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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深月高，一個驚慌失措的逃亡者，深一腳淺一腳地匆忙趕路，他要潛逃出國。憑直覺，知道就要到達國界了，內(nèi)心止不住一陣狂喜。然而由于長時間急匆匆趕路，他早已疲憊不堪，實在邁不開步子了，找個旅館休息一宿多好！

天隨人愿。雖然是邊境線上，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旅館。說明來意后，旅館老板請他出示身份證明，可他提供不了。旅館老板不容置疑斷然拒絕：“對不起，你不能入住。商鞅定下了法律，入住客人沒有身份證明，要連我也要一起治罪。”

這個逃亡者哀嘆道：“天啊，苛法的害處竟然厲害到這種程度！”

這逃亡者不是別人，他就是商鞅，此刻，他是秦國的通緝要犯。

商鞅沒有想到他的變法，已經(jīng)讓秦國的百姓失去了“仁”心。他無店可住，連夜逃到魏國。然而魏國因為他曾經(jīng)背信棄義，又是秦國的通緝要犯，拒絕入境，也不許他借道魏國逃往別的國家。走投無路之下，商鞅逃回自己的封邑，糾集一幫死黨，做以卵擊石最后一搏，進攻秦惠王。秦惠王調(diào)動大兵討伐，很快將他擊敗擒獲。

面對作法自斃的商鞅，秦王冷酷地對大臣說：“各位不要像商鞅一樣造**！”下令將商鞅五馬分尸，并滿門抄斬。

二

商鞅死了，死的很慘。

商鞅之死一向被看作是“變法者為變法殉難”的悲劇事件，千古之下得到了很多同情。其實這是他使社會失去“信”“仁”的報應。

實際上，原來的秦國頗有仁義古風。《左傳》上說，秦穆公在位時，有一年，晉國發(fā)生大饑荒，晉惠公向秦國請求糧食支援。對于晉惠公，秦國是不喜歡的。當年，晉惠公在秦國的支持下繼任晉國國君，卻立即與秦國翻臉，自食其將晉國河西之地割讓給秦國的諾言。對此，秦穆公深恨不已。但秦穆公認為，晉國百姓是無辜的，還是應該給予糧食援助。然而，對于秦國的以德報怨，晉惠公卻毫無感激之心。第二年，秦國也發(fā)生饑荒，向晉惠公請求糧援，晉惠公卻趁機率軍攻打秦國。不得已，秦穆公哀兵出征，擊敗并俘獲了晉惠公，但最終還是釋放了他。

然而商鞅變法之后，秦人逐漸有了“虎狼之心”，秦國逐漸成了“虎狼治國”。

商鞅是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jiān)見孝公。據(jù)說商鞅第一次用帝道游說秦孝公，孝公聽后直打瞌睡并通過景監(jiān)指責商鞅是個狂妄之徒，不可任用。五天后，再次會見秦孝公，用王道之術游說，孝公不能接受并再次通過景監(jiān)責備商鞅。商鞅第三次會見秦孝公時用霸道之術游說，獲得孝公的肯定但沒有被采用。最后商鞅見孝公時暢談富國強兵之策，孝公聽時十分入迷，膝蓋不知不覺向商鞅挪動，二人暢談數(shù)日毫無倦意。

于是，秦孝公任用商鞅開始變法。變法初期，商鞅曾于一天之內(nèi)，就在渭水邊處死囚犯七百余人，很多人被殺的罪名很簡單，就是議論法令，據(jù)說渭水盡赤，一派恐怖氣氛。

其實法家的政治理念，并沒有把黎民百姓放在法律的對立面。關東諸國是法家的起源地，在齊國、鄭國、晉國都先后實施法家的那一套，在實際操作中，并無商鞅如此之多的肅殺恐怖。商鞅執(zhí)法霸道之氣太盛，實際上把法推向“惡法”。

商鞅變法，先后分兩次進行。要實現(xiàn)三個基本目標：發(fā)展農(nóng)業(yè)；擴張軍事力量；強化君主權力。主要內(nèi)容為建立鄰里連坐、兄弟析產(chǎn)分居、獎勵軍功、禁止私斗、重農(nóng)抑商、建立縣制、鼓勵墾荒、平均賦稅、統(tǒng)一度量衡等制度。

