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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心出發，生命的溫度熾熱如陽光，地獄的大門，飛出一只春天的燕子。我不敢追逐黑夜的屋檐，只能站在生命的終點，迎接魔鬼的微笑。

地獄的深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那帶刺的長鞭，在善良和邪惡之間，有節奏的抽打著。我的靈魂為之一顫，方才明白，黑夜和地獄是如此之近。我睜開眼，黑夜進入我的發膚，進入我的血液。我伸出雙手，用渾噩的余生，交換魔鬼的微笑。

黑夜太黑，人心不仁。地獄大門緩緩打開，那刺耳的吱呀聲，似乎是我生命的呼吸。我的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奔騰著，我漲紅著臉，每一條血管都在憤怒。靈魂深處，我沖破生死的束縛，緩緩爬出荒涼的戈壁。

戈壁的天空，藏著一輪孤單的明月。我抬眼望去，它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但我知道，它是魔鬼的左眼。盡管它時而藏在云層后，可它的影子騙不了這個世界。它的影子，是一張滿口獠牙的血盆大嘴，它正在向我逼近。我沒有遠離，反而是睜開生命的牽引，向那張嘴退去。

天上的明月，這時已是一只血紅的眼睛，眼角那滴落的淚水，澆灌著一夜又一夜的噩夢。血紅色的月光，像把鋒利的刀劍，從每個死亡角度刺來。我站在原地，不愿躲閃，只是為了捍衛做為一個人的尊嚴。

噗嗤的一聲，刀劍的冰冷吞噬著我生命的溫度，那些懦弱的血液正在奔逃。我捂著猙獰的傷口，朝魔鬼微笑著。它面無表情，似乎早已洞悉人心。我心有不甘，向魔鬼消失的方向倒去，只為離魔鬼更近一些。

我的眼皮從來沒有如此疲憊，如果讓我沉睡幾個世紀，我也不愿意醒來。我的眼睛縫隙越來越小，這個世界在我的眼里扭曲著，像個小肚雞腸的婦人。我努力的保持著頭腦的清醒，那若有若無的氣息，在塵埃里挖掘著我的墳墓。我不愿就這樣睡去，我的生命還需要一個微笑的溫暖。

我的雙眼溢出了眼淚，不是在為自己的生命而哭泣，而是在為死亡感動。死亡的力量是花朵上的蝴蝶，飛過人間，便是魔鬼的紅塵一笑。可魔鬼這樣的笑容太過多情，我不愿意情海沉浮，于是，我卑躬屈膝的出賣這個世界，出賣自己的靈魂。

我牽著魔鬼的駿馬，所有的惡鬼都在讓路，我的虛榮得到滿足，我的生命瞬間空無。魔鬼沒有騎在駿馬上，我只不過是在飼養一匹兇悍的駿馬。我有些得意，滿面紅光，大有衣錦還鄉的感覺。

當我路過家鄉的村落時，我在黃昏的陽光中沐浴著。我看了看在遠處吃草的駿馬，它看上去高大健壯，長長的黑色毛發在山風中飄揚，馬尾搖擺著，前蹄不時刨著泥土。此刻，我的欲望膨脹著，我盤算著，如果我能擁有這樣一匹魔鬼的駿馬，我也能騎在駿馬上，對著這個世界微笑。

想到這里，我在考慮我該用什么樣的微笑看著這個世界。是小偷得手后的微笑？還是強盜殺人后的微笑？我有些猶豫，踱著步，表情有些痛苦。我拔出腰間的寶劍，劍身映著我沮喪的樣子，我的目光有些呆滯，有些渙散。對著劍，我哈了哈，然后用破爛的衣袖反復的擦拭了好幾遍。劍身上，我的面容更加沮喪，我的眼神更加呆滯，更加渙散。

我有些懊惱，心情煩悶不已，難道我就不能精神飽滿的對這個世界微笑一次嗎？我揮舞著寶劍，冷冷的劍光有些刺眼，每一次劈砍，我似乎都能聽見慘叫聲。我有些興奮，在天空著胡亂的又刺又剁，剎那間，空氣中便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我有些作嘔，我想逃離，可我的雙腳卻在大地上生了根。我想，一定是魔鬼在拉扯我的生命。

漸漸的，我的身體在風霜雨露中，化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我的枝葉向人間伸展，我的花朵綻放在孩子稚嫩的臉龐上，我的果實盛放在饑餓的胃里，我的落葉燃燒在寒冷的冬天。這時的我，仿佛已經超過生命應有的覺悟。可我還是對魔鬼的微笑，念念不忘。

我突然想起了那匹駿馬，我朝它看去，它還在那兒，似乎在等待我，又似乎是在等待魔鬼。我想開口說話，可我太過蒼老，我的嘴唇幾乎被歲月縫上。也許正如魔鬼對我說的那樣，人的嘴，就是生命最猙獰的傷口，只有愈合，才能安然生存。

我緊閉著嘴，開始學著用一雙耳朵聆聽世界。世界在風聲中竊竊私語，萬物似乎都在醒來。它們睜開惺忪的睡眼，滿是期待的看著我。我想對它們微笑，可我的臉早已僵硬。它們有些失落，在它們的身上，我看到了世人的無奈。片刻之后，我生命之樹的身份被質疑，一片辱罵聲此起彼伏。我在心里苦笑不已——除了生命，我和你們一樣，一無所有。

終于，看起來善良的它們，爬上我的身體，摘完所有的果實，飽餐一頓后，它們揮舞著大刀，在我軀干上瘋狂的砍著。我的血液再次出賣了我。我想哭，可我的眼淚已經用去灌溉萬物了。慢慢的，我轟然倒下。我的軀體已經滅亡，可是魔鬼和它的微笑，到底在哪兒？

我的靈魂慢慢的爬出了大樹，我有些迷茫，也有些惆悵。我的心從來沒有這么痛過，我也從來沒想過，生命與生命之間，原來不是只有善良。

這時，魔鬼的駿馬向我走了過來。我輕輕的摸了摸它的頭，表示安撫，然后縱身騎上馬背。我雙手緊握韁繩，面帶微笑，向大樹倒去的方向前進。

從此，每當我拿起鏡子，我就能看見魔鬼對我微笑。

二零一六年八月十四日于成都，竹鴻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