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我正在星夜趕制一件旗袍，忘了交代一句，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裁縫師，那時候的衣服哪像現(xiàn)在這樣款式又多，質(zhì)料又好，就說現(xiàn)在吧旗袍光品牌就有唐人緣，紅顏公寓，木棉道，格格，瑞蚨祥，錦衣閣，東方格調(diào)等不下數(shù)十種。制作工藝極其考究，當(dāng)年宋美齡身邊有一個勤奮的裁縫師叫張瑞香，即便每天都在不停趕工，也大約兩三天才可以做好一件旗袍。我自問手藝不在張瑞香之下，如果想要偷工減料，手藝到我這般程度，如果真想取巧，自是不在話下，而且保管天衣無縫，任何人都休想看出端倪。但是這件旗袍絕對不同往常，我投入全部的身心，毫無敷衍，我敢說這是我所有的作品中最完美的一個。我?guī)缀跏窃谟梦业娜快`魂在創(chuàng)作，右衽大襟半開襟形式，立領(lǐng)盤紐，擺側(cè)開衩，單片衣料，收腰，短袖。以中國水墨畫手法描繪的花卉圖案。
我不眠不休，誰也勸不住我，就在旗袍即將完工那天，我的眼睛里竟?fàn)柕纬鲺r紅的血液，也許我是在用生命祭奠一段逝去的曾經(jīng)吧！旗袍掛在模特身上，不知引來多少嘖嘖稱贊的眼光，這幾天生意完全處于停滯狀態(tài)，只有靜蘭從始至終一直陪在我身邊，可是我依然近乎冷酷的說：“這旗袍的尺寸不適合你！而且我是為一個逝去的生命做的，這你還要嗎？”
靜蘭用一種憐愛的目光望著我，幽幽道“這么久了，你還忘不了她。原來我在你心中還不抵一個魂魄的分量！”是啊！有誰能代替她——水靈兒在我心中的位置呢？我頹然的坐了下去，眼中竟然已經(jīng)無淚。
（一）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檐墻滴水成冰，我感覺自己的五根手指都像伸不出這個冬天，我在裁縫店做學(xué)徒工，我天生手巧，悟性又高，樣子也還清爽，人又不懶，一半年下來，雖然掛名學(xué)徒但是手藝和大工已經(jīng)不相上下了，所以師傅也便放手讓我去做，而且破例的給我開點工錢。
師傅傾囊相授，有時實在忙得不可開交，一些緊要的活計也交給我去做。師傅采用的還是那種古老或者說近乎原始的比例技法，我隱隱感覺這些工藝已經(jīng)跟不上潮流了，傳統(tǒng)的剪裁方法，無法凸顯女性玲瓏剔透的身材曲線，我覺得旗袍應(yīng)該越來越貼近時代、貼近生活，脫離原來的樣式，變得經(jīng)濟(jì)便利、美觀適體。當(dāng)然我也只是有此意向，還沒敢具體實施，畢竟我只是一個學(xué)徒的身份，我不想砸了百年老店的招牌。
進(jìn)臘月了，趕制完最后幾件旗袍，就可以關(guān)店門了，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個，也沒什么地方要去，師傅索性把鑰匙也留給我，有活計就由我全權(quán)代理，順便看店。
最后一件成品也被取走了，我拉下鋪門，準(zhǔn)備拾掇拾掇就關(guān)門了，外面華燈初上，我沒來由的感覺到一種寂寞的滋味襲上心頭，我嘆息了一聲，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樣子，只覺眼前一花，原來廳堂里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一位身材玲瓏剔透的姑娘，個子高挑，細(xì)細(xì)的眉眼，文靜白皙，相貌俊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我一臉窘迫的樣子。“生意上門，怎么不歡迎？找到你這店可真不容易！”
我為難的攤開雙手道“這不眼瞅到年關(guān)了，小店也要打烊了，而且?guī)煾挡辉诩遥 薄澳悴痪褪菃幔俊彼?xì)細(xì)的翻看著案幾上擺著的那些旗袍式樣，不屑一顧的樣子。我感覺屋里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分，便隨手往火爐里添了幾塊柴火，外面雪花飛舞，人剛從外面進(jìn)來難免會帶來幾絲涼意。而且眼前這姑娘恰好應(yīng)了那句話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我也不以為意，笑笑說“姑娘你看中了哪款？”“這些我都不太中意，我想讓你為我專門量身定做一身。”我想正可以借此一展身手，便一口子答應(yīng)了。