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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掩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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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陜北老農 發表時間:2013-08-04 09:43:57 評論: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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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陜北老農的小說《黃土掩埋的痕跡》故事精彩動人,人物刻畫形象鮮明、特色、成功。再現了解放戰爭時期至今的共和國歷史畫卷。三爺爺、三奶奶等老一輩他們雖然去了,但是他們那看似平凡而又并非平凡的人生故事,還有他們熱愛生活,頑強拼搏,為革命無私奉獻的純樸精神躍然紙上,活靈活現,令人欽佩,無限懷念!行文流暢,情節豐滿,富于大西北黃土高原的鄉土氣息,措詞精煉,文情并茂,寫作功夫老練沉穩。文學性、可讀性俱佳,欣賞!推薦閱讀。
           那年,三奶奶去世的時候,我沒能夠趕回家去為他老人家送行,這是我心底里永遠的遺憾和傷痛……
      
      三奶奶是我本家三爺爺的婆姨!
      三爺爺跟我爺爺是叔伯兄弟,因為在同宗兄弟里他排行老三,所以稱為“三娃子”。
      我只是在小的時候見過三爺爺,所以,對三爺爺的總體印象還是很模糊的。只是后來在爺爺奶奶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才對三爺爺曾經的過往有了一個粗獷的了解。
      
      民國初期,三爺爺可是我們這個黃土溝壑中一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里唯一一位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
      聽奶奶說,三爺爺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人物:三爺爺長得身材魁偉,濃眉大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算得上黃土地上一位標準的美男子了。
      三爺爺小時候曾在他外公家的村子里讀過幾年的私塾,是我們村里唯一識字的人。十五、六歲的時候他就獨自一人出去闖天下,往往一去就是好幾個月,有時甚至常年不回家。只有到了每年年根的時候他才匆匆趕回家來陪寡居的老母親一起過年。
      三爺爺每次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都是大包小包地帶回來許多讓村里人大開眼界、垂涎羨慕的新奇玩意兒。什么綢緞花布、五彩絲線、胭脂首飾、木梳鏡子、洋蠟洋火、煙卷鹽巴等等等等。要知道,當年這些東西在我們這個偏遠閉塞的小山村里那可都是些極為新奇罕見的緊缺貨物啊,是許多年輕的婆姨女子們和愣頭后生們十分渴望和羨慕的時髦新鮮玩意兒!
      因此,每次三爺爺進門的當天晚上,家里邊一定會是門庭若市、朋客滿堂的。鄉親們有來看稀奇的,也有前來購買和索要所需的東西的,很是熱鬧。有時,這種熱鬧的景象還會持續好些天呢!
      三爺爺常年在外面做生意,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自然換回來不少的財富。所以,幾年下來,三爺爺家的住宅在這個村子里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首屈一指的“豪宅”了。
      三爺爺家的大院坐落在村子中央的一處高高的平臺上,院子很大。背靠南山,面朝河溝的正面是五孔窯洞,窯洞都是用整齊方正的石頭塊兒砌了口子的,腦畔上壓上了寬大平整的石板飛檐,下面支撐著雕刻著花鳥走獸圖案的石柱,十分漂亮;院子的東西兩側各有三間石塊砌墻和屋頂石板蓋瓦的平房;院子的東南角矗立著一座高大的龍門,朱紅的大門上鑲著黃銅獸首的門環和排列整齊的銅釘,顯得十分尊貴和威嚴。龍門頂上飛檐斗角的建筑風格顯得十分華麗和氣派。門外兩邊還臥著一對兒齜牙咧嘴石獅子。
      這樣一座院落矗立在這個貧瘠、荒蕪的小山村清一色的土窯洞中間,自然就彰顯出了它的富麗堂皇和豪華氣派,十分耀眼醒目,讓人真正有了“鶴立雞群”的感覺。
      三爺爺在外闖蕩好些年了,自然見過各種各樣的世面啦!所以,三爺爺的穿著打扮也是非常時髦的。每當在家的時候,三爺爺總是喜歡一身的中式打扮:頭戴黑色緞面、金絲花邊的瓜殼帽,洋布縫制的藏青色長袍,外罩一件緞面絲繡紫紅色的對襟馬褂,足蹬一雙黑色平絨面的千層底布鞋,儼然一副老學究的樣子。每當他出門的時候,三爺爺就會換上那身銀灰色西服,脖子上打著紫紅色的領結,戴一頂寬邊大檐的禮帽,腳上的棕色皮鞋擦得錚光瓦亮,儼然成了城里那些時髦公子哥和富貴商人的形象了。  三爺爺的這些裝束讓我爺爺看著非常不順眼了,他曾當面罵他這個堂弟是一個“大燒包”,是“老母豬鼻子里插蔥——裝象”。三爺爺聽了嘿嘿一笑,照例悠然自得地邁著方步,晃悠著肩膀走開了。每次都氣得爺爺沖著后背恨恨地啐他一口。
      我爺爺對三爺爺的所作所為和他家的顯赫從來都是不屑的!他認為:作為祖祖輩輩都是務農的莊稼人來說,就應該本本分分、踏踏實實地把心思和精力都毫無保留地用在種地上,靠自己的雙手和辛勤勞動從土地里刨出一個富足鮮亮的好日子來,那才是一個正經莊稼人應有的本份。爺爺認為三爺爺從外面掙回來的那些銀錢都是靠著耍奸溜滑、坑蒙拐騙才得來的,都是些“不義之財”,遲早有一天會被“老天”給收走的。
      為此,爺爺跟三爺爺這對兒從小非常要好的叔伯兄弟漸漸地就不怎么來往了,到后來簡直就成了一對兒陌路人了。用爺爺的話說就是“你吃你的山珍海鮮,我吃我的粗茶淡飯;你穿你的綾羅綢緞,我穿我的破衣爛衫”!
      三爺爺家境殷實,人又長得順溜兒,因此,周邊就有許多大戶人家紛紛托媒人上門來提親,愿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然而,三爺爺似乎眼高的很,沒有一個讓他看上眼的,統統回絕了。所以,三爺爺二十多歲了還沒有娶媳婦,這讓他寡居的老娘十分焦慮著急,常常為此事見人就嘮叨個沒完沒了。  三爺爺依然我行我素,一如既往。每年一出正月,他就牽著馬背著褡褳出遠門了,繼續奔走在外面誰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這年剛剛進入臘月,三爺爺帶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一起突然就回來了。
      這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立刻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引起了一場極大的震動。不到半個時辰,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子。頃刻間,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去三爺爺家看稀罕。一時間,三爺爺家寬敞的窯洞和大院里里外外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
      后來我聽奶奶說:三爺爺帶回來的那個女人長得就跟畫兒上的仙女一樣:苗條的身材、白皙的皮膚,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嫵媚、嬌艷、婀娜、飄柔的古典美,就連她們這些婆姨女子們也不得不承認:的確太漂亮了!至于村里頭那些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愣頭小伙子們就更不用說了,看一眼,就會眼睛發直,渾身的骨頭都立馬酥軟了。
      據說,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是三爺爺從黃河那頭的山西太原城帶回來的,村里的人都感到十分驚奇和詫異。因為,當年這個村子里世世代代娶回來的所有女人,最遠的也沒有超過一百公里。太原離這里多遠他們不知道,反正在他們的眼里,三奶奶無異于是從在遙遠的天邊飄來的仙女。于是,他們覺得三爺爺帶回來的這個漂亮女人更加神秘、更加好奇了,私下里紛紛揣摩起她的來歷和身世來。
      三爺爺對這個女人的身世絕口不提,只聲稱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在太原一個大戶人家做丫環,他是花重金把她從那個富商人家贖出來的。
      不管怎樣,三爺爺的母親見到兒子帶回來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自然喜歡的不得了,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面對如此眾多前來看熱鬧的人,那位女人倒是毫無怯懦和羞澀之意,一看就是在大戶人家待過的樣子。她臉上堆滿了甜甜的笑容,嘴里叔叔大爺嬸嬸大娘一個勁兒地叫著,忙前跑后地端茶遞煙,顯得十分從容和大方,像是見過場面的大家閨秀,讓每個見到她的人心里都會感覺到十分的熨帖和舒坦。
      那一晚,三爺爺的母親在眾多鄉親們的面前宣布:臘月十八那天,她要為兒子和他帶回來的女人舉辦結婚喜宴,屆時邀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參加她兒子的結婚大禮。
      臘月十八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穿戴得整整齊齊,相繼來到了三爺爺家的大院里,敞開肚子狂吃海喝了整整一天一夜。據說,三爺爺的母親那天晚上喝醉了……
      爺爺沒去參加三爺爺的婚禮,他可能是村里唯一沒有參加婚禮的人了,因為,他更看不慣那位嫵媚妖艷的“兄弟媳婦”。不過,他沒有駁嬸子的面子,還是讓妻子和兒女們代表他帶去了一份可觀的賀禮,而他自己卻找了個借口去縣城躲避了。
      
