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歲那年,我被轉到鄉下姑媽家就讀。
姑媽家是個小村子,學校更是小得可憐:一至三個年級,外加一個學前班;十二間平房做成的教室,三間教工宿舍。村子里沒有商店,沒有黑幽幽的柏油路,三四天見不到一個汽車。聽說過去常會來些走鄉竄戶的“貨郎擔”,但隨著經濟的搞活,那些“貨郎擔”也逐漸絕跡了。村里人趕個集,買個東西都須到十里外的鎮上才行。
姑媽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春燕在縣城中學讀書;小女兒名叫春梅,乳名二妮,我稱她二妮姐。二妮姐比我大三歲零十天。她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三,我是七月十三。十一歲的二妮姐長得完全超乎了她的現有年齡:胖乎乎的臉蛋,黑紅黑紅,獨根麻花辮子一甩一甩,好似要甩上天,個頭也超過我一個半頭,給人一種特別結實的感覺,不熟識的人還以為她已有十四五歲了。就這她的成績偏又極為不好。一年級蹲了兩年,三年級今年又溜二遍了。
一到姑媽家二妮姐便一把把我拉到懷里,俯下身子親了左邊臉又親右邊臉,緊接著又在額頭猛匝了一口,哈哈大笑著硬拽著我要出去玩。雖然姑媽一再阻攔,但還是被她硬拽出了門。
二妮姐很威風,是全村孩子的統帥,三軍總“司令”。全村的孩子都很服從她的領導。二妮姐“軍紀”甚是嚴明,誰若有不對,她便以“軍法”制裁,或親自出手或指示得力“干將”代之。對此,所有的部下是不能有怨言的,也不能向大人報告,否則將會被開除“軍籍”,還會遭受全村孩子的鄙視和臭罵。
孩子們中有個叫大牛的,還有一個叫二牛的,是堂兄弟,長得特別像,倆人都長得圓墩墩的,紫黑的皮球圓臉上映襯著兩三塊褐黃色的榆錢斑,說起話來嘴里像含了個玻璃彈珠,哼哼呀呀的。他倆是二妮姐的帖身副官,殿前二大金剛。二妮姐還有一個軍師,名叫周群,精瘦精瘦,高條個,背稍有些駝,戴著個一只腿的眼鏡,沒腿的一邊用線繩邦著。
從二妮姐的口中得知,周群的爸爸是中學教師,很有學問的。但周群卻是個先天性近視,一刻也離不開這個一只腿眼鏡。她說這話時帶著一股很濃的嘲諷意味。她還告訴我,周群乳名叫元寶,綽號叫瘦猴。但他卻極忌諱人叫他綽號,所以很少有人敢叫。
“誰都敢叫?”我好奇的問。
“我,大牛,二牛,現在還有你。”二妮姐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
開學的日子來到了,那天吃過早飯,孩子們便陸續聚集到姑媽家,一下子占滿了整個院子。新的學期,新的開端,新的希望,新的寄托,新的未來。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換上了新衣裳,花花綠碌,各盡其色,院子里一下成了花的世界。
姑媽更是高興得樂不開支。二妮姐卻手叉腰間,指揮她的部下干這干那。
“綠豆牙,去后院把豬食盆端來!”二妮姐指揮道。
被喚作“綠豆芽”的是一個比我還矮半頭的女孩子 。她梳著兩根烏黑光潔的麻花辮,每根辮子上都扎有兩個粉紅色的蝴蝶結,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黑而明亮的眸子正怯怯地望著大家。再看她的穿著,翠綠色的背帶褲,米黃色的套衫上刺繡著圖書、文具的圖案,還有腳上那雙帶有紅杠藍杠的白球鞋, 不由使我想起我們縣城學校的那些女同學,不過她們的衣著遠不及她的好看。
“綠豆芽”聽到二妮姐指令后,轉身向后院走去。
當“綠豆芽”端著豬食盆回來時,所有的孩子都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目光盯著她,嘴角邊更是蕩漾著自豪和滿足的微笑。對此,“綠豆芽”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不由自主地面對豬食盆低下了頭。也許正是因為她低下了頭,視線被豬食盆堵住了,沒看清腳下的路,無意間競踩在了一顆滾圓溜滑的石子上面,身子向前一傾,重重地摔在院子里,豬食盆恰扣在了她的頭上,豬食撒得她滿頭盡是。孩子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動了姑媽。姑媽連忙從屋子里趕了出來,扔掉豬食盆,扶起了“綠豆芽”。“綠豆芽”邊拍身上的土,邊撥頭上的豬食,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沒有人去追“綠豆芽”,也沒人去管她。吃過飯后,我們象沒事一樣,跟隨著二妮姐浩浩蕩蕩地向學校趕去。
