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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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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顏夕溪 發表時間:2015-08-18 0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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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家,是儲存親情大愛的暖巢,是孩子們成長的搖籃。父母又是孩子們心目中的偶像。小說《雙生花》中的兩位主人公向南、向北是一對雙胞胎姊妹。一母同胞的“雙生花”在她們的成長過程中所享受的家庭待遇不公平,導致了她們性格各異,成人后便就有了不同的志向和追求。再后來就有了不同的命運和歸宿。她們的人生軌跡和際遇令人唏噓、回味、感嘆不已!小說結構嚴謹,邏輯周密,素材提煉精辟,寫作技巧高超,刻畫深刻,描寫細膩,情感豐富,意境無窮,結局完美。小說昭示人們:人生幸福必須依托于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家庭觀、婚姻觀、道德觀。文學性、藝術性、可讀性俱佳的精品小說,堪稱大家之作。傾情推薦閱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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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有一種花叫雙生花,一株二艷,并蒂雙花,同時開放。雙生的花朵,會一起搖曳,一起旋轉。但是,最后卻只會一朵生長,一朵枯萎。 ——題記
【一】 “向南,向北,吃飯了!”媽媽一嗓子長音,如同從天而降的響雷。解題思路像被人咔嚓剪了一刀,突兀地斷了。我合上手中的《高考模擬真題》,走出了房間。 妹妹大步流星跑到廚房,摟著媽媽肩膀,嗲聲嗲氣道:“老媽,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吶……” 媽媽摘下圍裙,擦了把手,涂滿脂粉的臉上笑意盈盈,“寶貝,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快去洗把手,坐下準備吃飯。” 說完,她朝我斜睨一眼,語氣忽變:“向南,別只顧站著啊,快去端菜盛飯!挺大個人了,咋一點眼力勁沒有,白養你了。” “我來,我來,別累著孩子了。她馬上要高考了,今天看了一整天的書,讓她休息會……”隨即趕來的爸爸,搶下了我手中的活,然后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去飯桌前坐著。 媽媽白了他一眼,開始絮絮叨叨:“呸,你還是不是男人,就這點芝麻屁大的出息。我教育孩子,你瞎摻和啥。有本事去想想怎么賺錢養家啊,窩囊廢,跟了你這么多年,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真是提著醋瓶討飯——窮酸死了。” 爸爸一臉尷尬,嘴唇翕動了兩下,沒出聲。菜上齊了,一家四口圍在一起落座。媽媽不停地向妹妹碗里夾菜,對我卻像一個多余的局外人。倒是爸爸看不下去了,一邊尷尬地給我夾菜,一邊帶著笑說:“向南,來,你也多吃點,補充營養……” 我對爸爸點了點頭,不說話,繼續埋頭吃飯。妹妹將一塊滾圓的排骨夾到媽媽碗里,故意加重語氣說:“我看吶,媽媽才是家里最辛苦的,比我們更需要補充營養!不像某些人,補充再多營養也是浪費,天生就一笨鳥,再怎么折騰也飛不起來……”說完,她故意斜著眼看了我一下。妹妹話中帶刺,我強忍著沒出聲。 接著,妹妹看了一眼媽媽今天燙染的褐色大波浪,開始連連稱贊:“嘖嘖,媽媽這新發型真真是好看吶!關鍵是人長得年輕漂亮,怎么樣都好看!” 聽到妹妹夸贊,媽媽樂得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道彎。