      三爺爺結婚以后,跟嬌美的妻子恩恩愛愛地過了一個多月的蜜月。第二年一過完正月,他又跟以往一樣牽著馬背著褡褳出門走了。把剛剛娶進門的新娘子留在了家中,跟著婆婆和兩個傭人一起生活了。
      哦!對了,按輩份,那個漂亮女人就成了我的三奶奶了。
      三奶奶對婆婆非常孝順,加上她能說會道,嘴巴很甜,把老太太哄得十分熨帖,侍奉得也非常周到。老太太逢人就夸兒媳婦如何勤快,如何孝順,如何會過日子。
      在眾人的眼里,三奶奶的確是一個很不錯的女人。除了她年輕貌美,長得漂亮以外,她的性格也活潑開朗,待人接物熱情大方。家里不管來了什么人,她總是和言細語,笑咪咪地熱情接待,從不下看村里的任何一個人。而且,因為她在大城市里呆過,見過世面,再加上她口齒伶俐,喜歡跟村里的姑娘小媳婦們圍在一起拉家常,給她們講外界那些婆姨女子們不知道的奇事軼聞,常常引得那些幾乎連村子都沒走出去幾回的娘兒們有事沒事地就會跑來找她拉家常、聊閑話。
      當然,三奶奶美貌和賢惠自然也就引逗得那些騷動不安的愣頭小伙子們挖空心思地尋找著各種理由和借口往三奶奶家跑。面對那些愣頭青的大膽挑逗,三奶奶總是表現得十分得體,既不給那些貪婪的人有可乘的時機,也從不會當眾傷及他們的面子,說話做事總是不溫不火、恰到好處。這樣一來,更加讓那些欲火難耐的后生們跑得更勤了,甚至不惜包攬了她們家莊稼地里所有的體力活。
      自從三奶奶進了門,三爺爺家的大院就變成了村里人年輕人聚會的場所了,整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樣的熱鬧持續了一段日子以后,人們的躁動和新鮮就漸漸地淡化了,三奶奶家的院子也慢慢地恢復往日的平靜。
      
