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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結(jié)婚送禮諸事，我的感慨頗多。

1964年我主持過一次與眾不同的婚禮,多少年來一直引以為榮。新郎新娘是同校同事，物理教研組長和組員。他們從手把手共同做物理實驗到心連心結(jié)成了伉儷為期三年。新郎是歸國華僑到北京讀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上海。新娘上海土生土長,父母雙全，家有恒產(chǎn)，在人民公園附近有一幢大洋房(文革后被改作區(qū)醫(yī)院)。論經(jīng)濟條件男女雙方都很優(yōu)越。可是他們的結(jié)婚"禮堂"因陋就簡設(shè)在學校的教室里。"禮堂"中間擺著一大束鮮花,四周掛了一些紅綠汽球。 講臺上由支部書記證婚致辭,下面同事們坐在課桌椅上七嘴八舌插話搞笑。婚禮儀式簡單隆重,氣氛歡快。我們準備了每人一客王家沙八寶飯,以簡單茶點代替豐盛酒席，又向在座的賓客即本校全體教師散發(fā)了一些大白兔奶糖作為喜糖,甜甜蜜蜜，主賓皆大歡喜。別開生面的婚禮，在我們?nèi)ψ永飩鳛榧言挕?/p>

應(yīng)該說,適當?shù)夭俎k婚禮無可非議。為什么一生一世的婚禮大事搞得如此筒單?是不是雙方家庭成員都是守財奴吝嗇鈔票?不是,據(jù)了解他們在其他方面倒是非常慷慨出手大方。是否他們精力不濟嫌怕麻煩?更不是。他們精力充沛,再說如果雇請外人操辦一切更見省力。財力體力都不成問題。

婚禮前他們坦率地告訴我其中原因。最主要的是不想驚動諸親好友尤其是學校多年同事。當時大家經(jīng)濟都𣎴富裕,上有老下有小,經(jīng)濟負擔重都比較拮據(jù)。一旦辦酒請宴,便要增加親友送禮額外開支,于心不安。況且正值"三年自然災(zāi)害"之后不久,一般經(jīng)濟能力薄弱的家庭都已掏空，如再送禮不啻于雪上加霜，喜事辦得不喜反而使人添愁，又何必呢。

“憂他人之憂”，自己辦婚事能顧及親友尊重他人送禮的承受能力,這種社會情感值得稱道。

前年，昔日的那位新郎老李八十壽誕，我們老同事聚會舊事重提，倍感溫馨。大家談及婚事行情，過去是情重在意,現(xiàn)在是情重在錢。人情貴，債難還。今昔對比，有感于隔世相仿。

在上海，現(xiàn)在送禮的行情是一千元起點"陽春"禮。少于這個數(shù)實在送不出。實因一桌灑席總要萬把元，主辦人家還要有外加高檔煙酒等花銷。如果賓客都是清一色陽春禮,那主辦人家遠遠收不回成本而要虧損很多。有時婚事集中在黃道吉日，這樣會收到三、四份請?zhí)K于情面，不送不行,少送也不行。即使都送的陽春禮,也得三、四千元花銷，這對工資收入不高的家庭確實是沉重的負擔。但是，在社會生活中人人都有自尊心，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因此雖有困難,硬著頭皮也得送。

再看看受禮的辦婚禮人家，日子也不太好過。且不談那些官二代富二代那些家庭的闊綽排場,他們是另類沒有代表性。我指的是大城市中的那些揹著債務(wù)包袱的房奴。他們的婚禮又是怎樣的呢？

我姑且把它概括為“奴隸身份，皇帝排場”。

先說聘禮。聘禮是舊時男方家庭送給女方父母的一份心意,一份尊重,是一種社會習俗。盡管我是近九十歲的老人,我們兄弟姐妹八人多數(shù)在解放前結(jié)婚,再加上我四個子女在解放后結(jié)婚，而且都在全國最繁華的上海市舉行婚禮，都沒有送過或受過任何聘禮。以前,男婚女嫁，結(jié)婚就是結(jié)婚，辦婚事，辦嫁㛇,實事求是，量力而行，心安理得，都得到社會的尊重,從來沒有被非議過，根本談不上什么叫做失禮失面子。結(jié)婚不是交易。結(jié)婚是男女雙方確認合法配偶關(guān)系的必要程式,結(jié)婚證書則是一種特定的契約,如此而已。

不知何時何地刮起一股風，現(xiàn)在結(jié)婚的聘禮之風盛行,而且愈演愈烈,行情日漲夜大,幾乎讓人傻眼。有些婚姻因聘禮“交易”談不攏而擱淺，有的甚至引起爭吵而婚事泡湯。