找來皮尺，我示意姑娘脫下外衣，作勢要去量她身量，姑娘笑了一下，輕巧的避開了“我有尺寸的，你記下來吧，”隨口說出一大串?dāng)?shù)字，按照她的構(gòu)思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件頗有水墨繪畫感的旗袍，把藝術(shù)氣質(zhì)和生活元素融合到一起，白底水墨上色，讓人聯(lián)想起古老的水墨畫和青花瓷，將中國的古典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且低調(diào)而素雅的花色相當(dāng)適合日常穿著，棉麻面料洗滌方便好打理，我眼前一亮，這哪里還是張愛玲說："初興的旗袍是嚴(yán)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風(fēng)。簡直是一種革命了。“
“別的店鋪，有規(guī)矩約束，都不肯做，算起來到你這已經(jīng)是我走的第七家了“臉上有幾分求懇的神色，怎么可以拒絕一個姑娘的要求呢！我說”你這可是很新穎的，我試一下！“姑娘眼角的冰霜漸漸融解，笑道”我叫水靈兒！別只是姑娘姑娘的叫，你叫蓮生吧！“我詫異了一下，心說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過這疑問我也只是咽到肚里。”衣料我也備好了，我看著她變戲法似的不知從什么地方拿出一疊素雅的月白色亞麻布面料隨手放在案臺上，我掂量著衣料，菲絲非麻，觸手綿軟，涼意沁人，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詭異的味道，就像夏天里擱置許久的水果的腐敗氣息。我再轉(zhuǎn)身一看，水靈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我甚至都沒有看到棉門簾掀動一下，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子啊！
（二）
我緊趕慢趕，終于在除夕前將旗袍做好，這個說不清是什么面料的材質(zhì)，委實不太好裁剪，普通剪刀似乎全不受力，給我的感覺有些陰惻惻外，倒沒有什么其他的不適的感覺發(fā)生。我將成品掛起來，這是迄今為止我完成的最與眾不同的一件，如果被師傅看到肯定斥我為異類，主要的不同就是以前的旗袍的裁制一直采用直線，胸、肩、腰、臀完全平直，使女性身體的曲線毫不外露。按照水靈兒的要求剪裁，這件旗袍約束的恰到好處可以使女性美好的曲線展露無遺。
我忽然記起一件事，水靈兒臨走時沒說什么時候來取也沒告訴我地址，我該怎樣才能通知到她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空氣里飄蕩著煙花殘余的氣味，我百無聊賴的想著水靈兒穿著這身旗袍的情景，正在我出神的時候，水靈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我身邊。“和我預(yù)想的一模一樣，蓮生你的手藝太讓我佩服了！”我笑“你有這么好的手藝為什么你自己不試著做呢！“”如果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自己量體裁衣，還要你們這些裁縫做什么！“我想想也是，就不在這個話題糾纏！“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時候會做好呢”！水靈兒說“你做好了我就能感覺到！反正我就是知道”！“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要不我還愁著旗袍做好了該送到什么地方呢！你要不要試一試！我回避一下”。
我轉(zhuǎn)過身去，只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感覺只有幾秒鐘的光景，水靈兒說我好了！我回過頭來，感覺眼前一亮，衣服穿在她身上感覺那么妥帖，她原本身材就好，這下襯托得更如天人一般，只不過臉色很冷，好像外面冰封的雪景，我忍不住替她打了個寒噤。“你真是一個美得緊的小姑娘。”水靈兒莞爾一笑，在我身邊飄飄的轉(zhuǎn)了個圈子，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有人來了！”