      生活在黃土高原丘陵溝壑里的小山村,人們依然沿襲著祖輩傳下來的半農半牧的生產方式,春播秋收,攔牛放羊,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過著清貧節儉、平淡無奇的寧靜生活……
      然而,三爺爺家的這種平靜終于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被一群突然闖入的蒙面人給打破了。
      那天晚上,三奶奶侍奉著婆婆睡下以后,給剛剛八個月大的兒子喂完奶,然后坐在炕頭上就著煤油燈的光亮,開始飛針走線地給兒子和婆婆縫起了衣裳。
      剛剛過了三更,專心縫衣服的三奶奶聽見院子里“嗵”的響了一聲,她喊了一聲家里的長工:
      “趕緊看看院子里是什么東西?”
      半天沒聽見長工的動靜,三奶奶放下手里的針線活,翻身下炕把門打開。她的腿剛邁出門檻,兩邊突然竄出兩個彪形大漢就把她給控制住了。另有兩個大漢急速沖進了屋內。
      三奶奶定睛一看,房頂上、垴畔上、院子里都有晃動的人影兒,傭人和丫環他們兩個已經被繩索捆綁著跪在了院子當中。
      三奶奶她立刻意識到今天是遇到打劫的土匪了。三奶奶是見過世面的人,她并沒有因此而顯得慌亂,而是正色問道:
      “你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這時,一位瘦猴模樣的人點燃了火把湊上前來瞅了瞅三奶奶的臉,獰笑著說:
      “喲!還是個大美人啊!老子今天艷福不淺哪!哈哈哈……”說著,瘦猴伸出干癟的爪子就要摸三***臉。
      這時,土匪當中一位手提柳葉大刀的黑大漢喊了一聲:
      “猴子!別胡來!”
      黑大漢走到三奶奶跟前說道:
      “實話告訴你:老子是黑風寨的綠林好漢徐老幺,聽說你們家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今天特意前來跟妹子討個吃頭兒,借點盤纏。識相的話趕快把東西拿出來!”
      三奶奶心里一驚,心想:這下壞了!她早就聽說黃河邊上有個黑風寨,頭領就叫徐老幺,是個方圓數百里有名的土匪頭子,官府都拿他沒辦法。今天,他大老遠地跑來這里,一定是專沖她們家來的。看來,今天是兇多吉少啊,這一劫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了。
      想到這里,三奶奶定了定神,故作鎮靜地說道:
      “我們家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只有我們婆媳子孫三個人。東西你們可以隨便拿,但是我求你們不要傷害我家的老人和孩子!”
      徐老幺叫道:“好!爽快!算個人物!放心,我們只拿東西不傷人。來!猴子,把里邊的人帶出來!”
      老太太渾身哆嗦著抱著哭叫的小孫子,被兩個土匪從窯洞里推了出來。
      三奶奶趕緊上去抱過孩子,輕聲安慰著婆婆:
      “媽!別怕!他們只要東西不傷人的,把東西給他們吧!”
      老太太嚇得渾身顫抖,蜷縮成了一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徐老幺喊了一聲:“弟兄們!拿東西!把能帶走的都帶上!”
      十幾個土匪立刻沖上前去砸開了所有窯洞和廂房的門,里里外外地翻了個遍。最后把里面所有的糧食、布匹、首飾等等凡是能用的和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堆滿了整個院子。
      徐老幺喊道:“弟兄們!把她們家所有的大牲口也都帶上,把東西馱上,咱們走!”
      土匪們立刻上去把圈里的馬、騾子、驢、牛等大牲口都趕了出來,把東西馱在了它們的背上,蜂擁著涌出了大門。
      這時,猴子模樣的土匪湊到徐老幺跟前說道:
      “大哥!這么大的一戶買賣不會沒有銀錢吧?啊?”
      徐老幺一想:對呀!這么一個大戶人家,哪能沒有錢呢?于是,她走到三奶奶跟前說道:
      “大妹子!你們家守著這么大的一處院落,家里不會沒有銀錢吧?識相點兒,趕緊拿出來吧!”
      三奶奶說:“我們家掌柜的做的是小本買賣,哪還有啥余錢啊?就是有現錢也都被他拿出去做生意了。好漢!你就行行好吧,給我們家老少留條活路吧!”
      徐老幺冷冷地一笑:“看來,錢比你們的命重要啊?來!猴子!把老太太帶走!”
      三奶奶趕緊上前一步把老太太擋在了身后,央求道:
      “好漢!你們不能把我婆婆帶走!她年紀大啦,經不起你們折騰啊!”
      徐老幺:“那就把銀錢拿出來吧!”
      三奶奶急了,對老太太說:“媽!你把銀錢藏哪兒啦?快給他們算了吧?咱保命要緊啊!”
      老太太聽到兒媳婦讓她把錢交給土匪,一下子就急了,她突然沖著三奶奶大聲喊道:
      “你這個混賬東西!敗家的玩意兒!我哪兒什么銀錢?家里的錢不都被你男人拿出去做生意了嗎?”
      徐老幺冷冷一笑:“喲嗬!老太太還挺硬氣啊?來呀!猴子!帶上老婆子,咱們走!”
      幾個土匪沖了上來,強行從三奶奶手中搶過老太太,拉著她就出了大門。
      徐老幺對三奶奶說:
      “我告訴你:我們在前面山梁上等著你,趕快拿五百塊大樣來贖你的婆婆。如果雞叫三遍你們還不來的話,那就等著天亮給你婆婆來收尸吧!”說完揚長而去。
      見土匪走了,三奶奶把懷里的孩子往丫環手里一塞,對長工說了句:
      “你們倆看好家!”說罷拔腿就跑出了大門。
      三奶奶急匆匆地跑到我爺爺家的院子跟前,用力地拍打著大門,大聲喊道:
      “大哥!大哥!快起來呀,出事啦!出大事啦!”
      我爺爺匆匆地披著衣服打開了大門,見是三奶奶,沒好氣地問道:
      “出啥事啦?這么慌張?”
      “我們家遭土匪啦!你嬸子剛剛被他們給拉走啦!土匪讓雞叫三遍給他們送五百塊現大洋去,要不然天亮他們就要撕票了!”
      爺爺問:“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在前山梁上等著呢!”
      爺爺一聽也慌了神:
      “那咋辦呀?我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啊!”
      三奶奶連忙說:
      “錢我有,大哥!麻煩你去一趟趕快把老太太贖回來吧!你說,我一個女人家,我……”說著,三奶奶哭了起來。
      爺爺說:“好啦,好啦!我去不就行了嘛?你快回去拿錢,我再找幾個人一起去。待會兒我上你家拿錢去贖人!”
      三奶奶急忙跑回了家,在一孔邊窯的炕洞子里挖出了她自己多年來偷偷地積攢的私房錢,連同一些土匪沒找到的金銀飾品,湊夠了五百大洋,交到了匆匆趕來的爺爺手中。
      我爺爺帶著村里的五六個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前山梁子上,只見徐老幺和幾個土匪正在一棵大核桃樹旁邊圍著一堆篝火烤火呢。
      三爺爺的母親被土匪捆在樹干上,癱軟地耷拉著腦袋,滿臉是血,奄奄一息。
      徐老幺看到來了人,站起身喊道:
      “來的是什么人?”
      爺爺說:“我是老太太的侄兒,給您送贖金來了。”
      徐老幺接過裝錢的口袋,打開數了數,嘿嘿地笑了。隨后,他走到老太太的面前獰笑著說道:  “老人家!你看你何必這么硬扛呢?不就是五百大洋嗎?我知道你們家拿得出。要是早點拿出來的話,我也就不會讓你遭這份罪了,是不是啊?哈哈哈……”
      徐老幺轉身對我爺爺說:“好啦!算你們識相。我把老太太交給你了,回去好好給老人家養傷吧!弟兄們!扯風!”
      土匪們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我爺爺和幾位兄弟們趕緊上前給老太太解開了繩子,把她放到在了地面上。
      老太太大口喘著氣,有氣無力地謾罵著:
      “這個……敗家的娘兒們,把錢都給了土匪,以后……不過啦……,就是死……也不能給呀!”說著說著,老太太放開聲大哭起來:“哎呀……這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呀么……”
      我爺爺一邊安慰著老太太,一邊把她扶起來背在了背上。一行人攙扶著、簇擁著摸著夜色回到了被土匪翻騰成一片狼藉的家中。
      
      回到家,我爺爺等人把老太太扶到炕上躺下。
      老太太躺在炕上嘴里還是不停地嘮叨著,聲聲埋怨著兒媳婦把白花花的現大洋給了土匪。
      三奶奶含著委屈的淚水說:
      “媽!那些錢都是你兒子這幾年平時給我的零花錢,我沒舍得花,都攢下來了。我給土匪的那些不是你的錢啊!再說,我也不知道你把錢藏哪兒了呀,我咋可能拿你的錢呢?”
      老太太一聽,“噌”地一下爬起身來問道:
      “你說啥?那不是我藏的錢?”
      爺爺說話了:“那是人家弟妹自己積攢的私房錢!”
      老太太激動了:“哎喲!媽錯怪你啦!孩子,我以為……”
      “媽!別說了,只要咱家人沒事兒就比啥都強。錢在世上呢,沒了咱再掙嘛!這回該是咱家遭大難啊,過去了就沒事了。媽!想開些,好好養傷吧!只要你老人家身子骨好好的,我給三娃子也就有個交代了……”
      三奶奶說著,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下來了。
      
      第二天,爺爺帶著幾個戶家兄弟給老太太家送來了一些麥子、小米、玉米和豆子,并且幫著三奶奶把土匪弄得亂七八糟的房屋和院子整理了一遍。
      臨走的時候,爺爺拿出了十塊大洋塞到老太太手里,說:
      “嬸子,你千萬要想開些,東西沒就沒了,只要人都好好的比啥都好。我也沒多少錢,給你留點兒先湊和著用吧。等我三娃子兄弟回來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太太拉著我爺爺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爺爺轉身對三奶奶說:
      “弟妹!三娃子不在家,你一個人確實不容易。以后家里有啥出力的活兒就給我們兄弟幾個打聲招呼。放心,我們不會不管的!”
      三奶奶流著淚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謝謝大哥……”
      
      那天晚上,土匪綁走老太太是有用意的,他們認定:老太太肯定知道家里的銀錢藏在哪兒。所以把她帶到山梁上,準備強行逼她說出藏錢的地方。可是,視財如命的老太太態度非常堅決,死也不說。土匪只好把她綁在大樹上,動手狠狠地打了她一頓。老太太打死也不肯說,土匪沒辦法了,只好抱著一線希望,等到雞叫三遍的時候,如果再沒人來贖她,就一把火把她燒死……
     
