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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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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彩霞滿天 發表時間:2015-04-13 15:5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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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此部作品大部分都用對話形式為特點,以寫實的回憶記錄文體為主完成了一部長達幾萬字的中篇小說。故事以平窮、落后、自然風景靚麗的月亮村為背景,描述了村里幾個典型的年輕人戀愛、婚姻受到父輩傳統思想約束發生的曲曲折折的故事為中軸線,鋪開了村里日常的生活以及發生的重大事件等。捕魚、發大洪水、和歹徒拼搏,場面描寫的壯觀、激烈,年輕人的悲歡離合牽系著厚重的小村文化背景。一個村子30年前的全貌像一幅歷史畫卷被作者緩緩鋪開,展現在讀者的面前。可以想象,在如今富裕的這個小村莊里,作者回首七、八年代的往事,依然熱情高漲,沸騰著那一腔的柔情。作者對小說具有這樣大的手筆和大的布局能力,已經十分不簡單,如果結構再能緊湊些,文筆再能凝練點,主題思想再能分明點,會是一部十分精彩的小說。拜讀大作,推薦共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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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村坐落在美麗富饒的南漪湖畔邊。這里依山傍水,自然風光旖旎無限。且民風淳樸,鄉民情感樸實淳厚。 這里曾經非常地落后偏僻,90年代之前,從月亮村出發到縣城,要天不亮起身走到天黑才能到達目的地。 如今,黨的政策好,2000年的時候,國家撥巨款把這里通往外界的公路給修通了。 這里的農民日子富足,生活小康。村子里的樓房別墅比比皆是。造一棟樓房或是建一幢別墅,對現如今的月亮村人來說,早已經不再是奢想。 最近幾年,這里更是擴建了各色休閑娛樂場所。村子里有落著古樸亭臺蓮葉滿池的水上公園,有寬敞平整的籃球場,有富麗堂皇的花戲樓,村中各色花草樹木四季蔥郁。月亮村一面依山一面傍水,這里的自然風光真的如那世外桃源一般。 然而,回首七八十年代,這里還是滿眼的落后與貧窮。 在那貧苦歲月里,月亮村曾經發生過一些悲歡離合的人間煙火故事。這里曾愚昧落后,這里也曾柔情無限。 (一) 三十年過去了,貴生的頭發已經開始花白。他在紫云的墓前獻上一把潔白的百合花,然后依著墳冢席地而坐。 “紫云,對不起!我已經有十年沒來看你了!不是我不想你,是我去了國外才剛剛回來。我在國外這些年沒有一天不想你!你在那邊好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要是你還活著,我們現在一定也是有兒有孫的人了。你知道么?這些年我一直沒結婚,但我心里和你早就結為了夫妻,你是我這輩子最最愛的妻!” 貴生依著紫云的墳冢坐著,他感覺就是和紫云一起依偎著。 他用手撫摸著這長滿蒿草,和開滿紫色小花的墳冢,仰望著天空上的明月,心里說不出的悲慟! 貴生的思緒飄去了遙遠的三十年前,他回憶起紫云、回憶起月亮村曾經的點點滴滴。 “紫云,你在看什么呢?” “貴生哥,我在看月亮呢!”。 “這下霧天哪里會有月亮的?” “有呀,你看呀,那彎彎的月亮多像一把玉插梳,真好看!” “真奇怪,這霧水這么重,怎么還會有月亮呢?” “這霧水,都是月亮撒下的眼淚呀!月亮也是會哭的。” (二) 三月早春,江南的風——已經迫不及待地吹綠了堤岸上的排排垂柳、吹紅了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吹黃了滿坡滿地的油菜花、吹紫了層層梯田里的草籽花。 乘著早春的暖風,徜徉在綠意蔥蘢的半山腰,放目遠眺,萬紫千紅的山野,一碧千里的湖面,炊煙裊裊的鄉村——這一切大自然神奇妙筆勾勒出的景色,美的讓你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這一日,晚霞旖旎,清風攜香,“仙境中”出現了兩位衣衫破舊,辮子齊腰,年齡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雖衣衫破舊,補丁甚密,但卻難掩她們那秀美的面龐,曼妙的身段。 她們,一個叫紫云,一個叫小靜。 紫云看上去有些消瘦,一張俏麗的瓜子臉,肌膚細膩,臉色微黃,高鼻梁大眼睛。那水靈靈的大眼睛,黑色眸子里略帶微微的一點褐色。那微微的一點褐,給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增添了幾許的嫵媚與羞澀。一件兩邊袖口縫了紅補丁的紫色碎花褂子,穿在紫云那纖弱高挑的身子上,略顯的有些短小了。一條洗的發白的藍卡基布褲子,膝蓋上也各補了長長的補丁。粗粗的褲管,難掩那修長雙腿的筆直曲線。兩條烏黑的大辮子,隨著腰肢的扭動在腰間來回搖擺著,透出無限靈動之柔美。 小靜看上去比紫云個子還要高一點、壯一點。一張豐美的蘋果臉,一雙明亮的豆莢眼,臉頰紅撲撲地,一笑起來露出一排可愛的小米牙。兩條扎著紅蝴蝶結的麻花辮,柔順地垂在她那微聳的胸前。她穿了一件藍色碎花褂子,右邊胳膊肘上斜斜地縫了一塊黑補丁。下穿一條洗的發白膝蓋上也縫了補丁的灰色長褲,褲腿短了一大截。雖衣褲破舊。卻掩不住她那豆蔻年華的窈窕好身段,給人一種健康美。 紫云和小靜在田間各采了一大捧草籽花,那紫色的小花朵玲瓏剔透,輕嗅一口,一股淡淡的香甜味滑入心扉。倆個小姑娘閉上眼睛陶醉了一會兒,田間傳來她們百靈鳥般的對話。 “紫云你知道嗎?” “什么呀?” “珍珠現在對貴生哥可好了。” “是嗎?” “嗯,昨兒我看見珍珠給貴生哥花生吃了,還親自給剝了殼遞給貴生哥的。” “那貴生哥吃了嗎?” “吃了,當時見珍珠那嗲聲嗲氣的樣子我就來氣。” 紫云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看著小靜不說話。 小靜繼續說道:“珍珠仗著她爸爸是大隊書記,拽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呀!” 此時紫云的心已經在發酸了。聽見小靜說貴生吃了珍珠親手剝好殼的花生,后面的話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了,委屈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小靜見紫云半晌不說話,便抬起眼睛看了紫云一眼。她看見紫云眼眶里有淚水溢出來,不覺詫異道:“紫云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呀?” 紫云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忙說道:“沒什么,是風吹的眼睛流淚了,哪里是哭的!” 小靜看著紫云的臉好一會,然后嘻嘻笑道:“哦,我還以為你是吃醋了呢,那我們回去吧,我還要做晚飯呢!” 紫云撲哧一笑道:“去你的,你才吃醋了呢!”倆人便提起籃子跨上田埂準備回家去。 忽聽得身后有人在叫喊她們,“小靜,紫云,你們在干嘛呢?” 倆人回過頭來,原來是貴生和貴根兄弟倆在叫喊著她們。只見貴生和貴根各背一捆柴禾,從交叉的田埂那頭走了過來。 貴生和貴根是雙胞胎,倆人長的一模一樣。貴生性格斯文靦腆一些,貴根性格頑皮活潑一些。兄弟二人的臉頰上透出一股子俊朗的英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見底。滿臉的汗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里。 “小靜、紫云,我抽了好多的毛毛芊,你們要不要吃?”貴根對她倆說道。 “我要。”小靜把手里的草籽花放進打豬草的籃子里,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接住了貴根遞過來的毛毛芊。 “我口渴死了。”貴根一邊說話一邊把柴禾放了下來,用衣袖擦了擦滿臉的汗水。“我要去喝口水,小靜你要喝嗎?” “我不喝,剛和紫云喝過了。” “哦。”貴根應了一聲。就向旁邊的池塘走了過去,他蹲下身子,用手捧起那清清甜甜的水喝了個飽。 “咦?貴根,你今兒怎么沒去湖里打網在家撿柴禾呀?”小靜不解地問道。 “我昨兒劃槳的時候用力太猛,不小心把手腕扭傷了,今兒在家歇一天。早上我媽說家里柴禾不多了,我媽要我姐收工的時候帶點回來。我哥今天正好是禮拜天,他非要說他去撿柴禾,我媽不放心就要我陪他一塊去撿柴禾了。”貴根說完話把手臂伸直了要小靜看他手腕上貼的膏藥。 “嘻嘻,怪不得,我說你們兄弟倆怎么會有時間上山去撿柴禾的。你爸不是天天叮囑著貴生哥看書的嗎?他要是看見貴生哥上山撿柴禾又要罵人了吧?小靜站在貴根身旁嬉笑道。 這邊貴生也在往紫云手上遞毛毛芊,他輕聲細語道:“紫云,給你,我都是揀嫩的抽的,可甜了。” “我不要。”紫云拒絕了貴生遞過來的毛毛芊,拎起籃子走開了。 “喂!紫云你怎么了?”貴生望著紫云的背影喊道。 “紫云今兒怎么了?為什么不高興呀?”貴根向小靜問道。 “我不知道呀!”小靜忽然又“哦”了一聲:“可能是我剛說了昨兒珍珠給貴生哥吃花生了,紫云不高興了吧!” “就你話多。”貴生看了小靜一眼說道,然后蹲下身子背起柴禾往家走去。 “吃個花生生什么氣呀?小靜你回去嗎?”貴根也已背起了柴禾。 “嗯,我豬草也割滿了,要回去做晚飯了。”小靜點頭道。 (三) 學校離家二十幾里地,過河淌水翻山越嶺的,貴生每天放學回到家都已經很晚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他就是抓緊時間來幫家里干些雜活,喂豬、喂雞他都搶著干。父母和姐姐們要他多看書多學習,家里的活不讓他多做,有貴根和姐姐們做就行了。 可是貴生覺得自己不能那樣自私那樣不懂事,姐姐們一天學也沒上過。父親為了能讓自己安心地上學,重活不讓他干,有點好吃的也都留給他,穿衣服也都是給他最新的。 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貴生的身上,希望他將來能考上大學,跳出農門做個“富貴人”。貴生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是名列前茅的。 倆個姐姐每晚收工回到家都已經非常的疲乏了。因為快過五月節了,這陣子,二姐貴英吃過晚飯還要去戲樓子排戲,貴生想幫姐姐們分擔一些家務活,他才感覺良心好受一點。 貴根和貴生的性格恰恰是相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天生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去上學,他不是和同學打架,就是跑去人家菜園里偷黃瓜。常常是上課的時候老師找不到人影。書本領回家不到三天,都撕了折成三角和小伙伴們來賭輸贏,結果是贏了一書包的廢紙回家。父母看他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勉強讓他讀完了小學,就讓他在家幫忙放牛砍柴了。 貴生的父親名叫貴大全,大伙都叫他老貴。老貴是生產隊的隊長。老貴說話辦事一向都還算公平公正,所以,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是個有威望的人。 生產隊里每家每戶都要安排一個男勞力去湖里打扒網。一部網,要百來十個人才能拉的動。貴根長得結實,力氣大,水性又好,老貴便安排貴根和鄉親們一道去湖里打扒網掙工分。 生產隊每到年底是以記工分來兌換糧食的。貴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在家里也算是個主要勞力了。因為長期做體力活,砍柴擔水,犁田抄耙,撒網搖槳,貴根練就了一副健碩的好身板。 貴珍、貴英都是莊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打小就跟著她們的父親老貴下田插秧、下地播種,姐妹倆做那田地里的農活,哪一樣都不遜色給男人。所以老貴的家在村子里還算的上是個“富裕”的人家。 眼看離五月節還有十來天了。老貴吃過晚飯后就去了書記蔣玉山家,他要找書記商量五月節村上賽龍舟和唱戲的事宜。 月亮村從山腳下一直斜下來。西邊靠著山,東邊挨著湖,越靠湖邊地勢越低,密密麻麻的大概有兩百戶人家。站在山腰朝下看,村莊呈彎月形狀,也不知月亮村是否由此得名。 書記家三間茅屋坐落在村子的最東邊,離湖很近。有年漲大水的時候,湖水差點就漫過了門檻。書記家大門朝南,院門朝西。老貴進得院門,見書記一個人正盤腿坐在小院的竹床上喝燒酒,一碟花生米,一盤煎雞蛋,一碗辣椒片,趁著明亮的月光正喝的滋滋有味。 書記媳婦毛玉妹,正在給她的小兒子四寶子洗澡。一個大木盆,放在竹床的旁邊,書記那只有六歲的小兒子用雙手歡快地拍打著木盆里的水,地上灑了濕漉漉的一大片。書記媳婦長得黑瘦矮小,滿嘴齙牙,頭發金黃,是個外地女人,說話滿口的江西味。村上的人都叫書記媳婦江西妹,據說是書記當兵的時候從江西帶回來的媳婦。 聽村里的老人們說:“蔣玉山當年退伍的時候把江西妹帶回來,村里的人都像是看怪物似的,蔣玉山那么俊俏的一個小伙子,怎么會帶了一個這么其丑無比的女人回來?村里隨便找一個姑娘也比這江西妹漂亮百倍呀!” 可是蔣玉山不解釋,不多說,對江西妹知冷知熱,關心體貼二十幾年如一日。 結婚這么多年,夫妻二人從未紅過臉。江西妹接二連三給蔣玉山生了五個孩子。前面生了四個姑娘,四姑娘一生下來就被別人抱養走了。那年江西妹生下這個小五是個帶把兒的,把個書記樂的每天干活也是唱,行走也是哼。他給小五取大名蔣來寶,小名四寶子。言下之意,四姑娘已經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江西妹常常會滿足地說她自己命好,嫁給了蔣玉山這么好的一個男人! 書記家院子里雜七雜八,高高矮矮的樹木有十幾顆。有桑樹、桃樹、杏樹、梨樹、棗樹、刺槐樹、泡桐樹等等樹木。桃樹和梨樹、杏樹已經結了青青的小果果。左墻角有一棵高大的刺槐樹,樹上開滿了一串串風鈴似的白花兒。槐樹邊上是一大蓬梔子花樹,枝椏上密密匝匝結滿了青白色的花骨朵,一股香氣直入人的心脾。老貴走進院子里,不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書記你家院子里可真香啊!” 蔣玉山正端起酒杯在往嘴邊送,一看是老貴隊長來了,他趕忙放下酒杯拉老貴陪他喝一杯。 老貴連忙擺著手,道:“我不會喝酒書記你是知道的。今晚來找你還是為了賽龍舟的事情,眼看還有十幾天就要過節了,你看看是不是要在湖里再抽幾個人回來演練一下,不然到時候比不過別的村子,那可就丟臉了,畢竟我們村子是全公社最大的村子。”老貴一邊說著話,一邊在竹床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蔣玉山點點頭對老貴說道:“你說得對,是要抓緊練練了,不然到時候拿不到名次,那人可丟大了,我們村子還從來沒有丟過這種臉呢!明兒一早我要去公社開個會,你明兒和副隊長王冬英商量一下,在湖里抽幾個壯小伙上來,先練起來。” 老貴連連點頭道:“好的,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還要去戲樓子看看,去看他們排戲排的怎樣了?” 老貴剛起身準備往外走,一陣清脆婉轉的黃梅小調“打豬草”飄進院子里來:“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原來是書記家的三姑娘,珍珠回來了。 珍珠是書記家的三丫頭,因為長的好看,能說會唱,書記夫婦視為掌上明珠。珍珠天生的一副好扮相,一副金嗓子,扮什么像什么,唱什么是什么。是村上有名的臺柱子。 月亮村一直沿襲著一個悠久的習俗,那就是每逢過年過節的時候都會唱戲慶祝節日的喜慶。村中男女老少自娛自樂,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人會唱幾本戲。皖南花鼓戲是主打。黃梅戲更是眾人最愛的劇種。偶爾也會唱樣板戲。樣板戲是現代戲,南方山野的農村人,好多人還不識字,學唱樣板戲,沒有專業的老師指導,都是從廣播里模仿來的,唱的沒有那京韻味,給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 珍珠在這方面就是有天賦,那“紅燈記”里的李鐵梅被珍珠演得惟妙惟肖,唱腔也是鏗鏘有力。還有那花鼓戲,珍珠把那穆桂英演的是英姿颯爽,豪情萬丈。黃梅戲珍珠把那七仙女演的比仙女還仙女,唱腔哀哀婉婉,柔情蜜意,看的使人心生愛憐。 說來真是不可思議,書記家的千金,不喜愛讀書,一上課就打瞌睡,勉勉強強也就讀了三年書。可是學戲那是不用看劇本的,只要師傅唱一遍,她聽了絕不會忘詞,一學就會,唱的是字正腔圓,有板有眼。 珍珠十三歲那年就開始登臺表演了,把個書記夫人樂的合不攏嘴,逢人就顯擺,夸珍珠天生是個當“演員”的料。 “珍珠你怎么回來了?今晚沒有排戲嗎?