我正不知所謂，只聽一陣咯吱咯吱踩著雪地的聲音，一個曼妙的身影躍入我的眼簾，是靜蘭，我們裁縫店一般綢緞上貨都在她家，遠(yuǎn)近聞名的大家，不知如何竟對我這后生小子青睞有加，我回頭一看水靈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我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大概靜蘭看出我的失落，笑著問我“大年夜還窩在這里，不如到我家吃年夜飯去！我爸爸相中了你的手藝，要知道他除了我可從沒把什么人放在眼里。”我不好駁她的面子，無可無不可的去了！
關(guān)上店門的時候，我隨意的往里面看了一眼，似乎有個影子縮在黑暗里，不過也許是我眼睛看花了。
（三）
靜蘭的父親早有將綢緞莊和裁剪行合并的意圖，產(chǎn)銷一條龍，生意可以漸漸坐大，難得我又本分手藝又好，早想給自己女兒找個終身依托，而且沒有門第之見，生怕那些門當(dāng)戶對的紈绔子弟誤了靜蘭的終身。我和靜蘭就那樣好上了，但是我心里總也抹不掉那個穿著旗袍的曼妙的身影。
靜蘭的父親年頭歲尾終于收購了那家鋪子，由我打理，靜蘭有時候在家呆不住，就到我店里來轉(zhuǎn)一轉(zhuǎn)。我們倆的事也搬上了日程。開春了，生意火的不得了，我忙的吃住都在店里，那天晚上，又是我一個人在，好不容易把纏人的靜蘭打發(fā)走，我才能靜下心來構(gòu)思一些細(xì)微之處的設(shè)計，天氣已經(jīng)不是很冷了，一爐通紅的炭火正畢畢剝剝的燃著，忽地我感覺道一絲絲冰冰的涼意沁入心頭，心里一動，轉(zhuǎn)過身來，真的是水靈兒站在我身后，那身剪裁得體的旗袍襯托的落落大方。
“怎么不歡迎我？這么久了以為你沉到溫柔鄉(xiāng)里早把我忘了呢”？我笑“哪能呢！我一般對別人欠我的帳記得最牢了”。我伸手出來“呶！你還欠我工錢呢”！水靈兒吃吃一笑好吧，“工錢沒有，把這個賠給你”！不知如何她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把亮晶晶的剪刀，式樣古樸，質(zhì)地輕巧，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握在手里沒有那種金屬般的沉甸甸的感覺。
“以后你就可以用它剪裁出那些你想要的花式，無論多么復(fù)雜的工序你都可以迎刃而解”。我笑“那還需要我做什么！剪刀自己去做好了，我可以失業(yè)了”。“不同的，這把剪刀只有在最適合地人手中才會發(fā)揮余力”！“那你不需要嗎”？“需要的東西在不需要人的手中就可惜了，放著也是放著，老實說你想要不”！“不過有個條件，你的把你自己設(shè)計的那些款式毫無保留地告訴我”！水靈兒不禁莞爾笑道“還沒看過像你這樣貪得無厭的家伙”。
水靈兒在我身邊挨來挨去的，可是奇怪的是我竟然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她的溫度，她的存在就像一團(tuán)空氣，我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空氣中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波動！。“我要給這把剪刀找個合適的主人，而你恰好符合，心地又好，手藝更是沒得說，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在你手上會更有價值”。夜色漸漸加深，我和水靈兒誰也舍不得先說告別，良久靈兒幽幽的嘆口氣“你難道不問我從那里來的嗎？要到那里去嗎”？我說“你想要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說了，不然我問了也沒有用”。“你倒是灑脫！我以后似乎沒有理由來了”！我急道“你還沒教我手藝呢怎么半路就打退堂鼓”。靈兒臉上綻開春花，甜甜的笑靨像水波蕩漾的湖面，絲絲漣漪，推波助瀾。
（四）
我發(fā)現(xiàn)這把剪刀若有靈氣，我在打紙樣時，發(fā)現(xiàn)我根本控制不了這把剪刀。完全由它帶著我的手移動。那些好看的花式就如變戲法般在我手里應(yīng)運而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做不到，喔不是，是沒有剪刀做不到的。有時候我心里剛有個雛形，那剪刀似乎能隨著我的意愿就已經(jīng)剪裁出來了，我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一切，這是一把神奇的剪刀啊！總之有了它我如虎添翼！
我設(shè)計的旗袍線條圓潤流暢同時將襟部進(jìn)行了大膽的改革，適合不同臉形穿著。有一種特殊的美感！這使我的小店顧客盈門，就連靜蘭也穿起了我設(shè)計的旗袍，靜蘭的爸爸看了總是逢人就說自己眼光獨到，找了一個這么好的上門女婿。其實，靜蘭按家世，論長相都已是個中翹楚了，可是我總感覺像缺少些什么！