      老太太被贖回以后,渾身傷病,加上連驚帶嚇,又氣又恨,從此就臥床不起了。
      遭土匪的第二天,三奶奶就把傭人和長工給打發掉了。從此,她一個人又要撫養幼小的孩子,還要侍候生病的婆婆,忙得不可開交。有時農忙的時候,她不得不把兒子用一根長布帶子拴在老太太的炕上,把這一老一少留在家里,獨自扛著鋤頭下地去除草間苗,挑水澆地。
      每天收工以后,三奶奶回到家還要給一老一少做飯洗衣,清理衛生,收拾家務……等忙完了一切,她已經累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炕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三奶奶常常偷偷地躲在被窩里獨自流淚,靠背著人的哭泣宣泄著身體和內心難以承受的種種痛苦……
      我爺爺時常帶著幾個戶家兄弟到三爺爺家的地里去幫助三奶奶打理農活,他還托咐我奶奶跟兒女們經常去三奶奶家去幫忙照顧病人和孩子,幫助料理家務。
      就這樣,在我爺爺、奶奶和鄉親們的幫襯下,三奶奶帶著有病的婆婆和幼小的孩子艱難地煎熬著,一天天等待著出門在外的丈夫早日歸來。
      老太太終日躺在炕上,眼瞅著終日里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操持家務和地里農活的兒媳婦,心里特別的難受。加上對出門在外、不知生死的兒子的日夜思念,她的病情便越來越加重了,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終于,老太太在兩個月后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帶著對土匪的憎恨和對兒子的思念以及對兒媳婦深深的愧疚,撒手離開了人世。
      據后來媽媽對我講,有人說老太太臨終前把她埋藏銀錢的秘密終于告訴了三奶奶。真假與否,誰都沒親眼見過,只是傳說而已。
      老太太去世以后,我爺爺奶奶帶著自己的兒女們為老太太披麻戴孝、摔盆扛幡,在戶家兄弟和村里鄉親們的幫助下,風風光光地把老太太送上了山……
      
      那年的臘月里,三爺爺終于從外地趕回來了。
      當他看到曾經的家一下子變得如此破敗和蕭條,知道母親遭受了那么大的災難和委屈,含恨離開人世的消息,三爺爺像個孩子一樣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第二天,我爺爺和村里的鄉親們知道了三爺爺回來的消息后就紛紛過來看望他。
      三爺爺見到我爺爺后,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大哥!大恩不言謝!你替我披麻戴孝安葬了老娘,如此大恩終身不忘!大哥!請受兄弟一拜!”說著就給我爺爺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兄弟!”
      “大哥!”
      我爺爺拉起三爺爺,這對互不來往的叔伯兄弟此刻拼棄前嫌,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突然,三爺爺趴在我爺爺的肩膀上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似的大聲痛哭起來。
      當天晚上,三爺爺在我爺爺家喝酒的時候,把一百塊大洋擺在了炕上,對我爺爺說:
      “大哥!這一百塊大洋是我在外面做生意掙的錢,我把它先放在你這里,等她們娘兒倆需要的時候,你給她們點兒,能維持生活就行了。大哥!今后,我把她們娘兒倆交給你啦,替我多多照顧她們。”
      爺爺問:“你啥意思?”
      三爺爺說:“大哥!我打算給母親守孝三天期滿以后,就去投奔謝子長的隊伍。我聽說他們是真正劫富濟貧的好漢,專門為咱老百姓出氣。我要扛槍,我要給老娘報仇,總有一天我非滅了徐老幺這個土匪惡霸不可!”
      爺爺深知三爺爺的脾氣秉性,知道這時候勸也沒用,他只說了一句:
      “你去投奔謝子長我不反對,我也聽說他們是為老百姓打天下的隊伍。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記住:我不管你出去干啥,別干傷天害理的事兒!保住你的命,她們娘兒倆就能有盼頭!”
      “大哥!我記住了,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三爺爺抱著被窩在母親的墳前整整守了三天三夜,然后直接就消失了。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一九三五年四月,劉志丹率領的陜北紅軍解放了縣城,得到消息的我爺爺連夜就趕往了縣城。
      直到這個時候,我奶奶才知道:其實爺爺早就成了一名地下共產黨的秘密交通員了。三爺爺結婚的那天他躲去縣城,其實就是借口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去了。
      過了兩天,爺爺從縣城回來時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他在縣城里見到了三爺爺了,他現在已經是劉志丹隊伍上的一名小隊長了。我爺爺還說,縣委領導已經把三爺爺留在縣里了,準備讓他組建縣里的游擊大隊。
      當我奶奶把這個消息悄悄地告訴給三奶奶時候,三奶奶悲喜交加地哭了:
      “終于有他的消息啦!三年了……他還活著?太好啦!……”
      有了三爺爺的確切消息,三奶奶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了。那段日子,三奶奶又恢復了以往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樣子,農閑的時候,村里的那些年輕的婆姨女子們重又聚集到她家的大院里,嘰嘰喳喳、嘻嘻哈哈,院子里又響起了婆姨女子們清脆爽朗、肆無忌憚地笑聲。
      
      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三奶奶跑來叫我爺爺,說是三爺爺回來了,讓他到家去一趟。
      我爺爺來到三爺爺家,一進大門便愣住了:
      院子里黑壓壓地站著幾十號人,他們身上雖然都穿著老百姓的便裝,但個個都都槍荷槍實彈,背著長槍短槍,扛著大刀長矛,跟一群兇神惡煞似的。
      三爺爺笑呵呵地從窯里出來迎了上來:
      “大哥!你來啦!”
      爺爺仔細打量著三爺爺,只見他頭戴一頂灰色的氈帽,上身穿一件羊皮褂子,腰間扎著一根四指寬的皮帶,左右兩邊各挎著一支烏黑錚亮的駁殼槍,小腿上綁著灰色的綁腿,渾身上下顯得干練利落、英氣逼人。
      “兄弟,你行啊!這么快就拉起隊伍啦?看來,這幾年在外面沒白混啊!”
      “那也不能跟大哥你比呀!你隱瞞了我好多年哪!現在我才回過神兒來,當年我要出去找謝子長隊伍的時候你為啥沒有攔我。原來你是在給我指路啊!哈哈哈!”
      “哪里!你說要去找謝子長的隊伍,我就知道這回你選擇對了。所以我想,憑著你的聰明才干,你會走上正道的,用不著我指點。再說,我們也是有紀律的呀!”
      “對對對!進屋吧,我還有事兒找你商量呢!”
      那一晚,爺爺和三爺爺徹夜長談,整整聊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跟著三爺爺他們離開村子去了縣城。
      