老貴問道。 “貴叔好,今晚不排了。紫云她爸和小靜她媽喝酒喝醉了,在那撒酒瘋呢,紫云她爸要我們今晚不排戲了,要我們明兒晚上早點去排練。”珍珠停止了哼唱,回答著老貴。 “這個死章老矮怎么又喝醉了!”蔣玉山插話道。 “這個王冬英怎么一回事?我還正準備去戲樓子看看的,那我回家了。珍珠,明兒對你章師傅說一聲,要抓抓緊,馬上就到五月節了,上下村子里的人都要來我們月亮村看戲的。”老貴邊說話邊往外走。 “嗯,知道了,貴叔。”珍珠微笑著答道。 “老貴你慢點走啊!”書記媳婦江西妹喊了一句。那江西妹操一口濃濃的江西口音,那舌頭好似不會打彎似的,話語直直地從嘴巴里蹦了出來! (四) 山野的早晨,還沉睡在朦朧的晨霧之中,殘缺的月亮還掛在高高的西天之際,月亮村便在一片雞鳴狗吠聲中沸騰了起來。 今天,貴生起來的很早,因為今天他要和紫云單獨一起早點走。去鎮上上學要步行差不多三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學校。天剛蒙蒙亮,雞才叫第一遍,貴生便早早地趕往村口。 初夏的晨風,攜帶著一股子清幽的香氣迎面撲來,貴生心情好極了,一種快活的感覺包圍著他。 貴生剛到村口,便看見紫云站在那棵枝葉茂密的紫槐樹下。槐樹花兒在晨霧中散發著濃郁的清香。 風鈴似的槐花兒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偶爾有晶瑩的露珠滴落下來,紫云正仰著頭專心致志地朝天空凝望著,她那俏麗的輪廓在朦朧的晨霧中若隱若現,美的使人有些恍惚。 “紫云,你在看什么呢?”貴生走近紫云不解地問道。 “貴生哥,我在看月亮呢!”紫云笑盈盈地答道。 “這下霧天哪里會有月亮的?”貴生笑紫云在瞎說。 “有呀,你看啊,那彎彎的月亮多像一把玉插梳,真好看!”紫云依然仰頭凝望著天空,陶醉在她的遐想里。 貴生抬起頭來,學著紫云的樣子凝望著天空,他笑道:“真奇怪,這霧水這么重,怎么還會有月亮呢?” “這霧水,都是月亮撒下的眼淚呀!月亮也會哭的。”紫云一臉地純真。 貴生呆呆地看著紫云,心里一股子蜜樣地味道涌上來,他輕聲道:“紫云,我們走吧。” “嗯。”紫云和貴生相視一笑,然后一前一后踏著輕快的步伐,在這露珠瑩瑩的田埂上快樂地行走著。 近處有蛙鳴,有溪唱。遠處有鳥歌,有狗吠。倆人走了快三里路的時候,要脫鞋子過一條三丈來寬的清冽小河溝。貴生和紫云都把布鞋脫了提在手上,其實布鞋早已被田埂上的露水打濕透了。河水潺潺地在流淌,河底的鵝卵石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硬的杠腳疼。 貴生看著紫云趔趔趄趄地在河水里行走著,他很想去拉住紫云的手,扶住她一起過河。這樣的場景,貴生曾在心里幻想了無數遍,因為以前都是和同學們一起,他不敢。 今天就他和紫云倆個人,他緊緊地捏住拳頭,手心都捏出汗了,可是他還是沒有勇氣走近紫云去拉她的手,貴生的心撲通撲通地在跳,嗓子眼好似在冒煙,他竟然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紫云已經到了小河對岸,她坐在草地上把兩只腳交叉著在褲腳上擦了擦,然后穿好鞋子站了起來。紫云什么也沒有多想,她的思想很單純,只要每天能跟貴生哥一起去上學就行了,她就會很快樂。 自從那次小靜告訴紫云說貴生吃了珍珠剝好殼的花生,紫云曾有好多天沒有理睬貴生。 貴生知道紫云因為這件事情不開心,他也很難過,后來他對紫云說:他保證以后不吃珍珠給的東西了。紫云這才消了氣,又和貴生和好如初。 昨天貴生悄悄地對紫云說:“明兒早上我們早點走,不和他們一起,我在村口的紫槐樹下等你,你早點來。”紫云就比貴生足足的早到了半個鐘頭。 貴生的思緒還沉浸在要不要拉住紫云的手一起過河,紫云早已在岸邊等得急了,見貴生這么慢騰騰地她好奇怪。 紫云喊道:“貴生哥,你怎么了?快點上來呀!” 貴生的臉刷一下子紅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腳疼!” 他知道這謊話撒的不合理,剛剛走路的時候自己的腳不是還好好的么。 紫云“哦”了一聲道:“是不是被石頭杠腳了?我剛才也被一顆石頭杠到腳了,也還有點疼呢!” 貴生沒有接紫云的話,只是快速地走上岸,站著把兩只腳交替著在褲腿上隨便擦了擦把布鞋穿上。 然后輕聲地對紫云說:“我們快走吧,不然他們一會就追上我們看見我們單獨在一起了。” 聽貴生這么說,紫云的臉微微一紅,羞澀地抿了下她那薄薄的嘴唇。 倆人走到半山腰時,天已大亮了。此時,薄霧已散盡,滿山的松樹散發著濃濃的松香味,偶爾有山雀清脆的鳴叫聲響起。 紫云今天穿了一件水紅色的平布新褂子,一條褪了色的藍卡基布褲子,兩條烏黑光滑的辮子垂在胸前,嬌俏的瓜子臉在這水紅色的映襯下有些許淺淺的紅暈,因為走得急,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沁出來,紫云那張紅撲撲的臉,美的像一朵三月里的桃花。 像貴生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心目中最美的那就是花兒了,現在貴生看紫云就是看一朵花兒。他想對紫云好,他想獻殷勤,可是他不知道要怎樣去做,他也不知道怎樣去獻殷勤。只要看見紫云沖著他笑,他就快樂,他就心跳! 貴生今年讀高中一年級,紫云讀初中三年級,倆個人一路上并沒有說幾句話,走到鎮子上便分手去了各自的學校。分開的時候,貴生心中微微有些懊惱,他惱自己怎么就不敢找紫云多說幾句話,怎么就那么的沒出息,每次不見紫云就想去找紫云。可是今天這么好的機會,倆人約好先走的,也沒有同學起哄笑話他們,他竟然害羞地沒有敢去拉紫云的手。貴生有些生氣的、也有些快樂的,用腳猛地一下踢飛了地上的石子,快步地跑去了學校! (五) 微風習習,湖水蕩漾,一群大雁從天空飛過。幾只野鴨子在湖面起起落落,呱呱怪叫著。湖堤岸邊的一排排老垂柳傲然屹立,那綠簾似的柳條隨風飄搖著。這一簇簇柔軟的綠,給這硬邦邦的黃土堤增添了些許的柔潤之感。 天空陰沉沉的,籠著遠山近水,湖光山色空蒙迷離,像極了一幅濃墨淡彩的水墨畫。看這沉悶的天氣,像是要下大雨了。 時至夜半的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一望無際的湖面風平浪靜,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二十幾條船,每條船上都裝著沉甸甸的漁網,船很沉,湖水和船起平線,百來十個勞力口里喊著號子:嗨哫、嗨哫……用力地在劃槳。剛收了一網,還不到五千斤,大家伙的情緒都有些沮喪。 組長吳長庚站在頭船上掌舵,他把手電筒用力地拍打了幾下,只有一點紅芯兒,一點亮光也照不見,他生氣的把手電筒往船艙里一扔,扯開喉噥大聲喊道:“后面的船跟緊了,今晚天氣焐燥,湖底的魚都要泛水的,我們再下一網,會有大收獲的。”大家都沒有吭聲,沒有誰提出異議。 大家伙齊心協力地把船劃去了湖中央,湖天一色漆黑一片。大伙憑感覺把方向找準了,開始下網,這一網圐了方圓十幾里路那么遠,然后船分兩路向南向北開始放繩索,這一網面積圐的太大,估計不到明天傍晚是上不了岸的。大家伙連著干了幾個通宵了,實在太疲勞太困乏了。貴根提議把繩索放完后,先固定在扳鎬上,在沙灘上睡一覺再起來扳鎬子。大伙一致認同。 一切就緒后,大伙從船艙里抱出稻草,鋪上隨船帶著的棉被,在沙灘上睡了起來。他們實在太累了,片刻便都鼾聲如雷了! 夜晚的空氣有些壓抑。沒有月光的撫摸,沒有星星的相伴,只有滿身的疲憊與沒有盡頭的勞累。這些窮苦的漢字們心中依然充滿著希望,他們希望一覺醒來之后,這焐燥的天氣,能給他們帶來一網滿滿的好收獲。 風追著風,浪擁著浪,千萬朵水花兒在跳蕩。這雨說來就來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那雨點、那雷聲、那閃電一股腦兒地向大地襲來,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傾斜下來。湖連著天,天連著湖,雨大的人睜不開眼。只聽得見雷聲滾滾,吼叫陣陣。百來十個強壯的勞力頭戴斗笠,身穿蓑衣,各一半兩邊分立,南北之間相隔的距離大概還有三里路那么遠了,他們嘴里喊著號子,用力地在扳鎬。 “快!快!大伙用力啊!今天魚好多,估計有幾萬斤呢!”貴根在水中央看網兜,他站在船頭上拼了命地在吼叫! “我們拉不動啊,鎬我們踩不住了,再用力就要翻鎬了。有人在大聲地嚎叫!” 組長吳長庚是個非常蠻橫的小伙子,長的人高馬大,有股子蠻力,肯吃苦,肯出力,做事一根筋,不喜歡動腦子就喜歡蠻干。他一只腳踏在船舷邊上,一只腳立在船艙里,彎下腰去,一只手把網衣往上提起,一只手撫弄著漂在水面上的網漂子,見網漂子一動不動,他急了,罵罵咧咧地用他那大而有力的手掌揮打了一下水面,他放下提在手中的網衣,交代著另一只船上的貴根:“貴根,你一個人在這里看著網兜,我上岸去看看怎么回事!” 