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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羊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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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未完待續季 發表時間:2015-04-24 16:25:22 評論: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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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一個牧羊人為了城里的家和孩子上學的費用等不及客商來圈羊,獨自趕著羊群進城兜售,從漠地一路趕來,千辛萬苦,飽受挫折,終于在營救了被圍觀的倒地老人之后出現轉機。電視臺、媒體紛紛采訪,幾經周折無法賣掉的羊也賣掉了。人生就是這么富有戲劇性和未知性,你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撞上什么事,更無法懂得媒體、不同層次大眾的價值取向,社會本就是一個復雜、多面的一體,相互的碰撞充滿了傳奇色彩。小說采用散文式優美的敘述方法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大漠牧羊人趕羊進城的故事,流暢、抒情的語言風格使一路鋪陳下去的故事
    隨風起伏、跌宕回旋,深厚的語言內在氣質所表現出來的畫面質感具有海洋一般的流動性和寬廣的外延。更像一幅緩緩鋪開的畫卷,有大漠空曠的雄渾,有相遇蓮花山護林老人的一段故事,有桐城煤車撞羊的故事,有城市跳舞廣場遭大媽舉報城管打羊的故事等等。作者對各種場景的描述筆力大氣、游刃有余,鋪排的大場面把控有度,幾個故事的串接都具備同一特質:同情弱者的生存,反感強勢欺凌。是一篇有內涵,有故事,有藝術感染力十分得勁的小說。佩服作者嫻熟、扎實的寫作功底以及描寫場面的大手筆!

    這個甲午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了一些。漠地的綠草雜花才剛剛由綠經霜打變成一片可愛的金黃、殷紅,一場朔風呼嘯而來,沒有半月功夫,漠地遍野枯萎,一片蕭殺景象。

    我守在漠地孤零零的房子里,等候收羊的外地大客戶的到來,往年這個時候,早已人聲鼎沸,群羊“咩咩”叫了,這可是我一年最得意的時候,可以手端茶杯,可以暢懷大笑,嬉看客商在羊圈里抓自己中意的肥羊。

    可今年,我沒有等到車輪滾滾呼嘯而來的貨運車輛,每天能聽到只是風刮過草尖的嘯叫和羊圈里偶爾傳來的羊的“咩咩”叫聲,我這個牧羊人怕是早已被客商遺忘了吧。空曠的漠地戈壁上方圓幾十里路沒有人煙,寂靜的大漠死一般沉寂,我沒有等到客商,我養家的收入,我那在城里上學孩子的費用,一切將成為泡影,我等不及了。

    我是趕著羊群出門的。

    鉛灰色的天空,霧蒙蒙一團,刺冷的西北風呼嘯著刮過樹梢,就像乞討的寒士身單衣薄,禁不住一陣顫栗,瑟瑟不停。空曠的漠地,風刮起來就很強勁,大風揚起的沙塵就像一粒粒出膛的子彈,打得人臉麻酥酥地疼。漠地上漢子的臉都光光堂堂,早已被風沙打磨得錚光了。偶爾,一株蒿蓬翻滾著被風刮遠,飄起的雜草根莖也是漫天飛舞。

    羊圈柵欄門有些松垮變形,我使勁抬起一角,刺刮著滿地羊的半濕糞尿,合在一根已經失卻本色的木柱子上,我用鐵絲把框和門纏了一圈,算是鎖了羊圈的門,濃烈的霉味攪和著羊糞尿的騷味,一陣陣漫溢過來,我不由得忍不住鼻子的瘙癢,暢暢快快地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出圈的羊群微微一靜,少頃,又呼啦啦你擁我擠起來。

    頭羊有些發懵,在這樣的天氣,不知道要被趕去哪里。我用放羊鏟準確地忽左忽右控制著頭羊,總算是把羊趕上了漠地大道。

    那幾間孤零零的房子,漸漸模糊。家雖是陋室,卻也足以遮擋風雨。我把鑰匙放在門腦上方,這是漠地人家公開的秘密,只要是漠地上的人,遇到饑寒口渴之時,看到有戶人家,開開門,就可以瓢飲主人家的甕水,甚至可以做上一頓熱乎乎的湯食。

    風冷颼颼直朝脖頸里鉆,我掖了掖我的老羊皮襖,把那個漠地人常戴的帕子在頭上裹緊,只給眼睛留上一條細縫,瞇著眼,呼啦啦趕著我的羊群。

    我要趕羊進城,把羊群換成我養家的費用。否則,城里的那娘倆日子還指不定要咋難過呢。

    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自以為是,曾經的懵懂無知,不愿看人的眉高眼低,不愿過寄人籬下的漂泊生活,硬是失卻了一次次難得的工作機會,整天沉迷于漠地寶藏地探尋,蓮花山、昭君出塞漠地驛站、塞外坍塌的古城墻和烽火臺遍布我的足跡,沒有覓得沙地狗頭金,沒有覓得折射七彩光的紅藍寶石,更沒有發現漢唐磚瓦瓷器,卻耗盡了父親留給我的滿圈牛羊和資財。人生蹉跎,等到醒悟過來,早已耽誤了自己青春年華,只有漠地戈壁空曠和廣袤依舊,連綿的沙山和漠風依舊,而我已成為了一個地地道道漠地農民。