      縣城解放以后,爺爺和三爺爺都在縣城里忙活著,家里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那些女人們的肩上了。  爺爺和三爺爺在半年的時間里他倆只回過三次家,每次回來都是兩人相跟著一起回來。而且,他倆每次回來都是天黑以后才進村,第二天天不亮就一起悄悄地離開了。所以,他倆在村里人的眼中更加神秘了,大家都不知道這對兄弟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干些什么?
      三五年秋季的一天,去縣城趕集的人跑回來說,縣城里昨天夜里“噼里啪啦”地響了一夜的槍聲,今天一大早,滿大街到處都是國民黨的兵和地主還鄉團,他們正四處在抓共產黨呢!
      聽到這個消息,我奶奶和三奶奶一下子慌了神兒,她倆急忙跑去找我二爺爺,讓他趕緊去縣城打聽打聽我爺爺和三爺爺的下落。
      晚上掌燈的時候,我爺爺、三爺爺和二爺爺一起悄悄地摸進了村子,身后還帶回來幾十個荷槍實彈的人。他們進村后就直奔三爺爺家的大院去了。
      快三更的時候,我爺爺領著十幾個人回到了他的家里,其中還有幾位干部模樣的人。爺爺告訴奶奶:這幾位分別是蘇維埃政府的譚縣長,特委書記、組織部長、經貿部長、后勤科長等等,都是些共產黨的重要干部。
      奶奶問爺爺出了啥事,爺爺告訴奶奶:
      反動地主還鄉團勾結國民黨軍隊一個團,昨晚對縣城發動突然襲擊。而我們只有兩百人的縣大隊,根本抵擋不住,被他們攻克了縣城。戰斗中,我們還死傷了幾十個兄弟呢!
      奶奶驚恐地問道:“那你們就剩這么點兒人啦?”
      爺爺笑著說:
      “看你說的!老三家里現在還有大幾十號人呢!另外,縣委的高書記也帶著幾十個人去了南塬,到那里開劈根據地去了。”
      譚縣長:“大嫂!這回我們可要麻煩您啦!”
      奶奶說:“譚縣長!瞧您見外了不是?咱們不是一家人嘛!你們先歇著,我給你們弄點兒吃的!”
      譚縣長:“嫂子,那就謝謝你啦!”
      吃過飯,爺爺和奶奶把幾位干部安排在了隔壁的窯洞里,警衛戰士則安排在了緊挨大門口的廂房里住下了。
      自從縣大隊和領導們住進我們村以后,我爺爺和奶奶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奶奶起早貪黑地給同志們做飯洗衣,一到晚上,爺爺就領著警衛戰士和村里的青壯年組成的民兵擔負起了警戒和巡邏任務。  爺爺還把村里的一些進步青年召集到家里,讓譚縣長和縣上的領導們輪流給他們宣傳革命道理,灌輸進步思想。不久,村里的大部分男人都秘密地加入了爺爺領導的地下游擊隊。
      地下游擊隊的主要任務就是潛進國民黨盤踞的縣城里,刺探軍情,搜集情報,傳遞消息。同時,他們還擔負著為縣大隊站崗放哨、籌集糧食和物資等重要任務。
      在我爺爺和三爺爺的影響下,這個小小的村莊很快就成了共產黨可靠的紅色堡壘村。所以,縣領導和縣大隊才能在這個離縣城僅有二十多里地的偏僻小山溝里駐扎了兩個多月的時間。
      自從縣大隊來了以后,三***臉上整天堆滿了久違了的笑容,臉色也恢復了往日紅潤美艷的容顏。她跟我奶奶還有村里的幾個婆姨們擔負起了游擊大隊百十號人的洗衣做飯喂牲口等后勤服務工作。  縣大隊依托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為大本營,經常在夜間主動出擊,到縣城去騷擾、襲擊敵人,撒傳單、摸哨卡,剪除惡霸和頑固分子。把敵人搞得一刻也不得安寧,龜縮在城里輕易不敢出動。
      一天,譚縣長接到地下交通員送來的上級指示,命令譚縣長帶領縣大隊立刻趕到二百多里外的永坪鎮,跟隨陜北紅軍游擊支隊參加與徐海東領導的紅二十五軍會師大會。
      當天夜里,三爺爺帶領縣大隊跟著譚縣長他們連夜離開了,我爺爺則繼續留在了村里,領導著整個縣里的地下游擊隊的秘密開展工作。
      
      中央紅軍到達陜北以后,一個嶄新的局面很快就形成了。陜北各縣的紅色政權紛紛建立,根據地迅速連成了一片。
      當年冬天,譚縣長和三爺爺他們就帶著他的部隊回到了縣城。
      我爺爺就是那個時候被調到鄉政府當了共產黨的鄉長。
      三七年秋天,為了打開紅軍東渡黃河開赴抗日前線的通道,三爺爺帶著縣大隊配合一個連的中央紅軍來到黃河邊上,攻破了土匪徐老幺盤踞多年的黑風寨。
      三爺爺在戰斗中親手活捉了土匪頭子徐老幺,把他押回縣里交給了縣政府。縣政府對民憤極大、罪大惡極的徐老幺進行了公開審理,當眾對他執行了槍決,三爺爺也算是給他的老母親抱了仇。
      后來,三爺爺的縣大隊編入了劉志丹的二十八軍,跟著劉志丹渡過黃河去打日本人了。
      再后來,三爺爺所在的部隊編入了八路軍延安警備三旅五團,他擔任了一營二連的連長,隨部隊駐守在了陜北北部的三邊地區。
      
      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出門在外整整五年的三爺爺突然回到了闊別已久村子里。
      這回,三爺爺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既沒有帶槍,也沒有穿軍裝,而是穿著一身破爛不堪的羊皮襖,頭上扎著臟兮兮的羊肚子手巾,手里拄著木棍,拖著一條殘腿,一瘸一拐地走回來的。據他說整整走了一個月的時間。
      我是后來聽爺爺說的:三爺爺是在跟寧夏王馬鴻逵的騎兵部隊的一次作戰中,由于雙方力量懸殊太大,三爺爺的隊伍被打散了。他被馬鴻逵的騎兵追趕著一口氣跑過了三架山,最后不慎滑入了一個很深的天窖窟窿里才算僥幸逃脫,不幸的是他的左腿給摔斷了。
      三爺爺痛苦地躺在天窖里爬不出來,餓了三天三夜。幸好被一位放羊的老鄉給發現了,才找人把他從天窖窟窿里拉出來,背回了家。
      三爺爺在那位老鄉家里住了半年的時間才算把傷養好了,但是,他的左腿從此卻落下了殘疾。
      那次兵敗狂奔了三架山之后,三爺爺的肺部就落下了嚴重的后遺癥,天陰下雨,勞累過度等稍不注意就會持續咳嗽,氣喘不休,非常的痛苦。
      經過了這次遭遇,三爺爺的身體徹底垮下來了。他體瘦如柴、面色蠟黃,跟以前人高馬大、威武雄壯的形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了。
      三爺爺很清楚:像他現在這個樣子,再待在部隊上扛槍打仗、沖鋒陷陣顯然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就托人四處打聽部隊的下落,想著給部隊的首長們打個招呼,回老家種地務農去。然而,打聽了很長時間一點兒消息也沒有。而且,在老鄉家住得太久了,三爺爺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打擾人家了。于是,他不顧老鄉的一再挽留,便一個人拄著木棍,拖著傷殘的瘸腿,沿路乞討,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了闊別五年的老家……
      
