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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父親：

    見信如晤。

    清明夜半悲聲起，綿綿春雨欲斷魂。2016年4月6日凌晨0時2分，您默默地離開了相濡以沫的母親，撒下我們兄弟四人，從此陰陽相隔，無緣相見。這一周的靈前相守，是多么的令人傷痛，多么的令人窒息。哀哉！從此我再也不能聆聽您的諄諄教誨，再也不能面對您的慈容笑貌，留給我只有永久的缺憾、綿綿的哀思和那不會忘卻的記憶。

    父親，您還記得嗎？您一定記得。我也還記得這些往事。

    幼時，我跟著在馬嶼區小任教的您，記得一次坐江輪回城，輪船拋錨在飛云江上，長達數小時的船中苦等，從下午直至夜幕降臨,我又餓又累，哭著鬧著，您抱著我婉言哄勸，其實更累更餓的是您，但幼時的我焉能知道這些。

    還記得，您在莘塍中學任教時，我跟著您在莘塍念小學二年級，您在繁忙的教學工作之余，還要照料我的飲食起居。每逢休息日，為了節省船費，您總是帶著我徒步返城，大手牽小手，一路講著故事，每逢路亭就讓走累了的我休息幾分鐘，當我真的走不動時，你就背著我走。那塘河邊的石板路已經消失，遺憾再也沒有我倆走過的足跡。

    還記得我十來歲時，一次跟您去大操場游玩，正巧碰上有文娛節目演出，為了能讓我在人群中看到表演，您讓我坐上您的肩頭，直至演出結束。回家跟奶奶說起此事，奶奶責備我少不懂事，怎么就不知道這樣會累壞父親。那時我只知道父親的肩膀是我心中的山巔。父愛如山，我今生今世又怎能忘懷？！

    還記得我小學畢業時，遇上了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我無所事事。為了防范我在社會上胡混，您每天教我學古文，從字音到詞義，總是一絲不茍地說深說透，讓我對古漢語知識有了初步的掌握。正是有了這段學習經歷，我才可以在二十年之后，沒有時間復習，也能憑著這個“童子功”順利通過高等教育的古漢語自學考試。

    還記得我第一次離家謀生，就像鳥兒飛出樊籠，盡情享受著自由自在，全然忘了給您寫封家書報平安。半個月后收到您的來信，那流露在熟悉的字體間的濃濃父愛，讓我羞愧萬分，思親之情油然而生，猶如醍醐灌頂，方知我無論飛得多遠，也是父親親手牽著的風箏。

    1990年，我受命主編《瑞安中學校志》，您擔心我到瑞中不久，對校史還不大了解，決定參與編寫，助我一臂之力。您還邀請您的尊師、精通瑞中校史的王超六老校長一同擔任編委。那段時間，您整天撲在市檔案館、校檔案室查閱檔案，做了大量的筆記摘錄，又埋頭編寫史料，然后一起修改書稿，鼎力幫助我順利地完成《瑞安中學校志》的編纂任務。如今《校志》猶在，您和王老校長都已駕鶴西去。

    1994年，您受邀參加瑞中百年校慶籌備工作時，已經七十開外，我要您量力而行，但您總是整天忙忙碌碌，東奔西跑，從未松懈。籌建瑞中校友會，最大的難點是校友的聯絡和組織，您主動地承攬了這份艱巨的任務，發動自己的學生、熟人，確定校友聯絡員的名單，編寫校友名錄，為校友會的籌建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如今，校友文化已經成為瑞中校園文化的一道靚麗風景線，您是最值得追憶的人。

    往事并不如煙。我還記得好多好多，但我再已無法向您當面訴說。父親，感謝有您！都說上陣父子兵，一直有您的配合相助，我相信沒有完不成的任務。

    父親，您2007年編著的《雁風樓漫筆》已經分發給前來吊唁的親友，這本洋溢著故鄉情、先賢情、母校情、師長情、同窗情的文集，可以讓更多的人去品讀家鄉和瑞中的歷史，去了解先賢師長的優秀品行，也讓每位讀者留下對您的記憶。還有您編撰的章回傳奇故事——《未完成的故事》，文稿還在我的枕下，遺憾我還抽不出時間，未能編印成書，讓大家去一起分享您筆下的卓文君與司馬相如那纏纏綿綿的愛情故事。

    奶奶曾說過，您從小聰慧好學。盡管祖父死得早，家境困苦，您仍志存高遠，勤奮學習。瑞安城廂中心小學畢業后，以優秀的成績考入當時本地的最高學府瑞安中學。這也是您受過最高的正規學校教育。離開瑞中后，您走上社會艱難謀生，失去深造的機會，但您通過日復一日的刻苦自學，后來以深厚的國學功底讓同仁們刮目相看。