貴根點頭道:“好的,你去吧!” 吳長庚迎著風浪用力地把船劃上了岸,開口就罵人:“都是死人吶,這網一動都不動!”罵完了他跑上去用胳膊肘一拐,就把年紀稍大點的老七叔給拐了下來,他自己跳上扳鎬雙手用力地扳了起來。 鎬底在晃動,啪嗒一聲,鎬底掀起一人多高落下,把沙灘砸了一個大坑!接著又在翻起,后面的老七叔嚇得兩眼發直,一張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嚇成了一張白紙。他什么也不顧了,說時遲那時快,大叫一聲一下子撲到在鎬底上。 這下吳長庚的臉也嚇白了,一屁股坐在鎬底上,呼哧呼哧的只喘粗氣。所有在扳鎬的人一下子用力穩住了手中的鎬柄,一動不敢動。吳長庚的大伯父吳老大站在鎬底上,氣的吹胡子瞪眼,大聲罵著吳長庚:“豬腦,你就是個豬腦,這么大的風雨,魚這么厚,能這么蠻干嗎?出了人命你負責嗎?” 吳老大大聲地沖趴在那里的老七叔喊道:“老七,你快點回村去叫人,男女老少都叫來幫忙!” “哎!”老七叔答應著,慢慢地從鎬底上爬了下來,他怕他一下來鎬就會翻掉。他用手撫摸著他那被鎬底磕的流血破皮的膝蓋,把剛才碰掉的斗笠戴好,把那補丁厚厚的破褲子往膝蓋上卷了卷,把蓑衣整了整,一瘸一拐地往村中走去。大雨下得好似是用“砸”的,一盆盆地往下倒,雷聲似霹靂咔咔嚓嚓聽的人心驚肉跳! 老七叔身子瘦弱,人老實憨厚,是個駝背,家里有個年近八旬的老母親,和一個領養的女兒。他還有個幺妹八年前嫁去了離月亮村三十里地的圩區里。女兒巧玲年方十八,生的眉清目秀,對這個不是親爹勝似親爹的老七叔孝順體貼,知冷又知熱。老七叔只要看見女兒巧玲,眼睛就會瞇成一條縫,駝背仿佛也會變的直了很多。 他快步地瘸著腿跑進村子里,然后回自己的家里,拿起一面破鑼和錘子,一邊跑一邊敲一邊喊:“快出來,家里有人的都出來,網拉不動了,快去湖里幫忙去。” 因為是大雨天,沒有人在田地里干活,都收工回家了,老貴隊長和王冬英副隊長聽見喊叫聲,二人同時跑出了屋子。雨這么大,聽見喊叫聲,村里的人都跑了出來。 巧玲、珍珠、小靜她們幾個正在戲樓子里和師傅們排戲,聽見噪雜的人聲,便都跑了出來。一看就知道是湖里需要人了,她們二話不說穿上雨衣都跑去了湖里。村中的婦女老少都穿上蓑衣帶上斗笠,一窩蜂地朝湖邊跑去,那傾盆大雨片刻便澆透了大伙那裹著破衣爛衫的身子! 沙灘兩邊的鎬底上都站上了一堆的人,吳老大指揮著大家:“抽一部分力氣大的人下水去拉網,年輕的媳婦姑娘們站在鎬底上面壓重。兩邊鎬上的年輕小伙子各抽出身體強壯的二十幾個人下水去按網鋼。” 那些身體強壯的小伙子們迅速地脫掉斗笠和蓑衣,噗通噗通跳進了渾濁的滾浪里,奮力地游去網中央。大雨如注,風高浪急,如果體力不好,那是受不住的! 吳長庚現在也不敢罵人了,他也快速地脫掉斗笠蓑衣,游去了水中央。他游去了最深的地方。一猛子扎下去,網下面的魚用腿攪不動,他心中大喜!“扎猛子踩鋼!”他大吼一聲。這聲音很快被風雨聲掩蓋了過去。 這些小伙子們都是常年在湖里打網的,他們齊刷刷地一個孟子扎下去,手腳并用,死死地踩住了網腳鋼,岸上的人感覺手中的漁網一沉,立刻拼了命的在拉網。鎬子也扳的飛快,旋轉,旋轉,不能歇氣!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很快,漁網被拉到離岸邊只有一里路遠了。一直在網底看網兜的貴根把船推去了網中央,用打撈子把魚往船艙里打,否則等網完全拉到岸邊,會漏掉好多魚的。 網輕了一些,小伙子們都露出頭來,站了起來用雙腳死命的踩住網腳,把網衣子拉起來高高地舉過頭頂,大魚在掙扎了,越往岸邊水越淺,大魚在跳,想跳出這要命的網,但是已經晚了,跳不出去了。 老天總算息了怒,風停了雨也住了,魚也全部被打進了船艙里,天也黑漆漆一片了。副隊長王冬英吩咐幾個婦女回家拿來了火把。 火把的光亮把大片沙灘映照得如同白晝,也映照著老貴那張溝壑縱橫的臉,那皺巴巴的臉被笑容擠在一起更皺了。老貴滿臉喜色,他開心地說:“估計有三萬斤左右,光毛刀魚起碼有兩萬斤,后天就是五月節了,咱們每家每戶分一碗菜魚,明天開始歇工,后天賽龍舟看戲!” 鄉親們激動地在沙灘上跳啊叫啊!大伙七手八腳地幫忙把魚分類,可是魚太多了,十幾條船也裝不下,這是今年開春以來最豐收的一次打網了。 老貴吩咐負責漁船的人把毛刀魚送去縣城水產公司。把雜魚和大魚分類裝艙,派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抓經時間連夜把魚交到公社水產公司去,否則等到明天魚就會爛掉了。 天這么晚了,這不要命的劃去縣城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吧?老貴隊長急的抓耳撈腮:“貴根快,你和長庚劃船去金山島租條機帆船,把魚送去縣水產公司,無論如何今夜我們的魚要送出去。” 貴根舉起火把二話沒說,和長庚一起抓起濕漉漉的衣服跳上船,一漿搖起,那木船劍一般飛馳湖中心的金山島而去。 此時貴生也趕來了,放學回家貴生見家里只有媽媽在家。媽媽告訴了貴生,村子里的人都去湖里幫忙去了。貴生二話沒說放下書包就跑去了湖邊,看著父親那張滄桑的臉,和全身濕漉漉的破衣服,貴生心里說不出的一陣難過! 珍珠看見貴生來了,滿心歡喜地走到貴生的身邊,一直在找貴生說話。 “貴生哥,后天就是五月節了,你們會放假么?” “會的。” “那你到時候可要來看我唱戲喲,別總是悶在家里看書。” “嗯,會的。”貴生沖珍珠笑了笑。他在火把下看見珍珠那冷的有些發紫的嘴唇,貴生又補充了一句:“看你衣服都濕了,快回去換衣服吧!” “嗯。”珍珠開心地點了點頭,漂亮的臉頰泛起了微微紅暈。 小靜和巧玲走了過來道:“珍珠,我們回去吃飯吧,晚上師傅還要我們排練“陳世美”呢! “貴生哥我們一起回去吧!”珍珠滿眼含情地對貴生說道。 “不了,你們先回去吧!”貴生對珍珠說道。然后他箭步跳上了漁船,和其他人一起用力的把船劃去了公社的方向。 劃呀劃呀,這艱難的歲月,這苦難的生活,這月亮村的希望啊,你在哪兒呢?是在這一望無際魚蝦滿懷的南漪湖里?還是在這連綿起伏風景秀麗的長青山中?想著辛勞一生的父親,想著待嫁的姐姐們,想著這貧窮的月亮村,貴生的心中一陣陣難受與迷惘! (六) 湖面上緩緩地流動著淡白色的霧氣,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漫天朝霞投下來絲絲縷縷的光輝,一束束殷紅的光線穿過流霧,染紅了黎明。青松滿山,湖水悠悠,青山碧水遙相輝映。熏香的風攜著潮濕的露,順著山勢往下吹。 今天是五月節,月亮村一派熱鬧繁華景象。天剛蒙蒙亮,貴根就和村上的二十幾個壯小伙上了船,做好了去公社的準備。老貴隊長帶領大伙在沙灘上鳴鑼放炮仗,燒紙焚香作揖叩拜湖龍王,求湖龍王保佑月亮村的龍船能順利得到第一名。 月亮村要和附近沿湖一代的村子一起賽龍船比賽,誰得了第一名會獲得公社發的獎狀一張和錦旗一面。書記蔣玉山覺得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是月亮村的一件頭等大事。昨晚,他叮囑貴根:“一定要盡全力拿下名次,爭取得第一!” 珍珠見她爸這樣緊張名次,卻很不以為然,撅著小嘴說:“這獎狀和錦旗又不能賣錢,又不能當飯吃,把人劃的都累死了,還不如在家看我們唱戲的好。” 蔣玉山對這個三丫頭向來是寵愛有加的。他把雙手被在身后,笑瞇瞇地說道:“你這個傻姑娘知道什么?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榮譽的問題,得不到名次那將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因為月亮村是全公社最大的村子,也是強壯勞力最多的村子,劃不過別的小村子,那是很丟臉的,你懂什么?” 珍珠背過身去不理會她的父親,她鶯聲燕語地對著貴根說:“貴根,那你們一定要早點回來看我們唱戲的,我們明天中午十二點準時上臺演出了。” “珍珠,你放心吧,十二點之前比賽就結束了,我們還要趕回家喝雄黃酒呢!”貴根清澈明亮的眸子望著珍珠,眼波含情,栩栩生輝。 戲樓子的場地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戲臺子上那褪了色的絳紅色帷幕顯得很沉悶,給人一種壓抑與腐朽的味道。后臺傳出的鼓樂聲,狂側狂側熱情高漲,咚鏘之聲穿透云霄不可一世,好似要敲出那前朝古戰場的廝殺與豪邁! 中午時分,四鄉八鄰的人們都聚集在了月亮村的戲場子里,把戲臺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那氣勢喧鬧龐大。村中老少各自搬來了家里的長凳與短椅,上了年紀的人都會坐在靠最前幾排,伸長了脖子圓瞪兩眼,嘴巴微張,癡癡地盯著那簡陋的不能再簡陋的門板搭成的戲臺子。 往往這種場合,年輕人大都是不安分的,也是談戀愛的最好時機,每年這個時候外村的大姑娘都會被月亮村的小伙子們迷住幾個娶回家。 