學校我已來過幾邊了,并不陌生。一到學校,我便跟二妮姐他們玩了起來。正玩得起勁,二牛喊到:“許小婷來了!” 現在我才知道被喚作“綠豆芽”的女孩名叫許小婷。“來了個許小婷看把你高興的!”二妮姐挖苦二牛道。所有的孩子都怔住了,大家一同把目光投向了許小婷。
我滿以為許小婷會帶著她的家人找二妮姐算帳的,衣服也會另換一身。因為在城里面,無論那個孩子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的家人都是不能容忍的,也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孩子穿著臟衣服去學校的。但是,我想錯了。許小婷只是一個人怯怯地走來,眼眶內滿溢著酸楚和恐懼的淚花,衣服也沒換,濕了,猜想是剛用刷子刷過,頭發倒像似稍微梳洗過,但還是能看見星星斑斑的豬食痕跡。許小婷走到了我們面前,我們也怔怔地望著許小婷。
“春梅,防止她給老師告狀。”周群湊到二妮姐耳邊悄悄說到。
“小婷,咱們玩新郎新娘成親好不好?你當新娘,我們都是丫環,轎夫。”二妮姐面對許小婷討好地說道。
大家一下子把許小婷圍了起來。
“那就讓二牛當新郎。”周群嚷到。
“不。讓小虎當新郎。”二妮姐厲聲說道。
大家一下子把我又圍了起來。
二
第二天,我們便開始上課。我萬萬沒有想到,排座位時我和許小婷竟然成了同桌,被排到第一排。我偷偷回頭看了一眼,二排、三排依次坐著二牛、大牛,還有好多見過面但叫不上名字的孩子。
“你喜歡和我坐嗎?”許小婷悄悄問我道。
“當然喜歡。”我回答道。
“可過去別人都不愿和我坐。”
“為什么呀?”
“和我坐的同學都會遭到二妮姐、大牛、周瓊【?】他們的取笑。”
“他們打你嗎?”
“嗯。”
許小婷低下了頭,幾乎要哭了出來。我的心里不由得掠過一絲酸楚,一股惻隱之情油然涌上心頭,腦海里同時涌現起幾種疑問:許小婷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情況呢?她的爸爸媽媽愛她嗎?為什么別的孩子盡欺侮她呢?......
一陣沉默之后,我繼續問許小婷:
“昨天,你好像很高興。”
“那是因為他們想收買我,怕我給老師告狀,他們最怕老師,但又盡欺侮我。”
我知道,許小婷所說的“他們”指的就是二妮姐、大牛、周瓊【周群吧?】一伙人。此時,我不由得對二妮姐惱恨和厭惡起來。
“以后我來保護你。”我學著電視劇里那些英雄俠客的神態拍著胸脯說道。
“嗯。”許小婷笑了,沾有淚滴的眼眶涌現出幸福的光彩。
放學了,二妮姐沖進我們教室,一臉慍怒,三下五除二把我的書本裝進書包,拽著我的胳膊向教室外走去。我回過頭來,許小婷正用一種委屈和期望的眼神深深地把我注視。
回家路上,二妮姐開了口:
“小虎,以后不要再和那小妖精來往。”
“誰是小妖精?”我明知故問道。
“許小婷。她媽是妖精,她就是小妖精。”
我低下了頭,一路默默無語跟跟著二妮姐向姑媽家走去。一路上我都在想:“小婷的媽媽到底是干什么的?她難道就是大人們所認為的那種不檢點的女人嘛?是壞女人不成?而即使小婷的媽媽不好,難道就要禍害到小婷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小婷真是太不幸了,太可憐了!”同時我感到二妮姐是這樣的粗俗,好想掙開二妮姐的手跑回到學校,和小婷一道回家。無奈我的力氣太小了,胳膊被二妮姐的大手緊拽著,就好像被一把虎口大鐵鉗緊卡住一般,無論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
晚飯后,二妮姐又要帶我出去玩,我佯裝說肚子疼,身體不舒服,無奈之下,二妮姐一人跑出去找大牛二牛他們玩去了。姑父上地去了,姑媽一人在院子里下納鞋墊。
“姑姑,小婷媽是壞女人嗎?為何二妮姐說她是妖精。”我湊到姑媽面前問她道。
“小虎,這是大人的事。你問這干啥?給你說你也不懂。”姑媽把針在頭發里劃了兩劃,笑著回答道。
“可我二妮姐說小婷是小妖精,依我看,小婷挺可憐的,不像是壞孩子。”
“這死女子,人不大倒學會在外面嚼舌頭了,等一會回來看我非撕爛她的嘴不可。”
“姑姑,都是我不好,你別責怪二妮姐了。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小婷的身世罷了。”
“哦,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講給你吧!”
