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紅葉拉著行李箱跨進家門之時,她媽正半仰在床上,大口地喘著粗氣,間斷性地咳嗽著,她爸呢,正背對著門口,站在與床緊挨的桌子前,一手提著暖水瓶,一手在桌子上亂摸著,像似在尋找水杯。屋子里亂成一片:沙發(fā)墊橫立著;一只剩飯碗在茶幾當中正擺著,碗上橫放著一雙飯后還未曾清洗的筷子,碗的旁邊放著兩個接近變質的爛香蕉,及一個香蕉皮;桌子上,亂堆著衣服、衛(wèi)生紙、牙缸、水杯,還有兩本舊雜志;地板上,果皮和紙屑更是扔得滿地盡是。
“我回來了。”紅葉一臉沮喪,說道。
“我娃——終于——回來了!”紅葉媽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葉子回來了,你媽整天念叨你呢!”紅葉爸轉過身子,面露喜色地說道。
“有啥念叨的,春節(jié)不是回來了一趟嗎,現(xiàn)在是五月,間隔還不到半年,讓我在蘇州和紅山縣之間就跑了兩趟,本就掙不下錢,掙點錢都給交通運輸事業(yè)做貢獻了。”紅葉一邊將行李箱靠在沙發(fā)旁,一邊嘟嘟囔囔地說道。
“可你媽想你呀!”紅葉爸說道。
“兒也在你們身邊,媳婦也在你們身邊,孫子還在你們身邊,對我這即將‘潑出去的水’到底有啥想的,大概是想我的錢了吧!啥時去醫(yī)院?要多少錢?”紅葉說道。
“大概四五千,你剛到家,歇一宿吧!要不明天去醫(yī)院?”紅葉爸說。
“歇啥呢!我回來是給我媽看病的,要歇就到蘇州歇了,還能坐一天一夜火車回來歇。我哥不在嗎?趕緊讓我哥打電話叫救護車,車費我來掏。”紅葉說。
“好!好!”紅葉爸樂顛顛地跑出了屋子。
五分鐘后,哥哥紅生,嫂子翠蓮,以及三歲的侄兒萌萌,以及紅葉爸一起走進屋子。
“紅葉回來了?”紅生問道。
“紅葉回來了?”翠蓮問道。
“嗯,我回來了。”紅葉回答道。
“姑,你回來了?我想你!”萌萌一下子跑到紅葉身邊,抱住了她的腿,嬌嗔地說道。
“全家這么多人,就數(shù)我萌萌一個人乖。”紅葉這才舒展開她那張一直沮喪的臉,俯下身子,將萌萌擁在懷里,且讓萌萌在她的兩邊臉頰各親了一口,然后打開她隨身所背的小皮包,取出幾袋小食品遞給萌萌,說道。
拿到小食品的萌萌掙脫開了紅葉,轉身向翠蓮跑去。大家紛紛準備起了住院所需的東西,什么戶口薄、身份證、低保證,紅葉媽的換洗衣服,碗筷臉盆等住院必需品。紅葉家屬于縣城的郊區(qū),距醫(yī)院只有十來里路,不一會,大門外便響起救護車的鳴笛聲,車上走下穿白大褂的大夫和護士。
“誰叫的救護車?”大夫問道。
“我。”紅葉走出了屋子,答道。
“病人在那里?”大夫向紅葉微微一笑。
“在這里,進來吧!”紅葉指了指屋子里面。醫(yī)生戴著聽診器,提著急救箱,護士拿著血壓計、提著氧氣袋跟隨紅葉走進了屋子。
經(jīng)過簡單地診斷和檢查,再問及紅葉媽的病史之后,護士對紅葉媽吸上了氧氣,輸上了液體,攙扶著她下了床,走出院子,上了救護車。大家也將剛才準備好的行李一并放上了救護車,伴隨著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向醫(yī)院趕去。
紅葉媽是支氣管擴張引起的肺氣腫。一小時后,做完各種檢查的紅葉媽已靜躺在2病區(qū)37床開始了治療。紅葉靜坐在床邊的一個方凳上怔視著眼睛微閉的媽媽,怔視著輸液器上的液體一滴滴落下,此時才感到有些累,也有些餓。昨天凌晨五點,她坐蘇州直達老家省城的列車,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于今晨到達省城,又改坐省城發(fā)往縣城的第一趟班車,在縣城下車后,又花五元錢雇了輛出租馬不停蹄地趕到家。此時正值中午十二點,而她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妥妥地讓媽媽住上了院,也距她臨行之時整過去三十個小時。三十個小時,她吃完了五桶方便面,解決了爸爸、哥哥、嫂子在家不能解決的問題。對此,她感到有些悲哀,是為自己嗎?還是為爸爸、哥哥、嫂子,乃至其他人,她難以說清。
這時紅生走進了病房,說道: “紅葉,坐這么久車了,想必你也累了,餓了,出去吃些飯吧?媽這里,我照看。”
紅葉看了紅生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走出了病房。來到醫(yī)院大門外的街道上,紅葉看見有家賣蓋澆飯的餐廳,徑直走了進去。餐廳不大,是家夫妻店,和操作間加在一起超不過三十平米,飯廳里擺了六張鋼化桌子和二十多條凳子,紅葉坐在了一張空桌子前。
“美女,吃啥?”正在操作間炒菜的老板看見有顧客走進,伸出腦袋,露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問紅葉道。
