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巧鳳聽見有人按門鈴。開門后，是門房老白給她送來一封信。寒暄送走老白后，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他的信。幾天來，她一直都在找他，可一直聯系不上，使她憂心如焚。她急不可待地拆開信封，開始讀了起來。
巧鳳：
我的安琪兒，讓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很是悲痛！一種撕心裂肺之痛！
我不知該怎樣向你祝福，也不知怎樣向你訴說此時的心情，更不知用什么語言來表達我的失落與安慰。含著淚，我最想說的依然是對你悄悄地不知說過多少回的那句話，此時卻不能再說了，只有以“你懂的”作為代言吧。還是按照約定，我們不用短信，也不用微信，而用古老的傳統方式，來傾訴衷腸。我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寫了撕，撕了又寫，而淚水也幾乎流干了。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已經下了地獄，去贖上輩人欠下的債；或許已經去了異國他鄉了。你一定要聽話，千萬別尋找；你一定要聽話，千萬好好地活著；你一定要聽話，把我們的結晶打掉吧，并告訴他，我是一個無能而又深深愛著他的不稱職的父親，讓他下輩子別恨我。你要明白上天注定我們是沒有結果的，或者說是天塌了，鵲巢傾覆了。或有一天，你母親會告訴你背后的故事，但我羞愧得張不開口。我恨，我恨所有給我們造成痛苦的根源！但我獨不恨你，只有愧疚，愧疚我給你帶來了無盡的痛苦。本來我們可以共同擔當，但上帝卻不給我們以任何機會。我詛咒，詛咒這個無能的上帝！詛咒這個痛苦的塵土世界！但我永遠都記得你給我的快樂、你給我的短暫的幸福。無論在哪里，我都帶著，這是我最值得珍惜的！知道嗎？無論你怎么罵我、恨我，無論你怎么咒我負心薄情，我都不會怨你。但我最不放心的，唯有你。不僅如此，我還希望你多多抽點時間，去照顧一下我的父母親。待下輩子，為你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愿，沒有任何怨言。
記得嗎？我們第一次邂逅相逢的那個小小讀書屋。那時，天正下著大雨。我沒有帶雨傘，躲雨躲進了書屋，從而幸運地遇見了你。我一直以為，不是上天留我駐足，而是緣分使然。我隨手拿了本《雷雨》，坐在一個角落里，一邊等雨停，一邊靜靜地讀了起來。不覺過了多久，夜幕悄悄地降下來，屋子里亮起了幽暗的燈光。驀然抬頭，雨早已停了，屋中就留下你我二人。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開始偷偷地注視著你，許久、許久不曾移開目光。我知道，現代這樣的女孩，很少有人專注于讀書了。她們專注的只有手機。除了秀麗之外，這便是吸引之誘，正合我胃口。你穿著紅裙，披著長發，隱隱一股清香撲鼻。我悄悄地在一張小紙上寫下“窈窕淑女，秀色可饞”八個字，裝入了衣兜。那時，我當然不知道，你該早早離去，只是不忍打斷我入神地看書，才獨自留下來邊讀邊陪。當我感到不好意思即將離去時，未料天空又下起了雨。我緊鎖著眉頭，你卻遞過來一把花雨傘。愚笨的我，卻不知那也是你回家的唯一雨具，以為你在小屋居住。
翌日，我順道去送雨傘卻沒有見到你。一問，才知你是新來的書屋管理員，因昨夜淋雨得了感冒在家休息。這讓我好生愧疚，總想當面向你表示感謝，或許是春心萌發吧。我寫了第二張卡片“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于是，我連續三天，天天都去小屋讀書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并又寫了三張卡箋，“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心有靈犀一點通”。直到第五天，我才終于見到你。不知說什么為好，第一次口吃的我，吞吞吐吐地把雨傘遞給了你。“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最令我注意的是，我一直坐著讀書的那個桌椅，干干凈凈，像是有人專門為我而空著。我開始注意你的容貌。柳葉眉，丹鳳目，淺淺的酒窩，雖有些倦意，卻不失靈氣秀麗。我不相信一見鐘情，也不相信少男妙女一見如故，但的的確確在心中泛起了羞色的漣漪。我躲過你火一樣的目光，取了本《西廂記》，坐下讀了起來。臨走時，卡箋上留下了“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隨后，連續四天，我都來小屋讀書，雖未對話，而衣兜中又多了“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畫眉深淺入時無”卡箋。而每次我都看見，你在靜靜地讀我讀過的書。我終于在“一聲聲，一更更，空階滴到明”的催促中，把十二張卡箋，制作成薛濤箋，請人手把手教會我，褶疊成一朵花，悄悄地放入了你讀的書中。等待，是那么慢長，如同煎熬。而少年的春心，一旦打開，就如潮涌。
送花后的第二天，我依舊去了小書屋。我沒有選書，你卻遞給我一本瓊瑤的《煙雨濛濛》。我迫不急待地翻書，終于找到一張書箋。絹秀的字跡，跳入眼簾：我想要一朵不是抄寫別人的花。你的答復，讓我既興奮，又羞愧。興奮的是有希望，羞愧的是摘抄惶。回到家中，我夜不能寐，苦思冥想，寫下了新十二薛濤箋：