      三爺爺回來了,最高興的當然是三奶奶啦!
      盡管三爺爺從原來身強體壯、相貌堂堂的一個壯漢子,變成了現在這樣體弱多病、行動不便的殘疾人,三奶奶對他的愛戴卻是絲毫也沒有改變。相反,她對三爺爺的照顧反而更加體貼、更加關心了。
      為了給三爺爺補身子,三奶奶把家里攢下來的白面和雞蛋都給了三爺爺吃。她還四處尋醫問藥,親手給三爺爺煎湯喂藥,想方設法地給三爺爺治療他的哮喘病。
      在三奶奶精心照看和護理下,沒出半年,三爺爺的身體有了明顯的好轉,身子骨也強壯了許多,臉上也有了紅暈。就連他嚴重的哮喘病也被三奶奶給護理得好了許多。
      三爺爺的兒子銀鎖已經十二歲了,自打銀鎖生下來三爺爺就四處奔波,基本就沒怎么照顧他。
      這次受傷回來以后,三爺爺似乎是想要把自己虧欠銀鎖的愛都給補回來似的,他把自己多年來缺失的父愛全部傾注在了銀鎖的身上。只要銀鎖銀鎖提出來的需求,他都會不顧一切地想方設法來盡量滿足他,因為,三爺爺覺得他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為了兒子將來能有出息,盡管家里已經很貧窮了,三爺爺還是咬著牙把銀鎖送到了縣城的學堂里去讀書了,寄宿在了一位親戚家里。
      三爺爺的身體好轉以后,就瘸著腿扛著鋤頭下地了。
      說實話,三爺爺從小就沒怎么干過農活,種地的把式還不如三奶奶呢!好在三奶奶怕自己的男人磕著、累著,每次下地她都跟著一起去。其實,地里的農活主要還是靠三奶奶打理呢,三爺爺只是幫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好在,每到播種或是收割的農忙時節,村里的戶家兄弟們都會趕過來,幫助三爺爺和三奶奶。顯然,他們沒有忘記三爺爺曾經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給過他們許多經濟上的幫助,所謂“好心有好報”,就是這個道理!
      盡管每天累得要命,三奶奶還是很享受現在的這種生活,至少,守著自己的男人過日子,心里就會感到特別的踏實,活得就特別有心勁兒!
      從此,三爺爺和三奶奶恩恩愛愛、相濡以沫、終日相守,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耕生活,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村子半步。
      
      一九四七年三月,國民黨胡宗南部隊來勢洶洶,對陜甘寧邊區根據地發動了全面進攻。那年的3月19日,終于占領了根據地的首府——延安。
      占領延安以后不久,我們縣城里就住滿了胡宗南的隊伍,他們依仗著眾多的人數和精良的美式裝備耀武揚威,時常出來對周邊的山溝和村落進行襲擾,妄圖尋找到八路軍的主力一舉殲滅。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我爺爺帶領著各村的地下游擊隊依然沒有放棄斗爭,他們利用熟悉的地理環境和人際關系,活躍在縣城周圍的山山峁峁、溝溝叉叉,伺機騷擾襲擊胡宗南的小股部隊,跟敵人展開了靈活頑強的武裝斗爭。
      那段日子,村里的鄉親們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胡宗南來了以后,他們遵照地下黨的指示,把自己家里的糧食和值錢的東西都實行了堅壁清野,埋藏了起來。組織村里的青壯年們在村外的山上和必經之路布置了許多崗哨,晝夜守護著。一旦發現風吹草動他們就立刻通知鄉親們馬上轉移,跑到山里面躲藏起來,讓胡宗南的隊伍每次都撲個空,連個人影也見不到。
      我們村的后山上有一個山峁,因為其形狀頗似一個巨大的茄子而被村里人叫做“茄子疙瘩”。
      “茄子疙瘩”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只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通到山峁上面。山峁上面是一塊茄子形的巨大平臺,平臺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
      更為神奇的是,在靠崖的隱秘處有一孔巨大的土窯洞,洞口被崖上塌方的土堆遮擋著,只有一條可以供人進出的縫兒,從外面看是很難發現洞口的。洞里面的面積很大,以供三、四百人藏身。洞的底部還有一條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后山。據說,這個洞是在清末民初的時候,附近幾個村的村民們為了躲避戰亂和肆虐的土匪而聯合挖掘的一處藏身洞。
      此刻,這個藏身之處發揮了作用,每當“胡匪”要來的時候,只要聽到有人喊:“跑反啦!”附近村民都會趕來,迅速爬上“茄子疙瘩”,藏匿在那個隱秘的山洞里。
      “茄子疙瘩”就在三爺爺他們家腦畔上面不遠處,那段日子,三爺爺的腿跑起來不方便,三奶奶干脆就把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搬上了山,和三爺爺就住在了“茄子疙瘩”上面了。
      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村民們不知經歷了多少次“跑反”,誰也記不得了。但是,大家依托著先人挖掘的那個神秘山洞,讓“胡匪”們回回撲空,一次也沒有得過手,有效地保存了鄉親們的生命財產安全。
      一年以后,胡宗南無奈地撤離了陜北,村里的人們又恢復了往日寧靜安詳的生活……
      