媽媽愛美,我們共知。已經四十多歲的她,仍然身穿旗袍,腳踩高跟鞋,臉涂得像刷了一層白墻,嘴唇艷得像打了雞血。縱然她臉上掩蓋了一層厚厚的脂粉,可這歲月留下的滄桑印記卻是如何也遮擋不掉的。不得不說,歲月無情,她已不復年輕時的樣子了。 然而,妹妹這些違心的贊美,卻對她很受用。她開始對我嚷嚷道:“向南,你整天拉著個苦瓜臉,給誰看吶!就不能像你妹妹學學,看你妹妹多討人喜歡……” “就是,就是。姐,你就是塊木頭,誰看了都難受。媽喜歡我,你是不滿還是咋滴,有啥意見就說出來,可別憋著……”妹妹挑了下眉,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好了,都別說了,快吃飯吧……吃過飯向南、向北還要復習功課,別耽誤了時間……”爸爸的這些話儼然有些奏效,房間里頓時一片安靜。 吃過飯,我像往常一樣,默默地收拾好桌上的殘羹剩菜,將鍋碗瓢勺一一分類收進廚房,然后開始認認真真洗刷起來。一邊洗,一邊想心事,思緒像開了閘的閥門,伴著嘩嘩的水聲直往外涌。 我是向南,和向北是孿生雙胞胎姐妹。因為我早兩分鐘出生,所以,我是姐姐。說實話,我很討厭“姐姐”這個頭銜,因為做姐姐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譬如,小時候,但凡是妹妹喜歡的玩具,她總要玩得臟兮兮的面目全非了才舍得丟給我。譬如,但凡是她愛吃的東西,總會連同我的那份也搶了去。譬如,但凡我們兩個有了爭執,被媽媽教訓的人,一定會是我。 或許,這一切并非只歸咎于我是姐姐,更多的要源于性格使然。我們雖有著近乎相同的面容,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性格。妹妹從小聰明伶俐,活潑圓滑,一張巧嘴像抹了蜜,深得長輩們喜歡。每每被媽媽生氣責罵,她總會主動討好認錯,三言兩語就能化險為夷,將媽媽哄得七葷八素。而我則不同,平時話不多,臉上少有笑容,為此,媽媽沒少說我。說我天生一副苦瓜臉,誰看了都覺得喪氣。 其實,以前也曾效仿過妹妹,妄圖媽媽也會喜歡我多一點。可事實證明,有些東西是深入骨髓,效仿不來的。心里默念了千遍的話,到了媽媽跟前就忘得一干二凈,喉頭像塞了團棉花,語無倫次,吞吞吐吐,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么。最后,不過是東施效顰,令媽媽更生厭。索性,還是少說話,偶爾一兩句,也是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 啪!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處于游離中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遭了,我打碎了媽媽新買的那只青花瓷盤。聞聲趕來的爸爸,匆忙拿起掃帚清理災禍現場,邊掃還不忘小聲對我說:“但愿你媽她沒聽到,要不依她的性子,肯定不依不饒……” 果不其然,此刻,媽媽的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飄了進來:“你這死丫頭,真不讓人省心,洗個碗也能整出這么多幺蛾子,你存心是想氣死我吧……” 我低頭,咬著嘴唇不說話。她的責罵,聽得太多,已成了習慣。然而,除了隱忍,我別無選擇。一則她是生我養我對我恩情如山的那個人,二則我的反駁只會讓她罵得更兇而已。 回到房間,怎么也無法靜心復習。索性鋪開畫本,拿出畫筆信手涂鴉起來。畫畫,是我學習之外最大的樂趣,只有在色彩顏料中舞動時,我才能觸碰到靈魂深處真正的寧靜。 在另一張桌子前就坐的妹妹,一邊涂著指甲油,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姐,我聽見媽又罵你了。哎,姐,我見過傻的,可沒見過像你這么傻的。你這種人啊,早就該被淘汰了。只有像我這樣,會說話,說好話,懂世故,知進退,才能混得下去。你看你,除了會苦張臉還會干點啥,難怪連媽都不喜歡你……” 妹妹語氣寡淡,卻帶著幾分嘲諷。然,這些話我是打心底認同的。我是很傻,不似妹妹八面玲瓏,可這就是我,任誰也改變不了! 見我不說話,妹妹又朝我桌子上瞥了一眼,問:“姐,你在畫什么?” “雙生花。”我淡淡的回答。 “雙生花?是什么花?”她似乎來了興致,大步走到我桌前,看著我作畫。 “就是并蒂而生的兩朵花,它們會一同生長,一同開放……” “姐,你說是不是就像我們這樣?我們是不是雙生花?” “你說是,就是吧。”我小聲的說著,手中的畫筆仍未停下。 “如果是,那我也是開得漂亮的那朵。你那么笨,那朵丑的肯定是你……”妹妹一邊修理指甲,一邊對我嗤嗤一笑。 此刻,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妹妹一陣風似得溜回自己的座位,一邊將指甲油藏進抽屜里,一邊迅速抽出一本習題集,有模有樣地看了起來。不一會,媽媽進來了。看見正在認真做題的妹妹,她似乎很滿意,臉上的笑容璀璨得像四月的晴空。隨后又看見正在畫畫的我,臉上頓時陰沉得像下了一場暴風雨。 接著,一通劈頭蓋臉的罵聲如潮水襲來:“同是一個爹媽生的,怎么差距就這么大?看你妹妹多用功,在看你,真是不爭氣的東西。你有你妹妹一半的乖巧,我也就放心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死你個死丫頭……” 罵到這里,她似乎仍不解氣,又憤怒地扯過我的畫本,一把從窗口摔了出去。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畫本粉身碎骨的聲音,連同自己心碎成灰的聲響。 她走了,我急忙下樓,借著路燈的微光,在一樓草坪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畫本。這一刻,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像決堤的洪水,直往外涌。這么多年來,她打過我很多次,我沒哭。也罵過我很多次,我沒哭。這個時候,我卻哭了。不僅僅是她毀了我的畫本,沒人知道,這幅《雙生花》是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黑暗中,我蹲在那里,肆無忌憚地流著眼淚,仿佛要將這么多年受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影影綽綽中,我看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是爸爸。他拍著我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孩子,讓你受委屈了!你媽她……脾氣就那樣……別怪她。只怪爸沒本事,哎……給不了她要的……” 我撲到他懷里,哭到泣不成聲。想來,我是能夠理解爸爸的。媽媽年輕時,是這個地方數一數二的美人,姣好的面容,高挑的身材,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行注目禮。可是,她心比天高,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愿將就的她,挑來挑去,最后卻嫁給了老實木訥而又窮酸的父親。 飛上高枝的夢想無情被打碎,她不甘心,她咒罵老天無眼,她埋怨命運不公,她斥責爸爸窩囊。抱憾之下,她選擇了將夢想寄存在我和妹妹身上,想要將殘缺的夢得以延續下去。她對我們采用機械化的教育方式,試圖將我們打造成另一個她。 在她的傾力改造之下,妹妹很好的繼承了她的一切。無論容貌、性格、處事方式,出落得頗像年輕時的她。而我,則不同。依舊不言不語,不笑不鬧,一副苦瓜臉。如果說,妹妹是那只經她改造而蛻變的蝴蝶,而我,恰恰就是那塊難以動刀的朽木。
【二】 時間在不緊不慢地流逝,一個月后,高考來了。開考那天,爸爸早早地送我和妹妹去考場,路上一直細心叮囑我們不要著急,放松迎戰。 六月的鄭州,已進入盛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燥熱。他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不停地用手擦著。看得出來,他似乎比我們更緊張。其實,我知道這是在意我們。這么多年來,他雖然很多話不會表達,可是他的愛,我都懂。 接下來的一個月,鄭州更熱了。其實,比天氣更熱的,是高考成績。走到哪里,都能聽到關于高考話題的林林總總。成績如期揭曉,我考上了上海A大美術系。而妹妹,落榜了。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一夜無眠,反復摩挲著這個紅色證件,百感交集。