后說天價新房。以上海而論，解放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工薪階層的人買房結(jié)婚。即使是中產(chǎn)階級這一檔家庭有房產(chǎn)的也不普遍，一般都是租房居住。從房屋與其他如黃金、大米等比價來看，房價相對要比現(xiàn)在便宜得多，主要原因是地價不高,建筑材料便宜,建筑工人工資低廉。改革開放前幾十年中，人們也是想方設(shè)法在原有住房的基礎(chǔ)上挖潛力，如將房間分割前房，后房，前房采光好長輩住，后房作新房。我們里弄里的一位廳級干部就是這樣解決兒子新房難題。有的人家住房本來已經(jīng)狹小，于是向空間發(fā)展搭建擱樓。有的只能利用灶間晚搭鋪早拆鋪將就過日子。

現(xiàn)在大城市房價比天高，可是結(jié)婚非有房不可,無房者免開尊口，休想結(jié)婚。為了成全婚姻終身大事，不少兩代人拼拼湊湊付房貸首期,一旦結(jié)婚從此成了房奴。那些做不成房奴的單身王老五只能酸溜溜地望房興嘆，死心塌地甘心想做房奴也高攀不上。

話說婚車。舊時,抬新娘的花轎也不過一座，充其量也不過優(yōu)差大小之分。改革開放前幾乎看不到有新婚夫婦坐婚車。可是現(xiàn)在驚天逆轉(zhuǎn)，非但坐車，而且還排場要大,氣派要足。領(lǐng)頭的新郎新娘婚車，借不到奔馳,也要七轉(zhuǎn)八彎弄得一輛寶馬車，否則沒有派頭,失去臺型，要被人譏議。婚車后面要跟著一長條的護送車,這樣才顯得體面威風。婚車出發(fā)前幾十響鞭炮，十六響或二十四響“高升”，到達后還要放“禮花”。

再說儀式。過去婚禮的儀式比較簡單。司儀通常請口才好的親友擔任。除了主婚人作簡單祝辭和新郎答謝外，再有一、二個來賓講話也就完成了結(jié)婚儀式。時間最長不超過半小時，不繁瑣。

如今起了根本變化。六點半賓客入席，婚禮開始可以一直不停延續(xù)到九點鐘多。婚禮公司專業(yè)司儀掌控一切，花樣百出，新郎新娘甚至雙方家長任其擺布。首先是拜天拜地拜謝雙親行見面禮,然后,新郎新娘"匯報"戀愛經(jīng)過。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際都要不時上臺發(fā)言,幾次換裝,點火敬煙等一整套花頭。當事人精疲力盡還要面堆笑容,賓客們開始興沖沖有些新鮮好奇,到后來有些視覺和聽覺疲勞,情面難卻不好意思早退而奉陪到底。

婚禮結(jié)束，各種帳單付清，扮演了一天的皇帝皇后,卸妝后便進入房奴角色，勒緊衣帶，節(jié)省開支，逐月還債。作為賓客,也為畸形的高消費婚禮增加了額外的人情支出而加重了家庭負擔。

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有點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何苦呢？

客觀地講，許多新郎新娘如此自不量力高消費辦婚事也是情不愿心不甘，實迫于無奈。似乎這種風氣已成為社會定勢，只能順從。

有人認為這是傳統(tǒng)習俗，我認為至少這是對傳統(tǒng)習俗的片面理解。傳統(tǒng)習俗中有精華也有糟粕。我們的傳統(tǒng)是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情重。禮物雖輕得微不足道，但情誼深重。現(xiàn)在“禮”的本意已經(jīng)被異化帶有功利性,成為人際關(guān)系的一種籌碼。我們的傳統(tǒng)是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禮”，是指禮儀，禮節(jié),不是禮物禮金,而是崇尚彼此尊重，禮節(jié)周到，客來客去。

有人說這是時尚，是社會流行的套路,不依樣畫葫蘆照搬照做,失面子,丟尊嚴,惹人笑。的確現(xiàn)在的社會風氣拜金至上,虛榮浮夸。但時尚流行畢竟還是客觀因素,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怕失去面子丟掉尊嚴而違心盲從。這里“面子”和“尊嚴”不能等同，不可混淆。“面子”是虛榮心的代名詞，“面子”要同“里子”匹配。俗話說死要面子活受罪,十分貼切。尊嚴則是獨立人格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它的核心是自信自尊。我們保持尊嚴就不應(yīng)該讓社會上的畸形消費的虛榮心牽著鼻子跟著走,而應(yīng)該根據(jù)自己的條件走自己的路。 