“唉,說起小婷嘛,確實夠可憐的!”姑媽長嘆了一聲,繼續說道:
“小婷本是生長在縣城的孩子,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小婷的爸爸是縣城印刷廠的工人,媽媽是縣幼兒園老師,人長得漂亮,歌唱得很甜,舞也跳得好,人們都說,小婷媽媽唱的歌,跳的舞和她的人一樣漂亮。可在小婷五歲那年,縣上流行起了交誼舞熱,舞廳開了一家又一家。小婷媽對跳交誼舞更是樂此不疲,她每天晚上都去跳,不到舞廳關門不回家,而且結交了好多男男女女舞友一大幫。時間一長,小婷爸便受不了,兩人開始吵架,摔東西,砸家具,逐漸小婷爸也染上了酗酒、賭博等惡習。一天晚上,一個舞廳發生了打架事件,全城開始了嚴打,查舞廳,查賭場,拘留了好多人,小婷爸媽雙雙被關進了拘留所。從拘留所出來后,兩人更是不思悔改,互相埋怨,責怪對方毀了整個家,最后分道揚鑣,在離婚證上簽上彼此的姓名。小婷爸媽離婚后,小婷被送到了鄉下奶奶家。小婷奶奶年邁體衰又多病,她總罵小婷媽媽是妖精,毀了整個家,害了兒子,連累了自己。罵得久了,村里人也就開始說小婷媽是妖精了。其實明眼人都明白,小婷爸媽的事兩個人都有錯,到底誰對誰錯更是難以說清,可憐就可憐小婷這孩子了。”
姑媽說到此,眼眶里競涌現出幾絲淚花。我驚呆了,一下站在姑媽的面前不知所措,暗暗自語道:
“啊,小婷的命原來是般苦呀!和我的命一樣一樣呀!”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媽媽。
媽媽是一個護士。我出生在媽媽工作的那所醫院,且從小在那里長大。從我記事起,媽媽便在醫院內,穿個白大褂,忙前忙后,忙上忙下,護辦室、值班室,病房,藥房,常常閃現著她廋弱的身軀,更映現我兒時星星點點的記憶。然而就在去年,也就是我上一年級那年,媽媽卻病倒了,躺在了她所工作的那所醫院里。每天放學后,我都會去醫院守候在媽媽的病床前,看媽媽掛吊瓶,幫媽媽取藥,做媽媽的貼身小護士。就這樣,媽媽在醫院里躺了半年多。一天,醫院的救護車將媽媽拉走了,聽說去了省城的大醫院。然而這一去,媽媽再也沒有回來。我問爸爸:
“爸爸,媽媽啥時才能回來。”
“隔幾天就回來了。”
然而春去了,夏來了;夏去了,秋來了。轉眼我已經要上二年級了,媽媽卻還是沒有回來。我斷斷續續從媽媽的同事口中打聽到,媽媽在省城的醫院已經去世了,遺體捐獻給了國家,捐獻給她最為熱愛的醫學事業了,去世前她還一再叮囑,希望我長大后能繼續從醫,做一名救死扶傷,大醫精誠的醫務工作者。這是媽媽的遺愿。
三
小婷給我送了兩個嶄新的工作筆記本,是她爸從縣城托人捎回來的,算作同桌的禮物。為了對她的家庭多一點了解,我明知故問道:
“你爸爸在什么單位工作?”