一直以來,這里不是家,只是一方沒有溫度的住所,更像我心里暗藏的一道傷口。如今,我終于可以逃離這個地方了。沒人知道,此刻我的內心猶如鉆進了一只喜鵲,不停地唱啊跳啊。 不知過了多久,鄭州像被人裝上了一座空調,漸漸涼了下去,夏天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離去了。這段時間,媽媽一直東奔西走忙著給妹妹找學校,以致再也無暇顧及到我。 開學走的那天,爸爸執意要送我去學校,被我拒絕了。從鄭州到上海,十二個小時的車程。我實在不忍心,讓他來回一路顛簸。最終,他拗不過我,只得從口袋里掏出幾百塊錢塞進我手里,說:“孩子,這是我偷偷攢下的,你媽她不知道。到了那邊,別太省,多注意身體,有什么難處,就給家里打電話……” 我接過錢,心里沉甸甸的,幾欲落淚。一直以來,爸爸的愛就像螢火,雖然光芒微弱,卻照亮了我陰暗的生活。為了我,這么多年來,他遭受了媽媽多少斥責,多少白眼。如果沒有他,我真不敢想象,我的生活將是怎樣一個慘狀。也許,我早就離家出走,逃之夭夭了! 大學期間,每每給家里打電話,爸爸總不忘叮囑我好好吃飯,好好學習,跟室友好好相處,錢不夠了就對家里講諸類。問到妹妹的近況,得知媽媽花光了家里大部分積蓄,四處托人找關系,最終送妹妹去讀了一所貴族學校。 媽媽愛美已是天性,受她言傳身教影響之深的妹妹,剛進入大學就果斷效仿之,濃妝艷裹,瀲滟閃閃,像一只嬌媚的花妖,不斷地招蜂引蝶。短短幾個月里,妹妹更換男友就像換墻上的課表。有時候是官二代,有時候是富二代,有時候是老外……每一個時間都不長,每一個都各不相同。在這些男友的庇護下,她就像一株小苗,不斷地汲取著他們的營養。漸漸地,她可以自力更生了,沒有家里供養也能活得光鮮依舊。 這成了媽媽引以為傲的事情。給媽媽通話時,不出兩句,話題準能扯到妹妹身上。她絮絮叨叨,得意洋洋地說著妹妹有多聰明能干,交的男友多有錢有勢,說妹妹現在學費、生活費都不用家人操心了。說到最后,總不忘嫌棄的加上一句,哪像你,不爭氣的東西,只會“啃老”。 “啃老”兩個字,就像螞蟻吞噬著我的心。固執如我,再也不愿花家里半分半毫的錢。我開始了兼職生涯,有時候去人流密集處發傳單,有時候頂著烈日在街上做促銷員,有時候披星戴月給學生做家教,偶爾也給一些不知名的雜志社畫插圖。但凡能賺到錢的工作,我都照單全收。爸爸心疼我,有時也會偷偷給我寄一些錢,每每這時,我總是告訴他,我過得很好。 后來,一次兼職時的意外,我認識了錢左。那天,驕陽似火,在烈日下接連暴曬三個小時的我,終于體力不支,中暑暈倒了。是他把我送到了醫院,并墊付了醫藥費。 后來知道,他同我一樣,也是A大的學生,也是靠做兼職賺取學費。同病相憐的我們,沒有征兆的,卻又理所當然的,以最快的速度成了朋友。原本孤寂如死水的日子,因為錢左的出現而鮮活起來。漸漸地,我的臉上竟有了笑容。 有人陪伴的日子,連時間也是飛快的。轉眼,四年已過,我們大學畢業了。隨著與日俱增的熟稔,錢左成了我的男友。 帶錢左回家的那天,我和他都很緊張。要過媽媽那關,想想頭皮都發麻。剛進家門,爸爸趕緊從錢左手中接過大包小包的禮物,并招呼我們坐下喝茶。而媽媽一直態度冰冷,正襟端坐的樣子讓人聯想起一尊冰雕。 趁爸爸和錢左聊天之際,媽媽拉我去她房間。剛進去,她就歇斯底里咆哮開來:“向南,我告訴你,你休想嫁給這小子,他臉上那條刀疤怎么回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反駁道:“媽,你不能這樣以貌取人,誰說臉上有刀疤就不是好人?有刀疤又怎樣,我又不嫌棄……” “嘿,你個死丫頭,還學會頂嘴了。幾年不見,翅膀硬了,真出息了。真不知道他給你灌了啥迷魂湯,人丑又窮,你看上他啥…………” “媽,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哪怕以后吃苦受累,我也愿意,不怪任何人……” “你腦袋就是一坨漿糊,死不開竅。我辛苦供你和妹妹讀書,就想讓你們以后出人頭地,嫁個有錢人。別像我,嫁給你爸個窮鬼,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不管你說的再天花亂墜,我就是不準你嫁給那小子!” “媽,我什么都可以聽你的,可這次,不行……”我回答得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 媽媽見與我說不通,索性不再浪費力氣,開始旁敲側擊。只見她打開房門,朝錢左喊了一嗓子:“那小子,你給我過來!” 