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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窗外的風景

    天將亮的時候，工地上忙碌的嘈雜聲已經鋪天蓋地。

 透過二十樓的窗戶，我看見朝陽正從工地閃閃的電焊光背后冉冉升起。那些四濺的火花，仿佛來自那團蛋黃似的火球，星星點點，如節日綻放的禮花。幾個頭戴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在高高的腳手架上鉆進鉆出，魚兒般優雅從容。
      天上到處是霧，白茫茫的，似乎找不到邊際。那些平日里常見的七彩祥云也不知去了何方，只有幾片藍，幾片黑散漫在天地四周，像是被誰不經意遺落似的。
      難得昨天丟了工作，不必再到單位看老板那張借米還糠似的臉。因為不再需要朝九晚五，所以也不用一大早就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做著出門跟人拼命的架勢。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身，自由得甚至連臉都不必洗，牙都不必涮，就可以將自己放在靠窗的位置，用一生一世的時光看窗外的風景。
      仔細想起來，自從住進這棟不是電梯經常出故障，就是水管經常爆裂的樓房，時間已二年有余，但這么漫長的時間，我竟然沒有認真地欣賞過窗外的風景。可能因忙于生計，可能因與世間的魑魅魍魎貌合神離地勾肩搭背耗費了我太多的時間與精神，也可能我壓根就不知道自已的生活中還應該有欣賞風景的內容，所以就一直沒有把窗外的風景記掛在心上。
      說實在的，從這里看風景，感覺窗外的景致真的很美。遠方靜靜躺著的羊脂玉般的江湖就不必說了，那帶水墨樣的青綠山水，氤氳蓊郁，蔥蘢鼎茂。它時而匍匐人間，時而躍居天上，在穿越厚重的云層時，摩擦出道道銀光，仿佛哪吒鬧海時腳踏的風火輪，或者用來鎖住蒼天的混天綾。而那在林間點綴的花朵，則像一顆顆鉆石、瑪瑙、天上的星辰，雖不甚耀眼，卻清晰可辨。那些從林間不時飛起的白鷺，則是這個天地里最迷人的小精靈，它們的出沒，亢奮了那一帶水域里神游正酣的魚蝦，它們的飛翔同樣風一樣輕盈，電一樣神速。
       而眼前的工地，工人們正忙碌地將自己深埋在結實的鋼筋和厚厚的磚墻里。清晨的陽光照著他們滴著汗水的臉龐，讓他們有著肉色的青春與樸素的形態，他們的背影像記憶中的黑白照片，透著穿越時空留下的暗黃，平淡，卻韻味十足。
       這是一個晴朗季節的上午，我在二十樓的窗戶看窗外的風景。我希望看到的這片世界，曾經被我真實地擁有并收藏過。

（二）城市的燈

天傍黑的時候，燈開始蘇醒。

  一盞，兩盞，三盞，漸漸地成了銀河，停靠在不依不饒的江南。

漆黑和絳紫慢慢收斂，夜色開始緋紅。霧一樣的城市，成千上萬的鮮花含苞待放，靜止的，流動的，清涼的，溫熱的，全都撲面而來，帶著江南獨有的柔情，迷離路人的眼。

風很輕盈，還透著些沒心沒肺的干練。喜歡在路過你身旁時，不經意地拍你的肩或者手，然后是狡黠的眼神和幸災樂禍的表情。

黃昏已經走遠，月牙并沒有如約而至，天空將美麗讓位給了人間的彩虹。昔日在城市里穿梭的人群，意外地成了童話中的小精靈，他們都戴上了隱形的翅膀，十分忙碌地從這家飛到那家欣賞風景。

依稀可辨的，是街上的車流。車流之外是流蘇一樣靜謐的河水。河水一直向西，從光亮處涌向黑暗，仿佛要帶活那一路的群山，又似乎早已疲倦，急著回家休整，表情怪異，叫人捉摸不透。

只有那些聲音，蟋蟋嗦嗦，斷斷續續，忽遠忽近，揪著你的心，讓你知道你既不是天外來客，也不是夢幻仙子，你在現實的世界中存活，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覓食，經營著支離破碎的生活。

不過，在這樣一種時刻，我站在窗口，與燈保持著舒適的距離，仍然能感受城市帶給我的溫暖。它讓我學會了用一份暖暖的感動，去欣賞夜色下城市的頑皮、活潑和嫵媚，并在她山花一樣素雅的光輝里迷茫、陶醉，任春去秋來，日歷翻飛，額頭上的皺紋成群結隊！

（三）繞過城市的河流

  河水由西向東，在蜿蜒了數千里之后終于來到這座城市。

它的到來，平息了這片土地四處張揚的燥熱，也滋潤了這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個生靈。它無比執著的纏繞，充滿熱愛和深情；它的付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而且不需要任何回報。它在這個地方已堅持了數千年。

從山花爛漫的春天，到果實累累的秋天；從赤日炎炎的盛夏，到霜雪紛飛的寒冬。它的堅持平靜而純粹，像大海仰望藍天，像水草依偎河床。用它的清秀，它的嫵媚，它的妖嬈，它的無所畏懼。

我打小在河邊長大，靠拾撿河面漂來的垃圾為生。依據潮漲潮落落實每一天的勞作。船工號子經常出沒于我只有一種色調的天空。在我孩提時代的夢中，帆船是我最鐘愛的玩具；遠方是我最向往的天堂。可奇怪的是，從童年直至今天，我的夢，竟然沒有任何一場屬于揚帆遠航。

我不屬于任何一座城市。盡管從我家門前經過的河水哺育了許多座城市的生命，也塑造了這些城市復雜的靈魂，可我依然固執于與生俱來的單純。

每天，我最喜歡做的事，是到河邊看柳；獨自一個人坐在岸邊濕軟的沙地上欣賞落日；看懸掛著魚網的小船在我的視線中游來游去；看有白帆的老木船上，那個背著竹筒不停奔跑，嘴里不停地喊著大大、大大的小女孩……如果天氣晴好，我還喜歡光著腳丫在松軟的沙土上行走，在剛被清水梳洗過的鋪排得非常齊整的鵝卵石的縫隙中尋找細魚和小蝦的巢穴，用沒有珠光寶氣，卻異常素雅的貝殼填充我的口袋，用橡皮筋似的水草盤旋成我頭頂的遮陽帽，用別人不小心遺落的腳印保護我稚嫩的雙腳……

我漫無目的地在河邊游走，并無特殊的期待，只是因為從河面上吹來的風清新而且濕潤，河中潺潺的水聲恰似我的呼吸與脈膊，有力卻祥和。河水的清涼與永不停息，又如同我連通了真如的生命。這時候，世界仿佛已沒有了彼此，物質與精神生死相依，平凡或者偉大都顯得那樣樸實無華，并且平淡無奇。

只有這一刻，我才終于明白：如果沒有河水，我不會長大；如果沒有河水，我不可能干干凈凈地活著。為此，每當我面對滔滔河水時，我的心都異常平靜并充滿敬畏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