“木須肉蓋澆飯。”紅葉答道。
“好!木須肉蓋澆飯一份,馬上就好。”老板抑揚頓挫地說道,隨即從操作間里走出了老板娘,同樣笑容可掬地向紅葉點了點頭,且用隨手帶來的抹布擦了一遍紅葉所坐的那張桌子,提來了茶壺,給紅葉倒上了茶水。
老板炒菜的速度忒快,不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蓋澆飯便呈現(xiàn)在紅葉眼前,味道很可口,紅葉吃得很香。
一碗蓋澆飯下肚,消除了紅葉連日坐車的疲勞,渾身有勁了,胃里也感到暖絲絲的愜意。給老板付過賬后,紅葉走出了這家餐廳。
與這家餐廳相鄰的是家水果店,看著光鮮透亮、琳瑯滿目的時令水果盡顯眼前,紅葉不禁生出買下一些的想法。她想買下送給媽媽的主治大夫和主管護師,好讓他們在給媽媽的治療過程中盡心一些。紅葉買了兩份水果,返身又踅回了醫(yī)院。
紅葉 回到病房,恰碰見嫂子翠蓮領著萌萌站在她媽床邊。萌萌看見姑姑提著兩袋子水果,以為是給自己買的,嚷著就要吃。紅葉解釋說是準備送給大夫和護士的。萌萌撅起了小嘴巴,說姑姑小氣,不疼愛自己。翠蓮說道:
“誰說你姑小氣,你姑待人可大方了,可都是對外人大方。”
紅葉有些惱火,但還是將火氣強壓在心底,沒有發(fā)泄,掏出五十元錢遞給翠蓮說道:
“嫂子,這五十元你拿去給萌萌買些吃的,住院費五千元我已繳了,媽是老病復發(fā),病情也基本穩(wěn)定著呢,我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累得要命,就先回家了,媽這里就由你和我哥先經(jīng)管著,有啥事給我打電話。”
紅葉說完這些,提著水果頭也不回走出了病房。
二
在中國西部,秦嶺北麓,有一個名叫紅山的山區(qū)小縣,這里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山石、土層以醬紅色而聞名、獨稱,這也是紅山縣名的來由。在紅山縣城關鎮(zhèn),有個永新村,距縣城不足十里,它就是紅葉可親可愛的家鄉(xiāng)。
十一年前,十五歲的紅葉就在紅山縣城關中學讀初三,和她一塊在這個學校讀初三的還有同村的女孩紅娟和紅霞,理所當然,她們仨也就成了最為要好的朋友。對女孩子們而言,十五歲正是喜歡做夢,喜歡幻想的年紀。三個女孩一塊上學,一塊放學,一塊彼此傾訴著她們內心的小秘密,編織著她們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向往。在后來的中考中,紅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全縣唯一的一所高中——紅山中學,紅葉以三分之差名落孫山,紅霞呢,更是考得一塌糊涂,距分數(shù)線相差甚遠。當三個女孩再次相聚之時,彼此間已缺少了往日的歡欣和笑語。
“紅葉、紅霞,報補習班吧!好好努力一把,明年我們再次在高中校園里相聚。”紅娟說。
“我成績太差了,即使補習一年明年也沒多大希望。我爸早對我說了,考不上回家戳牛屁股,待年齡混大了找個婆家嫁人。”紅霞說。
“紅葉,你只差三分,就報名補習吧,否則太遺憾了!”紅娟說。
“紅葉,你報名吧,我支持你!不要像我一樣破罐子破摔。”紅霞說。
“我——我——我當然想補習,但又怕我爸媽不同意。”紅葉臉色通紅,囁喏道。
晚上,紅葉吞吞吐吐地向爸媽提出了報補習班一事。
“爸——媽——我今年考試只差了三分,想報補習班。”紅葉說。
“報啥補習班?你媽長年患氣管炎,藥不離口,你哥又讀高中,錢花得沒邊盡,咱家的牛正好沒人放,你還是回家放牛得了。”紅葉爸說。
“可我哥前年也沒考上高中,不是補習了一年,去年才考上的嗎?為什么你們讓我哥補習不讓我補習?”紅葉說。
“葉子,你就聽你爸話吧!你和你哥不能比,你哥是男娃,是咱全家未來的頂梁柱,讀高中可以跳農門,考干部,而你是女娃,早晚要嫁人,是即將潑出去的水,讀高中沒用。”紅葉媽說。
“爸,媽,我不放牛,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嗚嗚嗚.....”紅葉哭了。
可哭歸哭,最終紅葉還是沒能報上補習班,回到村子和紅霞一起戳起了牛屁股,當起了放牛娃。
三年后,紅葉的哥哥紅生高三畢業(yè),又復讀了一年高四,參加高考以舊落榜,最后自感考大學無望,灰溜溜地回到了村子。紅生回家之后,紅葉先在縣城一家飯館干了兩個月服務員,后通過縣人社局勞務輸出,招工進蘇州的一家無線電廠上班。
那天,紅葉和其他幾位勞務輸出人員拿著人社局的介紹信,坐紅山縣城通往省城的班車,到站后又直達火車站,開始了她人生歷程中的打工之行。臨行之時,紅葉爸、紅葉媽、紅生、紅娟、紅霞,在縣城汽車站為紅葉送行。
紅葉媽抹著眼淚說: “葉子呀,走這么遠,也不知啥時才能回來,媽舍不得你呀!”