錢左迅速走過去,朝她微微一笑:“阿姨,您叫我。阿姨您好!我是錢左!” “還錢左呢,我看是欠揍才對!”媽媽斜睨了他一眼,雙手叉在腰前,繼續說道,“向南,是不會嫁給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阿姨,我知道你是為向南好。我人笨,不會說話。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委屈。阿姨,希望你能相信我,給我個機會。”錢左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帶著近乎央求的語氣。 “我呸,說得再好聽,能當飯吃?還是錢來的實際。拿出二十萬,我可以考慮下。拿不出,你現在立刻,馬上,滾……”媽媽變本加厲起來,臉上還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深夜,燈火闌珊,殘月高懸。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偶爾夾雜著幾聲稀疏的狗叫。我和錢左坐在夜色里,想著心事。二十萬,不是小數目。縱然我們有通天本領,也拿不出來。錢左眉頭緊鎖,握著我的手說:“向南,我多么希望能和你走下去,一輩子,哪怕十年、五年也行,我愿意拿余下的生命去換取……” “你瞎說啥,一定會有辦法的……”我打斷了他,不忍繼續聽下去。 這時,背后傳來一聲輕微嘆息。回頭,看見了爸爸蹣跚著腳步離去的背影。接著,客廳的燈亮了,一陣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隨即響起。 不一會,爸爸出來了,手里攥著一個紅色的戶口本。他遞給我說:“孩子,帶上它,你們走吧。幸福要自己爭取,錢左是個好男人,靠得住,別錯過……” 我和錢左面面相覷,“這,這不行啊!爸,媽知道了,一定會罵你的!” “是啊,叔叔!這哪成?不能為了我們,而讓你……”錢左也在一旁隨聲附和。 “嗨,她都罵了我大半輩子了。多這一次,我扛得住。只要你們幸福,爸也就放心了……”爸爸一向唯唯諾諾,對媽媽的話也是言聽計從。可這次,為了我,卻自作主張……此刻,我眼睛酸澀,喉頭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我們不說話,爸爸開始催促我們:“別站著了,快去收拾行李,等你媽醒了,就不好辦了……” 天空的藍還未褪盡,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我們準備出發了。爸爸一直叮囑我和錢左要好好的,我看見他眼中閃爍著瑩瑩的亮光。 臨行前,我什么都沒帶走,只帶了一張全家福。照片里四個人顏笑依舊,心中百般滋味雜陳。記得大學離家時,我心中滿是解脫的大快人心。而這次,竟有一種隱隱的不舍。原來,家給予我的,除了傷口,還有牽掛。
【三】 和錢左領證結婚那天,沒有爸爸媽媽的祝福,也沒有熱熱鬧鬧的場面,除了錢左的家人和三三兩兩的同學到場之外,冷清得像一座空巷。錢左握著我的手說:“向南,真是委屈你了。為了我你失去了太多,而我連一個像樣的婚禮都給不了你。以后我一定加倍對你好……”望著錢左堅定如石的眼神,我默默點了點頭,說,錢左,我相信你。 錢左個頭高高,身體削瘦,皮膚白凈,如若臉上沒有那道長長的刀疤,他其實長相還算好看。至于刀疤的來歷,他從來不說,而我亦不問。就在結婚那天,我終于知道了這個秘密。那天,錢左的弟弟喝醉了酒,不小心多說了幾句。 弟弟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嫂子,我哥是個好人。我這輩子欠他太多了。我家窮,爸去世又早,哥嫌媽一個人太辛苦,就自己拼命賺錢。這些年,苦了哥了。我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哥的辛苦錢。還有,你知道不,他臉上那個疤,也是因為我啊……” 原來,這個長約十公分的刀疤是錢左十二歲那年留下的。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和弟弟看望過叔叔從縣城回家,路過一段荒無人煙的山路,突然冒出來兩個喝醉酒的歹徒。歹徒持刀挾持了弟弟,并揚言若不拿錢來就劃破弟弟的臉。縣城到家,幾十公里遠,他們回家的車費都支付不起,又怎會拿得出錢。