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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又看見那架水車了。

    山巒群峰綿延起伏，林木蔥蔥郁郁。繞著山腳下風光旖旎又唱著清純曲調的悠悠小河，沒有從我的家門前流過。小河沒有從我的簡陋而又低矮的家門前流過呀，而是在離我家約半里路的山彎小徑的側旁淙淙流向了遠方。水車就在那山角下唱著歡快的歌，歌聲像細水長流一樣滲透到一片金澄澄的田野里。

    那年，我和他在水車上玩耍。他高出我半個頭，雙腳恰好夠著踏上水車的腳踏板上，而我只能是半吊著身子在腳踏板上試著踩。大人們在不遠的田地里勞作，我們倆玩的不亦樂乎。突然，我感到腋窩里癢癢的，一個不小心我跌落水中……他急的又哭又喊，當大人把我抱上岸邊時，我全身濕淋淋的像一只落湯雞，我顫抖的很利害——一半驚嚇，一半氣喘；我口中喃喃道：“是他，是他，他……”我望見了他躲藏在他父親身后露出的半個臉孔，一雙紅了眼瞼的盈盈淚眼。哦，男人也會哭的，我從未見識哭泣過的他這次為了我——他哭了。是因為害怕而全身顫栗嗎？

    許多年的事和人像電影畫面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浮現展開。我已不知他去向何方？他的父親說，他在一個繁華的海濱城市工作，他在那兒已經成家立業了，還說，他的妻子是城里人，白白凈凈的，用手指輕輕一掐就能見著汪汪的水一樣的白嫩，去年年底他已經幸福地成為他人之父了。

    我獨自一個人，不知不覺地又來到水車處。小河水明顯地瘦弱了，沒了往昔的流水潺潺，水勢滔滔，個別地方已坦然地露出了河床的卵石，小河變成了一條小溪，或叫它水溝可能更為確切了。曾經給過我童年快樂的水車呵，已經在日曬雨淋的摧殘下，在時光侵擾中漸漸地老去并被腐蝕的不成樣子了，廢棄的水車只是一個松動的架子，板與木條綻裂出寬寬的縫，通往水車的小路已經長滿了許多的芨芨草，草開著芬芳的野花，有些已經凋零了。水車已經成為只能勾勒一段歲月的記憶符號，而不能再給田地里的稻穗唱歌了。

    黃昏，暮色正開始泛濫。當年淙淙流淌的小河水，如今像一個生命垂危的患者面容蒼白無力地在藍天下嗚咽著，痛苦地呻吟，仿佛唱著一首對已成往事的一種無奈的挽歌。

    對我而言還是對此注入了我的情感。追憶往事，想著……真想再見他一面，對著水車問他，當年，他是不是故意將我弄掉水里去的？若他不撓我的腋窩，我不癢癢的，我就不會放開抓著木把的手，我信我還是有能力用兩只小手吊起我小小的身體的。

    朦朧中，家的方向處升起幾股濃濃的炊煙，斜斜的，斜向西方。我彳亍緩行，天邊一顆長庚星閃爍著，像遙遠的一個關注我的眼神……

   （二）

    晨風吹過山崗，東方魚肚白云泛濫一片。熹微中，一個殷紅的像激情少年一樣的太陽正從睡夢中醒來……我早起的原因只是想感受一場由黑轉白的瞬間，山風輕輕拂拭野草花香，吹散秋黃的落葉，飄揚山谷濃濃的氤氳——一個城市里無法享受的曠野氣息的晨光。

    佇立山崗，秋風攜帶著一股清涼的寒意蕭蕭地低吟。我的秀發飄逸，衣襟也在秋風拂動下烈烈飄蕩。多少年了，那一場離殤又再次浮現我眼前：我隱蔽在半山坡上眺望見他三番五次地回眸，我心中有數了，他還是惦記我的。我真想喚住他，獻上我少女靦腆而最純潔的初吻。我不與他當面道別，真不知是否是錯了？遠望他，我不禁黯然神傷。為何面對他時，我卻不敢流露出憂郁的目光。此刻，直楞楞地眺望他漸漸消失的身影，他在山的寂靜與秋風的呼嘯聲中，遠了我的凝視。