紅葉爸說:“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門寸步難,家里又不缺你吃的、穿的,偏偏要跑出去受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將來呀!”
紅生說:“妹呀,外面世界再好,那都是別人的,哪有呆在家里舒坦,要是哪天混不下去了,就趕緊回來,哥專程去車站接你。”
紅娟說:“紅葉,看著你背著行囊,跨上了打工之行,我好生羨慕,今年我高考落榜了,心情特別不好,本也打算和你一起報名去蘇州打工,可我爸、我媽不同意,硬讓我復習,那就讓我再復習一年,碰碰運氣,假若考不上了,便去蘇州投奔你,到時你可要收留我呦!”
紅霞說:“紅葉,你好偉大好讓我崇拜呦!小小年紀便要獨創(chuàng)江湖,我打死也沒這個膽和能耐,我只愿呆在咱紅山,每天手拿皮鞭,緊隨于牛羊身后,耳聽百鳥鳴囀,徜徉于山水之間,待有朝一日鐘愛我的白馬王子到來,將我娶走,我們好和和睦睦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紅葉眼眶濕潤了,說:“爸、媽、哥、紅娟、紅霞,謝謝你們前來為我送行,我很高興,也舍不得離你們而去,但人各有志,我紅葉也有自己的人生夢想和未來打算,爸媽養(yǎng)育我十八年,紅山的水我也喝了十八載,不論我將來走到何地,請相信,我都是咱紅山縣的人,你們今天所來的各位也都是我紅葉最為可親的親人和朋友。”
紅葉說完這邁著大步,跨進了車廂,班車啟動了,漸行漸遠,熟悉的縣城落于腦后,滾燙的淚水流落于紅葉的兩頰。
“咣當,咣當.....” 列車經(jīng)過一天一夜地長途行駛終于到達了蘇州車站。紅葉他們一行剛走出車站大門,早有無線電廠的工作人員舉著牌子在站外等候迎接。面對著高聳的樓林,寬闊的街道,疾行的車輛,如織的人流,耳聽著似懂非懂的吳語,紅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難以抑制的激動和喜悅:蘇州,我來了!蘇州,我愛你!
乘坐廠里一輛半新不舊的中巴車,半小時后紅葉來到了她所工作的蘇州利民無線電廠。在一名笑容可掬的大姐帶領下,紅葉被帶到了職工生活區(qū),打開一間職工宿舍,大姐說:
“里面的二號床正好沒人,你就住二號吧!聽說你要來,被褥、碗筷、臉盆等廠里所配備的生活用品,小李、小張她們上午已為你領過了,你就盡管用吧!她們上早班,再有半個小時就下了,都是年輕人,住在一塊也說得來,待她們下班后帶著你先熟悉熟悉廠里環(huán)境,另外對你說一下,咱們廠里中午實行的是面餐制度,上午、下午刷卡,待一會小李下班后,讓她帶你去后勤處憑招工合同和身份證辦張飯卡,辦卡不要錢,充多充少由你定,待月底從工資里扣,一般女工一月有一百多元就夠了。”
大姐說完這些,詭秘地朝紅葉一笑,飄然消失于樓道中。紅葉提著行李走進了宿舍。宿舍面積不大,最多有十五六個平米,支了三張架子床,每張床頭各對應三個鐵皮小衣柜,和床一樣對應標有1、2、3、4、5、6,六個柜號。二號床剛好是下鋪,被褥、枕頭、枕巾都是新的,柜子分為上中下三層,打開二號柜子,上層為衣柜,中層為抽屜,抽屜里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瓷碗、一雙竹筷、一個刷牙缸,下層為鞋柜,柜子上面放著一個新塑料臉盆。紅葉把行李放在床邊,坐在屬于自己的二號床上,笑了,她感到很溫馨,也很滿意。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紅葉在利民無線電廠上班已經(jīng)三月了。三個月來,她適應了這里的生活,且喜歡上了這里,雖然每月只有四天假,每上一個班的時間都在近十個小時左右。這十個小時內,除過中間半小時的吃飯停歇,她全部都是在機器前緊張而忙碌地工作著,有時一個班下來,她的腿都站麻了,也站腫了。可當一月過后看著自己的工資卡上猛然多出叁仟伍佰元現(xiàn)金,她的內心又會感到莫名的喜悅。發(fā)第一個月工資,她便給家里寄去兩千元,這讓遠在老家的紅葉爸激動不已,在電話中連連夸贊女兒是好樣的,沒白養(yǎng),同時說,紅葉媽的氣管炎又犯了,離不開藥,一停藥便咳嗽得厲害。紅葉自豪地告訴爸爸,她現(xiàn)在長大了,能掙下錢了,媽媽的病盡管看就對了,以后每月她都會給家里寄兩千元錢的。面對女兒的許諾,紅葉爸更是特別興奮和激動。
