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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總有那么多的同學，初中畢業后不愿意上高中，在初三年級里一年年的復讀著，一定要考中專，一定要得到那個國家分配的工作。學校里顯然也鼓勵成績優秀但是中考失利的學生，繼續求索。所以畢業班的重點班里總會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大齡復讀生在里面復讀，被老師們重點培養，成為為老師和學校爭得榮耀的工具。

我雖是姐弟四人中成績最好的一個，但是在整個班級里，成績并不好，中等偏下的水平。可是父親還是執著的要求我復讀復讀再復讀。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提高我的成績，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把試卷上的題都答對，我不知道為什么每年的中考總是這樣艱難。我覺得很丟人，這么大的年齡，高高的個子坐在教室的后面，一年年的沒有一點長進，還要一年年的伸展著沒有希望的幻想。可是父親全然不顧我的這些感受，依然堅持著他的夢。終于父親的心涼了，因為那一年我連難度最低的技校考試都沒通過。父親母親整日整日拉著個大長臉顯得萬分的沮喪，身為教師，他覺得我為他丟盡了臉。可是我的心里卻沒有多少憂傷。人生的路有千萬條，為什么一定要走考學這條路呢？

剛招工進廠的時候是很知足的，不再背負父輩沉重的希望和寄托，不再享受他們苛刻的關愛。我就像一只剛剛放飛的鳥兒終于得到了遼闊的天空，就像剛剛刑滿釋放的囚徒，終于看到了自由的天空。沐浴在自由的陽光里，仿佛是十八年來第一次見到這晴朗的天空。自由，是個多么誘人的字眼，自由，是一種多么美妙的享受啊！

我們中的多數都是從學校里剛剛走出的中考或高考失敗的學生。一身的稚氣，滿臉的童真。初到工廠時，總是不解為什么只有上下班的時間，沒有以往的課間十分鐘。為什么領導的眼里只有堅硬的目光，冷酷的表情，少了無限的關愛和溫情。漸漸的我們走出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原來我們和領導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迥異的變化。我們是領導賺取金錢的工具，也是他們向上層領導邀功請賞的工具而已。

一個月的學習生活結束了，我領到了我的第一份工資，生活費30元錢。十八年了，我從來沒有拿過錢，我的學習用品都是家長準備好的，我的學費都是父親代繳的，我不必有衣食上的想象和要求，苛刻是父親的特色。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是，學生求學本就是件艱苦的差事。

將這實實在在的錢拿到手里，仿佛是被上帝親吻了一般，手舞足蹈，萬分的高興，這是憑著我實實在在的勞動掙來的，我以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吃飯啦!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以后的日子里會經常有手握金錢的滿足和享受了，至少一個月一次吧！廠子門口賣得餡燒餅油香可口，各種餡的包子白白軟軟的冒著熱氣，蔥油餅一層層的冒著熱氣，無不清新爽口，好像美食盡挑似的，我常常有大快朵頤的感覺。工作的間隙，可以看書寫字。成績不好，不代表不愛學習，如果初中畢業我就能上高中的話，我會很認真的研讀每一門功課。新書的吸引力遠遠超過面對舊書的無奈。可是我真的沒考上高中，后來有冒名頂替上高中的機會，并且有很多同學都這樣做了但是，父親堅決不許我去。心里對父親雖有些幽怨，但是最終還是怨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憑自己的本事考進高中呢？

可是天長日久，這如沐春風的感覺越來越淡，最后終于消失了。工作越來越枯燥乏味，日復一日的重復著一樣的動作，辛苦而忙碌的加班加點的工作著，領到的工資僅夠自己最低的生活費用。機械的工作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寬大的車間，冬天很冷。宿舍也是同樣的寬廣，錯落有致的排滿了高低床，日常的用品或掛在床邊，或放在床底下。夜里，因為不同的時間段總有人在宿舍里進進出出，所以兩三個燈泡，只好在漫漫長夜里，始終散發著它誘人的光輝。墻角邊常常有老鼠光顧。沒有食堂，我們只能在廠門口的小商販那里買些包子火燒之類的簡單飯食，非常想喝家里母親做的棒子面粥，或小米粥。夏日的雨季里， 宿舍里經常漏雨，于是就有各種盆子的響聲，叮叮當當的沒有節奏的哀鳴著。