年僅八歲的弟弟嚇得哇哇大叫,救弟心切的錢左沒有多想就沖了上去,以致被歹徒的匕首劃了一刀。此后,這個刀疤就成了錢左臉上的一道永久的印記。 聽弟弟說完后,我驚愕不已,對錢左說:“你以前怎么不告訴我?” “嗨,陳年舊事了,提它干啥。反正,你不嫌棄我丑就行……”錢左微微一笑,語調輕松,仿佛這些痛,從來沒發生在自己身上。 結婚以后,我和錢左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繁華的魔都,快節奏的生活,我們每天早出晚歸,日子過得忙碌而又辛苦。可是,我們都很滿足,也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婚姻。 錢左為人實在,又有一股不服輸的拼勁,即使做著最基層的工作,也一直力求盡善盡美。很快,他就適應了這份銷售員的工作,在工作中愈加得心應手。半年不到的時間,他的業績已在同行中越居榜首,贏得了同事的贊揚和單位領導的賞識。不久,他便從單位普通員工,被提升到了公司中層。 錢左的事業漸漸進入了上升期,隨著不斷地加薪,不斷地晉級,三年后,他已是公司的銷售經理。我們也付了首付,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一年后,女兒朵朵降生,給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更增添了一道其樂融融的氣氛。 與此同時,從爸爸口中斷斷續續知道妹妹大學畢業后,終于如愿以償嫁給了一個北京有錢的建筑公司老板,并有了一個女兒。日子過得雖稱不上養尊處優,卻也順風順水,稱心稱意。聽說這個老板會經常出現在網絡新聞里。我在百度里搜索他的名字,各種照片層出不窮。有肥頭大耳手托腮的,挺著大肚腩舉杯的,西裝革履一本正經的,和客戶握手賊笑的……查了個人資料,年長妹妹二十歲。 一直以來,和妹妹的關系就像冰與火,雖然處得并不融洽。可是,看到她過得很好,我還是無比欣慰的。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對錯本無定論,誰能分辨得清?畢竟,她完成了自己的夢想,確切的說,是完成了媽媽的夢想。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某天,我在網上看見了幾則新聞。“北京某建筑公司老板包養二奶,小三,養私生女”、“卑鄙建筑公司老板偷稅漏稅三年金額高達千萬元”、“北京某建筑公司老板拖欠工資逼死農民工”、“北京某建筑公司涉嫌偷工減料致居民樓倒塌”,看到那個我曾搜索過無數次的公司名字,我知道妹妹家里出事了。趕緊給她打電話,已是空號。發QQ消息,離線未回。微信,微博,她的同學,朋友,但凡能想到的聯系方式,我都不放過,卻無任何蛛絲馬跡。最后,我想到了去發布尋人啟事,大街上,報刊里,電視中,網絡里……每一個角落都被我寄予了深深的期待。 后來,有人說看見她和那個老板一起逃往美國了。也有人說,看見她又傍了一個大款過得還不錯。還有人說,看見她帶著女兒在街上乞討下場凄涼……眾說紛紜,真相不得而知。 打這以后不久,媽媽就病了。爸爸火急火燎地讓我回去時,已是深夜,當時我正抱著朵朵哄她睡覺。匆忙掛了電話,直奔浦東機場。錢左擔心我,執意和我一同前往。三個小時后,飛機抵達鄭州。 病房里,媽媽睡著了。她臉色蒼白,少了昔日凜冽的妝容,令我有些陌生。記得以前,她像患有強迫癥似的,白天必定化上濃艷的妝,否則絕不出門。而現在,她臉上寫滿了濃重的憔悴與蒼老。病來如山倒,想必此時,她已無暇顧及這些了。 “爸,這是怎么回事?媽怎么突然就這樣了……”坐在病房外的長凳上,我焦急地尋問爸爸。 爸爸嘆了口氣說:“哎!前段時間,你媽就覺得胃不舒服!我勸她去醫院瞧瞧,她死活不依。老嫌麻煩,說只是吃壞了肚子,沒啥大事!沒法,我就跑到隔壁開藥鋪的你劉叔那里,給她抓了幾副中藥來熬。可是,你媽嫌苦,說啥也不喝。你劉叔還叮囑我,說最近要讓你媽飲食清淡,不要動怒。他說脾氣火爆,經常生悶氣的人,肝膽腸胃最容易出毛病……你媽的脾氣你也知道,她哪里肯聽得進這些?你背著她領證結婚已是她心里的一道梗,最近又加上你妹妹出了這檔子事,這些天她每天心情都很惡劣,基本到了炮仗一點就著的地步……后來,竟然越來越嚴重了,被我硬拖著來醫院做了檢查,沒想到查出來說是肝癌!” 爸爸說完這些,已是老淚縱橫。怕他傷心過度,就想勸他回去,我說:“爸,這么晚了,你先回家休息吧!媽這里有我和錢左就行了!” 