1、邂逅于船塢，我倆同啟航。2、我當劃槳手，護你過天江。3、雨來有我遮，風來我替擋。
4、衣薄穿我裳，身困臥我膀。5、無衣挺胸膛，無被有皮囊。6、餓時食我粱，渴時飲我壺。
7、入水我取肴，射鳥你盡嘗。8、無食取我肉，無水飲我血。9、日曬罩我衣，夜懼摘我膽。
10、船漏我來補，帆破我來縫。11、船覆魚咬我，登岸你先上。12、但愿人長久，凡間共擠舟。
我又一次制成花朵，夾在了送你的《鳳求凰》曲譜中。很快你便有了回音。我收到十二串彩色書箋，不禁欣喜若狂，滿眶盈淚：
1、君是有情郎，甘愿伴隨航。2、我當坐好船，去做比翼鳥。3、雨來同淋浴，風起抱團擋。
4、衣薄共御寒，累了懷中躺。5、無衣有祥云，無被有天床。6、餓時我喂粟，渴時我喂水。
7、不想海味肴，不念山珍湯。8、無食取嫩肉，無水飲嬌血。9、日曬遮繡絹，長夜枕香艙。
10、船漏我來幫，帆破我來補。11、船覆扶患難，登岸一起上。12、以此明心志，塵間共享鴦。
之后，你我頻頻約會。一起讀書，一起吟詩，一起飲酒，一起暢談人生。不知不覺中，半年的時光悄悄地流走。幾天前，我應約和你一起去見你的母親。你說，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是你母親一手把你拉扯大的，我必須過這一關。我揣著惶惶不安的心情到了你家。伯母非常熱情，不僅擺了豐盛晚宴，還破例買來了紅酒。不知你是否記得，當你母親聽了我父母名字的時候，手中的碗筷驚落在地板上，碗摔得粉碎。你母親的臉上掠過一絲苦澀的笑容，以“老了”搪塞過去。你還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望著。隨后，在一種凝重的氣氛中，草草收場。當你去洗碗筷的時候，你母親把我悄悄地叫到了一邊。你母親細細地詢問了我父親的一番情況后，堅決地反對我們繼續往來。我一直哀求，把我倆真心相愛還把你已經有了我的骨肉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伯母，并問為什么？伯母一直不說情由，在我的長跪下，迫不得已，不得不說出真象。我像發怒的獅子，沖出了你的家門。我一夜未歸，卻不知走向何處，淚水也幾乎流干了。不知何時，我從懵懂中醒來，思考了很久。我沒臉再見你。我給你寫信，回憶我倆的過去，就是想說，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記著，卻不能再愛你了。望你好好活著，別把我牽掛。我相信你是個堅強的好女孩。你的媽媽一生很是艱苦，只因為有你，才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她是一位非常堅強而了不起的母親。你要原諒她、體諒她。忘了我吧，忘了我這死心之人吧。就此絕筆！勿念！勿念！
你的哥：雅君
巧鳳還未讀完書信，就已泣不成聲。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趕緊去找母親。鳳母遮遮掩掩，一直不想說起。看著女兒痛苦的表情，潸然淚下：“鳳兒，你就別問了，你倆真的不能在一起啊！”巧鳳擦了擦眼淚，說道，“媽，你要是不說，就當女兒死了！”無奈中，鳳母痛苦地呻吟，“他是你的親哥哥呀！”這一聲，像晴天霹靂，一下震得巧鳳木然地呆在原地出不了聲。“女兒啊，你可要想開點，千萬不要嚇唬為娘啊！老天爺，這是造的什么孽啊！”巧鳳已經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
夜深了，鳳母一直守護著發呆的女兒。忽然，門鈴的響聲打破了死一般沉寂。門外站著一名警察，“巧鳳在家嗎？”“在。有事嗎？”鳳母問道。“有位青年今天跳樓了，命懸一線。大醫院不知身份報了警，我們從摔碎的手機中找到了這個地址。”未等說完，一個身影就已沖進了茫茫夜色中。
當鳳母隨著警察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時，巧鳳已經守護在一張病床前了，那正是雅君。不一會兒，一名警察帶著雅君的父母也趕來了。鳳母看了雅君父親一眼，一聲不吭，仍然呆呆地望著女兒。醫生向家人詳細介紹了狀況。幸虧有樹枝攔擋，病人四肢多處骨折，經搶救生命是保住了，但有可能成為植物人，家人要多多陪著說說話，以刺激大腦，爭取有一些希望。當這一切都靜下來時，已是黎明時分了。
鳳母、雅君的父母，都靜靜地坐在長條椅上，一言不發。
雅君的父親低著頭痛苦地回想著：在看完坐月子的妻兒回家的那個夜晚，隱隱約約很是不痛快，總覺得兒子一點也不像自己，加之仕途累受壓制羞侮疲憊，壓力難支，便在酒吧喝了一頓悶酒，直到爛醉才回家。保母也就是鳳母上前照顧時，他卻把她強暴了。等酒醒來，已晚矣。他想拿錢來補償，但倔犟的保母憤然離去，從此再也沒見過。
雅君的母親也低著頭痛苦地回想著，因幼稚受騙，早早失足，悄悄地帶著肚子出嫁，本該告訴他，可是——
鳳母也痛苦地回憶著，本不該沉默啊！她當了兩年保母，很是同情敬重有才情有能力卻一直受挫的主人。主人都把這個深山出來的打工妹，當成是親妹子。她也把自己看成是家庭中的一分子。直到那夜，一切都毀了。從大山中走出來的人，雖然窮，無文化，卻最是純樸、堅強、懂恩，甚至有一種倔犟的性格，難道這有錯嗎？難道自己一生未嫁遭的罪還不夠嗎？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能把雅君喚醒嗎？上輩欠下的債，能讓下輩人償還嗎？有誰能告訴兩位年青人呢？
安徽 · 網絡文學第一網站Inc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