紅葉的宿舍里面,共住有六個女孩,六個女孩和紅葉關系相處得都還不錯,但關系最好的還是要算李娟和張萍了。她倆和紅葉一樣都是來自偏遠的西部山區(qū),都沒讀過多少書,是早紅葉半年來民無線電廠打工的。李娟是四川人,十九歲,比紅葉長一歲。張萍是貴州人,剛滿十八歲,比紅葉還小半歲。
紅葉是秋季開學的季節(jié)來蘇州打工的,三個月過后,時間已到了年末的隆冬季節(jié),雖然這里的冬天遠沒有家鄉(xiāng)那么寒冷,也沒有落雪,可蕭蕭的寒風吹打在人的臉上也不覺使人感覺到一股刺寒。這時,紅葉便特別懷念家里的火炕和火爐。寒冷的冬季里,空曠的田野,寂靜的小村莊,潔白的雪花簌簌地在院子里落下,屋子里爐火燃得正旺,爐子上的熱水壺正吱吱地冒著熱氣,一家人圍坐在火炕上品著茶、拉著家常、看著電視,這又是多么溫馨而愜意的呀!年關到了,紅葉想家了!這想家的不止紅葉一個人,還有她最為要好的朋友李娟和張萍。
從廠里傳來消息,今年廠里生產(chǎn)任務重,工作量大,凡春節(jié)期間不回家的員工,當月工資按平時的二倍發(fā),這么說來春節(jié)期間若繼續(xù)上班,她當月便能領到柒仟元工資,這的確是個誘人的消息,李麗和張萍都不回家了,說,來這里打工不就是為了掙錢嗎!只要掙下錢,不管何時回家都一樣,既體面又風光,而手里沒錢,即使回家過個年,也感覺不到多大樂趣。她倆問紅葉啥想法,紅葉最后決定,也不回去了,但要給爸爸、媽媽、哥哥,三人各買一件新衣服寄回去。三個女孩樂得手拉著手跳了起來。
也就是這一年,紅葉站在機器旁,耳聽著窗外啪啪的爆竹聲,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除夕之夜,當然,下班后,她也吃到了熱氣騰騰的年夜飯,吃到了年糕,吃到了餃子,還受到了廠領導地慰問。
三
平靜的日子像流水一樣歡快流淌,時間眨眼便過去了三年。三年過去了,紅葉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出落成一個文靜秀氣、端莊成熟的大姑娘了。三年來,紅葉總共回了兩趟家。第一趟回家是來蘇州后的第二年暑假,老同學紅娟打來電話說自己考上了師范學院,要找昔日的同學聚一聚,慶祝一番,希望紅葉作為昔日的閨蜜和校友,賞個臉到時一定參加。不知為什么,聽到紅娟考上大學的消息,紅葉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之有些傷感。想起小時后自己和紅娟、紅霞三人一起長大玩耍,一起報名上學,一起度過了最為難忘的三年初中生活。后來,紅娟順利地考上了高中,自己因三分之差而名落孫山。按當時政策,當年考不上高中的學生可以復讀參加來年的中考,當時她多么希望重新走進校園參加復讀呀!可作為一家之主的爸爸卻決然拒絕了,打碎了她繼續(xù)求學的夢想。后來,她在家里放了三年牛,又在縣城飯館當了兩個月服務員,最后招工來到蘇州利民無線電廠。雖然從目前現(xiàn)狀來說,她還算過得可以,可不只為什么,她的內心總還是有些不甘。她常常想,假若家里提供給她復讀的機會,她一定會好好用功學習,考上高中,在來年的高考中一年考不上大學兩年考,兩年考不上三年考,直到她考上大學或自感考大學無望為止。然而絕情的爸爸卻把她這個希望給剝奪了,這讓她在后來的人生道路中連“無望”的機會也沒有了,為此,她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不甘心呀!特別是聽到昔日的同學紅娟考上大學之后。
紅葉準時回到老家參加了紅娟的慶祝宴。為了這次回家之行,她特意花三百元買了條連衣裙,二百元買了雙高跟鞋。而這一身行頭猛然出現(xiàn)在紅娟和眾多同學面前之時,大家無不發(fā)出嘖嘖地贊嘆聲:人靠衣裝馬靠鞍,不愧是南方大都市回來的主,光彩照人呀!深山里飛出了金鳳凰,紅葉同學,一年不見,去南方發(fā)達了!......一時間眾多同學的目光和話題一下全圍繞到紅葉身上,相對紅娟的金榜題名和東道主身份,真還有點喧賓奪主之感。
紅葉就是這么淡淡的笑著,舉杯和大家一一打著招呼,當同學們問她干什么工作時,她只說三個字:在工廠。這含糊的回答使大家對她既敬仰又羨慕,紅霞噘著嘴說:
“紅葉,要不是我談下了對象,真想隨你去蘇州,看一下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這次就讓紅葉帶著你走唄!”一位同學說道。
“蘇州那么遠,我真有點舍不得我對象。”紅霞把頭一擰,滿臉害羞地說道。
“看來我們的紅霞同學還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呀!佩服!佩服!哈哈哈.......”眾同學一下子哄堂大笑,羞得紅霞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紅霞確實談下了對象,是個在縣城搞裝修的小木匠,一月前剛定的婚,這一點確是走在了所有同學的前列。紅娟對今天慶祝宴的氣氛很滿意,她連連向眾位同學敬著酒和飲料,勸大家吃好、喝好,在未來的日子里多聯(lián)系。紅娟待人接物的嫻熟和練達,使紅葉感到,紅娟變了,變得成熟了,也世故了,同時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身邊的這一系列同學,一年多未見,大家都變了,變得生疏了,變得沒有過去那么可親了,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第二趟回家是來蘇州的第三年春節(jié),具體來說也就是半年前。那時,紅葉爸在電話中告訴紅葉,她哥紅生訂婚了,讓她今年春節(jié)務必回來,和大家一起過個團圓年。紅葉請了一個月年休假,說要回家探親、過春節(jié),因為紅葉自進廠以來,一連兩個春節(jié)都是在廠里度過的,領導很快就批準了。
踏上回家的征程,紅葉心里特別的愉悅和激動,自上次回家,距今又是一年半了。一年半了,家里一切都好嗎?媽媽的氣管炎好些了嗎?哥哥所找的新嫂嫂是什么模樣呢?雖然她每月準時向家里寄去兩千元錢,可為什么爸爸總說家里錢不夠用,讓她回來商量個對策。那就快點回去吧!回去了看家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想到這里,紅葉確實有點歸心似箭的感覺,因為她確實想家了。
紅葉于臘月二十三傍晚踏進了家門。臘月而二十三,是祭灶神的日子,當?shù)仫L俗又稱過小年,也就是從這一天起就有了過年的氣息。
“爸、媽、我回來了!我哥呢?我新嫂子呢?我想見他們。”紅葉一踏進院子,便興奮得大聲叫到。
“葉子回來了,媽想你!爸也想你!”屋子里走出熱淚盈盈的紅葉媽,紅葉爸。
“妹你可回來了,爸媽這幾天天天都在盼你呢!”紅生也走出了屋子。
“媽,我也想你!”紅葉一下子撲了過去,緊緊地摟住她媽的脖子,激動地說道。
一家人歡歡喜喜地走進屋子,紅葉爸樂得笑不攏嘴,圍著紅葉問她這一年多來在蘇州的情況,紅葉媽趕緊去了廚房,說要為紅葉做最好吃的飯菜犒勞她,紅生呢,也是把紅葉跟前跟后,顯得特別高興。面對全家人這種濃濃的關愛之情,紅葉特別感動,是啊,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情感能比親情更濃烈更讓人感動呢?
隆冬的夜晚來得特別早,剛吃過晚飯,天已經(jīng)盡黑了,全家人圍坐在火炕上看著電視,拉著家常。紅葉爸先問了紅葉在蘇州的工作狀況,問她活累不累,工資待遇咋樣。紅葉都一一如實相告,說活倒不累,就是工作時間長,工資也能按時發(fā)放,每月連加班下來可以領到三千五到四千元。紅葉爸連連點頭。紅葉問她未來的嫂子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紅葉媽說是后村人,名叫翠蓮,人挺精干,模樣也俊,就是娘家彩禮要得太高:10萬。話說到此,全家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紅葉說: “彩禮咋能這么高,咋不給哥多打問幾家,比較一下。”
紅葉爸說:“葉子呀,這是你這幾年不在家,不了解咱縣娶個媳婦的行情,十萬元相比而言都是小數(shù)字了,還有十二三萬的,離縣城遠些,條件比咱還落后的地方十四五萬,十五六萬多的是。”
紅葉說:“那咋辦呀,十萬元,咱家可拿不出這么多錢?”
紅葉爸說:“拿不出也得拿,難道叫你哥打光棍不成?”