他起初不肯,后來禁不住我和錢左連連催促,最終妥了協。走之前,他拎著一個保溫飯盒對我說:“向南,那我就先回了,我回家給你媽煮碗青菜粥!哎,今天早上煮的小米粥,她一口沒吃!” 錢左送爸爸回家,我去病房里照看媽媽。此時,她已經醒了。看見是我,她有些詫異,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但我明顯感覺到她看我的眼神已經柔和很多,不似先前那般堅硬凜冽了。我把朵朵抱過來,對她說:“朵朵,這是外婆!快叫外婆!” 朵朵很聽話,用稚嫩的奶聲喊了句外婆。媽媽充滿倦意的眼睛,突然變得清亮起來。她笑了,像個極易滿足的孩子。我倒了杯水,把她扶起,喂她吃藥。朵朵在病房跑來跑去,時而給她呀呀唱著兒歌,時而表演新學的舞蹈。惹得她嘴角上揚,笑容不斷。 夜深了,她睡著了。我卻哭了。第一次,我和她距離這么親近。只是,卻是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刻。 后來,我辭去了工作,開始全心全意在醫院照看她。我每天給她洗臉梳頭,喂她吃飯吃藥,推著她去樓下曬太陽,給她講朵朵的生活趣事……她很滿足,總是認真地聽著。有時有時也會回應我幾句,向我說起我和妹妹的年幼時光。昔日那個盛氣凌人的她不見了,現在愈發的安靜。 真想時間可以定格,留住這些遲到了二十多年的美好時光。真想她的時間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然而,她的病卻愈發嚴重了。她的肝疼得越來越厲害,最后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她離去的那天,全身顫抖,呼吸艱難,嘴里還在大口大口吐著鮮血,她講了些什么,基本已聽不清楚。但我卻清晰地聽見了這句:“向南……對不起!向北……你在哪里?你們好好……” 我哭了,突然想起了讀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書上最后一段話說,又是秋天,妹妹推著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黃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潔,紫紅色的花熱烈而深沉,潑潑灑灑,秋風中正開得爛漫。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兒活…… 每一個母親都是相似的,我如史鐵生一樣,也能懂得母親那些未說完的話。她放心不下的,無疑是我和妹妹……
【四】 處理完媽媽的后事,要回上海了。臨行前,我和錢左一致決議,把爸爸接回上海,同我們一起居住。這里破鍋冷灶,布衣寒衾,留他孤單一人,我們不放心。 爸爸拒絕了,他說:“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老了,換個地方住不習慣。你媽生前一直放心不下你妹妹,而她至今也沒個音信兒,我要留下等她回家。” 爸爸執意不肯,我們只好作罷。二天后,重返上海,生活開始進入正軌,恢復如初,一切好似一場夢。 一天深夜,狂風嘶吼,大雨滂沱。身旁朵朵呼吸均勻,睡得正香,而我睡意全無。起床,打開燈,拿出畫筆。這么多年來的習慣一直沒變,心緒不安時,總喜歡用寥寥數筆來排遣憂思。 隨后,錢左也起來了,他倒了杯水,遞給我說:“向南,這么晚了,在畫什么?” “是那副《雙生花》,以前沒畫完,睡不著了就起來畫幾筆……” “我知道,你一定又想起家人了……”錢左看了我一眼,低聲說。 “是啊,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樣了,一直都沒她的消息……” 這時,門鈴聲局促地響了,錢左起身去開門。房門打開的剎那,我有種想哭的沖動。是妹妹!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妹妹沒有撐傘,全身已被雨淋透,雙手一直緊緊抱著胸前的雨衣。待我仔細看清楚,發現雨衣下面包裹著的竟是個女娃。想來,應該就是妹妹的女兒。 妹妹進來后,立刻拉著我,眼淚橫流:“姐!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帶著果果來投奔你的。姐,你別趕我走,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我有些驚愕,趕緊問妹妹是怎么回事。