    我不知道今年刮過漠地的風,明年是不是還會記得原路返回,風每次經過都記得帶著喧囂和哨音,都記得揚起沙塵、都記得摩挲人頭臉和四肢,要么,風有無數的兄弟姐妹,喜歡在漠地嬉戲玩耍。其實當個農民有什么不好呢,自由自在,沒有制度的束縛、沒有吆五喝六的管教、沒有無休無止的加班。我的漠地里,我的幾聲“嗨嗨”就能指揮我的羊群,東西南北任由我自由馳騁,也算悠然自得。

    經過一個夏季,羊兒早已肥碩,渾圓的尻蛋子左右扭動著。我不是去牧場,不是讓羊去經受凜冽寒風的磨練,以至于再渾身膘肉。幾百公里外的大城市是漠地人的首府所在,據說那里的人喜好羊肉,燒、烤涮、泡饃、座鍋、風干臊子,一天三頓也不厭煩,對于羊肉的溫熱滋補情有獨鐘。既然被遺忘,我就得親趕羊群進城,找個大買家,也能彌補沒有客商收購的缺憾,獲得豐厚收入。

    漠地空曠得讓人窒息,灰蒙蒙一片看不到頭,在這樣的天氣里,我和羊群是不會引起任何注意的,更何況是這荒無人煙的漠地。漠地沙丘毗鄰,猶若黃色的沙海,細沙溜著裸露的地表像蕩漾的波濤漫過,唰唰作響,空氣中彌漫的沙塵嗆人口鼻,羊群奔跑帶起沙塵就像奔跑的千軍萬馬,浩浩蕩蕩。

    沒有太陽,天烏蒙蒙的。朝南、朝南、再朝南,我想,我肯定能到達我的目的地。

    羊群雖然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不時偏離我要去的方向,好在我的放羊鏟功夫了得,只需鏟起一塊土坷垃,遠遠甩去,就能糾偏方向。畜生和人不一樣,看到沿途干枯的牛筋草、茅草、金狗尾、狼尾草、酸模葉、節節草等,順勢就是幾嘴,邊走邊啃,倒也混得個肚子飽。若人邊吃邊走,要防噎,要喝水,甚至脾胃的健康都會受到影響,還必須或蹲或坐,要有菜有湯有主食,講究點的,還得高桌子、低板凳,再鋪上臺布,才能進餐。我早已和羊成為了同類,即使干扎扎的燒餅我也能甘之如飴,趕路要緊,這些都不足掛齒了。

    也不知道過去了幾個時辰,烏蒙蒙的天漸漸透出黑時,我終于把羊群趕到了一段漠地古長城旁,一天趕這么遠的路,小腿酸脹酸脹的,背上的衣服因趕路汗浸,也是干了濕,濕了再干,已經黏糊糊了。我決定露宿此地。羊群也早累了,我稍稍一頓,羊群似乎領會了就地宿營的命令,“撲騰、撲騰”全部臥倒了。有了斷垣殘壁的古長城的阻擋,背風處,羊群也能多積攢趕路的精力,我也早已人困馬乏,靠著那個烽火臺的土墻,酣甜地打起盹來。

    漠風漸漸變小停歇,天空也漸漸豁亮,偶爾幾顆星星稍稍穿透薄薄的夜幕,透出個頭來,生發一點熠熠的輝芒。

    大約半夜時分,土墻上簌簌地落土驚醒了我,怕是夜鼠開始活動了吧。貓頭鷹令人發怵驚懼的夜叫也開始了,尤顯孤寂荒涼。夜氣如涼水般漫浸過來,清冽異常,深吸一口,倒也透徹肺腑般舒適。羊群在暗夜里反芻吞咽,“咯吱、咯吱”地咀嚼清晰可聞。

    黑漆漆的夜氣包圍著我,濃稠稠、冰涼涼的,有些徹骨。畢竟是冬天了。我摸索著,撿拾了一些雜草和枯柳枝,想燃起一堆篝火驅逐寒冷。然而終究沒有點燃,我怕引燃整個漠地戈壁上的荒草以及沙柳等治沙防護堤,那樣我會成為不愛惜漠地戈壁生態的罪人。鎮上批給我的草場里,我已遍種紫花苜蓿,涵養維護著我承包的整個牧區。這里,我不敢作祟。

    蜿蜒的古城墻,黑魆魆橫亙在漠地戈壁之上。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沙場秋點兵。在遙遠的古代這里曾經是漢族和匈奴、鮮卑、羯、氐、羌等民族游牧徙居地。為抵御匈奴和蒙古族侵擾,整個漠地修筑了長城和城堡并駐兵把守。曾經的戰馬嘶鳴、刀戈相向已經遠去,只留下了一地滄桑歲月。孤寂的塞外,古戰場之地,我無法想象戰場博弈的慘烈,但我能想到生存的艱難,我夜晚露宿,人單影孤,我點不是精兵,點的是肥羊。實實在在的一群生命,我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我實在無法為羊群的生命輪回做更好謀劃和打算,只希望羊群的靈魂能得到阿訇的超度,只希望手執利刃的屠夫動作麻利,不要讓羊遭受刀割痛苦的折磨。

    身上羊皮襖也僅僅能護住身體的上半部分,我要捱過后半夜的一波波寒冷地侵襲,我蜷縮在一起,把腿并在腹部,阻護身體熱量的散發。終究還是寒冷,趁著熹微的亮色,我索性擠進羊群里,找到頭羊,把雙腿緊緊依偎在頭羊背部,自己也蜷縮在羊群里,刺骨寒冷的感覺稍減。