      若干年以后,人們再見到瘸著腿下地干活的三爺爺時,一定會把他看成是一位普普通通、默默無聞的鄉下老農民,絕對沒有人會把眼前這位毫不起眼的干癟老頭子跟當年那個縱橫商界、馳騁疆場的風云人物、英雄好漢聯系在一起的。
      我出生的時候已經是建國后的五十年代了。
        八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跟隨父母親回老家探望獨居在家的奶奶。
      晚上,一大家子正在圍著奶奶歡快親切地拉著家常,突然院子里響起了清亮的嗓音:
      “大嫂哇!是狗娃子他們回來了嗎?”(“狗娃子”是我父親的小名)。
      “是啊!是狗娃子一家回來啦!快進來!”奶奶回答道,轉身對我父母說:
      “是你三媽來了,快出去接一下!”
      我父母親趕緊站起身來迎了出去,從門外攙扶進來一男一女兩位老人。
      不用說,進來的一定是三爺爺和三奶奶。
      三奶奶五十多歲的人了,依然精神矍鑠,神采奕奕。一進門就拉住我的手問道:
      “這是狗娃子的大小子吧?長得怪心疼人啊!”說著,她在我的臉上捏了一把。
      三爺爺和三奶奶被讓到了炕上坐下。
      三奶奶一坐下就打開了話匣子:
      “日子過得可真快呀!一轉眼剛娃子的兒子都這么大了,這不是上趕著讓咱們去死嗎?呵呵!小子!當年你爸跟著你爺爺離開咱們村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子呢,比你大不了多少。這十多年一轉眼就過去了。誒!你爺爺他咋沒回來呢?”
      我爸趕緊解釋道:“哦,我父親他在行署上班,工作實在太忙了,走不開呀!就讓我們回來代表他看看各位老人。哦!我父親還托我給你們帶回來禮物呢!”
      我爸打開行李,拿出了里面的東西:
      “我父親給我媽和你一人買了一頂城里老太太流行的黑平絨呢的老婆帽,戴上看看!”
      媽媽給奶奶和三奶奶把帽子戴在了頭上,老太太樂得互夸起來,都說對方好看。
      爸爸又拿出了一個包裹遞到三爺爺的跟前說:
      “這是我父親給三大的東西,里面有二斤茶葉,一塊布料,還有專門治療咳嗽的藥品。我父親讓我告訴你:以后盡量不要再抽煙啦!對身體不好!”
      三爺爺嘿嘿地笑了笑:“爾格我就剩下這點兒愛好了,呵呵,撩不了啦!不過,謝謝你大,他還記掛著我呢?”
      “三大!看你說的,你倆過去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弟兄、老戰友,他咋可能忘記你呢?”
      三奶奶沒好氣地說:“老戰友?人家你爸如今是咱們行署的副專員了,你三大呢?還是一個戳牛屁股的老農民,落下一身的傷病還沒人管,你說這找誰去說理呢?”
      我爸說:“是啊!回來的時候,我父親還讓我告訴你,咱們縣原來的譚縣長現在是青海省的省委書記,讓你看看能不能去找他一趟,讓他給你證明一下,或許你的問題就能得到落實了。”
      “你父親現在是行署副專員了,他就不能給證明一下嗎?”三奶奶問道。
      “我父親說了,三爺爺回來的時候什么手續也沒有,他沒辦法證明三爸是不是逃回來的。不過,我父親一直都在給你想辦法呢!他給榆林地委寫過信,讓他們設法找到三邊那個救你的老鄉,讓他給你出個證明,還沒有消息呢。我父親說,最好是你自己能親自去找一下那位老鄉,讓他幫你證明一下,這事兒就好辦了。”我爸說道。
      三爺爺倔強地說:“我不去!辦不成就算啦!反正,當年我扛槍的時候就是為了給老娘報仇,根本就沒想過啥功勞待遇。我覺得我現在這樣過得就挺好的!”
      三奶奶沒好氣地說:“你呀!就是個死狗扶不上墻的東西,活該這樣!”
      三爺爺眼睛一瞪:“我愿意!咋地?”
      三奶奶不吱聲了。
      見此情景,我爸媽趕緊把話岔開了,聊起了其它事情來。
      我莫名其妙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望著眼前這一對第一次見面的老人,心里不禁對三爺爺和三奶奶產生了好奇。
      三奶奶見面時捏我臉的那一下,讓我不禁對這個熱情潑辣的老太太產生了一絲的好感。
      第二天中午,三奶奶打發他的孫子過來,說是要請我們全家到他們家去吃飯。
      一進門,三奶奶便拿出了兩塊亮燦燦的銀元塞到我的手里,說是這里有個講究:第一次見我這個孫子,是要給見面禮的。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銀元。那時候,銀元已經不流通了,但還是有不少人家把它珍藏起來。在民間,私下里人們還是會用它來作為貨幣交換的。
      吃飯的時候,三奶奶一個勁兒地給我碗里夾菜加飯,那一刻,我的心里熱乎乎的,覺得三奶奶做的飯特別的好吃,同時,也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三奶奶特別親切,打心里覺得跟她很親很親。
      在老家的三天時間里,我幾乎是在三奶奶家里度過的……
      
      從那以后,幾乎每年放暑假的時候,我都會要求父親把我送回老家去待一陣子。
      在這個依然偏遠、貧瘠的小山村里,我伙同一幫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們,光著屁股赤著腳,無拘無束地奔跑嘻戲在山澗溝畔、坡洼河溝間,如同一只脫了韁的小驢駒盡情地撒著歡兒。
      三奶奶家的垴畔上有一顆粗大的老梨樹,據說快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每年的盛夏時節,寬大的樹冠上掛滿了他們叫做“夏梨”的綠瑩瑩的果實。這種“夏梨”成熟早,水分足,含糖量高,咬一口脆甜脆甜的,特別好吃。那些農村的孩子們告訴我說,這種梨還分“公梨”和“母梨”呢,這讓我感到很好奇:一棵樹上長出來的果實難道還有公母之分?太有意思啦!經過詢問我才得知,梨子底部的花蕾處如果是凸出來的就是公梨,如果哪個地方是凹進去的那就是母梨。
      聽了小伙伴的介紹,我的好奇心上來了。于是,我就慫恿了幾個頑皮的伙伴,乘著三奶奶午睡的時候,悄悄地爬到樹上去偷摘梨子。拿回來仔細一看,還真是伙伴們說的那樣,有公有母,而且,母梨比公梨好吃。呵呵,太神奇了!
      晚上,媽媽帶我去三爺爺家吃飯,三奶奶笑著問我:
      “嘎小子!你今天是不是偷吃我家腦畔上的梨來著?”
      我被三奶奶突然的發問弄得臉紅了:
      “沒……沒有呀……”
      三奶奶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說:
      “還說沒有呢?那你臉紅什么?呵呵!摘就摘了,沒啥大不了的。那棵樹長在鹼畔上,下面那么高,我是怕你從樹上掉下來摔壞了可咋辦?以后要吃梨給三奶奶說,我去給你摘,聽見了嗎?”  我羞澀地低下了腦袋,有些無地自容了。
      
      我爺爺為了三爺爺的事情專程跑了一趟三邊,在榆林地委組織部和三邊縣委同志們的幫助下,終于找到了那位曾經救過三爺爺命的老鄉。那位老鄉和村里好些人都為三爺爺寫了證明材料。  拿到這些材料以后,爺爺很快就給三爺爺辦好了一份三等傷殘的退伍軍人證書,按照當時的規定,每年還可以領取一百二十元的傷殘退伍補助。
      那年春節前夕,當爺爺拿著那本象征著三爺爺榮譽的證書和撫恤金回到家的時候才知道:三爺爺已經在兩個月前因為感冒引發了嚴重的咳嗽和哮喘,一口氣沒上來就溘然離世了……
      