    20世紀40年代末，您即投身教育事業，安于清貧，甘受寂寞，熱愛教育，關心學生，三尺講臺迎冬夏，一支粉筆寫春秋，任勞任怨地奉獻于教書育人事業，踐行著自己“勤澆密鋤總成才”的育人理念，先后在馬嶼區小、莘塍中學、實驗小學、城關三中等學校任教，為國家為家鄉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學子，贏得同仁和學生們的尊重。桃李芬芳，碩果累累。

    您一生坎坷，幾多磨難，曾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您仍然善心善意地對待社會，對待事業。1980年退休之后，趕上改革開放的好年代，晚年生活過得充實舒暢。曾先后在城關三中、二中、工商局等學校和單位發揮余熱，參加過瑞安政協文史委的《孫詒讓學記（選）》《國旗設計者曾聯松》的編輯，以及《曾聯松年譜》的編修和《瑞安中學校志》的編纂，成為瑞安玉海文化研究會會員，為鄉土文化建設盡心盡職，不遺余力。

    最令人稱道的是您對母校瑞中、對同窗校友一往情深，晚年為編撰瑞中校史和籌建瑞中校友會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您作為瑞中1943屆初中、1946屆高中的學生，求學期間曾擔任過瑞中學生自治會第18屆干事、第一屆理事和43屆級友會總干事。1994年，您懷著對母校的眷戀，積極參與瑞中校友會的籌備工作。校友會成立后，年逾七十的您又擔任了理事，以校友工作豐富自己的晚年生活。

    《上海瑞中校友通訊》是海內外校友特別喜愛的一份小報，以前經常可以看到您為其撰寫的文章，介紹母校校史，介紹家鄉先賢及師長的行狀，以及同學和校友的優秀事跡，引發了海峽兩岸校友對家鄉對母校的縷縷情思和濃濃鄉戀，也為瑞中校志和大事記的編寫提供了翔實的史料。您還自告奮勇擔任城關地區的《通訊》發行員，20年來堅持不懈。每期數百份《通訊》，你總要一份份折好，用毛筆字寫好信封，然后背上大書包，不管寒天熱暑，幾乎走遍城區大街小巷，把《通訊》送到一個個校友手中。直至年邁腿腳不便，才放下這份工作。校友們贊揚您，敬重您，您總是誠摯的回答：“受母校培養，就應感恩圖報。”

    您走完了人生的95個春秋，享受高壽而離去。請允許我把這句“生如春花之絢爛，逝如秋葉之靜美”送給您。您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也沒有光宗耀祖的榮譽，只是以教書育人為己任，以讀書、教書、藏書為喜好，為人忠實，淡泊名利，正直善良，忍辱負重，生活簡樸，從不奢侈。您立“四要”作為自己的人生準則：“做人要踏實，處事要認真，待人要忠誠，律己要嚴格”，這也是您一生的真實寫照，更是我們后輩必須傳承的寶貴財富。你的人格品行，是留給我們后輩讀不完的道德文章，我們為有您這樣的好父親而感到自豪和驕傲。

    今年正月，您因摔傷而住院期間，各位親朋好友前來慰問；您深度昏迷之時，母校主要領導前來探望；您溘然辭世后，又有許多校友紛紛在網上寄托哀思，給予您高度的評價。母校、瑞中校友會、上海瑞中校友會、玉海文化研究會等單位與個人送來花籃、花圈、發來唁電、悼詞，以表哀悼。今天，又有許多親朋好友及您的學生參加遺體告別儀式，與您作最后的告別，與咱們全家人一起分擔這份沉重的哀傷。父親，您在天之靈一定會倍感欣慰，是嗎？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年年內，我將《瑞安中學史話》征求意見書稿送給您，當您翻閱到抗戰時期瑞中歌劇隊的照片時，您看了又看，久久地摩挲著這幀自己與同學的合影，我知道這是您人生中不可忘卻的記憶。我曾經答應您，這書正式出版后，送您一冊永留紀念，遺憾這已是可不能做到的事。

    回想今年正月初四，我在狀元樓舉辦新年酒，扶您入席時，您還紅光滿面，笑臉盈盈，而僅僅只過兩個月，我的面前只有您的遺像，“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怎么不叫人痛入心扉。

    再過半年，就是您期待已久的瑞中建校120周年慶典，您參加過90、100、110周年的校慶活動，并親身參與籌備工作，而120周年慶典您卻要缺席了，那同窗聚會、攜手相慶的人群中再也沒有您的身影，這是您的遺憾，更是我的遺憾，我們父子再也不能同享這十年一遇的快樂。人生無常，此時此地，我又該用什么去告慰您，安慰您的在天之靈。誰能告訴我：長歌可否當哭？！

    父親，您的喪事已經完結了，一切都很順利。出殯時，瀟瀟春雨停歇，陽光普照大地，這是您老的福份，也是上天對您的眷顧!

    父親，天國有您的前輩，有您的朋友，也有您的學生，您與他們聚首懷舊吧！請您無須擔心，我一定會踐行您的人生準則，做一個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

    安息吧！父親，請您一路走好！

                                                您的兒子

                                           寫于4月12日父親出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