我是最喜歡深夜的，因為在深深的夜里沒有機器的轟鳴，沒有工友們之間的喋喋不休。我想在個時候看看書，我向以前的高中同學借了她們的課本，多么想做一個自學成才的學子，多么想通過或自己的努力改變生活啊！有月光的話，我會到院子里看看，清涼的月光灑下來，我滿足急了，仿佛我擁有了整個世界。非常羨慕和我一起進廠卻能從工友們中間被提拔出來，做了車間主任，質量檢驗員，或者是倉管之類的人們。他們的工作輕松，卻領著略高于我們的平均工資，是靠關系嗎？還是靠能力呢？我覺得自己的能力不差，但是不善言辭，但是我是多么的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我畢竟是個剛離開學校的學生，不諳世事是我的特點。初中的政治課本上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老工人給自己的領導寫了一份萬言書，提了很多有效建議都被采用了，并且從此以后他也得到了領導們的重用。我就效仿這個工人也寫了封建議信，廠長的辦公室后窗戶是開著的，他的辦公桌就在這窗戶的下面。我就從這開著的窗戶上將信放到了廠長的辦公桌上。那時我的心是純凈的，沒有想過因此改變自己在這廠里的地位。不然的話，也不會匿名。如果張廠長覺得我的建議是正確的，那么因為我的舉動，使得工友們的生活條件得到改善的話，那么這對于我來說是個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我卻偏偏忘了前幾天廠里內部招聘的時候，我投過的一份簡歷。

那天我正在低頭忙碌，車間主任霞來到我跟前，用手捅捅我說：“哎！別忙了。咱們張廠長叫你去他的辦公室一趟。”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有一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廠長找我干什么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霞一向瞧不起我，這時卻顯得很殷勤的對我說：“云，你是不是和咱們廠長有親戚啊？”我說；“沒有”她又問：“那你和咱們廠長以前就認識？”我說：“不是的。”她接著問：“那他找你有什么事？”我說：“我也不知道。”

廠長辦公室里，張廠長端坐在辦公桌前，正低著頭看著我熟悉的幾頁紙。見到我進來，就微笑說：“坐吧，你先坐下吧！”這溫柔的聲音這么貼心這么溫暖，以前從未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過話，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哥哥姐姐們，沒有人會愿意給我同樣的尊重。我忐忑不安的坐下來，猜測著他下面可能的話題。他又專心的看了一會兒那幾頁紙，然后舉起來問我：“這建議書可是你寫的？”我無奈的只好承認；“對，是我寫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廠長微笑著說：“你們這些小姑娘的伎倆哪能瞞得過我。你前幾天的應聘書，還在我這里呢？我對了對，和這封建議信的筆跡一致。”我無言以對了，只是覺得很尷尬。張廠長說：“你提的建議我都可以采納，你真的很用心，妹妹，以后我可以這樣冒昧的叫你妹妹嗎？”我的心情很激動，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可以，當然可以。”他說：“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直接跟我說，不必用這種辦法。我是廠長，相信我有能力給你一定的幫助。這封信說明你對廠子里的工作有很強的責任心。如果我有機會，就會和其他的領導們一起商量研究后提拔你。”然后，他對我提的一二三四的建議一一解釋說明，他說我有一定的文學休養，是廠里的其他人所不能比的。還談到我們村里的一個人，他說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18年了，從來就沒有人能把我當成一盤菜，。我每日面對的永遠只是父親的嚴厲和苛刻，在家人眼里，我的身上能有的也只是怎樣怎樣的不足，仿佛我就是人類所有缺點的集合體。人們常說天生我才必有用，而我來到這世上的作用也許只是為世人做個反面教材吧！這樣溫情的對話在有生之年還有一次，就是我遠方的伯父曾經很和藹的和我談過要好好學習的事。這第二次就是在今天，我面對著一個面向有些粗魯的我并不熟悉的男人收獲的意想不到的格外尊重。是上帝沒有忘記我，還是我本就沒有人們想象的那般卑賤？

話結束以后，我回到車間繼續工作，心情無比舒暢，我真的真的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這件事讓我足足美了好幾天，我邊工作邊傻傻地笑著，這樣一直持續著。弄得身邊的工友莫名其妙，一再的追問。可是我能說嗎？我真的不能說為什么會這樣。理智的人應該明白，高聲的喝彩不一定有心靈的默許，掌聲相處不一定有心靈的共鳴。可是我并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十幾天以后，生活一切如舊，沒有絲毫的改變。所謂的接納我的意見，也無非是一句空話。于是我又以同樣的方式寫了兩封信，仍然是石沉大海。我覺得不管我的意見是否正確，他總該給我個回答，至少再面談一次。可是我依然沒有等到他的答復。我很生氣的又給他遞了幾次字條，終于等到了結果。那天車間主任霞叫我去一趟廠長辦公室。辦公室里沒有人，霞在廠長的辦公桌前坐下來，一臉的不快。她說：“你和張廠長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他都給我說了，你給張廠長寫過三次信，遞過兩次字條，你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對廠長有什么要求的話給我說，能辦到的盡量給你辦，但是以后就不要再寫信，遞紙條了。你是女的，他是男的，你這樣做讓外人知道了會認為廠長的作風有問題。你說吧，你這樣一次次的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我愕然了，心涼了，沮喪的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覺得天又陰暗的讓我透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