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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誰都希望活著無論自己還是身邊人起碼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時突如其來的疾病將人猝不及防地擊倒。一個人的痛苦很快波及到一家人，大家一起陷入擔憂、恐懼、迷茫和無助。

在杭州上研究生的小姑的女兒雪雪，感覺頭痛、頭暈，走路不穩，自己去醫院看，查出腦瘤。孩子這才打電話給母親，說是腦瘤。電話那頭雪雪哭了。她一定很恐懼。但她還是很快地鎮定下來，對母親說：“媽媽，你別著急。我將核磁檢查結果發給您。”

小姑兩口子在臨下班前匆匆忙忙來找我。一聽腦瘤，于我也是一聲驚雷。來不及細想，匆匆去找神經外科專家。專家看了檢查報告說：“還好，在小腦，要盡快手術。”她建議我去找另一位專家，因為他在上海瑞金醫院進修過，他的師傅腦瘤手術做得非常好，且到我院來過，手術做得很精細。

他看了核磁圖片和報告，覺得情況不容樂觀。給了我兩位知名專家的手機號。小姑將手機號很快發給了雪雪。

我的思緒陷入了混亂，想各種可能，好，不好，更可怕，最壞的結果。在心里默念，祈禱上天，眷顧雪兒，但愿只是一種常見的腦病，手術后很快就能痊愈。愿老天保佑！保佑雪兒。

下班后在家中胡亂湊合幾口飯，便和老公匆匆地趕往小姑子家。遇到這樣的事，誰的心都忐忑而又恐懼。家中只有雪兒的奶奶在。一頭銀發的老人開了門，噢，是舅舅舅媽來了。之后抹著眼淚說：他們出去辦事了，他們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多問。

我說：“姨媽，您就多擔待一點，孩子得這樣的病，誰都著急。”

“你說這病倒是讓我得上，我都八十多歲的人了，怎么讓孩子得上了。”

“誰得上都遭罪，大家都會擔心。姨媽，你別想那么多了，照顧好自己。”

老公打電話給妹夫，他說馬上回來。

他們做去杭州的準備。請假。交接工作。湊錢。雪兒已在網上替他們訂好了機票。

老公突然提議讓我也去。他們也希望。我不能拒絕。我先打電話看能不能請上假。領導準了。又讓雪兒給我訂火車票及機票。

是夜，失眠，大腦不由人地亂想。各種可能各種風險，雪兒將要開始受盡的折磨，還有在大地方看病的逐多不便等等。不管在醫院多少年，歷經過多少凄慘，即使閱盡病人無盡的苦痛折磨，似乎都沒有切身體驗來得更透更真更令人不安。正因為我懂，才更清楚疾病的可怕和危險，才更加擔憂和害怕。

次日臨行前，我拿著手機里的圖片再次找人咨詢。明明知道這種情況，誰都不可能給我一個更加準確的答復，但我還是想得到一個有經驗的醫生相對肯定一點的判斷。他們只是告訴我各種可能。

他和我說，假如是膠質瘤，那絕對是惡性，不過現在化療加精準放療……我說：那可真是麻煩了，孩子得受盡折磨，也許還搞得人財兩空，這可咋辦？ 小姑子父母都不在了，現在就看著孩子生活呢，真要不好，讓他們咋活？

“唉，這年齡的孩子這樣，真讓父母陷于絕境了。”

糾結于這樣的談話無比心痛，一切還是往好處想。

2

我們坐了一夜的火車，又乘飛機到達杭州蕭山機場。外面大雪紛飛，落地即化。雪兒和她朋友早已等候在機場。她滿臉燦爛的笑容，仿佛我們只是來看看她，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她和我們擁抱，之后上車去她訂好的酒店。遇上杭州好多年難得一遇的大雪，車子在雪霧里行進，一切都隱沒霧中。空氣潮濕的令人窒息。雪兒時不時地與媽媽親吻一下，笑吟吟地講述這幾天看病的經歷。今天剛剛做完核磁增強掃描，結果還沒有出來。看她一臉樂觀的笑，我無比欣慰。笑著面對，總比哭著糾糾結結要強。事兒攤上了，就聽從命運的安排，攢足戰勝疾病的勇氣。