      爺爺帶著我來到了三爺爺的墳前。低著頭沉默了好長好長的時間,然后從懷里掏出了那本剛剛辦好、還沒來得及讓三爺爺看一眼的退伍軍人傷殘證書,放在了墳前的供桌上,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三弟啊!看起來這輩子你就真的這樣兩手空空、無牽無掛地走了呀?跟你比起來我是不是計較的太多太多了?好兄弟!你放心,當年我們赤手空拳地走出去鬧革命,不懼生死,不求回報,忠心耿耿,赤膽忠誠!放心吧,兄弟!將來,我一定會像你一樣,兩手空空、無牽無掛地來跟你見面。來世,咱倆還做好兄弟!”
      爺爺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爺爺的眼角掛著兩顆晶瑩透亮的淚珠……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席卷了全國各地。身為地委書記的爺爺自然也沒能逃脫被打到了的厄運,被趕回了農村老家。我的父母親也因此受到牽連,被下放到基層“監督改造”去了。因此,我只有跟著爺爺回到了那個小山溝里,那一年剛剛我十歲。
      爺爺回到農村后,每天跟著鄉親們上山勞動、下地種田,心情和精神反而比以前更好了,性格更開朗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無官一身輕,快活似神仙”,真正的“落葉歸根”了。
      一天,村子里來了一群身穿綠色服裝戴著紅袖章的城里學生,他們喊著“一定要揭開階級斗爭蓋子”的口號,說是要挖出村里的“走資派”和“牛鬼蛇神”,建立無產階級的紅色政權。于是,他們打著“斗爭地主婆”的旗號,強行闖進了三***家,一通野蠻的打砸之后,他們還把三奶奶頭發剪得亂七八糟。最后還把三奶奶和我爺爺一起拉到了批斗會現場,跟村里的老支書和老村長一起召開了一個“聲勢浩大”的批斗大會。
      批斗會之后,那些無法無天的“紅衛兵”小將們還把三奶奶和子女趕出了家門,說是要全部沒收地主家的財產。
      當天晚上,我爺爺和奶奶就把家里的一孔邊窯騰了出來,把三奶奶她們接到家里,安頓在了那孔邊窯里住了下來。這樣,我就和三奶奶住在了一個院子里,來往更加密切了。
      三奶奶家的大院從此就變成了村里的大隊部了。
      生活在窮山僻壤里的鄉親們非常質樸、平和,他們沒有把遣返回鄉的爺爺看成是什么“走資派”,也沒有把三奶奶當成是什么“牛鬼蛇神”,他們才不管你什么“階級斗爭”。在他們的眼里,爺爺和三奶奶跟他們都是同宗同祖、人老幾輩的鄉里鄉親,所以,他們對爺爺和三奶奶依然非常的客氣和熱情。白天,在山里的勞動間隙,他們就會纏著爺爺給他們講述山外面發生的新鮮事兒,講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和吃喝拉撒;吃過晚飯后,他們還聚集在爺爺家里,聽他繼續講述那些他們認為“稀奇古怪”的事情。  所以,那些“紅衛兵小將”們走了以后,村子里依然跟以前一樣的安詳、寧靜,村民們依然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個時候,無憂無慮的我更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鳥,整天跟一幫同齡的伙伴們上山爬樹,下河游泳,無拘無束、肆無忌憚地在這個小山溝里盡情地折騰著、禍害著。當然,那段日子里,我去的最多的就是隔壁的三奶奶家了。
      三奶奶似乎特別的喜歡我,對我的頑皮和搗蛋從來沒有訓斥和指責過,她總是笑咪咪地夸贊我“聰明、活潑、可愛”,遇到爺爺奶奶因為我的頑皮訓斥我時,在場的三奶奶一定會站出來跟他們爭辯,像個母牛一樣的呵護著我。平時有啥好吃的東西,三奶奶都會笑呵呵地拿給我吃,讓我覺得很溫暖,心里跟她貼得更近了。因此,在外面瘋夠了之后,回到院里,我除了回屋睡覺以外,其余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愿意待在三***家里,有時干脆就睡在了三***屋里了。
      就這樣,我在老家的山溝溝里瘋野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
      一年后,“復課鬧革命”的最高指示下來以后,各地的學校陸陸續續開課了。爺爺就把我送到了縣城里的西關小學去讀書,寄宿在他的一位老戰友家里。
      
      一九七七年,爺爺的問題得到了徹底的平反,地委準備安排爺爺擔任政協主席,爺爺婉言謝絕了。他借口自己舊傷發作身體有病,再加上他年紀也大了,不能再繼續工作了。組織上安排爺爺去到省軍區干休所安度晚年,他卻執意要回老家去居住。沒辦法,組織上只好同意了他的要求,并且派專人把我們家祖上留下來的老宅重新修繕一新,把爺爺送回了老家。
      爺爺找到縣委領導,幫助三奶奶把他們家的老宅院要了回來。三奶奶十分感動,非要讓爺爺奶奶都搬到他們家大院里去居住,被爺爺堅決拒絕了。
      我的父母親也官復了原職,恢復了工作。
      也就在那一年的秋天,我在插隊的農村報名參加了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終于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
      拿到通知書以后,我決定在開學之前一定要去看看爺爺、奶奶三奶奶他們,于是就匆匆地趕回了老家。
      當我把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拿給他們看時,爺爺、奶奶和三奶奶都高興地合不攏嘴了。
      爺爺激動地說:“這是我們家祖祖輩輩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啊!孫子,你給咱老祖宗爭光啦!”
      三奶奶眼里噙著淚花說:“是啊!咱這窮山溝里終于飛出了金鳳凰啦!打小我就看這小子特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咋樣,老嫂子?我沒說錯吧?”
      奶奶也抹著眼淚答應道:“是啊!沒錯,沒錯!”
      我的情緒也有些激動了,一彎腰“噗咚”一聲跪在了他們三位老人的面前:
      “爺爺,奶奶,三奶奶!我會記住你們的囑托,好好地學習。我這次一走就是四年,不能經常回來看望你們了。希望你們保重身體,等著我回來!我……”
      一陣哽咽讓我再也說不下去了。
      
      在我上大二的時候,奶奶突然間去世了。當時正值緊張的期末考試,父母親怕耽誤了我的學習就沒有告訴我。春節回家以后,爺爺來我們家過年,我才知道了奶奶已經過世了,自然悲痛了一段時間。
      大學畢業的那年,乘著分配方案還沒有下來,我匆匆趕回老家去看望病重的爺爺。
      爺爺得的是肝癌,已經進入了晚期。
      當爺爺的病在市醫院得到了確診以后,爺爺便執拗地提出要馬上回農村老家去,說什么也不再住院治病了。無奈之下,父親只好把爺爺送回了老家,他和媽媽請假回老家守候在了爺爺的身邊。
      在我陪著爺爺渡過最后的那十多天時間里,爺爺躺在炕上,用虛弱的語調給我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他和三爺爺的一些往事,也講了奶奶和三奶奶她們曾經的往事,還有這個小山村的許多曾經的往事。
        我不禁對這個看似寧靜、安詳的小山村有了一種神圣的敬仰,對生活在這塊貧瘠荒蕪土地上的人們有了深深的崇拜……
     
      
      爺爺臨終前陷入了長久的昏迷,稍稍清醒之后,他拉著我的手喘吁地說著:
      “三弟啊……我來……找你來啦……,我說過……兩手空空……無牽無掛……我……做到了……,三弟……”
      爺爺的手越來越冰涼了,終于不再動彈了……
      
      三奶奶也在我爺爺去世以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在她家那座大宅院的正屋里去世了。
      據說,三奶奶臨終前的那段時間身子骨還是非常硬朗的,根本沒聽說她得過什么病。所以,三奶奶突然去世讓大家感到非常的蹊蹺:當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身上穿戴著剛來這個家時所穿的那身艷麗的服飾,頭發梳理得光鮮油亮,一絲不亂,臉上似乎還擦了淡淡的胭脂口紅。
      村里人都說,三奶奶臨走的時候甚至比剛來的時候還要漂亮;也有人說,三奶奶臨終前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是為了體體面面地去見她的“三娃子”三爺爺。因為,三爺爺和三奶奶是這個村子里他們那一輩人里邊最親熱、最恩愛的一對夫妻,是這個小山村里唯一一對戀愛結婚的情人。
      
      隨著三奶奶的過世,我們村里的那一輩人就都走光了,一個也沒有了,連同他們的人生、經歷、故事和喜怒哀樂都被深深地埋葬在了那漫山遍野的莽莽黃土之中……
      
      
                               陜北老農寫于2013年4月24日8: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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