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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件貯藏的舊物，都潛埋著遠逝的風花雪月，浸染著有痕或無痕的滄桑。塵封于生命史冊的歲月，還能復原嗎？還能再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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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沒完沒了。那敲打在不銹鋼窗罩頂蓬的“嘀答嘀答”雨滴聲，喧囂嘈雜，攪亂心扉。在這飄雨的初冬之夜，孤獨向隅，對影成雙，寂寥襲來時，不免滋生些許寒意，些許傷感。

    不經意間打開抽屜，心不在焉地隨手翻尋。在抽屜一角，冷冷地躺著一枚口琴，倏然映入眼簾，盡管是久違之物，那白色的外殼，綠色的內芯，依然是如此的熟悉，恍如老友重逢。

    這當年的愛物，是用我人生賺的第一筆錢換來的，曾與我朝夕相伴，也曾寄托著我年少時的小小的夢想和期盼。

    輕輕撫摩刻有“國光”字號的口琴，仿佛聽到不遠處飄來若隱若現的口琴吹奏聲，多么熟悉的旋律，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嗚嗚咽咽，余音裊裊。瞬間，久遠的記憶如潮水般漫上心堤。

    初中輟學之后，幾個離開校園的伙伴，無書可讀，無工可做，無所事事，便時時糾合在一起。那時無影視可看，無KTV可唱，消磨時光的最好途徑就是自娛自樂。于是，大家商議去玩玩樂器。都是手無分文的窮少年，哪敢奢望手風琴、小提琴之類的大樂器，最后選定了價格不高又便于攜帶的口琴。

    伙伴們很快就有了嶄新的口琴，“咿里哇啦”地吹得賊歡，我卻犯難了。當時口琴的價格在3元錢左右，但我不好意思也不敢向父母去要“數額不菲”的口琴錢。我清楚貧困家庭的窘境，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哪能容得我花錢去玩耍。

    半月一月過去了，伙伴們都會吹奏一些簡單的曲譜了，我的口琴錢還不知在哪兒，心中別說有多么的無奈和傷感。好心的伙伴要我用他的口琴先學學練練，矜持的我以不衛生為借口謝絕了。

    在我黯然神傷的時候，湊巧碰上了一個賺錢的機會。遠房表伯制作中草藥“神曲”（可消積化滯），要我去幫助包裝，說好每去幫忙一次可獎賞一角錢。可以自己賺錢，這可樂瘋了我。于是，表伯一聲召喚，我就隨叫隨到。表伯是個爽快之人，每次完工后就遞給我一角錢。慢慢地我積蓄了2元多錢，向著3元錢的目標靠近。

    一天閑談中，表伯問我手頭的錢有什么用途時，我脫口而出：“只要攢夠3元錢，就去買口琴。”表伯問過我手里有多少積蓄后，立馬拿了1元錢遞給我。頓時，我呆了，不知道該如何去接錢，真的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口琴夢這么快就能實現了。

    終于有了朝思暮想的“國光”牌重音口琴，比起伙伴的單音口琴，聲音更加的渾厚悅耳，少年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拿著這只口琴和伙伴們在一起的時候，以往的自卑自然而然地風吹云散。

    口琴成為了我的至愛，每回吹畢，會用清水輕輕地沖凈甩干，用一條雪白的手帕包好，然后放入口琴盒內。為了盡快趕上伙伴的學琴進度，我幾乎走到哪兒吹到哪兒，吹得口干唇裂，吹得嘴角出血，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于無師自通，逐步掌握了口琴的伴奏、和弦、顫音等基本吹奏技巧。

    從此，我與口琴結下了不解之緣，時時裝在衣兜，終日相伴。人走到哪兒，口琴也會帶到哪兒。無論是春風里，還是秋月下，無論是夏花旁，還是冬雪中，無論是愉悅，還是憂郁，口琴聲總是帶著我的情思，帶著我的喜怒哀樂，不知疲倦地響徹。

    年少時，就有報效家庭的愿望，然而面對家庭的困境和自己的失學，年輕的心特別憂郁，有時情緒十分低落，只能憑借口琴排遣心中的煩憂。當哀怨的琴聲響起時，真的說不清是自己在向口琴傾訴不幸，還是口琴在向人們敘述我的哀傷。

    記得在山區任教時，每當思念家人、朋友的時候，我總會在校園前的小溪旁，吹奏那首哀怨的《牧羊姑娘》，當那酸楚的旋律隨著溪水流淌時，仿佛特別能釋放自己的情懷。此曲吹奏多了，一些同仁和學生也慢慢地學會了歌唱，于是在大山之中，在溪水之畔，時時會響起令人辛酸的歌聲：

    “對面山上的姑娘，你為誰放著群羊？淚水濕透了你的衣裳，你為什么這樣悲傷，悲傷？山上這樣的荒涼，草兒是這樣枯黃，羊兒再沒有食糧，主人的鞭兒舉起了抽在我身上。對面山上的姑娘，那黃昏風吹得好凄涼，穿的是薄薄的衣裳，你為什么還不回村莊，回村莊？北風吹得我冰涼，我愿靠在羊兒身旁，再也不愿回村莊，主人的屠刀閃亮要宰我的羊。”

    小小的口琴就這樣伴隨著我四處流浪，那小小方格中吹奏出的音符，曾響徹在鄉間小道，響徹在山區校園，響徹在廠房車間，響徹在興奮的酒后，響徹在憂郁的夜深……

    也許是風靡一時的口琴，上不了大雅之堂，也許自己失去了擺弄少年玩具的雅興。伴我十多年的口琴，后來擱置在自己也記不清的地方，再也沒有吹過。

    女兒讀初中的時候，學校開設了口琴選修課，她很想聽聽老爸的口琴曲，拗不過女兒的請求，我找到并刷洗干凈久違的口琴，從心底尋找著當年吹奏的感覺。但令人遺憾，也許太久的耽擱，竟然回想不起一首完整的曲譜，試著吹響口琴，琴聲斷斷續續，每個音符都十分生澀。

    放下口琴，我恍然若失，我還是那個我，口琴還是那只口琴，但嫻熟悅耳的琴聲早已遠我而去，正如那青蔥歲月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