    黎明時分,漠風又開始呼呼地刮了起來。我一個冷顫,倏地驚醒。再也睡不著了,羊群也騷動起來,呼啦啦全站了起來。五更雞叫早,催人早早行。我索性趕著羊群繼續趕路,腿腳由僵硬也逐漸變得活絡起來,羊群只是“咩咩”叫個不停,我知道是羊群該飲水了,可這里只有褐黃的沙地和干燥的雜草,哪有水呢。其實我的嗓子里也早已灼熱難耐,喉結縮動,沒有咽下星點唾液。

    大約又是半天功夫,終于希望突現。目之所及,干枯的蘆葦搖曳擺動,我心竊喜,有蘆葦必有澤水。戈壁堿灘,耐鹽堿的冰草、蘆葦往往繁茂于潭水之處。羊群似乎也嗅到了濕潤水汽,爭先恐后,猶若行軍之望梅止渴,危難之際窺見的一根稻草。不用揚鏟,羊群已是自覺前行。

    枯黃蘆葦叢中,澤水早已凝結成冰,剔透的冰面,薄覆一層褐黃的沙塵。身強體壯的頭羊干渴難耐,最先趕到澤水旁,伸出肉紅色的舌頭,開始不管不顧地舔舐污冰。后邊的群羊趕到,擠作一團,有的肥羊甚至打滑趔趄絆摔,我急忙用放羊鏟沿著澤水邊剁開冰面,羊兒飲水才漸漸有了秩序。我撿拾了一塊稍微干凈些的冰塊,淘洗干凈,也吸允起來,冰水酸辣苦澀,難以下咽,強作吞狀,終究濕潤了冒火的咽喉。

    為了趕在乙未年節前到達西北地區的最大省府,我晝行夜宿,絲毫不敢懈怠。大約經過五天功夫,我終于走出了漠地戈壁,來到漠地南緣的蓮花山畔。

    蓮花山山系,群山綿延東西幾百里,山勢陡峭險峻,林密草旺,猶若守護西北首府的一道天然屏障。翻過蓮花山,過銅城,即是目的地。

    那晚,天剛剛擦黑,山路已是昏暗異常。我不熟悉山路,擔憂再繼續行走,萬一迷路,一腳踩空,羊人全部掉進崖邊深淵,在這溝壑縱橫的蓮花山,即使我永眠于溝底,怕是也沒有人知曉。羊群也是躑躅不前,我索性控制住頭羊,把羊群斜趕盡一片密林當中。蓮花山的冬天似乎要晚于漠地戈壁,也許是山勢減緩了西北風的凜冽,密林里,樹葉搖落厚厚的一層,還略帶著濕氣,臥倒休息的羊兒有的臥食落葉,有的反芻積食。

    我也靠在一顆大樹下休憩。驀地,羊群一陣騷動,我也從甜寐中驚醒。睜眼一看,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就站立我的跟前。我驚懼得毛發倒豎,想握住放羊鏟站起來,卻腿膝酸軟,幾次沒有成功。野山鬼魅還是虎豹財狼,我迷蒙不知。

    “誰讓你在這放羊的?”黑影蒼老的聲音低沉沉地問道。

    是人就好,哪怕他是土匪座山雕。我不由得放下激烈跳動的心。

    “呃、呃、呃……嗨、嗨、嗨  ……”我喉結涌動,半天沒有發出一句可以語言溝通的標準音符。

    “嗯,還是個啞巴。”黑影又說道。

    “你爹才是啞巴呢!”我心里道。

    在送孩子進城上學的這一年里,我幾乎沒有和外人說過話,幾乎都失卻了語言能力,只是在趕羊時才發出“嗨、嗨、嗨”的聲音。雖然我心里很清楚要怎樣表達,可話到嘴里卻走了樣。

    我比劃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好半天,我才回答明白。

    “我是一過路人,不在這放羊,暫時歇歇腳,天亮我就走。”

    我扶著放羊鏟站起身來,走近黑影,這才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干巴老頭,背有些駝,頭戴著一頂有護耳的棉帽子,披著一件破舊的棉軍大衣。

    “這里不能用明火!”老頭叮囑我道。

    “用明火,我就讓人把你抓起來,天亮了趕緊走。”老頭又威嚴道。

    其實,我已經明白老頭是干什么的了,他不過是個蓮花山的護林員。這幾年退耕還林,封山禁牧,我哪能不知道呢!現在年輕人哪個愿意當護林員呢,也就只能雇些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往往年齡大已經不能外出打工的人可堪當此重任。

    “我口渴,有水沒有?”我低聲問道。

    “你跟我來。”老頭說道。

    蜿蜒的山道,荊棘叢生的灌木林,老頭對山路倒是非常熟悉,我忍著枝條對面部的抽打刺劃,大約一袋煙功夫,到了老頭位居于一個小山嶺上的居所。那只是一間簡陋的泥胚土墻屋子,敞門敞窗,我跟著老頭進了屋子,老頭扭亮馬燈。橘黃色的亮光頓時充滿屋子,屋頂低矮,蛛絲結滿了椽子和墻角。老頭的臉就像失去水分的蔫枯蘋果般皺皺巴巴,甚至滿嘴的牙齒也掉得精光。

    “暖瓶里沒水了,墻角那個罐子里還有些水。”老頭道。

    我走到墻角,端起罐子,罐子還有些溫熱,我仰頭就喝,真是解渴,沒有想到蓮花山的水還有些淡淡的甜味。喝著喝著,我感覺似乎還有些小塊的漂浮物順著喉管也被喝了下去,我走到燈下仔細一看,罐子里漂浮著一些饅頭碎屑,我不由得一怔。