這時紅生插了一句,說:“紅葉,有件事你不明白,今天就挑明對你說吧!爸媽這次回來就是讓你定親的,咱村李禿子的小子李建明相中你了,愿出彩禮十二萬,咱爸媽都答應了,單等你這次回來定親。”
“啊!”紅葉大驚,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這李禿子是永新村有名的霸道之人,平時欺老凌弱,名聲一直不太好,所生養(yǎng)兩女一男,兩個女兒脾氣溫和,待人也挺有禮數(shù),現(xiàn)已出嫁,就是這兒子李建明吊兒郎當、不學無術,僅讀了個小學畢業(yè),和紅生同歲,現(xiàn)賦閑在家。
片刻之后,紅葉說: “哥,你莫不是開玩笑吧!咱爸怎能把我說給李建民呢,他可是咱村有名的二流子。”
紅葉爸說: “事是真事,不過你沒有回來,也就沒有定下,單等你回來一句話呢!”
紅葉說:“那你們啥意思?”
紅葉媽說:“我和你爸都沒意見,你嫁到咱村,離家里近,我們也能照應上你。李禿子家雖說名聲不太好,可他家里有錢呀!嫁了兩個女子少說也撈了個二十多萬,建明這娃雖說有些懶散,可畢竟是個孩子嘛!待你嫁過去后就管住他,帶他去蘇州打工,也不是件壞事。”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總之一句話我不會在紅山縣找對象的。”紅葉厲聲說道。
“真是女大不由爹呀!”紅葉爸搖著頭喃喃地說道。
在以后的幾天里,紅葉爸媽陸續(xù)向紅葉說及相親一事,但都被紅葉堅決地拒絕了。紅葉爸說:“葉子,爸都是為你好,你咋就聽不進去,不明白這個理呢?”
紅葉說:“為我好,為我好當初咋不讓我上學?”
紅葉媽說:“葉子,你要理解咱家當初的處境,你哥當時上高中,家里實在拿不出富裕錢供你呀!”
紅葉說:“不是供不起,是重男輕女,是想拿我的婚事為你兒換媳婦,對吧?”
紅葉爸說: “可咱們山里都是這么做的呀!有什么錯嗎?”
“爸、媽,我愛你們,但你們太讓我失望,也太可憐了!同時我恨自己,恨自己命運不濟,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嗚嗚嗚.........”紅葉哭了。
“年”過得很冷清,幾乎每天都在爭吵中度過的。正月初八,紅葉背起行囊,拉起行李箱,說:“爸,媽,女兒走了!”
紅葉媽說:“你不是請了一月假嗎,不是說過了十五再走嗎?”
紅葉爸說:“那讓我和你媽把你送到車站吧?”
紅葉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在汽車站,臨上車時,紅葉回頭望了一眼滿含熱淚的爸媽,說:“爸,媽,你們回去吧,多保重!此后女兒還會每月定時給你們寄兩千元的,只是以后家里沒事,女兒再也不想回來了!”
紅葉爸和紅葉媽含著熱淚,異口同聲地說:“葉子呀,爸媽想你呀!”
四
紅葉走了,回到了她所工作的蘇州利民無線電廠。這里雖然辛苦,一個班下來常常需要十個乃至十一二個小時,雖然很苦也很累,但她感到這樣很充實,家她再也不愿去想了,媽媽的病,哥定媳婦所欠下的一屁股債她都不想管了,她每月只是準時在工資發(fā)后給家里寄去兩千元錢,就連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家里這么簡單的舉動都舍棄了。她已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和廠里的姐妹們一起逛街、購物、吃大排檔,一起玩耍、嬉鬧,一起訴說著彼此的心事和哀愁。這樣的生活是快樂的,也是匆匆地,是風輕云淡的,也是讓紅葉留戀難忘的,匆匆太匆匆,留戀又難忘,如此這般,轉眼又過去了四年,紅葉二十五歲了。四年來,隔三差五,紅葉也會接到爸媽從家里打來的電話。在電話中,爸媽向她絮絮叨叨地向紅葉訴說著家鄉(xiāng)的變遷、鮮事。紅娟師范畢業(yè)了,在城關鎮(zhèn)中心小學做起了教師。紅霞結婚了,婚后的生活不太和睦,兩口子經(jīng)常打架、鬧仗,在村子里搞得沸沸揚揚。紅生和翠蓮也結婚了,不過還欠三萬多元外債。爸媽問紅葉手中是否寬綽,能否給家里多寄些錢,好盡快還清那壓在頭頂?shù)耐鈧<t葉在電話中說:“爸、媽,人都說女兒是父母心中的貼身小棉襖,可我作為你們的小棉襖,咋活得這么累,這么苦呢?我感覺我不是你們的小棉襖,是搖錢樹,搖一下就掉一沓錢,搖一下就掉一沓錢,可這搖也要慢慢搖呀!搖得太猛了,把樹搖死了以后怕再也落不下一毛錢了。我出門打工都快七年了,風雨無阻,每月都準時給家里寄兩千元錢,細細算來,也將近有二十萬了吧!二十萬,那可都是女兒在外受苦受累的血汗錢呀!你們明白嗎?”紅葉爸媽在電話那端說:“葉子,爸媽想你呀!”紅葉嘴上雖然這么說,可在當月給家里寄錢時還是多寄了三千,可這三千元還是她用半年的時間才積攢下來的。
一天,紅葉上班期間突然暈倒在機器旁邊,眾姐妹趕緊將她扶起送到醫(yī)院。在醫(yī)院,蘇醒過來的紅葉被診斷為營養(yǎng)不良、貧血,誘發(fā)間斷性暈厥,需住院進行治療。為此,廠工會派了一名姓吳的干事專門負責紅葉的治療事項。吳干事名叫吳天昊,二十八歲,很陽光,也很熱情,嘴角邊一直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是早幾年輕工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吳天昊為紅葉辦完了住院手續(xù),便拉了張凳子坐在床邊照料紅葉打點滴。吳天昊說:
“需要什么就盡管開口,譬如倒水、拿毛巾等。”
紅葉說:“太謝謝你了,我害的有不是啥大病,這些事自己能干,就不麻煩你了。”
吳天昊說:“可你是病人呀,病人就應當讓人侍候,得到此待遇。”
面對 吳天昊悉心地照顧,紅葉心中升起一股隱隱的感激,也蕩起一股絲絲的甜。
住院的第一天,吳天昊和紅葉也沒有做過多地交談,打完點滴,說了些注意的事項便回去了。第二天一大早,醫(yī)生還沒查完房,吳天昊便快樂地站在了紅葉的床頭。
紅葉問道:“吃過飯了嗎?”