至于“怕人笑” ,要看啥人笑,笑什么。你可曾看到土豪辦婚事那些傻腔嗎？新娘頸部箍著一圈又一圈項鏈，臂上套著一只又一只手鐲，指上帶著一串串戒指，腳上還繚著腳鐲，從頭到腳全身披金上陣。唯恐人家不曉得自己是富豪，索性壘起百萬元嶄新人民幣扎堆陪嫁炫富，加上幾十輛豪車開道擺開陣勢。

異曲同工，婚禮進行曲的主旋律就是錢,錢,錢!就在前天,一位福建土豪舉辦婚禮。只見婚禮臺前堆滿六百萬現(xiàn)鈔，美其名曰是男方家庭贈給新娘的見面禮。席開五十桌,席間分贈給每位賓客五百元的紅包,任性灑錢。

其實十足拜金,反而有失體面。有人譏笑土豪就是那么一副德性，荒謬地披上淺俗的袈裟, 愚蠢地套上了銅臭的枷鎖。

且慢，看看還有洋的，四年前山西首富XXX在三亞花費七千萬巨資為女兒舉辦超一流豪華婚禮，高價聘請舉辦那場演唱會的明星陣容， 完全可以與央視春晚媲美。富豪斂財斗富擺開超級婚禮排場，無非是想贏得外界的喝采來建立自信，這恰恰是顯現(xiàn)出內(nèi)心的浮躁,獨獨欠缺那種淡定脫俗的優(yōu)雅風度。

更有甚者,還有新招。就在今年七月二十四日,一架直升飛停靠在上海浦東南園路上一小時，交通為之阻塞,招來了110公安警車前來調(diào)停。查詢之下， 并非飛機因發(fā)生故障而被迫降落, 原來是一家土豪舉行婚事，新郎空降迎新娘。此舉是為了討一個"緣分從天而降"的好口彩。如此瘋狂張揚,豈不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事與愿違，“好口彩”引出了一系列負面口碑:精神貧乏，思想淺薄，心靈空虛,低級庸俗,異想天開,附庸風雅。傳統(tǒng)的好口彩“天作之合”因空降成了“添足之合”。

如果有人對簡約辦婚事而譏笑，正說明這些人品位低下,俗不可耐。最主要的是一些人習慣用肉眼來判斷社會行為的表象,見物不見人,而沒有用心去明理是非,不能抓住其禮儀文化的實質(zhì)。因此根本不值得費神與之計較。

最近朋友發(fā)來微信談到哈佛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臺灣馬英九女兒的品性，猶如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作為馬英九的女兒馬唯中,她原本可以開紅色法拉利跑車，可以坐飛機頭等艙，可以穿戴名牌服飾，也許甚至還可以“耍大牌”，但她沒有這么做，而是擠公交、坐經(jīng)濟艙、穿一般品牌的衣服。就說她2013年在臺北結(jié)婚擺喜酒，也是很低調(diào)、很簡單。馬英九未曾現(xiàn)身于酒席，只有馬英九夫人周美青及小女兒馬元中出席，席開8桌，每桌花費1萬6千臺幣，共計12萬8臺幣，八桌喜宴花費不到人民幣3萬元，人均攤不上4百元。年輕人能脫俗超群，寧靜淡泊，精神可嘉。

常說要移風易俗，現(xiàn)在倒要大力移“虛榮風”，決心易“浮夸俗”；要反這種庸俗潮流，破這個社會定勢。我們認為，家庭生活品質(zhì)的高低，取決于家庭成員精神層面上的升華和充實，而不在乎物質(zhì)觀念上的富足和優(yōu)越。所以要理性對待婚事，實事求是，量力而行，要有勇氣突破面子觀念的屏障,要發(fā)揚禮輕人情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從而徹底解決結(jié)婚難和送禮難這兩個新的老大難,促進“有情人終成眷屬”。話可以這么說，文章可以這樣寫，筆者心知肚明,在整個社會風氣不正的氛圍下，真正要突破這一名韁利鎖的屏障,難啊!

與此同時，我們?nèi)f萬不能忽視這“結(jié)婚難”派生出來的相關(guān)問題，那便是大城市生育率超低和人口結(jié)構(gòu)老化加速的的趨勢。這恰恰是對未來社會挑戰(zhàn)的大問題。
  上海老頭于悉尼 201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