    “我剛在那罐子里泡饃來著,人老了,咬不動干饅頭了。”老頭又說道。

    我心里一陣發潮,胃里翻江倒海,我反胃了,嘔吐的沖擊一陣猛似一陣。

    我強忍著胃部的抽搐,趕緊告別老頭,原路返回林子。

    新月恨其遲上,缺月恨其易沉。一彎新月漸漸爬上天空。林子里斑斑駁駁有了些亮光。羊群也靜悄悄的,我靠在樹干上,再也難以入眠。

    看著身邊酣臥的羊群,黑魆魆的山巒,我舔舔早已干澀起皮的嘴唇,想想城里的妻兒正等錢用,趕羊進城的旅途勞頓沒有萎靡我的精神,反而激起了我無限勇氣,男人的擔當與責任讓我豪情頓生,我握緊了雙拳,我要加緊趕羊進城的行軍速度,要趕在農歷乙未年年前進城。

    翻山越嶺過銅城,再朝南就一馬平川了,偌大的西北首府已經遙遙可及了。

    銅城,一座已經處于沒落的山城,地底下蘊藏的豐富煤礦資源已經處于枯竭,大量的煤礦工人已處于工作量極不飽和的狀態。銅城那個曾經繁華的街道已經頹廢,三三兩兩的礦工散游在并不寬闊的街道上,略微透出集市般的熱鬧。我要趕羊通過這個街道談何容易,來往運煤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多數是掛外地牌照的貨運車輛,高大威猛,在貨運車輛催促行人讓避的刺耳喇叭聲和排氣管排出的濃烈刺鼻的熱辣辣的黑煙,使我的羊群受到了驚嚇。

    畜生畢竟是畜生,它沒有人的智慧,它不知道如何避讓。我的羊群突然見到這么多人和車輛,已經是暈頭轉向了,在漠地戈壁里,它們熟悉的是一場一場的漠風、一株株沙柳、紅柳、蒿草,一陣陣的蛐蛐鳴奏,這樣宏大陣勢還是一路走來的首次遇到。羊群一陣騷亂,整條街道的路面全是四散奔逃的羊,我有些無措了,趕了這只,那只又鉆到人堆了,有的還把老鄉的菜攤子給撞翻了,捎帶再啃兩口老鄉的蔬菜葉子。我就像個過街的怪物,被人指指點點,我的臉有些發燒,能感覺到已經漲紅,好在礦區的人們民風樸素,紛紛幫我把羊朝路上趕。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終于快要穿過街道了,突然,一只羯羊跳蹦著發瘋似地沖到一輛拉滿煤的重型貨車前面,“嘎吱”一聲,我聽到了刺耳的剎車聲,但終究遲了,那只羯羊被貨運車輛撞出好幾米遠,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眼看是命懸一線了。大貨車搖搖晃晃繼續前行,只是司機跋扈地從車窗口探出半個腦袋,用手指著我,罵罵咧咧,我只聽明白了一句,“你找死啊!”

    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我不想找死,我是想把這群羊換成家里開銷的費用,我們只是謀生的手端不同,碰到羊你是強者,撞上墻,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呢!何以出言不遜!畜生不聽話,沒見過世面,咋和畜生一般見識呢!喜歡看熱鬧的人呼啦啦把那只羯羊和我就圍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群司機真可惡,過街道也不知慢些開,撞上人可咋辦。”有人類比。

    “攔住車輛,不賠就不要讓他走。”有人惹事不嫌事大。

    “快咽氣了,可憐的羊!”有人憐惜。

    “哎,有羊肉吃啦,快放血剝皮吧,要不肉就不新鮮了。”有人事不關己,看熱鬧。

    “這是哪里來的人,沒見過這么多的羊呢!”有人好奇。

    “小伙子,快看好其它羊吧!”有人善意提醒。......

    我不能背著死羊進城,死者已死,活著的還得繼續趕路,我嘴里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手隨心意,比劃著伸出了四個手指,我意思是誰給四百元,我就把羊便宜給他。這么大的羯羊,四十多斤,一斤才合著不到十元錢一斤,在牧區,那也得三十元一斤啊!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不是病死的羊啊!

    “死羊還要這么貴的價錢,心挺沉啊!”有人數落我。

    “二百元,給我吧!”有人想撿便宜。

    “三百給我,我飯館里也正想買只羊呢!”有生意人搭腔。

    一個一直在人群里觀看的曠工模樣的人,走到我跟前,我看到了他鼻尖和臉龐的灰黑,怕是剛從礦上下班,他從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四張皺皺巴巴的百元人民幣,一把塞進我的手里,四周打量了一下人群,看到另一個圍觀的曠工,伸進他口袋,摸了半天,卻只摸出幾張并不平展的十元人民幣,也一把塞到我的手里,“就這些了。”他靦腆地朝我笑笑,我看到了他潔白整齊的牙齒,我看到了他內心閃光的品質。可能都是生活的不易,可能是惺惺相惜,我這樣猜。我深深記住了這個憨憨的曠工兄弟,也記住那個氣焰囂張的司機。