大嬸子,小媳婦們都會換上干凈的“盛裝”頭扎五顏六色的方巾,俏麗無比。她們會和那些既淳樸又粗魯的漢字們開著野辣辣的玩笑! 鑼鼓預熱快一個時辰時,方圓幾十里的村民都到的快齊了,就要準備正式的開演了。農村唱戲開頭都要唱“早戲”。就是丑角上臺先演個古代的滑稽搞笑的小品,然后才會演后面的正戲。迷信的說法是唱早戲是為了敬戲神,先把天上的戲神唱高興了,后面的戲就會演的很順利。 咚咚嗆嗆啐,咚咚嗆嗆啐……隨著鑼鼓聲的節奏,戲臺子上兩邊各站一個“小書童”,沉重的絳紅色帷幕被他們緩緩地拉開了,這時候演員要出場了。 只見身穿戲服的小丑,從頭到腳一身黑,緊身黑衣,黑紗帽,黑馬靴,點著白鼻子和艷紅的嘴唇,那臉譜描畫的實在是太搞笑,他手搖一把破折扇,一搖三晃尖叫著嗓子亮相了。 他拖著長長的聲調,搖頭晃腦地說著京腔,開場白是:“本人二傻子,讀了三年書,認得四個字,天下大平。”臺下一陣哄然大笑。 緊接著,后臺顫顫巍巍出來一個身著員外衣,頭戴員外帽,手住拐杖,胡子長長的“老員外”。大呼道:“二寶呀,二寶,你這個傻兒子吔,那不是天下大平,那是天下太平咯……我地個傻兒子呀,你怎么這么笨咯?讀了三年書四個字還認不全吶!”老員外唉聲嘆氣,捶胸頓足! “二傻子”,一把揪住“老員外”他爹爹老子的胡子就不依不饒:“那一橫一撇一捺不是個大字還是個么字啥?你這個老傻子,還說我傻,你才是真地傻子喲!” 特別是小丑“二傻子”那面部的滑稽表情,臺下的觀眾被他逗的是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老員外”氣得哭笑不得,踩著鼓點,顫顫巍巍,拿來紙筆,蘸上墨水,寫了個太字。帶著哭腔道:“我滴個傻兒子吔,你看看你看看咯,那個大字下面不還是有一點嗎,有一點是太子,沒得一點才是大字喲!” “二傻子”兩眼睜的溜圓,把那寫著太字的表紙用雙手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伸長了脖子,仰望著那個太字,大張著嘴巴,表情夸張的,如夢初醒般的,拖著長長的聲調“哦……”了一聲:“我滴個媽媽吶,這個大字下面還長了一個蛋蛋啊?我怎么就沒有看見呢?”只這一逗一捧,臺下的觀眾全都笑翻了! 趁著大伙熱情高漲的時候,“二傻子”對著喇叭大聲地喊話報幕:“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是我國的傳統佳節,一九七八年的端午節,月亮村為了慶賀節日的到來,特唱大戲三天,希望你們大家看的開心,玩的盡興,下面請大家欣賞黃梅戲《秦香蓮》。”“吭吭,”“二傻子”咳嗽了一聲,接著又喊了兩句已經過時的時髦口號:“抓革命促生產,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祝愿我們的祖國繁榮昌盛,祝愿天下太平!” 報幕完畢,“二傻子”給臺下的父老鄉親們深深地鞠了個躬,步入后臺。后面的正戲馬上就要開演了。 貴根氣喘吁吁滿臉興奮地跑上了后臺:“珍珠我們比賽得了第一名,我把獎狀和錦旗已經交給你爸了。” 正對著鏡臺補妝的珍珠,被冷不丁跳上后臺的貴根嚇的一哆嗦,手上的水粉灑了一臺子。“哦,我知道了,我馬上要出場了,你下去看我唱戲吧!”說完話,珍珠用手理了理鬢邊的黑色翠花,又問了一句:“貴生哥來了嗎?” “來了,在下面呢!”貴根答道。 “哦,知道了,你快下去吧,仔細看戲,要看我唱得好不好?” 看著一身青衣的“秦香蓮”,貴根由衷地夸贊了一句:“珍珠你這身裝扮真好看,你真漂亮。”珍珠對著貴根抿嘴一笑,看著珍珠如花笑顏,貴根快樂地跳下了后臺。 胡琴依依呀呀,綿綿溫婉,柔腸百轉的唱詞凄婉哀怨至后臺飄出:“秦香蓮尋夫君,離了鄉井,攜兒帶女千里迢迢上京城,半月來日曬雨打風吹冷,山窮水惡步難行,一路奔波苦不盡,苦了兒女碎了我的心,我的夫一去三年整,為何一去無音訊……?” 只見一身青衣的“秦香蓮”,蓮步款款,悲悲戚戚領著一雙“嬌小”的兒女,姍姍而至。臺下的觀眾一下子從《二傻子》的狀態轉換到《秦香蓮》的狀態,心情一下子由喜轉悲。 珍珠那俏麗的扮相,哀婉的唱腔迷倒了臺下的所有鄉親,臺下一片叫好聲! 貴生和紫云站在戲臺子的北上角。當“秦香蓮”的一雙“兒女”小靜和巧玲扮演的“冬哥”和“春妹”說肚子餓了走不動了,“秦香蓮”凄凄切切地唱道:“小嬌兒難行走,痛徹娘心時……”紫云開始了抹眼淚,貴生看見紫云這樣,不覺笑了笑,扯了下紫云的衣袖:“傻瓜這是唱戲,你還當真了?別讓人見了笑話。” 說完話,貴生把眼神投向了別處,見臺下的大嬸子小媳婦們好多的都在抹眼淚了。都說看戲的是癡子,演戲的是瘋子,此話真的一點也不假! 村里最后一場壓軸戲是花鼓戲,《穆桂英掛帥》,已經在幾天前結束了。喧鬧了幾天的月亮村恢復了昔日的寧靜。 紫云和小靜一人提著一籃子喂豬的水草,赤著腳,拖著濕漉漉的褲腿,體態婀娜地在沙灘上緩慢地行走著。 “到暑假的時候,我就要和你們一樣去生產隊干活了,我爸說這學期上完學就不讓我再念書了。”紫云有些失落地對小靜訴說著心事。 “為什么不讓你上學了?”小靜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著紫云。 “我哥哥身子一直虛弱你知道的,哥哥現在讀中專一年需要很多的花費,爸爸現在只能供的起我哥哥一個人去上學了。爸爸還說能讓我上完初中已經對得起我了。” 接著,紫云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唉!爸爸還說,你看小靜和巧玲她們不都沒有上過學么,不是也挺好的么!” “家里窮也確實是沒辦法,你不接著上學真的可惜了,不過你已經很有福氣了,看看上下村子有幾個女孩子上過學的。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雖然我沒有去上過學,我也不能怪我媽的!”小靜有些傷感又有些羨慕地說。 (七) 天氣越來越熱了,山野的風吹來,帶著一股子灼人的火氣。 暮色四合,掌燈時分。婦女隊長王冬英來到了書記蔣玉山家,王冬英是來給自己的侄子吳長庚說媒的。她想要自己的侄子娶了書記家的大姑娘,臘梅。臘梅長的像她母親江西妹,因為長的丑,二十好幾了還沒有對象。 江西妹曾經發過話,誰要是能看上她家大姑娘臘梅,出嫁的時候會陪兩口紅漆木箱外加一只銀手鐲。 王冬英覺得要是能攀上書記家這門親戚,那在村子里是件很體面的事情,也是件揚眉吐氣的事情。王冬英進得門來,見江西妹正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縫衣服,一張破舊的方桌上,放著一只船型的藤條針線簍子,那藤條簍子因為用的年代久了,泛著銅油色的光亮。簍子里放著已經納好了的幾雙鞋底,和一些麻線、碎布條子等,還有一把張小泉的剪刀。 王冬英順手從簍子里拿起鞋底看了看,奉承道:“江西妹呀,你的針線活可真好,針腳均勻,不稀不密,你看你的手多巧呀,我就不行,我天生就是個干粗活的命。” 江西妹趕忙起來給王冬英讓座倒茶:“冬英妹子,你今兒晚上怎么有空來我家呀?看你每天要帶領大伙翻地播種多辛苦的,哪有閑工夫像我一樣在家納鞋底的,我這也不是現在納的了,這大熱的天手心總出汗,納不了了。這都是以前納的,等到天涼快了我再給配上鞋幫子。”江西妹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起灶臺上印有毛主席頭像的搪瓷缸子,從茶壺里給王冬英倒了一杯濃濃的醬褐色茶水。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實話對你說吧,我今兒來是給我家長庚說媒的,你看我姐姐也走了那么多年了,我姐夫那個老東西自從十年前找了個小寡婦后,就沒有管過這孩子。長庚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連個媳婦也沒有娶上,我這個做姨娘的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看你家臘梅和我家長庚很般配的,就是不知道你和書記對我家長庚滿意不滿意?”王冬英一口氣說完了要說的話,端起搪瓷缸子咕咕咚咚一口氣把那一杯醬褐色的濃茶喝進了肚子里。 江西妹見王冬英是來給她侄兒長庚提親說媒的,心里是有些高興的。大姑娘臘梅的婚事一直是她和蔣玉山的一塊心病。二姑娘春梅的孩子都會叫外婆了,大姑娘還待字閨中,這在淳樸又愚昧的鄉村不能說不是一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江西妹心里很想應了這門親事,但是她并沒有一口答應,她覺得長庚這個孩子有把子力氣,人也勤勞,臘梅嫁過去應該不會多吃虧。但是長庚的家境不好,他母親去世后,他的父親娶回一個外村的寡婦,還帶著兩個拖油瓶,就那三件茅屋,臘梅嫁過去住哪兒? 江西妹想到這兒對王冬英笑了笑,她說道:“長庚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了,那可真是個好孩子。