然而，就變法的主導傾向而言，商鞅是要通過獎勵軍功，建立一個以軍功等級制為基礎的社會，并將鼓勵戰(zhàn)爭殺戮徹底制度化，推崇暴力，“內(nèi)行刀鋸，外用甲兵”，將整個國家改造成一部戰(zhàn)爭機器。

三

商鞅帶頭實踐靠軍功獲得爵位。

他的做法很卑鄙：出賣“信”義。

按照商鞅在秦國實行的變法，獎勵軍功是非常主要的內(nèi)容；爵位、田宅的封賞，主要是根據(jù)軍功授予的。

于是，商鞅說動秦孝公，讓他親自帶兵去攻打魏國。而為了確保在戰(zhàn)爭中取勝，商鞅竟利用自己與魏國將軍公子卬的友誼，寫信欺騙公子卬，說不忍心與朋友相見于戰(zhàn)場，希望雙方媾和，高興地飲酒罷兵，使秦魏兩國得以相安。

這個公子卬，居然就輕信了商鞅的“友誼”，前往商鞅軍中簽署和約，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就此成了商鞅的俘虜，所率領的軍隊也在全無防備之中被秦軍偷襲全殲。經(jīng)此一戰(zhàn)，魏國空虛，不堪再戰(zhàn)，只好把整個河西的土地都割讓給了秦國。

靠著這樣得來的戰(zhàn)功，商鞅連升四級，一舉獲得了最高爵位(徹 侯)，并得到商、于之地的十五個邑的封賞，從此號稱“商君”。

上行下效。就如同《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說：秦國逐漸成了一個摒棄禮儀、靠獻上敵方首級立功的國家。譙周在《集解》中解釋說：秦國采納商鞅的建議，將爵位制定為二十個等級，按照軍士在戰(zhàn)斗中斬獲敵人的頭顱多少授爵。因此，秦軍每次戰(zhàn)斗獲勝后，便將占領地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統(tǒng)統(tǒng)殺死。因殺人有功而受賞的數(shù)以萬計。天下人都稱秦國是靠獻首級立功的國家，都因此而憎恨它。

四

后世都說，商鞅變法為秦統(tǒng)一中國奠定了基礎。其實算一算秦國在吞并六國的戰(zhàn)爭中，究竟屠殺了六國多少百姓，我們就會膽寒。翦伯贊先生主編的《中外歷史年表》對秦軍斬首的數(shù)量做過統(tǒng)計：

“公元前331年，敗魏，斬首八萬；前312年，破楚師于丹陽，斬首八萬；前307年，破宜陽，斬首六萬；前301年，敗楚于重丘，斬首二萬；前300年，攻楚取襄城，斬首三萬；前293年，大敗韓魏聯(lián)軍于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前280年，攻趙，斬首二萬；前275年，破韓軍，斬首四萬；前274年，擊魏于華陽破之，斬首十五萬；前260年，大破趙軍于長平，坑卒四十五萬；前256年，攻韓，斬首四萬；又攻趙，斬首九萬；前234年，攻趙平陽，斬首十萬……”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載：秦國大將白起率軍在伊闕擊敗韓魏聯(lián)軍，斬獲首級24萬，占領五座城池；率軍進攻魏國時，俘虜魏國三員大將，斬首13萬；與趙國大將賈偃交戰(zhàn)獲勝后，將對方的2萬俘虜投入黃河。進攻韓國陘城，又斬首5萬。與趙軍長平一役，將俘虜40萬人全部活埋。此役前后被斬首與活埋的趙軍共45萬余人。根據(jù)司馬遷的這一記述，秦國僅由白起率領的軍隊，就斬首近90萬眾。

這個統(tǒng)計當然也只能是一部分。

皇甫謐《帝王世紀》說：“計秦及山東六國，戎卒尚有五百余萬，推民口數(shù)，當尚千余萬。及秦兼諸侯，置三十六郡，其所殺傷三分居二。”也就是說，秦國吞并六國的戰(zhàn)爭，使軍民死傷三分之二。而就秦國自身來說，有專家統(tǒng)計年16至60歲的男子幾乎三分之一死于戰(zhàn)爭，這是不是太恐怖？