車子在雪霧中到達住地……

仿佛到了雪兒的地盤，一切聽由她安排。隨她去吃飯，我們幾乎不提病的事。雪兒狀態很好，全然沒事人一樣，所有人都隱藏起了自己的心事，只是快樂地聚餐。

餐后雪兒和朋友去拿增強掃描結果。雪還在不依不撓地下，我們沿來時的路返回賓館。路燈的光映在積水的路面，撲朔迷離，一如我們迷茫的心緒。等來的檢查結果也是迷迷糊糊，不置可否？又是建議檢查。

在這樣的時候，只能聽醫生的，讓做什么做什么，關鍵是弄清楚診斷。雪兒到她的住處拿東西。

一會兒小姑敲門，說雪兒打電話她想和爸爸媽媽一起睡。我非常能理解。小姑拿了一個枕頭走了，這若大的房間，只剩下我。今晚，我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走好接下來的每一步。

我們決定速去上海。

次日，是周末，天晴了。陽光弱弱的，經受昨天雪的歁凌還沒有恢復元氣似的，但這柔弱的光芒還是讓心情明亮了許多。

由雪兒引領，什么都不用發愁。一路乘車、住房、打車、吃飯……等等，均可在網上搞定。深刻感受到互聯網的方便快捷和強大，不得不說我們這一代人多多少少有點落伍了，抑或因為生活在小城而趕不上趟了。是啊！天天學習都不一定能趕上這個時代的飛速發展變化，更不要說不學習的人了。

到達上海入住漢庭酒店。雪兒想吃火鍋，是的，趁還沒有手術，讓她好好過把隱。一家人喜氣洋洋的樣子，仿佛是來旅行，根本看不出是來看病的。喜歡這種感覺，穩定的情緒能讓人冷靜下來，自如地應對面臨的一切。

雪兒說這兒離外灘不遠，反正今天周末，什么檢查也做不了。我們奔赴外灘，和許許多多游客一樣，兜兜轉轉，左拍右拍。看外灘的夜景還得等些時候，天氣漸冷，透著寒意。為消磨這等待中的時光，我們去南京路逛悠。任何時候的等待，只要讓等待變得有意義，就不會那么焦躁。正如此時置身于美麗的風景之中，暫且忘了憂傷。

沿著燈光璀璨的黃浦江圍欄逛。對面東方明珠、高樓變幻著的燈光和江中游輪的燈光輝映，還有倒映水中晃動的光影，剎時好看。我們從這頭走到了那頭，方才準備乘車返回。

我和雪兒住在一起。她玩著手機，淡淡地說：“舅媽，其實我也很害怕。我要有啥不測，我爸媽咋辦？”

我說：“雪兒，別想那么多，只是做個手術。”

她說：“我的一個學生，她媽媽在懷上她的時候，得了腦瘤，生下她之后，在北京天壇醫院做得手術。花了不少錢，最后還是死了。”

我瞬間啞了，不知說什么好。原來雪兒已經多方咨詢，她是知道這病有很多可怕的可能的。孩子已經足夠堅強，整天展示給我們一張笑臉，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我說：“雪兒，病和病不一樣，你的病在小腦，腦膜瘤或膿腫的可能性大，只是手術要受點罪，會好的。”