吳天昊答道:“吃過了,”接著又反問紅葉道:“你呢?”
“我也吃過了。”紅葉說。
醫(yī)生查完房,便有護士進來依次為病人輸液。待紅葉輸上了液體,吳天昊便又拉了張凳子坐在了紅葉的床頭前。今天的吳天昊比昨天活泛多了,他問紅葉是哪里人,多大了,哪一年進的廠。紅葉都一一回答。他們彼此談了自己的身世和經(jīng)歷。吳天昊是湖南常德的,五年前大學畢業(yè),一直在工會做組織工作。他們很談得來,彼此間都有點相識恨晚的感覺,也感覺總有說不完的話,以至于液體完了而忘了按呼叫器,這也多虧鄰床病人提醒,才未造成大錯。第三天,吳天昊給紅葉送來了一束鮮花,這讓紅葉甚是感動。她問吳天昊,為何要如此對她這般好。吳天昊說,其實他在廠里早就注意起了紅葉,且偷偷地喜歡上了她,只是欠缺緣分不知道姓名,更沒有勇氣表白。這次紅葉生病真是天賜良機,給他能和紅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且感到相識相知,從而表達出自己對紅葉的愛慕之言。吳天昊說得很動情也很富有詩意,他猛然一把拉住了紅葉那只沒有扎針的右手。紅葉滿面羞紅,想掙脫意識卻一時得不到控制,最終默默地低下了頭。
紅葉二十五歲了,二十五歲的紅葉還沒有真正談過一場戀愛。雖然上中學時,她也有過自己心怡的男同學,但這僅僅只是心靈間一個小小的波動而已,最終也沒有表白,只能算作暗戀。畢業(yè)了,她便每天幫助爸爸干農活,頂著烈日,割著牛草,跟在牛屁股后面,任由豆大的汗珠從臉頰上落下,這期間根本就沒有想過戀愛這回事。來蘇州利民無線電廠后,廠里女多男少,稍有優(yōu)秀的未婚男性早被同行姐妹瓜分殆盡,剩下那些歪瓜裂棗的,不是家里太窮,這輩子在蘇州根本買不起房子,便是長相猥瑣,令人慘不忍睹。紅葉這么長時間一直單著,不就是想找一位像吳天昊這樣既有學識又不乏長相的男孩嗎?