靈兒仍然會來，只不過每天都是在夜深時分，我已經(jīng)一天也離不開這把剪刀了，沒有它我就會感覺靈感枯竭，大多的時候我都握著這把剪刀，我也變的一天比一天更離不開靈兒了，靈兒是個很好的老師，她教我東西是令我觸類旁通而不是依葫蘆畫瓢。
靈兒除我而外誰也看不到她，我隱隱感覺到什么，但是我們彼此都緘默著。終于有一天，靈兒撐不下去了，那天她臉上的神色分外憂郁，就像水面被風(fēng)吹皺了波紋。“蓮生，我們之間不能總是這樣的，你是人，我是鬼，我們相隔陰陽兩邊，人鬼殊途，陰陽相戀，有悖倫常，我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的。我怕，我怕我會傷害到你。”“靈兒，不可以！”我伸手去掩她的口，可是我的手指徑直穿過她的身體，就像我正面對著一團(tuán)空氣！
靈兒迎視著我的目光，那目光堅定而執(zhí)著，似乎已經(jīng)下了什么決心。“蓮生，你和靜蘭就要成正果了，我不能在你們之間制造障礙！蓮生，你還是忘了我吧”！“別管她你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蓮生啊！你這樣會讓我不放心的啊”！我說“你還有心嗎？你就像那空心的蓮藕，可是一節(jié)一節(jié)破開還會有絲連著”。靈兒眼中的水汽更多了，嘆了口氣，“我們聊點開心的吧！和我說說你的靜蘭吧”！
空氣一下沉默起來，靈兒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隱隱預(yù)感到些什么。
（五）
我看著這把亮晶晶的剪刀，是它維系著我和靈兒之間的感情，我和靈兒恰如那張開的刃口，只有彼此親密咬合，才能讓那些五顏六色的綢緞煥發(fā)出生機。
那天，我出去的功夫，靜蘭來了，拿著我的剪刀細(xì)細(xì)把玩著，不過還真像靈兒說的在別人手中他跟一塊凡鐵也沒什么區(qū)別，包括靜蘭在內(nèi)。我走進(jìn)屋來看見這一切，生怕她看破玄機，趕忙搶上前去從靜蘭手里奪過剪刀“以后我的東西不要亂動！”靜蘭被我的神情嚇到了，一甩袖子道“不就是一把破剪刀嗎？有那么重要嗎？”我也覺得自己態(tài)度過于生硬，連忙摟住靜蘭的肩膀道“是啊！對你當(dāng)然不重要了，可是那是我吃飯的家伙啊！”我握住她的小手柔聲道“你的這雙手生來就應(yīng)該是繡花寫字的，這些生冷的家伙會磨糙你的手，那樣我會心痛！”
我巧妙地遮掩過去，然后隆而重之的把剪刀收好。靜蘭破涕為笑，順勢靠在我的懷里。我望著靜蘭吹彈得破的小臉，心想如果沒有靈兒我是否會愛靜蘭多些。又想有此兩美伴在身邊，也算不虛此生了，我為什么會有這么齷齪的念頭，居然想同時擁有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才驅(qū)趕走腦海中這個荒唐的念頭！
晚上所有的工人都走了，我獨自坐在燈下，做一些細(xì)致的加工，雖然已經(jīng)是盛夏時分，酷暑難耐，但是靈兒的到來還是帶來一陣清涼。靈兒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定定地看著我出神，眼中迷離如許，我率先打破沉默，“如果你是魂魄，那么我就是第一個被魂魄纏住的人！你知道不管有什么結(jié)果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靈兒破例的沒有笑“這根本就一點也不可笑！蓮生，我會給你帶來不祥的。”“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她的手搭在桌邊，我伸出手去握她的手，以往我只是握住空氣，但今晚的感覺，那分明是一雙柔如春蔥的纖纖玉指，和靈兒半年多的相處，這還是第一次，我不禁又驚又喜，燈下我看他的臉，一絲紅潤悄悄攀上她的臉蛋。“因為久和你相處，我吸收到的陽氣已經(jīng)悄悄改變我的體質(zhì)。”真的，這改變我已經(jīng)切實感到了。
“那以后你是不是就可以永遠(yuǎn)和我在一起了！”靈兒伸手捂住我的嘴“蓮生，說什么傻話，人鬼殊途，永遠(yuǎn)都無法改變的，如果我們非要相愛，我會給你帶來災(zāi)禍的，而且我也永遠(yuǎn)無法超生，化為露水，你幾曾見過永遠(yuǎn)新鮮的露水。”我情不自禁的握起剪刀，對著自己手腕的位置“除非你能用這把剪刀剪斷我所有的愛！”