    臨行的前夜，他對我說要去遠方，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那個遠方哪兒有一株很大的大樹，一株長滿注解希望之美夢的果樹。他是在偷偷地獨自流過眼淚后決定要去的。不知遠方那一棵大樹是否真能掛滿他希望的碩果？他說是為了這片貧瘠的土地，還有為了多年來所想念著的那一片蔚藍色的大海，他要走的態度很堅決，我只能什么也不說。

    一個殷紅臉龐的青春少年已從睡夢中醒來。我的心里，卻是一個少年正在我的青春巨榻中開始酣睡。

    初升的旭日把我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瘦了我的思想。而這個少年呢？如今，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開拓奮斗？為了另一個深深地將他眷戀的應當說是少婦風韻依然的女人。

    不遠處，成熟的稻穗在微風中波浪起伏，曠野的濃濃芬芳一陣陣鉆入我的鼻孔。我從一段回憶中醒來，陽光正悄悄地鋪展開放射性一樣的光輝，白云也悄悄地從不知何處是家的陰暗的洞穴里跑了出來，開始四處流竄，風卷殘葉，節氣之變，已難喚醒我心底的激動了。

    多少生離死別在前頭等待著人們去親吻它的殘酷無情？人生，或許能寫成書傳播軼聞的皆非是方向的選擇。一如當年，我直直眺望的目光只能是一種企盼，而企盼又怎能及腳步所拋下的道路可比呢？

   （三）

    有些東西仿佛是注定，或者說，一些聚散離合皆是緣分的結果，誰又能主宰呢？

    很簡單的原因，在他走后的那年，我從縣城高中畢業了，并考取了省府的高等院校。如此，那次別離成了我們今生的訣別——真不知是什么原因？多年以來，我們從此再也沒有相見之日。

    這些年的改革開放，不僅是在大地上掀開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更是人思想上的地覆天翻。在海濱大城市，在深圳特區建設里，五湖四海的人來人往，讓人與人有了更多的交往；在日新月異的滄海桑田的變遷中，人們像初升的旭日滾動在改革拓展的生活前沿。

    城市，打開了農村緊閉的眼瞼；知識，打開了青春激發的美夢。

    從學校畢業后，我直接來到了深圳特區。在這個年青而美麗的城市里，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又回到了一種讓人深深眷戀著的鳥語花香的天地里。花語一春事，歲月催人老。光陰荏苒，人在不知不覺的拼搏中，已進入秋風疾，再回首，嘆奈何了？只得輕輕地問一聲：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佇立月色中讓溫馨的回憶一點一滴凝結成生命的亮光？

    方向？在哪里選擇了你！

    儲蓄的感情并非就是人的生命里所注釋的緣分。一份偶然，一次突然，抑或是一些情感之外的東西。如：藐視，厭惡，好奇，嘗試，求助，救援……以及一切的與愛情無關痛癢的碰撞都將注定一場一見鐘情式的災難，又或許是幸福之意外的快樂無比。

    從他在我的青春中沉睡，再到另外一個他在我的青春中升騰，我仿佛像一棵風雨中成長的果樹悄悄地長大了，漸漸地成熟了，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女兒。我仿佛看到了情感的必然之路。多少人渴望經歷一場轟轟烈烈的碰撞從而在生命榮耀的前頭樹立起幸福的幡旗；多少人呵，從我的夢境里走過昨天，今天，并忙碌著奔向明天。

    呵，英！我們應當有一個意外的重逢嗎？明天，或許我會捧著一份記憶把你仔細端詳——我們從農村走進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的大都市，你落腳在何處？何處又是我們可以相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