她情緒儼然有些失控,語無倫次地說:“騙子,大騙子!都他媽的騙子!假的,人假的,結婚證假的!都他媽假的!” 說完,她開始抽噎起來。看妹妹情緒激動,不忍再問,就讓她帶果果洗了個熱水澡,然后給她找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換上。錢左在廚房做了一碗番茄雞蛋面,她忍不住大快朵頤,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后,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錢左去廚房洗碗,我和妹妹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妹妹不好意思地說:“姐,謝謝你!你人真好。以前我嘲笑你,欺負你,你也不和我計較……我以前做得那些錯事,真是對不起!” 這次換我不好意思了,我頓了頓說:“都是一家人,過去就過去了,不提了。這些時間你去哪了,一點消息沒有,我們都很擔心你……” 妹妹略微嘆了下氣,開始給我講她這幾年的遭遇:“大學畢業后,我就和那個老男人結了婚,并有了果果。后來,才知道攤上了個騙子。那混蛋原來早就結婚了,我們的結婚證只是他造的假。更無恥的是,他背地里竟然一連養了幾個女人……想想我白白浪費了幾年青春,就氣得想發瘋。去找他理論,問他索要賠償費一百萬。那混蛋死活不給,我們大吵了一架,最后他答應給我五十萬。我拿著五十萬,帶著果果離開了那里……” 說到這里,妹妹喝了口水,穩了穩情緒,又繼續往下講:“也許是這幾年養成了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五十萬沒多久就用完了。我要生活,還有果果要養,沒錢不行,我就只好回去找他。誰知道,那王八蛋,不但一分錢不給我,還把我和果果趕出了家門……我氣不過啊,當初真是瞎了眼。他無情,就別怪我無意。我把他這些年背地里偷稅漏稅,拖欠工資,偷工減料等不良勾當的證據匿名寄給了法院。最后,他被警察帶走了!我開始帶著果果四處漂泊。我沒工作經驗,什么活也不會干,又帶著個孩子,也沒人敢要!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看見了尋人啟事,所以就一路尋著地址來了上海投奔你……” 聽完妹妹的話,我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如何回應。這些橋段,覺得離自己那么遙遠,真不敢相信就真實的發生在自己妹妹身上。此刻,我有點心疼她,說:“在外邊受了那么多苦,怎么不回家啊?回家有個棲身之地,好過于在外面流浪……” “姐,其實,我有想過要回去。但搞成現在的落魄樣,我實在不敢啊。從小,我就是聽著媽媽的夸贊長大的!我怕這次她會失望,怕她責罵,我怕自己承受不了……所以,我一直不敢給家人聯系,也不敢回去……” 妹妹看了一眼桌子上擺放的全家福,又接著問:“爸爸媽媽怎么樣了?這幾年他們還好嗎?” 我只是默默點了點頭,沒說話。妹妹此刻還不知道,媽媽其實已經抱憾離去了…… 第二天,帶著妹妹回鄭州。剛進家門,爸爸就迎了出來,他哆嗦著拉起妹妹的手,眼含淚花:“向北啊,你……你可算回來了……爸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不管出了啥事,這里永遠是你的家,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妹妹一手扶著蒼老許多的爸爸,連連點頭,“好的,爸,我聽你的話!” 媽媽墳前,妹妹哭到聲嘶力竭,頭磕得像搗蒜,一遍一遍地說:“媽!我早該回來的!媽,對不起……” 回家的路上,朵朵和果果在前面牽著手走著,我和妹妹在后面跟著。妹妹說:“姐,經歷了這么多,我也想明白了!那些恩恩怨怨就隨它去吧,今后我只想帶著果果和爸爸簡單的生活,就像你這樣……” 看著朵朵和果果兩個蹦蹦跳跳的身影,記憶像被按了快退鍵,迅速倒回了那一天。 “姐,你在畫什么?” “雙生花。” “姐,你說是不是就像我們這樣?我們是不是雙生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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