“蓮生，愛我你會折壽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只要你一個！”“那靜蘭呢！”我怔了一下“靜蘭的條件何愁找不到更好的歸屬！”靈兒嘴里吶吶著“或許以后永遠(yuǎn)沒有以后了！我已經(jīng)看到那即將到來的結(jié)果。”
窗臺上的曇花正習(xí)習(xí)開放著，幽幽的吐著香氣“即便一生一世只開放一次，對我來說就已足夠！蓮生，讓我綻放好嗎？”我情不自禁的擁緊這個嬌柔的身軀，我們的嘴唇情不自禁的尋找著對方的......不知何處來的一陣風(fēng)，吹熄了燭臺上的燈火。
那朵曇花不知何時凋謝了，一瓣花片飄飄的落到地上，輕柔的聲音猶如嘆息。
（六）
那天我在靜蘭家吃飯，靜蘭的爸爸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蓮生，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啊”“最近店里生意好得出奇，許是累的！”我心不在焉，靜蘭父親若有所思：“這不象是累的，你的印堂發(fā)暗，而且臉色發(fā)青，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對了是桃花煞！”。靜蘭忙不迭的打斷父親的話“什么桃花煞啊！你沒看到蓮生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這從我們這段日子綢緞生意好的出奇就看出來了。蓮生你多吃點”。說著起勁的往我碗里夾菜！
其實我也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了，這還得從那把剪刀說起，早先握在手里是那種冰冰的感覺，現(xiàn)在手柄處漸漸有一些暖融融的感覺了，似乎有絲絲的血脈在里面流動，有時候我感覺觸摸的不再是一個冷血家伙，好像是一個富有生命的靈體，我似乎能感覺到它的靈魂的脈動，似乎有一種吞噬的力量，只不過他竊取的是我的靈氣。
我已經(jīng)越來越難以駕馭它了，有時候真不知道是不是它在駕馭我，它身上原本烏突突的，但現(xiàn)在精光閃爍的，像是煥發(fā)了勃勃的生機。但這怎么可能？
靈兒已經(jīng)多久沒見了，靈兒是那么秉性善良的一個魂魄，她怎么會來害我？我努力驅(qū)趕著腦海里一切荒謬的念頭。
我變的越來越依賴剪刀了，它可以讓我不費絲毫力氣，人就是惰性的動物，我發(fā)覺離開它我已經(jīng)無力剪裁出一件像樣的衣服。
那天晚上我決定不用它，只用一把普通的剪刀來裁剪衣物，可是我發(fā)覺我完全做不到，不是裁剪的尺寸不夠就是偏離了畫好的樣式，我煩躁的一把將桌子上的布料一股腦的掀到地上，忽然我感到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那把剪刀不知什么時候跑到綢緞下面我的手剛好滑過她的刃口，我的右手從手心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像一道小溪潺潺的流著，有些順著刃口觸目驚心的淌下去，我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那把剪刀似乎正在吸食著我的血液，一副毫無饜足的樣子，吸食的血液越多在燈下也就愈加熠熠生輝。我瞪大了眼睛一步步后退，直到我的身體接觸到身后的桌子，我沒有退路了。剪刀徑直飛起來，目標(biāo)很明確就是我咽喉的位置，那一刻我居然有種陰魂附體的感覺，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冰冷窒息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死亡的味道吧！我感覺到靈魂飛升！那種冰冷的感覺一點點的凍住我的血脈！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動！
（七）
那一刻天地都似乎為之變色，一股深沉的怨氣，從剪刀的刃口慢慢向周圍散播蔓延，這股怨氣就像一口封閉了很久的菜窖突然重見天日，積攢了許久的陳腐的氣息一下子揮發(fā)出來，令人說不出的煩厭，是那種深惡痛絕和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的手指都不屬于自己了，麻木僵直的感覺一點點向心口蔓延，我知道這種冰冷一旦延續(xù)到心口，這條小命八成就交代了，那一刻我眼前閃現(xiàn)出靜蘭和水靈兒的臉蛋，他們交替在我眼前出現(xiàn)，最后越來越清晰的是水靈兒的臉。血液仍然汩汩的流淌著，我似乎能感覺得到生命的流失，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好像并不怎么痛苦，也并非很困難的一件事，時間似乎也變得很慢很慢，我感到極度的平靜、安詳和輕松 覺得自己的意識甚至是身體形象脫離了自己的軀體，浮在半空中，我驚訝的看著自己的軀殼，像進(jìn)入了長長的黑洞，快速向前飛去， 黑洞盡頭出現(xiàn)一束光線，當(dāng)接近這束光線時，覺得它能給予自己一種純潔的愛。我看到水靈兒的倩影，她好像被光環(huán)縈繞著，從前與靈兒的種種經(jīng)歷在眼前一幕一幕地飛逝而過，就像看電影一樣。多么令人愉快的體驗啊！