“嗯——嗯——他在縣印刷廠。”
小婷顯得有些難為情,但片刻之后,馬上又高興起來。
“爸爸廠子好大好大,樓房好多好多,人根本就數不完。”
“你什么時候去過?”
“我從小在那里長大,那時候還有媽媽。”
“那你咋回到農村了?”
“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
小婷默默地低下了頭,兩顆豆大的淚珠滾過了臉頰,像似要哭了起來。
“小婷,別難過了,都是我不好,不該提這令你傷心的事情,堅強些,雖然你媽媽和爸爸離婚了,離開了你,但你們以后還回見面的,不像我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媽媽了。”
“小虎,我知道你是因媽媽去世才來姑姑家上學的,咱倆同病相憐,但咱們更應該堅強、自信、樂觀、積極、上進,做最為要好的好朋友。”
“對,做最為要好的好朋友。”
放學了,我和小婷一并走出了校門。
“小婷,可以去你家玩嗎?”
“當然可以呀!我家很少有同學去的,你能去我很高興。”
小婷笑了,我也笑了。我和小婷拉著手歡快地向她家跑去。
我跟隨小婷來到村東頭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前,跨進一個黑色的油漆大木門,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奶奶戴著老花鏡正坐在院子里做針線活。
“奶奶,我放學了。”小婷對奶奶說道。
“哦,帶同學回來了。”奶奶回過頭來,用右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對我和小婷笑容可掬地說道。
“這是二妮姐舅家的孩子小虎,和我是同學,還是同桌呢!”
“哦,原來是翠萍家的小虎呀!你媽我認識,縣醫院的護士,多好的人呀,說沒就沒了,好可憐的孩子,快過來讓奶奶看看。”奶奶站起身來,蹣跚著,上前幾步一把將我摟在懷里傷心地說道,好像我就是她多年未見的親孫子,親外孫一般。
“翠萍”是媽媽的名字,自從媽媽去世后,常有媽媽生前的熟人碰見我傷感且動情地說:“這就是翠萍的孩子,還這么小,真是太可憐了!”
奶奶摟著我,撫摸著我的臉頰哭了。我怔怔地望著奶奶,感覺她好親好親,就像我的親奶奶一樣。可惜我的奶奶早去世了,如今媽媽也去世了,我成了一個缺人愛的孩子。
“小虎,走!隨奶奶進屋,奶奶給你取好吃的。”奶奶從兜里摸出一個手帕,取下眼鏡擦了擦眼淚,然后又戴上,領著我和小婷向屋內走去。當時我年齡小,不明白奶奶走路為什么那么艱難,后來從姑姑的口中知道奶奶是中風后遺癥。
小婷家的屋子雖不太大,但陳設卻極為講究:大立柜、寫字臺、梳妝鏡、沙發、茶幾應有盡有,炕上的被褥也是特別干凈和整潔,給人一種溫馨和親切的感覺。奶奶從大立柜里取出兩個大紅蘋果,擦洗干凈給我和小婷一人一個。
我和小婷爬在她家寫字臺上寫了一會生字,然后便翻出許多玩具玩了起來。小婷家的玩具可真多,有“坦克”、“火車”、“裝載機”,還有“宇宙飛船”和“機關槍”。小婷告訴我,這都是小時候她爸爸給她買的。
正在我和小婷玩得起勁時,二妮姐突然出現在我倆的面前。
“小虎,走!回家吃飯。”二妮姐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這才想起自己來小婷家時沒有給姑媽和二妮姐打招呼,自感好像一場大禍即將降臨,低著頭一言不發,乖乖地跟著二妮姐離開了小婷家。
回到姑媽家后,姑媽并沒有太多責怪我,只說到鄰居玩時,要給她打招呼,免得她擔心。我點頭應允,表示此后定不再犯,然后便爬在桌上吃起飯來。
吃過飯后,二妮姐一聲不吭走出了家門,這讓我甚是奇怪,因為二妮姐每次出去玩都會帶上我,而今天的反常舉動難道有什么秘密不成?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我一拍腦門大叫一聲:“不好!”拔腿向小婷家跑去。
當我跑到小婷家門前時,見二牛正慌慌張張地向村東頭的柿子園跑去。
“二牛,二牛,你干啥去?”