    銅城是西北首府的外圍城市,再約莫一天的功夫,也就基本上到了目的地。

    我沒有和妻兒聯系。我不想讓她擔憂我、操心我。她只需照顧好孩子,讓孩子能上好學也就是了,養家是男人的責任和義務。

    趕羊走到首府北郊大約剛交上臘月。我摸黑進城,走到城邊已是萬家燈火霓虹燈閃了。雖然抱著堅定的信念要到城里賣羊,可真到了目的地,我又犯難了,偌大的城市,我連牲畜交易市場在哪里都不曉得。況且又是夜晚,即使打問知道牲畜交易市場,這時候早已歇市,半個人影都沒有了。這如何是好,思謀半天,也只好先找個寬敞地方圈羊落腳。說來也真是幸運,繞城高速的立交橋下,真真的大氣寬敞,我把羊群趕到橋下,算是臨時安營扎寨,只是從橋上傳來的轟轟隆隆的震顫,使羊群一直處于驚懼狀態。

    我趁著羊群暫時的安靜,趕緊走出去打問市場所在,摸清地理位置。等了好一陣子,才算是碰到一過路人,過路人告訴我,城里有個騾馬市,二環邊有個活禽市場。我不知道騾馬市能不能交易羊,也不知道活禽市場讓不讓羊進。又接連問了幾個行人,才算打聽明白。騾馬市只是沿用大唐盛世時期絲綢之路起點一個繁盛互貿街市的名稱,世事更替,早已不交易騾馬了,是一個繁華的街道名稱。據說活禽市場倒有羊交易,只是量很小。

    不過,我終是沒有能夠把羊趕進城。

    黎明時分,橘黃色的路燈還沒有熄滅,也沒有聽聞雄雞報曉,也沒有家犬遙相呼應的吶喊吼叫,也沒有驢聲嘶力竭地長鳴,城市繁忙的生活就開始了。早起鍛煉的人們三五成群地晨跑,橫穿立交橋下的柏油馬路上,車流由涓涓細流般稀疏逐漸增加至一股股浪潮般的洶涌,立交橋上的轟轟隆隆震顫愈發強勁。

    一群大媽也來到立交橋下,詫異的看著我這個怪物異類。可能是我占據了她們跳廣場舞的地盤,可能也從沒見過農村人會在這屯羊,紛紛對我指指點點。在我羊群的旁邊,少頃,音樂嘈雜聲起,大媽們開始了扭動,我沒有樂感,五音不全,欣賞不來大媽們的節律和美感,我甚至感覺大媽們的舞動還不如漠地戈壁紅柳、蘆葦、格桑花隨風輕擺的舞姿曼妙輕盈。這和我沒有多少關系,我要趕羊去那個二環邊的活禽市場,可大媽的手舞足蹈驚嚇了羊群,東竄西跑,趕攏不到一起,頭羊領著羊群忙亂地沖進了城市道路旁的綠化帶,不管不顧的啃食起來,綠化帶內的植物被城市園林工養護得真好,盡管是寒冬臘月,冬青、草坪卻也綠瑩瑩的招惹羊群的喜愛,我不停地揮動放羊鏟左奔右跑驅趕羊群,時不時的把羊敲打得“咩咩”亂叫,可是這暴亂般的陣勢使得局面完全失控,綠化帶內,羊群所過,如風卷殘云,只落得殘枝敗葉,一片狼藉

    我知道我闖禍了。

    早有熱心的廣場舞大媽報警,不一會,幾輛面包車呼嘯而來,從車上沖下來好多服裝整齊的城管隊員,手握橡膠棒,氣勢威嚴,把我和羊圍在了一個狹小的范圍內。橡膠棒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羊“咩咩”的慘叫不絕于耳,撕扯掉的羊毛漫天飛舞,腳踹棒打,幾只羊已經成了瘸腿,跑起來也是一顛一顛地趔趄著。我擾亂了城市的正常生活秩序,維護城市井井有條的管理是這些城管隊員的職責,我被推搡著趕羊出城,禁錮在距城兩公里以外的范圍,這不是孫悟空對唐僧用金箍棒畫圈的善意保護,這是保護城市不受闖入者侵擾的拒敵策略。

    臨別,那個胖胖城管隊長還惡狠狠地警告我:“要是看你再敢趕羊進城,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說罷,揚長而去。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首府城市,近望而不可及,那叢林般的高樓,那紛擾繁雜喧囂熱鬧,我就像一株蒿蓬下的螞蟻,頓覺壓抑窒息,不由倍感凄涼。這次是對羊群的不客氣,下次就該對我不客氣了,推搡也許僅僅是最輕的示警,下次也許還有更厲害的招數,我不敢以身試法。

    眼看太陽從厚厚的云層中都竄蹦出老高了,我還在城外徘徊。

    北郊外,城市的發展相對南郊要滯后許多,還有部分待拆遷的近郊農民已經放棄了土地的耕種,部分用磚墻圍起來的建筑物上被畫上一個圓圓的白圈,里面一個血紅的“拆”字,只待談妥拆遷條件,舉家搬遷。我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外人的關注。枯萎玉米桿還矗立在地里,也沒有人剁砍翻耕整地預備明年的耕種。我既然進不了城,索性就先讓受到驚嚇的羊兒吃個肚子飽再說。羊群剛才受了莫名其妙的委屈,這會也老實安分了許多。靜靜地在玉米地吃著干枯的玉米桿葉子,順便也飲用一些溝渠的積水。

    冬天的日頭短,多半天就這樣過去。我找了一家已經人去樓空的房子,把羊趕進去。順便找了些樹枝磚塊,把敞開的出口壘砌圍堵,防止羊群趁我不在的時候亂跑丟失。羊遭受了暴虐,吃飽了草,倒也安靜。

