,”叫得很親切,樂得二老合不攏嘴。
      一個人靜下來時,玉鳳常常會想起西風,想起何靖遠。自從西鳳離家去省城后,一直杳無音訊,和家里中斷了聯系。何靖遠臨走時在信里說他去南方后待穩定下來便會給健樂和佳歡寄生活費,可三年過去了,他不但音訊全無,一分錢也未向家里寄過。玉鳳感到,此時的自己已到了盡知天命的年齡了,該是自己的,最終一定會是自己的,不該是自己的,自己再爭取也是白搭。現在她對西風和何靖遠一點恨意都沒有了,此時她只希望西風、何靖遠、彩芹,他仨在外面過得能好些,有空能回來看看兩個孩子。健樂和佳歡現在已經十歲了,都上三年級了。
      玉鳳拖著笨拙的身子在前面走著,唐小可領著健樂和佳歡在身后跟著。忽然,玉鳳看到前面人群中一男一女兩個人手拉著手,特別像西鳳和何靖遠,就在玉鳳正準備大聲呼叫時,那兩人卻“嗖”的一下,在人群中一閃,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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