五

在商鞅之前的秦國還有一個正面的典型，就是秦穆公時期的百里奚。

百里奚最初流落在楚國當奴隸。秦穆公聞其賢，派人以五張黑公羊皮將百里奚換回，拜為上大夫，故世人稱之為“五羖大夫”。經(jīng)歷很多人生不幸的百里奚并沒有怨恨社會、怨恨社會中的人，仍然懷抱寬廣，百里奚身為秦國大夫，勤理政務，平易近人，生活簡樸。“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在主持秦國國政期間，百里奚“三置晉國之君”，“救荊州之禍”，“發(fā)教封內(nèi)，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使秦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開始了秦國的崛起。后來的秦孝公在“求賢令”中評價秦穆公時期“甚光美”。百里奚在秦國移風易俗，也是一種變法，只是規(guī)模和深度不如后世的商鞅變法。但是百里奚卻得到了秦國人普遍的愛戴。“及卒，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

其實，在商鞅變法前后，楚莊王也曾稱霸諸侯。任用孫叔敖大膽革新，中興楚國，爭霸天下，飲馬黃河，問鼎中原，為華夏文化的傳播和民族精神的形成，做出了巨大貢獻。史載，孔子曾到訪楚國，稱楚莊王的政治思想與儒家的“仁”的思想相符。

六

商鞅任秦相十年，權焰熏天，志得意滿時，有個叫趙良的就跟他說了這么一番話：“你靠巴結(jié)秦孝公的寵臣景監(jiān)才得以親近秦孝公，飛黃騰達。這不是成名的正道。”

“你治理國家卻對百姓漠不關心，光顧著大建豪華的宮殿城闕。這些工程算不上政績。”

“你利用法律手段來排斥異己，對政敵你可以割掉太子老師公子虔的鼻子，對平民百姓你隨意用嚴刑酷法予以殘害。這不是執(zhí)法，只會積累怨恨釀成大禍。”

“傳統(tǒng)道德對百姓的感化比官府的恐嚇命令更能深入人心，下民效仿上官的清廉正直比遵循上官的三令五申更為迅速。現(xiàn)在你排斥傳統(tǒng)道德，用權力來強行灌輸所謂的先進文化，這談不上教化百姓。”

“你又稱孤道寡，炫耀權勢，天天把秦國的貴公子投入監(jiān)獄，無禮地欺凌他們。詩經(jīng)說：‘老鼠都舉止得體，這人卻蠻橫無禮，既然蠻橫無禮，何不趕快斷氣。’根據(jù)詩經(jīng)來看，這不是平安長壽的做法。”

“公子虔被割掉鼻子后閉門不出已經(jīng)八年了，你不但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殺掉杜歡，在公孫賈臉上刺字。詩經(jīng)說：‘得人心者上臺，失人心者垮臺。’這幾樁事，不是得人心的舉措。”

“你出行的時候，后面隨從著幾十輛車子，車子上載滿全副武裝的士兵，有身材魁梧的大力士陪著你坐車做貼身保鏢，車子旁邊還有手持矛戟的徒步衛(wèi)士飛奔護送。這幾樣東西只要少了一樣，你就堅決不出門。書上寫著：‘仰仗道德的人走向昌盛，仰仗暴力的人走向滅亡。’你現(xiàn)在處境危險的就像早上的露珠受陽光照耀一樣，還想延年益壽嗎？”

“你為何不放棄權力，歸還十五座封邑，到鄉(xiāng)下去澆灌菜園，勸說秦王多做好事：提拔被埋沒的賢能、贍養(yǎng)老人、撫恤孤兒、尊敬長輩、禮遇功臣、尊崇有德之士？這樣可以使你稍微安全一點。”

“難道你還要貪圖既得利益，要壟斷所謂教化，要積蓄百姓怨恨嗎？一旦秦孝公死后，秦國難道真的不會逮捕你嗎？可以坐等滅亡的來到了！”

七

可見秦王朝的根基浸泡在千百萬士卒的鮮血中；秦王朝的屋檐浸泡在千百萬怨婦的哀怨與淚水中，這樣的國家不論表面再強盛再華麗，必然很快垮塌。

后來秦國名將白起被秦王賜死，他引劍將自剄，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zhàn)，趙卒降者數(shù)十萬人，我詐而盡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殺。

當自己的言行然國家遺棄 “信”“仁”，國家成了“暴秦”，一國之人成了“暴民”，使七國軍民死傷三分之二，倘若有知，商鞅更有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