    我沿著打問來的路線,要摸索一下道路,準備趁著半夜三更整個城市都處于酣睡的時候,再突破防線,把羊先趕到那個活禽交易市場,占據地盤,準備明日的交易。

    多久都沒有來過這個城市了,在我的印象中,我幾乎將這里遺忘。道沿上的梧桐茂盛,枝枝叉叉還掛著待落未落的枯葉,臨街的商鋪里,商品琳瑯滿目,城市的新蓋的樓房很高很高,仰頭望望都讓人眼暈,寬闊的街道上如織的車流來來往往,紅燈停、綠燈停井然有序,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這才是快節奏的都市生活。

    這里要不是妻子帶著孩子上學,我幾乎是沒有機緣再無故來到這里。在那個漠地戈壁上,我娶到了漠上最漂亮的姑娘,盡管也在那個鎮子上購買了漂亮的花園般的獨院房子,可是妻子總覺著生活在鎮上沒有在漠地暢快,只是偶爾回那個價格不菲的房子小住幾日。多數時候,還是愿意跟著我去漠地戈壁放牧,妻說,她喜歡赤腳踩在細沙里享受那溫熱麻癢的感覺,喜歡紅柳的輕盈擺舞,喜歡格桑花的風姿綽約,喜歡五彩蝴蝶翩躚起舞,喜歡鷹隼的展翅翱翔,更喜歡我在肥碩的羯羊背上搭上一塊花毯,為她牽“羊”墜蹬,讓羊奔跑,在無拘無束的日子里,我們甚至可以在綠草地里打滾糾纏,那是多么愜意的生活。自打我們有計劃地精耕細作、深耕播種后,兒子來到了這個世上。我們要為下一代做打算,不管將來如何,至少要讓兒子學到起碼的文化知識,至于將來如何發展,那要由著孩子的心思,我們不會管教那么多。妻子獨自租房照看孩子,我則留在了漠地。我邊走邊回味著過去甜蜜的日子。

    突然,前邊一群人圍著什么,竊竊議論著。我本不喜歡圍觀,打算繞道而行,卻不經意間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一個衣著頗為講究的老頭躺在地上,黑呢子大衣上已經沾滿塵土,臉色憋脹的青紫,圍觀的人群只是觀望低聲私語,竟然沒有人上前幫助,就像我在銅城街道羊被車撞后的景象如出一轍。我想起來了曠工兄弟的樸實憨厚和熱情仗義,鬼使神差般我竟然扒拉開人群擠了進去,老人清瘦清瘦的,頭發稀稀疏疏,一只手在胸前哆嗦著,我不知到圍觀的人為什么沒有上前施救,只是圍觀,我猜想可能是怕惹禍上身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一個放羊的,就是被訛詐了,也沒有多少現貨,有的只是一群待售羊群。看看老人的癥狀,怕是心病發作了,我沒有學過醫,要說是羊生小羊,斷腿接骨固定之類,我倒是還頗有經驗。

    我記得當年母親患的就是冠心病,和這癥狀基本相同,每次母親在犯病時,呼吸憋悶不暢,就趕快從那個小瓶瓶里倒出速效救心丸,含于舌下,過上幾分鐘,癥狀就會減輕。像這個老人的情況,如果不盡快救治,會有生命危險。我蹲身,扶起這個可憐的老人,讓他靠在我的右膝,我輕輕拍打的他的背部,希望沒有濃痰堵塞呼吸道,左手分開黑呢子大衣衣扣,在老人的外衣口袋里,摸索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我伸手一把掏了出來,圍觀人群看著一個衣衫襤褸其貌不揚的人在老人口袋里亂摸,以為我這是在老人危難之時趁火打劫、襲擊老人的錢財。因為我從老人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極小的褐色有機塑質小瓶外,還掏出了老人的錢包。我顧不得圍觀人群那如利劍般犀利的目光,把手在我并干凈的衣服上蹭了幾蹭,從藥瓶里倒出來一片白色的小藥片,摳開老人緊閉的牙關,塞在了老人暗紫色的舌下。少頃,把老人的錢包原封不動繼續塞進老人的外衣口袋里。

    做完這些,我稍稍松了口氣,雖是臘月天,頭上的也沁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老人的臉色不再似先前那么紫脹,我松了口氣,我又用手指碾碎了一小片藥,把粉末繼續塞進老人的嘴里。

    時間在此刻也許意味著的就是生命。此刻,遠處也傳來了救護車“嗚啊嗚啊”的鳴叫,看到老人稍有好轉,也有人過來幫忙了。國人就是這樣,也許干件積德行善之事,只是沒有人敢挑頭,只要有個人挑頭,那種樸素的救人為樂的豪情壯志之火會被順間點燃,大家七手八腳把老人送上救護車,圍觀的人群也就四散,好像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那樣風平浪靜。

    我還操心著那個二環邊上的活禽交易市場,到底能不能把羊趕進去銷售,弄得我跟個進城偵探似地,心里老是惴惴不安。

    臘月天,厚厚的云層早已遮蓋了太陽明亮的輝芒,我沿著城市的二環邊,加緊了步伐,雖是刮著微微的西北風,我也是渾身燥熱,我敞開了羊皮襖胸襟,把那個捆系羊皮襖的腰帶像褡褳似地斜搭在肩上,放羊鏟也成了趕路的累贅,弄得我跟個丐幫弟子一樣。