可這個事兒我還真做不了主,得問問我家玉山和臘梅才行,她爺兒倆今兒湊巧都不在家呢!” 王冬英心說:“好你個狡猾的江西妹,不就是嫌我家長庚窮嗎,還說的這么漂亮,要不是看在你家男人是書記的份上,我能看上你家臘梅?” 王冬英干咳了幾聲,也笑了,她說道:“江西妹你放心,臘梅嫁過去不會和他們住在一起的,我想好了,如果你們家答應了這們親事,我就把我家屋西頭的一塊空地讓出來給長庚蓋房子,到時候喊幾個人去山上砍些松木回來,把墻沖好了,就把屋脊梁搭起來,等雙晚稻收上來了,蓋上新稻草,讓他們過自己的小日子,你看這樣在一個村子里,對你和書記也有個照應。你家春梅嫁去了縣城,雖然條件好,但是離家太遠,回來的次數畢竟有限,你下面還有小的,也都需要人照顧啊!” 王冬英的這一番話,恰好說到了江西妹的心坎上了。大姑娘臘梅因為長的不好看,她也怕臘梅嫁去外村受欺負。臘梅勤快能干,人老實話不多,也算得上賢惠。“就是不知道你家長庚能不能看上我家臘梅呢?”江西妹有些擔憂地說道。 “能,怎么不能呢?長庚那頭我說了算,只要你和書記不反對,咱們就早點把這事選個日子給定下來,你看可好?”王冬英拍著胸脯說道。 江西妹細窄的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滿嘴黃牙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燈下,顯的更加的“黃燦燦”了。“那等我家玉山回來我和他商量一下,再給你回話,你看這樣行嗎?”江西妹松了口。 辭別江西妹,王冬英心情大好。“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她邊走邊哼著樣板戲,徑直就來到了吳老二家。 吳老二一家人正在吃晚飯,桌子上一大盆子灰面糊糊稀水似的,照的見人影,兩盤子咸菜干干的發黑。幾個人埋頭圍在飯桌上吃的呼呼哧哧津津有味。 王冬英瞄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皺了下眉頭。然后對她姐夫吳老二說了她去書記家提親的事情。吳老二看了一眼這個粗壯的小姨子沒有說話。他放下碗筷,走去灶間,坐在木墩上用火捻子點燃了他的大煙袋鍋子,蹙著眉頭,一個勁地抽著他的大煙,滿屋子的黃煙葉子味,煙霧裊裊,嗆得王東英直咳嗽。 吳長庚的后媽翠蘭聽見這話,一疊聲地叫好:“哎喲,好呀,這是天大的好事啊,能娶上書記家的姑娘,那是咱們老吳家的福氣呀!” 翠蘭長的小巧玲瓏,說話時,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滑溜溜直轉悠,齊耳短發梳的溜光,雙耳側各夾一只細長的銀色絲發夾,一件短衣襟的藍布褂子,補了幾個整整齊齊的補丁,走路時喜歡邁著小碎步,給人感覺干凈利索、妖嬈且做作。雖已是徐娘半老,但是風韻猶存。與人高馬大,粗壯黑蠻的王冬英一比較,那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王冬英把她那粗壯的腰板直了直,一屁股坐在翠蘭搬過來的椅子上,也不接翠蘭的話。看著長庚說:“姨娘就你表妹小靜一個孩子,都說姑娘是菜籽命,將來還不知道她會落到什么地方去,姨娘老了還指望你照應,百年后還指望你送終,所以姨娘決定了,我那幾件破屋子將來都給你,你和臘梅結婚的時候就在我屋西頭先蓋幾件新屋子。” 長庚頭也沒抬一下,甕聲甕氣地說道:“我不要,臘梅長的那么丑,誰要誰娶,反正我不要!” 王冬英氣的一巴掌打在長庚的背上:“你個淘氣鬼,你都多大了,家里窮的叮當響,你那死鬼娘當初把你托付給我的時候,我就不該答應她會管好你,你不答應這門親事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好了!” “我不是想打光棍,我有喜歡的人。”長庚的一張國字臉憋的根豬肝一樣紅。 “你有喜歡的人?你喜歡誰你說?” 長庚嚅嚅道:“我、我喜歡貴珍。” 王冬英愣了一下:“你喜歡貴珍?你小子還真有眼光呀,可是人家貴珍能看上你嗎?” “你沒有去提親你怎么知道人家看不上我?我有那么差嗎?”長庚脖子一梗,不服氣地說。 “你喜歡貴珍那也不行,我已經去蔣玉山家提過親了,江西妹也答應了這門親事。現在反悔,你想要別人戳我的脊梁骨嗎?”王冬英強硬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吳老二坐在灶間的木墩子上,把燒光了的煙袋鍋子在灶壁上敲的啪啪直響,煙灰敲下來,他又麻利地在腰間摳出一坨煙絲裝進煙鍋子里,吞云吐霧,不緊不慢地吸著他的煙,不時的伴隨著幾聲咳嗽。 王冬英急了:“吳老二你倒是說句話呀!”王冬英對她這個姐夫向來都是直喊名號的。 吳老二連續咳嗽了幾聲,對長庚說道:“這個事兒,聽你姨娘的,我們家這么窮臘梅能看上你就不錯了。”吳老二還想說貴珍是看不上咱們家的,但是他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長庚倔強的大聲喊道:“我不要臘梅,我要貴珍!” (八) 滿山遍野的烏米果已經熟得紫里透黑。田埂上與河堤邊的野菊花艷黃一片。樺樹葉、梧桐葉隨風翩翩盤旋颯颯飄零。皖南秋日,溪水清清,柔柳碧碧,成群的彩蝶一忽而與落葉共舞一忽兒與花兒纏綿。這個秋天依然很美,山野里的苦日子,卻依然不曾改變。 王冬英大聲地吆喝著:“這邊,這邊還差一點,把草鋪厚一點,別到時候下雨房屋會漏雨的。” 吳老大、吳老二兄弟倆手拿插板,在給新房子插稻草,三件茅草屋已經快完工了。長庚牽著水牯牛一圈一圈地踩和著撒上了碎稻草的稀泥巴,把泥巴踩熟了是要粉墻壁用的。等把墻壁粉好了,再過些日子就是他和臘梅大喜的日子了。長庚最終屈服了姨娘和父親的淫威,否則會被打斷“狗腿”! 書記蔣玉山那晚回到家,江西妹告訴了他王冬英來提親的事。蔣玉山沒有反對,他覺得長庚雖然粗魯,脾氣暴躁,但是心眼不壞,能吃苦,不懶惰,也算是條漢子。把老實又不漂亮的臘梅嫁過去也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起碼在一個村子里,別人不敢欺負他的姑娘。最終把結婚的日子定在了冬月初八,秋季把稻子收上來麥子種下去,就有了閑空,初冬的日子就把喜事給辦了。 長庚喜歡貴珍的事情在村子里傳的沸沸揚揚。老貴很是惱火,覺得丟了他的老臉。他暴躁地把貴珍臭罵了一頓,覺得一個姑娘家,沒有人正式上門來提過親就被外人說三道四,是件很丟臉的事情。老貴還順帶把吳老二家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那個老不要臉的吳老二,放著守寡那么多年的小姨子不要,跑去外村帶回來一個妖精,我就是看不慣,說話細聲細氣聲音像妖精,走路扭扭捏捏像個日本婆娘,我真***懷疑那翠蘭是日本人的種,想娶我老貴家的姑娘做兒媳婦門兒都沒有。” 見父親這樣的罵人家吳老二夫婦,貴英貴生姐弟倆實在是忍不住同時噗嗤笑出了聲。貴珍委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貴生見大姐受了委屈他很心疼,他悄悄的去了姐姐的房間。見大姐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一動不動。他走到床邊,輕輕地搖了搖姐姐的肩膀,輕聲問道:“大姐你喜歡長庚嗎?” 貴珍輕輕地“嗯”了一聲。 貴生又問:“那長庚和臘梅結婚你傷心嗎?” 貴珍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沒有回答貴生的問話。她緊緊地咬住嘴唇,臉色發黃眼神暗淡,一雙大眼睛里盈滿了委屈的淚水。 “貴珍,我想娶你,我不喜歡臘梅,我喜歡的是你!” 那天傍晚,紅霞旖旎在西天,山鷹翱翔在云端,長庚把貴珍堵在那被山水沖塌的坑坑洼洼的羊腸山道上,囁囁嚅嚅地對貴珍表白了自己的心思。滿山的風吹的滿坡草凄凄,吹的人心發涼,也吹落了貴珍那明媚大眼睛里晶瑩的淚滴…… “我爸不會同意的,你姨娘已經去我家找過我爸了,說你初冬就要和臘梅結婚了。”貴珍哭著推開長庚跑下了山,順著羊腸小道,她一口氣跑了很遠很遠…… 姐姐那微微聳動的肩膀,和傷心的啜泣聲,刺痛著貴生的心,他好難受,有種窒息的感覺壓的他透不過來氣,他用手掌輕輕撫摸著姐姐那瘦削單薄的脊背。 貴生兩眼望著窗外,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窗欞上,樹影綽綽。云層邊,星光點點。溫柔的月亮,好像也受了委屈似得,懷著暗淡的心思一般,不愿意張開她那明媚的光亮。 此時,貴生想到了紫云。想到了紫云說過的,“月亮也是會哭的。”他想他將來是一定要娶紫云的。想到這兒,他用手輕輕地推了推大姐貴珍:“大姐,別哭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貴珍用被角擦了一下眼淚,看著貴生:“你還有什么秘密?