二牛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跑得更快了。
我跑進了小婷家,奶奶正在做飯。
“奶奶,小婷哪里去了?”
“和二妮一塊出去玩了。”
我轉身又跑出了小婷家,也向柿子園跑去。在柿子園里,我遠遠就看見一伙孩子圍住了小婷,為首的正是二妮姐。此時,大牛正在小婷脊背上推了一把,小婷險些被推到。
“住手,不許欺侮人!”我大聲喊道。
“二牛,把小虎給我攔住,不要影響我整頓軍紀。”二妮姐威嚴地對二牛下著命令。
二牛遲疑了一下,向我走來。此時我已經像一只憤怒的小獅子一般,我看見小婷那雙面帶憂傷且期望保護的眼神,同時想起大牛剛才推小婷的那一幕,一股怒火不由在心間燒起。我拼卻全身的力氣,用頭向大牛的肚子撞去。
大牛被撞了個趔趄,連連向后倒退了三四步。猛地,他怒目圓睜,雙掌齊發,跑向我狠狠地在我胸前推了一下。
瞬間,我被推倒在地,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屁股蛋上一股刺痛。
“哇!”我長這么大還從沒被人這么欺侮過,便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所有的孩子都驚呆了,二妮姐更是一下慌了神,連忙俯下身來扶我。對此,我鬧得更兇了了,兩腳在地上亂蹬著,不讓二妮姐靠近。
二妮姐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站起身來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在了大牛的臉上。
“大牛,你吃了豹子膽了,敢打小虎。”
大牛就像一個霜打的黃瓜一樣,雙手抱住自己那面挨打的臉蛋直挺挺地站立著,一言不發。
面對此情此景,小婷撥開人群,拔腿向家中跑去。
二牛走上前來將我扶起。我一手揉著屁股,一手搭在二牛的肩上,“哎呦,哎呦”地直喊。
二妮姐的臉色更白了,她一邊拍我屁股上的土,一邊和二牛一起攙扶著我向姑媽家走去。
“小虎,都怪二妮姐不好,這件事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告訴你姑。”在回姑媽家的途中,二妮姐反復乞求我。
“好,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啥條件?你說,我答應你。”
“你以后不需再欺侮小婷,全校所有的同學也不能欺侮小婷。”
二妮姐遲疑了一會,答道:
“嗯!我答應你。”
“ 好吧!我不把今天的事告訴姑姑。”
二妮姐長吁了一口氣,臉蛋上才漸漸有了紅色。
四
一次巧合的打架風波,使我掌握了控制二妮姐的秘訣:二妮姐怕姑媽,姑媽又特別疼我,以此類推,二妮姐便被我抓住了小辮,言聽計從,不再惹我,小婷也沒再受人欺侮過。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到姑媽家上學已經快一個年頭了,快放暑假了,下學期便將升到三年級就讀了,而二妮姐、周瓊他們那級同學也將要到十里外的鎮中心小學就讀了。
一天,二妮姐把全校所有的同學都召集到村外的碾麥場上,給大家訓話。
“同學們,小伙伴們,我要走了,下學期將要去鎮中心小學就讀了。我走后,希望大家不要將隊伍解散,就有大牛、二牛做正副‘司令'。大家說行不行?”
“行!”
“還有,我走后希望大家不要打架,大同學不要欺侮小同學,要互相關心,團結友愛,這是我臨走時定下的紀律,希望大家不要違反,誰若違反我定饒不了他,因為我每周禮拜天還會回來的。大家記住了嗎?”