    那個活禽市場真大,有我紫花苜蓿種植面積的三分之一,已是快要歇市的時候,部分攤位也正下拉卷閘門,一輛輛農用車紛紛整裝沒有交易完的活禽準備離開。大門口那個阻止車輛進出的自動欄桿旁放置了一張歷經風雨漆色斑駁的木桌子,旁邊坐著一個穿淺藍色制服胳膊上套個紅繡圈黑瘦黑瘦的中年人,我剛準備進去,黑瘦中年對著我吼道,“去、去,干什么的,到一邊去!”“馬上要關門了,要撿垃圾明天再來吧!”能看出來這是個負責任的門崗,他把我當成了拾荒人。這也難怪,我的羊皮襖、我的放羊鏟、我的搭在肩上陳舊的破腰帶以及在過蓮花山時,被刺棘劃爛的褲腳,這不是生動深刻的拾荒人的形象么!我陪著笑,迎上前去搭訕,“師傅,我想問一下,這里面可以賣活羊么?”

    “啥,活羊,你知道這是啥地方?”

    “賣羊?開玩笑!這是活禽交易市場,不交易騾馬牛羊!”門崗不耐煩地嘟囔道。

    “要賣羊肉,你看看回民坊那里有人要不!”說罷,那人轉過身去,摸出一根香煙,自顧自美滋滋地抽起來,不再搭理我。說話間,幾輛農用車拉著裝有鐵絲圍欄的籠子,里面還有不少雞鴨,紛紛駛出活禽交易市場的大門。

    我心里有些失落,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還憂心著圍在北郊那個待拆民房里的羊群,也只好訕訕地離去。

    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事情第二天卻有了轉機。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趕回到了我圈羊的地方。西北風呼呼地刮著,黑黑的云層壓得很低很低,可不敢下雪啊,我暗自祈禱,要是下了雪,羊沒有草料吃,可真就要把我給困住了。

    可往往就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禍不單行!大約在寂靜的后半夜,陰沉沉的天竟然下起了雪,開始還是細密密的雪粒,到黎明時分,已是雪花紛飛,地上厚厚覆上了一層積雪。

    我和羊群被困在了郊外,羊群餓得也是“咩咩”直叫。我嘆了一口氣,打算趕羊出門,去昨天的玉米地里再讓羊啃上些干枯玉米葉子,給肚子墊個底,再做打算。還沒有出門,卻從敞開的豁門里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不停地搓著雙手,嘴里哈著白氣,這是天冷的緣故,來人似乎怒氣沖沖。

    “把我的房子當什么啦?你的羊圈?”

    “哪來的人,簡直莫名其妙的!”

    “快走、快走,一邊去!”

    “把你的羊糞收拾干凈!啥么,亂七八糟的!”

    我能猜出這個臉色微紅的中年人,應該是這座院子的主人。我鳩占鵲巢。

    “你們不是都搬走,要拆遷了嘛!我就臨時住幾天”我連說帶比劃。

    “搬走也是我的房子!”來人語氣洶洶。

    “能借住幾天么?我給你錢!”我央求道。我在我的羊皮襖里摸索起來,在銅城,那個可愛的曠工給我的四百多元錢,花了一部分,還剩下二百多元,我塞進來人的手里,那人卻一把甩開我的手,怒道:“誰稀罕你的錢,趕緊把羊給我趕走!”

    受人白眼擠兌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早已習以為常了!我默默地提起我的放羊鏟,黯然轉身,推倒堵在門口的磚塊,把羊群呼啦啦趕出院子,羊群早已餓得發慌,一窩蜂似的直奔村外,厚厚地雪地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羊蹄印。

    “哎,放羊的,你停下一下!”那人遠遠喊道。

    我想那人肯定是要我打掃羊群留下的羊糞蛋蛋,或者是要我賠償之類的。我心想,要在漠地,你要羊糞,我還舍不得給你呢!我的紫花苜蓿地里,還缺這東西呢!留給你,是便宜了你,住一下你要拆遷的房子,還吆五喝六的!我沒有搭理,裝作沒有聽見,繼續前行。

    卻見那人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追了上來。我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咋,還有事?”

    “嗯,有事,我看你像一個人!”

    “我就是我,能像什么人!”

    “昨天你是不是在街上救過一個人?”

    “救人,我一個放羊的,救什么人,我還自顧不暇呢!”我搖搖頭,不再搭理他。

    “哎,你別走啊,昨個后半天的事,你再想想!”那人不依不饒,啰嗦之極。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難道他問的是昨天我遇到的那個路人?難道昨天那個可憐的老人去世了?我暗自思忖。

    這人命關天的事,可別賴著我啊,我就是把速效救心片,喂給了老人,并且喂了兩片,在危急時刻,兩片藥量不大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有那么多熱心人圍觀呢,我不偷不搶的,怕什么呢!

    我微微點頭。

    “老人不在了?”我反問道。

    “哪里會不在呢,已經康復了呢!”

    “我就說看見你的羊皮襖和放羊鏟這么熟悉呢!”那人補充道。

    隨后,我從這個人的敘述中才知道了事情發生的原委。

    現在是個信息社會,網絡的普及和共享似乎社會瞬間發生的事都可以被“一網打盡”。就在昨天,就有個“好事者”,用手機把我施救老人的事給傳上了網絡。隨后這個大都市的《都市快報》欄目組以《眾人圍觀,乞丐施救,拷問市民道德底線》的新聞報道編發了這條新聞,并要在這個城市尋找我這個“乞丐”。并對提供信息線索者,給予適當獎勵。

    我想這個拆遷房的屋主人也應該算是一個“好事者”,他竟然給那個欄目組打去了熱線電話,并說明白了我目前所在的位置。

    大約在中午時分,那個欄目組的采訪記者在玉米地里找見了我。

    我正在揮鏟攔羊。遠遠就聽到了那個屋主人的聲音。

    “就在這,他是個放羊的,不是要飯的乞丐,我早上都問過了!”