我張開雙臂似乎就能接觸到她的身體。就在我神思物外之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回蕩著“蓮生，蓮生！不要睡。”一個玲瓏的身體緊緊挨著我，嘴里一疊連聲的喊著我的名字。是我的靈兒！我又降落回自己的驅(qū)殼里，總算是撿了一條命，我看到在我和靈兒身前環(huán)繞著一條五光十彩的圓環(huán)，靈兒手里掐著法訣，那道光弧就是自她指間發(fā)出來的，她看我清醒過來一時驚喜萬分。
圓弧之外是一道烏光，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意，耳邊回蕩著如泣如訴的聲音，是那把裁衣刀，躍起在半空，游游蕩蕩，幻化出無數(shù)面影，有男有女，有美有丑，只不過一個個面容扭曲，叫聲凄厲，那已經(jīng)不像是人類喉嚨里發(fā)出來的聲音，散布著冰冷的死亡的氣息，兩道光影在空中交鋒，煞是好看，互不相讓，靈兒手指搖動起來，緊接著身體也開始晃動，頭上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生似開了一個蒸籠，此消彼長之下，漸感吃力。我伸手握住靈兒的手掌，那種冰涼而熟悉的感覺。“靈兒，現(xiàn)在終于什么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靈兒嘴邊漾開一個恬淡的微笑“傻蓮生，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呢！”
裁衣刀已經(jīng)將靈兒布好的圓弧撕開一道裂口，我感覺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魔力透隙而入。忽然靈兒合身撲入我的懷中，靈兒和我身體劇震，一剎間，光芒頓斂。
（八）
我又可以動了，雖然心口還是有些冰，但那種壓迫的感覺沒有了，我舒展了一下手臂 ，力氣一點恢復(fù)過來，血液再次在我的脈管里流淌，手上的傷口也感覺不到痛了，我把手伸到眼前，仍然是完好無損，甚是看不到一丁點受過傷的痕跡，我吃力的坐起來，感覺懷里似乎抱著一個人，綿軟的身體，就像抱著一個孩子，我低頭看去，是靈兒！
她的氣息那么微弱，她的臉色那么青，就像一個在枝頭剛剛萌生的青蘋果，我感覺得到有些什么正從靈兒身體里抽走！她的胸口上插著那把已經(jīng)失去光芒重新變得烏突突的剪刀。靈兒用手掩住我的口“蓮生，我從別人那里知道了這把剪刀的來龍去脈，他原來的主人技藝高超，他用這把剪刀裁剪出許多款式的衣服，后來因為一個女人的情殤，他用這把剪刀自盡了，剪刀吸取了他的怨氣，這種怨氣越積越深而且無從宣泄，它吸收你的陽氣就可以轉(zhuǎn)世為邪祟，到那時就沒有人能治住他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就心急火燎的趕來了，還好一切還來得及！蓮生，你不怪我吧”？
“傻丫頭，我怎么會怪你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煙消云散了”，“我真不知道會這樣，那把剪刀里面被邪靈附體，只不過它掩藏的那么好，那么深的怨氣我居然一絲一毫也沒查覺到，我只知道用它可以裁剪出世間任何你想要的時裝款式”。說了這么多話，靈兒像一口氣接不上來。我心疼地說“靈兒快別說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用手徒勞的捂著她傷口的位置“告訴我怎么才能讓你恢復(fù)元氣”！靈兒慘然一笑，那一刻她臉上血色竟失，“我們本來就是人鬼殊途，你已經(jīng)給了我一份美好的回憶，一個靈魂生前從沒有被人愛過，死后才嘗到被愛的被寵壞的滋味，有這一點我已經(jīng)知足了”。“可是沒有你，靈兒我往后該怎么辦啊！我活著還有意義嗎”？