我知道我說這話并沒有多大底氣，顯得蒼白而又無力。

雪兒仿佛是在安慰我，又似自言自語道：不管它是什么，做手術就知道了，不想了，我們睡覺。

我真佩服這孩子的堅強，大腦開刀，不管怎樣都是可怕的，她能有如此的心態，令人感動。

3

非探視時間，病區不讓進。只好拉上小姑子去了靜安雕塑公園。我知道她根本沒有心情逛悠，但這樣起碼可以暫時改善一下心境。一進公園，我就被滿園醉人的紅葉和金黃的銀杏葉子陶醉了。人們爭先恐后地在紅葉的映襯下擺弄姿影。一只貓高貴地蹲在一個雕像人的頭上，悠然自得。看人們樂哈哈地拍攝而無拘無束。園內建上海自然博物館，美麗的自然風光和館內無限的生命跡象相輝映。突然喜歡上了上海，國際大都市確有它無與倫比的美。

人們擁擠在這片繁華的地帶，奔波在緊張之中，整日匆匆忙忙。可以舍棄故土，卻難舍這里的紛紅駭綠，璀璨奪目。

多想走遍這里刺目的繁華和延展的崢嶸，可是，此次不是以游覽為目的，只能輕輕地觸摸一下它芬芳的額頭。

在醫院工作已經三十一年了，我早已忘了父親手術時簽字的情境。可此時，仿佛第一次認真聽大夫進行手術前談話，站在家屬的角度。那位醫生很沉著很冷靜，即不覺得他冰冷，也能感覺到他的嚴肅和真誠。他說話緩慢，語調輕柔，語氣舒緩，清晰而明了。他說：手術可能昏迷、癱瘓、共濟失調。出血量可能會很多。術中要使用的人工腦膜和肽鉿金等昂貴醫用耗材。一些自費藥品。他都一一講解，并得到家屬同意并簽字，整個過程嚴謹而又溫馨。自始至終，他沒有那種高高在上，或是因自己站在絕對專業角度的優勢、冷漠和不耐煩，完全是一種平等關系，這讓人很舒服。

雪兒很堅強、樂觀，不管她內心多么的恐懼、擔憂和害怕，可她一直保持著微笑。正是她臉上燦爛的笑容，讓我們也安靜了很多，從容了很多，靜靜地應對可能的風險和不可預測的結果。原來最美，是生命危難時依然如此從容淡定。

雪兒七點三十進了手術室，至十四點五十手術順利結束。但雪兒還在麻醉蘇醒室，一直到十七點雪兒才從手術室出來。等待異常焦灼難耐，好在結果令人十分滿意。第一次品嘗家屬難民似地擁擠在科室門口的滋味。

趙主任親自做手術，真可謂做得精細、漂亮。手術在血管最豐富的部位，竟然沒有輸血。只有在沒有大的損傷的情況下才能實現，而且將置入腦中的腫瘤切除的很干凈。醫者太需要像他那樣精益求精，每一刀都應該考慮到患者的健康和安危。

4

誰在辱沒醫者的尊嚴？

從四面八方奔赴上海的大醫院，只為得到最好的醫療。

在他人引薦下我拿到了趙主任的手機號，發給生病的孩子。孩子沒費什么勁就聯系上了趙主任，并約好周一八點半在十號樓特需門診找他。我們到十號樓特需門診，那兒的人說這地方還沒有開放使用。有人讓我們到九號樓去找，可他們說趙主任不上門診。我們只好再打電話，趙主任就讓我們在十號樓等他。約二十分鐘后，走來一位白大褂上穿著一件深藍色大衣的醫生，我猜想他就是趙主任。他問那里的工作人員，這地方怎么還沒有開診？之后喚我們同他一起去九樓。他在那里等我們辦掛號手續。之后去診室。他看了孩子的片子，說：血管母細胞瘤，得手術。我們說孩子正在華山醫院做一個檢查。我問：您能否親自給做手術？他說：可以啊！我說：您把住院證給開上。簡簡單單的幾分鐘，卻耗費他親自去十樓找我們，又等待我們掛號，非親非故，如此幾個細節已經讓我很感動。我們將一小盒從家鄉帶去的紅棗給他，表達一下謝意。他看看，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地方特產，他沒有推托就收下了，這讓我們倍感親切。