一周后,紅葉康復出院,吳天昊以男朋友的身份親自將紅葉接回廠子。從此,吳天昊一有空閑便會來找紅葉,他們頻頻地約會,和這個世上所有熱戀的男女一樣,互相傾訴著甜言蜜語,講述著他們彼此間心靈中的小秘密、小故事。
一天,紅葉下班剛走出車間,有一同事對她說:“紅葉,有個女人找你,怒氣沖沖,像是專門來找事的。”
紅葉大為納悶,她一個打工妹,平時謹慎做事,和藹待人,從沒得罪過誰呀!紅葉剛走到院子中間,便見一柳眉倒豎的女人擋在路中間。
“你是紅葉吧?”女人問紅葉。
“對,我是紅葉,請問找我有什么事嗎?”紅葉說。
“我是吳天昊的妻子,請你以后離我丈夫遠點,不要再勾引他,否則便是‘小三’,破壞別人家庭,明白嗎?”女人說完這些,得意洋洋地揚長而去。
紅葉驚呆了,如五雷轟頂,她看到了院子里的許多同事,以及縮在人群當中,一直不敢抬頭的吳天昊。她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了,一股難以抑制的屈辱和悲憤之情頓時涌上心頭,跑到吳天昊面前,狠狠地罵了句:“騙子,流氓!”便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了宿舍。
紅葉失戀了,具體而言,她還算不上失戀,只能算作遭人欺騙。一月之后,她便從這場情感糾葛中解脫出來。她再次想到了家,想到了爸媽,想到了哥哥,以及未曾謀面的嫂子翠蓮,還有已長到三歲還沒見過她面的侄兒萌萌。她決定再回家一趟。
這年春節(jié)之際,紅葉第三次回到了自己家中。家還是昔日的那個家,房子照舊,家具照舊,區(qū)別只是爸爸比過去蒼老了許多,媽媽的病情更趨嚴重,不停地咳嗽。從爸爸口中得知,哥哥紅生婚后便另批宅基地蓋了新房和他們單過,平時沒啥事也不多大來往。紅葉這幾年雖然不停地往家里寄錢,可全花在哥哥結婚和蓋房子及媽媽看病上面,家里現(xiàn)在不但沒有絲毫積蓄還欠有一萬多元外債。看著爸爸蒼老的面容,以及媽媽因長期患病而顯得羸弱的身軀,紅葉有些心酸,過去對他們心存的怨恨頓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葉帶著禮物專程去了趟哥哥紅生的新家。紅生新蓋的房子為三間大房,外帶兩間小灶房,磚混結構,窗明幾凈,和爸媽所住的老舊土房形成了鮮明地對比。他現(xiàn)在在縣水泥廠當電工,每月工資兩千多元。嫂子翠蓮在家專門帶孩子。紅生夫婦對妹妹紅葉地歸來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噓寒問暖,問東問西,訴說著五年來的相思離別之情。當紅葉問紅生為什么要和爸媽分家時,紅生說,兩代人觀念差異太大,生活在一起矛盾太多,便分開了。紅葉覺得這是哥哥在狡辯,明顯是不愿贍養(yǎng)老人而說的推脫之詞,有些生氣,說:
“哥,爸媽為了供你上學而剝奪了我上學的機會,為了你的婚事,為了你蓋新房,花掉了我辛辛苦苦打工所賺下的近二十萬元錢,到現(xiàn)在還欠有外債,沒想到老來卻得不到你的贍養(yǎng)——不管他們。”
“誰說我不管他們?我不管他們這幾年我一直守候在他們身邊,倒是你外出打工七八年了,回家看過他們幾次?”紅生對妹妹地質問極為地不滿,反問紅葉道。
“我不回家,那是因為我在外辛辛苦苦賺錢維持這個家,為給媽掙看病買藥的錢,為給你掙娶媳婦的錢,為給你們一家三口掙蓋新房的錢。”紅葉激動地說道。
“你們別吵了,親兄妹二人四五年沒見面,一見面卻湊在一起吵架,還不叫村里人笑話。”這時,紅葉爸也趕到了紅生家,見自己一雙兒女高一聲低一聲地吵架,大聲呵斥道。
“爸,這就是最為心疼,嬌生慣養(yǎng)的寶貝疙瘩。”紅葉指著紅生對她爸說道。
“紅葉,別吵了,再吵回你蘇州去,永遠別再回來了——”兩行老淚猛然涌出紅葉爸的眼眶,順著臉頰滾落而下,他仰起了頭,用略帶嘶啞的聲音悲愴地喊道。
面對此情此景,紅葉和紅生都不覺默默地低下了頭。
紅葉失望了,對爸媽失望了,對整個家庭失望了,對她生活周圍所有的一切人都失望了。爸媽對哥哥的偏愛是根深蒂固的,不論她做任何辯解和努力也都無濟于事,而自己相對于這個家,總像似上輩子欠了他們無底洞的債,她在拼卻全力地償還,可總是無法還清。
春節(jié)過后,紅葉沒有容爸媽的再度嘮叨,又一次踏上南下蘇州的打工征程。誰料半年后,哥哥竟打來電話,說媽媽病得厲害,需住院治療,讓她務必回來一趟。
尾聲
紅葉將兩份水果,一份提到醫(yī)辦室,送給正在忙碌書寫病歷的大夫,另一半提到護士站,送給正準備去病房給病人換藥的護士,并說了些禮節(jié)性的話,希望他們能對自己的媽媽關照些,重視她的病情。大夫和護士都點頭應允,說救死扶傷是醫(yī)務人員的天職,他們一定會悉心治療,使病人早日解除病痛、康復出院。做完這些,紅葉便漫步走出了醫(yī)院,來到街道。
五月的紅山縣城綠意盎然、氣溫適中,盡顯著這座北方山區(qū)小城的愜意與安然。紅葉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走著,目視著稀稀拉拉、來來往往的行人,回想著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件件往事:想起了紅娟,想起了紅霞,想起了自己在城關中學上學的情景,想起了自己早些年輟學在家,放牛割草的情景,想起了自己一次次告別家鄉(xiāng)去蘇州打工的情景,想起自己在蘇州利民無線電廠機器旁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的情景,當然她也想起了她的爸爸、媽媽、哥哥以及在蘇州相識的眾多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