    一個年輕人扛著臺黑黑的攝像機氣喘吁吁地朝我走來,腳下也一步三滑的,另一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記者,手里拿著話筒,拉著從攝像機上牽引出來的黑線,邊走還邊整理系在脖頸里的紅色紗巾,并梳理著凌亂的頭發,可能因為雪天路滑,采訪車輛到不了近前,步行太急促,小臉也是紅撲撲的。再后邊,跟著那個拆遷房的屋主人。

    “各位觀眾,我臺昨天播出了一條《眾人圍觀,乞丐施救,拷問市民道德底線》的新聞,有熱心市民提供線索,我們徒步五公里終于在城市北郊的農田找到了昨天那位救人為樂的大爺,我們這就上前去采訪他”

    “大爺,您昨天在救人的時候是怎樣想的呢?當時有那么多的人圍觀,而只有你才伸出援手呢。”

    當我從背身轉過來的時候,女主播緋紅的臉蛋刷的一下更紅了,我真的還不到可以被稱為“大爺”的那個年齡。

    “我原以為救人者是個大爺,沒有想到他和我們竟是同齡人。”

    “師傅,您當時是咋想的呢?”記者問道。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只是擺手遮擋鏡頭,倉促之下,竟然忘記回答問題。

    “能看出來這個救人師傅有些靦腆,能說說您當時是怎么想的嗎?”

    我把一個多月都沒有修剪過的頭發,向旁邊捋了捋,抻了一下我的羊皮襖衣角,連比帶劃說道:“老人康復了了嗎?當時能咋想呢,啥都沒想,就是看著老人可憐!”

    “那您不怕要是救助不成功,他家里人找您麻煩嗎?”

    “我怕啥,我一個外地人,能把他救活,是他命大,救不活,我就有一群羊,他家人還能把我咋地!”

    我說的是心里話,我說不出我的品德高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樣的話,我也說不出我要扭轉社會風氣之類的豪言壯語,我那樣做就和我給一只羊接骨那樣簡單,沒有啥高尚的想法。

    我看攝像師對著我的羊群和周圍玉米田地拍攝,不由得渾身自在了許多。

    我猜想,我可能沒有給這次采訪提供多少欄目組想采訪到的內容,臨畢,那個女記者又轉身問我,“師傅,您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我就想把我的羊賣掉!孩子還等著錢用。”我答道。

    我就是一個只會放羊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和驚天動地的壯舉,不會吹拉彈唱,不會吟詩作賦,更沒有午后休憩之余享用一杯溢著醉人香氣的不加糖的咖啡。伴隨我牧羊的只有曠野無窮無盡的漠風和一株株、一蓬蓬的雜草、沙柳以及藍天下展翅翱翔的鷹隼。在寂靜而百無聊賴的日子里聽蛐蛐和不知名蟲子的奏唱,聽羊兒咀嚼和反芻的香甜。或是嘴里叼著一根草莖,讓微苦的綠色汁液沾滿唇齒,仰頭看那耀眼刺目的純粹的藍天,看云卷云舒。育肥羊兒,賣掉羊來供養我的生活,把羊賣掉是我最大愿望。

    采訪完畢,電視臺的記者走了,除了玉米桿呼啦啦地響動,一切又歸于平靜。只是那個拆遷房的屋主人沒有走,他熱情的讓我把羊繼續圈進他家院子里。

    我是沒有電視可看的,手機也很少打開。不過我猜到了可能是電視采訪對我的羊群銷售起了推動作用。

    第二天,陸續續從城里趕來了許多人,有的拿著自己半新的衣服,也有的為我拿來了自家蒸的包子和饅頭,也有幾個飯店的老板來和我洽談購羊的事情。

    第三天,回民坊來了幾個戴著白帽帽,留著山羊胡子的客人,以令我滿意價格全包了羊群。羊群供養了我的生活,我不可能改變羊群的命運,之所以選擇回商,我只希望在歷經千難萬險和我一起來到這個城市的羊群,在輪回的道路上,有阿訇的超度,來生再不要托生為羊。

    其實人世上的一切又有誰終了不是泉下骷髏,夢中蝴蝶呢!

    夜晚,我帶著一身的寒氣敲開了妻兒租住的房子。屋里暖烘烘的,兒子正在做作業,妻子陪在孩子的旁邊,看到是我,兒子跳起來,一下子撲進我的懷里,半天也不愿意放手。我把那個沉甸甸地裝著賣羊錢的袋子交給了妻子。

    幸福的日子總是愉快而短暫的,幾天之后的一個晚上,妻子依偎在我的懷里,“我想和你回漠上”,妻子柔聲說道,“要么,咱把鎮子上那個宅子賣了吧”。我只是摟緊了我可愛的妻子,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指甲已深深掐進了我的肉里。

    我知道我又要出發了。臨近年關,這時候正是漠地羔子生產正多的時候,我還要再弄上群羊,為明年做打算。也只有這樣,我也才有機會在空閑的時候,用手指在那個破舊的電腦上再戳上幾段文字,聊以慰藉沒有妻兒陪伴時的無聊和空虛。

    不過,我明年不打算趕羊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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