下午孩子住院，很快就安排做了腦血管造影檢查。同病房的人說：她們的手術都是趙主任做的，做得真好。他醫德高尚，不收禮。小妹他們不放心，也準備好了五千元，要送給趙主任。小妹要我和她一起去，我沒有去。我不屑這樣的事。覺得丟人。

在醫院工作三十年了，我只是一名護士，沒有接觸過紅包之事。當然，時常有認識的人住院，問我：要不要送紅包？我說：不用。但他們還是從同病房的病友那里打問得很清楚。誰誰送了，送多少，都送誰。

這個環境很是污濁，是渴望健康的人們，用他們企盼親人盡快康復和手術安全的一顆美好心愿，去污染這里的環境，也浸染了那些抵御不了誘惑的靈魂。

站在此刻家屬的角度，我還是覺得他收與不收都是我們先不光彩，我們在辱沒他的品格。趙主任來查房，小妹迅速跟了出去。跟到主任辦公室，他們準備掏錢時，趙主任堅決制止，說：你們要送錢，你們孩子的手術我就不做了。足見他醫德高尚。

手術進行了大約五小時。趙主任從手術室出來，對小妹只說了一句：血管豐富，手術時間長了點。他沒有說手術成功與否。后來，一位助手對我們說：手術非常成功，出血也不多。

直到后來復查又做了腦血管造影，臨出院前趙主任對小妹說：腫瘤切除得很干凈，放心吧。

話語不多，卻句句慎重而又真誠。

雪兒手術那天，眾多的家屬在非探視時間聚集在神經外科門口。一個年輕女人因男人急診手術。男人已推進了手術室，她在門口等候。她大聲地與互不相識，共是病人家屬的人聊天。說自己男人的手術是趙主任親自做。她給趙主任去送錢，趙主任不要。她臨出門前硬塞進了趙主任的口袋中。在伸出五指的同時，嘴里也嘣出五千元。我實在看不慣她這付說不清道不明的嘴臉，她在大肆宣揚她的杰作，且沒有絲毫的羞恥。在敬仰醫生技術的同時，卻在辱沒醫者尊嚴。

我想趙醫生在忙碌的醫療工作間，還得處理這些令人發嘔的麻煩。尤其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損毀，還蒙在鼓里。

曾有一位我很敬重的醫生，他在手術前總是收到家屬送的紅包。為了讓家屬放心，他只好收下。但他會將紅包交給護士長，囑托她等手術完，病人安全，再將錢退還給家屬。厚德載物，精醫重德。當然，任何一個行業，有高尚，便也有齷齪，不是每一位醫生的醫德都值得我們贊嘆，肯定也有卑賤之人。只有高超的技術，而沒有好的品德，充其量他只是個工匠。請記住，錢是好，但不是誰都那么喜歡錢，那么不自重，那么隨便讓人辱沒。

看重醫生的技術，也要尊重醫生的人格。

5

我決定回家了。此次上海之行，順利而溫馨，感受著大都市的文明、繁華和人文素養。原以為到大城市看病會步步維艱，困難重重，會等待很久，不曾想幾乎和在我院一樣的順利和快捷。小姑子無比感謝我能與他們一同前往，對我特別照顧。其實，我并沒有幫多少，只是出個主意而已。她處處照顧我，也不讓我花錢，這讓我很過意不去。去時我就想好了我的費用我出，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可我拗不過他們。

最令人感動的，還是雪兒。小小年紀患這種病，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堅強和淡定，從未表露出害怕、恐懼和傷心，還一直安慰她媽媽放心。遭遇不幸時能保持一種安靜的狀態，十分難能可貴。祝福她，快點好起來。吉人自有天象。

不管手術后有多難受，必定問題解決了，踏踏實實地等待恢復。

謝天謝地，驚恐之后安然無恙！經這一次的磨難，應該懂得珍惜生命，珍愛生活里愛著我們的每一個人。

祝福你，堅強的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