靈兒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似乎要發(fā)出光來，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輕盈，像空氣一樣，她的聲音也像是從水底里撈出來的，“蓮生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不過現(xiàn)在我就要走了”。
我忽然萌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裁衣刀吸了我的血可以轉(zhuǎn)世，為什么靈兒不能，我亮出刀子，雪亮如白晝，靈兒能為我犧牲，我為什么不能？我揮刀向手腕上割去，靈兒小臉上洋溢著果敢“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靜蘭是個好女孩，答應(yīng)我好好愛她，如果喝了你的血我可真的要萬劫不復(fù)了，好傻的蓮生，如果喝血就能轉(zhuǎn)世那陰間愛有多少鬼魂要躍躍欲試啊”！
靈兒畢竟是個精靈，即便力竭也還是有能力阻止我傷害自己。“如果人真有轉(zhuǎn)世多好，可是我忽然怕我會忘了你啊！”水靈兒眼中的光澤一點點黯淡下來，“原來有身體的感覺是這樣，被你愛撫的感覺真好，蓮生，你看著我的眼睛，從今而后，只要我知道的，你就都能知道，你的手會更靈巧，眼光會更敏銳。不用皮尺，就可以量出別人的尺寸，當(dāng)然這把剪刀你又可以用了，我的愛已經(jīng)抵消了那股深沉的怨氣。答應(yīng)我一定要對靜蘭好，行嗎！相信我，蓮生，我能看到往后很多很多的事！“
我聲嘶力竭，靈兒不要離開我！我用力抱緊靈兒的身體，靈兒還是從我懷抱里消失了，我只是抱住了空氣，我只是自己抱住了自己！
（九）
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誰也不知道那夜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只有靜蘭衣帶不解的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昏迷了兩天兩夜，靜蘭便也這樣一直無怨無悔得陪伴了我兩天兩夜，不管她爸爸怎么說也不肯離開我半步。她總是振振有詞“如果蓮生下一分鐘醒來，如果看到身邊沒有我該怎么辦啊！”可是也只有靜蘭才知道我昏迷時嘴里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水靈兒這個名字！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刺痛和傷心啊！
我知道我的靈兒是永遠(yuǎn)不在了。我焚化了那件我嘔心瀝血的杰作，我知道往后的日子我再也做不出這樣一式一樣的旗袍了，因為它是屬于我的靈兒的，今生今世來生來世只屬于她一個人的。
不久，我和靜蘭完婚了，因為我答應(yīng)過靈兒，我要照料她一生一世，我知道靈兒冥冥中一定在看著我們。
我和靜蘭婚后的日子也還和美，不過正如靈兒臨走前說的我的手會更靈巧，眼光會更敏銳。不用皮尺，就能量出一個人的尺寸！我的生意日漸興隆，我知道這是冥冥中靈兒在護(hù)佑著我。
尾聲
那天我和靜蘭一家去城外踏青郊游，是春天，萬物欣欣向榮的春天，靜蘭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聊天，我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個人靜靜出神，靜蘭知道我在想事情也就不來打擾我，我感覺那道道漣漪里浮現(xiàn)出一個女孩的身影，是靈兒！
遠(yuǎn)處的桃林正捧出爛漫的芬芳，忽然我聽到天地間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窈窕的身影在花樹間翩翩舞者，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件有水墨繪畫感的旗袍，把藝術(shù)氣質(zhì)和生活元素融合到一起，白底水墨上色，讓人聯(lián)想起古老的水墨畫和青花瓷，將中國的古典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分明就是靈兒，那旗袍不正是***以繼夜趕制出的那件。
我疑心眼花，用力揉揉眼睛，起身循著聲音追上去，那笑聲似乎一下隱入桃林深處，終于遙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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