“記住了。”大家伙異口同聲地回答道。這聲音那么洪亮,那么整齊,響徹了碾麥場,在村子里上空久久回蕩。
新學年來到了,我升入了三年級,二妮姐去了鎮上的中心小學就讀,一伙剛入學的一年級學生又加入了我們的隊伍。每天放學后,我們 在碾麥場玩捉迷藏,丟沙包,八路軍打鬼子,新郎新娘成親等游戲,大家玩得可開心了,很少發生打架、鬧矛盾等不開心的事情。然而時間一久,大牛就憋不住了,忘記了二妮姐臨走前所定的紀律,開始尋釁滋事欺侮一些弱小同學,特別喜歡找小婷茬。為此我和二牛經常勸他。
“大牛,你不要再欺侮小同學了,否則我找二妮姐告你。”我勸二牛道。
“大牛,你也是從小同學過來的,不要再恃強凌弱。” 二牛也勸大牛道。
“你別管,反正我是‘司令 ’,我說了算。”大牛執迷不悟。
一天放學,我剛走出校門,見大牛和幾個同學把小婷圍在中間推推搡搡。小婷淚花盈盈一副要哭的樣子。 我忙問站在一邊的二牛咋回事。二牛說,大牛一伙昨天下午偷李二伯家的梨,被小婷發現告訴了老師且被罰了站,今天便心懷怨恨報復小婷。對此,我哪能袖手旁觀,因為我答應過小婷要保護她。我沖進人群,大聲呵斥大牛道:
“ 大牛,你放了小婷。”
“怎么,你想英雄救美不成?”大牛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嬉皮笑臉地說道。
“不管怎樣,你放了小婷,有事沖我來 。”
“好!那咱倆今天單挑,你敢嗎?”
“我敢!只要你放了小婷。”
“好!咱們走!”
大牛拽著我的胳膊向柿子園走去,所有看熱鬧的同學 也都紛紛跟著我倆而來,只有小婷和二牛沒有來。小婷跑向了學校,二牛向村子方向跑去。
來到柿子園,大牛右手一把抓住我的領角,我兩手拽住大牛的雙肩,兩人廝打在了一塊。其它孩子一下把我倆圍城一圈,期待著勝負的角逐。大牛比我胖,且高過我半頭,不一會兒我便支持不住,腳下一滑,重重的被被大牛壓在了身下。“我今天要吃虧了 !”我心里想。就在這萬分時刻,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大牛,小虎,快住手!不要打架了!”是二妮姐。
果然是二妮姐,身后跟著二牛、小婷、周瓊【周群】、姑媽、大牛和二牛的爸媽,還有老師,以及顫顫巍巍的奶奶。今天是星期六,二妮姐和周瓊【周群】剛從鎮上放學進村,碰上急急忙忙報信的二牛,便直接向柿子園趕來。二牛一不做二不休,把大牛拽我去柿子園打架的事告訴了全村人。小婷也趕到學校把此事告訴了老師。
我得救了。大牛松開了我,滿臉通紅地站起身來。我也站了起來,被迎面跑過來的二妮姐緊緊地摟在懷里。
五
我出名了,成了全校全村有名的見義勇為英雄小少年。大牛在我的表彰大會上做出了深刻的檢討,且立志改正向我學習,并希望能和我成為朋友。
我答應了大牛,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鬧過矛盾,確實成了無話不談,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當然還有小婷、二牛、二妮姐、周瓊,以及全村所有和我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我們在碾麥場里玩捉迷藏、丟沙包、八路軍打鬼子,新郎新娘成親,玩我們那個時代獨屬我們自己的游戲。浩浩蕩蕩的隊伍,一雙雙沾滿泥巴的小手,布滿污漬的臉頰,我們盡情地歌唱,盡情地玩耍,那歌聲,戲耍聲,在碾麥場回蕩,在村子里回蕩,在我的記憶深處回蕩。
一年后,爸爸從【重】新組織了家庭,我也離開了姑媽家,回到了縣城學校就讀。
十五年后,我醫學院畢業,遵從媽媽的遺愿穿起了白大褂,成了一名醫務工作者;二妮姐在縣城開起了屬于自己的服裝店;周瓊【周群】成了老師;大牛和二牛合伙注冊了建筑公司;小婷呢,不但上了大學還考了研,成了省城晚報的美女大記者。現在我們已互加了微信群,正準備今年“五一”節搞同學聚會呢。
21015.12.30于麟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