說給大姐聽聽。” “大姐你保證不對別人說,也不能告訴咱爸媽。” “嗯,大姐幫你保密,你說,是什么秘密?” “我、我喜歡紫云,我以后要娶紫云做我媳婦。” 貴珍被貴生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逗笑了:“紫云真的很不錯,斯文又漂亮,還有文化。那等你再長大點姐姐去給你說媒。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念書,還不到想媳婦的時候。說完話,貴珍用手指羞了一下貴生的臉蛋,貴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冬月來臨了,霜飛漫天的清晨,紫云早早起床來梳洗打扮。她梳好兩條大辮子,圍上一條大紅色圍巾,然后換上母親前幾天為她做的新衣褲和新布鞋,把兩條大辮子甩到身后,輕輕地打開大門走出門來。 站在枝椏光禿冷氣嗖嗖的院子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今天,她要去書記蔣玉山家幫忙送親。皖南鄉村有個習俗,姑娘出嫁要找倆個干凈體面的黃花閨女陪送新人去男方,叫送親。男方也要找倆個體面的黃花閨女來女方家接新人,叫接親。 蔣玉山夫婦幾天前就到紫云家找紫云的父親章老矮商量,說想請紫云去給臘梅送親。章老矮自是滿口答應。這本就是一樁喜事,再說又是書記夫婦親自上門來請,這個喜歡唱戲,且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授戲師傅章老矮,他感到這是他莫大的榮幸! 長庚家的新房松木門上、泥巴墻壁上、還有水紗蚊帳上都貼上了大紅色的喜字。 今天是冬月初八,是長庚大喜的日子,他卻一臉的哭喪相,沒半點的喜氣。想到今晚就要和相貌丑陋的臘梅成為夫妻,他就要崩潰就想揍人。他想貴珍,非常得想!他躺在床上不愿起來,他用被子蒙住頭幻想著今晚娶回來的那個新人是貴珍而不是臘梅。可現實就是現實,他無法改變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去和誰抗衡! 王冬英滿臉的喜氣,大聲地吆喝著鄉親們幫忙殺雞宰鴨淘米洗菜,要大伙把家里的桌子板凳都搬過來放在她家院子里,今天自然是要大擺宴席,一大早村子里來了好多幫忙的人。 (九) 日子如水,嘩嘩流淌。 盛夏季節,滿世界里花濃果香。成群色彩斑斕的蜻蜓和蝴蝶,翩然繾綣,悠然起舞。田野間、荷塘邊、屋檐下處處炫耀著它們驕人的舞姿。知了如高音歌唱家似的,扯開來嗓子躲在那樹蔭處拼了命地在高歌。 高考過去快一個月了,貴生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錄取通知書的來到。他經常會去找紫云說他要是沒考上大學怎么辦,而紫云給予貴生的總是鼓勵和溫情。 說實話,紫云是非常希望貴生能考上大學的。她自己上完初中就輟學了,她一直是很遺憾的。 只有和紫云在一起,貴生才是最快樂最幸福的。現在他和紫云都長大了,倆人的感情比少年時更為濃厚了! 今天貴生又來找紫云,他滿臉地沮喪,說他到現在還沒收到錄取通知書,估計是沒希望了! 紫云有些難過也有些心痛地安慰著貴生:“沒關系,真沒考上那你就再補習一年吧!” 貴生滿臉的難過,他說道:“要是補習一年還考不上那怎么辦?” 紫云也有些難過地說道:“還考不上那就在家種田,那只能說咱們沒那個上大學的命,反正你已經努力了!” 貴生忽然笑瞇瞇地看著紫云說道:“那我在家種田你還會喜歡我么?” 紫云羞紅了臉,急忙說道:“哎呀,討厭,我什么時候說過我喜歡你了呀!” “啊,你沒喜歡過我,那這些年都是我自作多情了?那算了,我走了!”貴生假裝往外走。 紫云急了,她害羞地小聲說道:“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對你的心都不會變的。” “真的?”貴生開心地笑著,他一把拉起紫云的手,變戲法似的把那紅彤彤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放到紫云手掌上。“你看看這是什么?” “呀!你壞死了,原來你剛才都是騙我的!”紫云激動地翻開通知書,用拳頭捶打著貴生的胸口。 通知書上寫著《安徽師范大學》幾個燙金大字!紫云太開心了,貴生考上了大學比她自己考上大學還要讓她開心一百倍! 貴生考上大學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月亮村。村里年長的人都說:貴生是解放以來月亮村出的第一個大學生。老貴每日里走路都是昂首挺胸,器宇軒昂的,他忽然就覺得他老貴家的祖墳山上冒青煙長蒿子了! 鄉里鄉親帶上賀禮,跑去老貴家里祝賀,老貴殺豬宰雞辦了十幾桌酒席,招待著大家吃喝一番,自不在話下。 在這充滿喜氣的炎炎夏日里,珍珠經常會拿著一個破破的劇本子來找貴生,問些她不認識的字。只有珍珠自己知道,認字是借口,因為那些戲曲她早已是耳熟能詳,倒背如流。她只是喜歡看見貴生哥,想和貴生哥多待一會兒。而貴生只是把珍珠當著鄰家小妹,他覺得教她認幾個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每次紫云聽見珍珠嗲聲叫著貴生哥,還故意和貴生哥湊的那么近問些她不認識的字,她心里就會不好受,她眼淚就不爭氣,她撅著嘴巴會很多天不理睬貴生。 貴生就會和年少的時候一樣向她保證又保證,保證只喜歡她一個人,她才轉怒為喜。 貴根依然是每日里在湖里打網,偶爾回家看見珍珠在他家,他就莫名地好開心。每每此時,他會纏住珍珠給他唱一段打豬草,或是唱幾句天仙配。成年的日子,朦朧的情思,對于剛剛成年的他們來說,是那樣的美好和快樂! (十) 一轉眼,便又過了幾春幾夏了。 輕盈的雪花兒快樂地在空中翩翩飛舞著,那些低矮的茅草房,那些被牛常年踩踏的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那些光禿禿的掉光了葉子的大樹小樹,那些田埂上枯黃的絲茅草,那青青的麥苗,那綠綠的油菜,那無際的山野,全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棉被。滿目都是潔白一片,這個世界一下變的好干凈。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珍珠正踮著腳尖舞著紅絲巾在堂屋里邊舞邊唱。 四寶子不耐煩地嚷道:“三姐,你都唱一天了,你煩不煩啊,吵的我沒法子聽書了。” 四寶子正抱著收音機坐在草桶里在聽劉蘭芳演說的評書《岳飛傳》。聽到老賊秦檜暗害岳家父子這一段,四寶子氣的差點把收音機給砸了。見他三姐還在那里陶醉地演唱著“白毛女”他氣不打一處來。 珍珠停下旋轉的身體,走到四寶子跟前,說道:“看你這破孩子,還敢教訓起你三姐來了,我看你是不是欠揍了。” 說完她用她蔥段似的手指去扯四寶子的耳朵,四寶子一揮胳膊把珍珠推了個趔趄,珍珠便不依不饒起來,哭爹喊媽地說四寶子打了她。 江西妹正在廚房做晚飯,聽見孩子們的吵鬧聲她便從廚房來到堂屋,笑罵道:“你個死丫頭都多大了,還和你弟弟杠,等有合適的趕緊把你嫁出去算了,省的待在家里煩人。” 珍珠性格活潑開朗,也有點沒心沒肺,從小到大一直被父母寵愛著,所以別看她比弟弟大了七八歲,可她一點也不遷就她這個唯一的弟弟,時不時就會和弟弟干一仗。 四寶子聽見媽媽這樣說,他高興地拍巴掌叫道:“好啊好啊,趕快把三姐嫁出去,嫁出去就不會有人總是欺負我了!” 珍珠氣的舉氣起手要來打弟弟,還假裝“嗚嗚咽咽”地哭。 四寶子一邊躲閃,一邊喊道:“媽媽你看、你看、你看我三姐有沒有一滴眼淚,她就是會裝,哦,她是唱戲的,唱戲的就是會裝樣。” 姐弟倆人正鬧得不可開交,只見臘梅耷拉著腦袋走進屋子里來。 “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長庚是不是又打你了?”珍珠一眼就看出大姐不對勁,拉住臘梅的胳膊急忙問道。 江西妹看見臘梅這樣一副面孔,不僅皺了下眉頭,問道:“這又是怎么了,怎么總是吵架,你就不能忍忍,和長庚好好過日子?” 聽見母親這樣說她,臘梅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肯定是長庚又欺負我姐了,媽,你別總是說我大姐,我大姐多老實你不知道啊!”珍珠沖她母親大聲嚷嚷著。 “唉……這嫁到人家都三年多了,你這肚子到現在也沒一點動靜,我這當媽的說話也硬氣起不起來呀!”江西妹有些心痛地看著她的大姑娘,長長地嘆了口氣! 臘梅只顧垂淚,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和母親說她至今不懷孕的原因,她有苦說不出,她也說不出口。 “好了,別哭了,先在家吃飯,吃了飯媽送你回去。你爸去了你二妹家,說是明天才回來,這雪越下越大了,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來呢!等你爸回來我要你爸去說說長庚,這小子就是渾。” 江西妹話音剛落,只見蔣玉山一腳跨進了家門。 “爸爸回來了。”四寶子和珍珠同時喊道。 珍珠走上前去挽住父親的胳膊,撒嬌道:“爸爸,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的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呀?” 蔣玉山笑瞇瞇地看著他最寵愛的三姑娘,說道:“你猜猜爸爸為什么連晚趕回來?” 珍珠咯咯笑道:“我猜不著,爸爸你告訴我吧!” “好了,你爸剛進門讓你爸喘口氣,都多大的姑娘了,沒一點姑娘樣子。” 江西妹說完話,看著蔣玉山問道:“你是怎么回來的?這雪沒完沒了地下一天了,我還怕你這幾天回不來呢!” 蔣玉山道:“我就是看雪越下越大了,我不敢在城里久留啊,我去了縣城的碼頭,還好,運氣不錯,剛好有一艘船來我們公社裝大米,我就搭了順風船到了公社,然后走回來的,走的全身都汗濕透了,我要去燒水洗一洗。 “珍珠和四寶子去把澡鍋清洗一下,給你爸爸燒一鍋水去。”江西妹說完話看著蔣玉山朝臘梅努了努嘴。 這又是怎么了,長庚那混小子又打你了?蔣玉山看著臘梅,皺了下眉頭問道。 臘梅忽然感覺自己在這個家是多余的,她覺得父母一點也不愛她。就是因為她長的不漂亮嗎?想到這里,她心痛難耐。每次和長庚吵架了,父母總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做父母的也沒辦法,每次都是要她忍。臘梅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有理她也說不出來的主。 蔣玉山總覺得他這個大姑娘活的有點窩囊,結婚幾年了也沒生個一男半女。他想:要是有個孩子興許長庚會對臘梅好一些。他常常會和江西妹說不該把臘梅嫁給長庚,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家養一輩子老姑娘算了。可這話他不能對臘梅說。每次臘梅被長庚打,他總是要臘梅忍,說等有了孩子就會好的。 吃過晚飯,臘梅自己回去了,她不要他的父親送她回去,她覺得沒必要,她想這都是她的命,結婚馬上就四年了,長庚從來沒有和她親熱過。這樣的話你要她怎么能說的出口?她忽然有種想解脫的想法,這個想法在她腦子里一閃而過,她就停止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她自己覺得父母不愛她,但是她還是很愛父母和弟弟妹妹們的,她舍不得她的親人們。 長庚今天對她說要和她離婚,她只是哭。今天長庚并沒有打她,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其實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還不如離了的好。可老實木納的臘梅回到娘家去后一句話也沒說。她還在留念什么?按理說長庚是不值得她留念的,可她為什么就沒答應離婚呢? 結婚的第一晚,長庚就和她分床睡,說他這輩子是不會碰她一下的,說他討厭她。長庚的話語很惡毒,這些惡毒的話語深深地刺傷了臘梅的心,臘梅哭的很傷心,問長庚討厭她為什么還要和她結婚?長庚說他是被逼的,他現在非常后悔!“如果臘梅你想走現在還來得及,你可以回去。” 臘梅只是哭了一晚,卻并沒有離開。這一忍就是三年多。長庚有時候也覺得臘梅可憐,但是他對臘梅沒有一點好感,動不動就是非罵即打,他心里始終放不下貴珍。現在他又提出了離婚。 貴珍在長庚結婚的第二年春也嫁到了離公社很近的一個叫“三灣村”的村子,這個村子不大,就十幾戶人家。 每次長庚上公社去買肥料或是賣糧食都會繞道去看看貴珍。貴珍的丈夫好吃懶做且惡賭,長年不愛干活,家里的重活都是貴珍一肩挑。 現在農村草房也不多了,雖然責任制才一年多,但是大伙的日子明顯都慢慢地好起來了。可貴珍家的幾件破草房一邊歪斜著,看著生怕哪一天就會倒塌一樣。結婚才兩年多,桂珍就憔悴了一大截,長庚看著貴珍過的這么凄慘,心里很是難過,他非常的不好受。他有時候真想把貴珍的丈夫給弄死算了,但他只是想,他雖渾,但還沒達到有殺人的膽量。 王冬英還算是個有良心的女人,雖然臘梅至今也沒能生孩子,王冬英還是希望長庚能好好地待臘梅。因為小靜也已經嫁人生子了,她拿人心比自心,要是女婿對她姑娘不好,三天一頓打,四天一頓捶,那她不要心痛死?所以她還有點同情臘梅,她也后悔自己這個媒做錯了,要是長庚娶的是貴珍,那長庚也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臘梅回到家里,兩眼看著長庚,語氣強硬地對長庚說:“如果你非要離婚,那我就去死,我說到做到!”然后她不等長庚說話,她就去了房間熄燈睡覺。結婚幾年,臘梅還是第一次敢和長庚這么強硬地說話,這話還真把長庚給嚇住了。 因為貴珍也對長庚說過同樣的話:“活著真沒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那天長庚把貴珍摟在懷里,不許她胡說,他說他會和臘梅離婚的,要貴珍再給他一點時間。 貴珍的男人雖然常年不著家,但是他知道長庚經常來他家找貴珍。他常常會找貴珍要錢去爛賭,貴珍不給他就找借口把貴珍暴打一頓。家里本也就沒錢。貴珍哭著回了幾次娘家,老貴看見姑娘滿身傷痕,氣的暴跳如雷,拿起扁擔跑到三灣村,要去敲斷他女婿的狗腿。結果去了女婿家,他女婿先發制人,說他姑娘偷人給他帶了綠帽子,他才打了她。老貴氣的又把貴珍摔一扁擔,然后黑著臉氣呼呼地回了月亮村。 想到這里,長庚又把思緒拉了回來。 今晚看臘梅那強硬的氣勢不像是在嚇唬他,長庚氣的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咬牙切齒罵自己真***是個混蛋! (十一) 下了幾天的雪停止了,厚厚的積雪踩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 江西妹還在做珍珠的思想工作:“三姑娘,就聽你爸爸的吧,嫁到城里不比鄉下好?看你二姐嫁給你二姐夫在廠里當了工人多好,雖說不是正式職工,那也比在鄉下種田強一百倍!再說你二姐她會害你嗎?她給你說的媒你還擔心什么呢?” 原來蔣玉山那天連晚從縣城二姑娘家趕回來,是為了珍珠的終身大事。 他家二姑娘春梅給珍珠介紹了一個對象,那人是一名退伍軍人,叫陳亮。陳亮退伍以后被分配在印染廠當上了辦公室主任,和春梅的丈夫是同事。有次珍珠去二姐春梅家玩,正好那個陳亮也在春梅家,沒想到他對珍珠一見鐘情,非要春梅把妹妹說給他做媳婦。 春梅對陳亮說:“雖然我們姊妹都是農村人,可從小到大父母沒讓我們吃過多少苦的。特別是我妹妹珍珠,從小到大一直是我爸爸的掌上明珠,深受父母寵愛,性格有些霸道有些任性,除了會唱幾本戲什么也不會,連做飯都不會。你可要想好了,你覺得你這輩子娶了我妹妹你不后悔,我就去給你說媒!” 陳亮說他不在乎,說他什么都會做,不需要珍珠會做飯,只要珍珠能嫁給他,他就心滿意足。 那天陳亮在春梅家吃飯,幾杯酒下肚,春梅的丈夫、張春平笑著對陳亮說:“我這個小姨子可是很活潑的,到時候你管不住她,你可別怨我們喲!” 春梅罵道:“張春平,貓尿灌多了吧,你在胡說什么呢!” 春梅和珍珠長的一樣漂亮性格也潑辣,張春平的爸爸和春梅的爸爸是老戰友,那關系好的比親兄弟還親。所以,那年蔣玉山主動提出來要把春梅給老戰友做兒媳婦時,他的老戰友即刻點頭答應,他不在乎這個兒媳婦是個農村戶口,憑他印染廠副書記的職位,給兒媳婦在廠里找個臨時工做做那還是不成問題的。 春梅嫁到城里以后確實過的很幸福,生了一兒一女,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美滿。 這次,春梅對父親說想把珍珠介紹給張春平的同事陳亮,還告訴父親陳亮是辦公室主任,有才能又有前途。 這么好的事情,蔣玉山自然是很動心,何況還是為他最寵愛的三姑娘挑選夫婿。但是他也有些擔心地對春梅說:“那人家不嫌棄你妹妹是農村戶口嗎?你嫁到城里那是因為爸爸和你公公是生死之交,才會有了這么好的姻緣。” 春梅對父親說道:“爸爸,你不要擔心那么多,這個事情是陳亮主動提出來的,他看上了珍珠,只要我們家沒意見,人家那里肯定是沒問題的。” 春梅要父親早點回去問珍珠的意思,蔣玉山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孩子個個都弄到城里去,他當然是喜不自禁。但他也知道,他這個三姑娘打小就驕縱任性。 離開他二姑娘家的時候,他對春梅說:“還是要先回去問下你妹妹自己的意見。” 他這才連晚敢回家來。 江西妹聽見能有這么好的一門親事,她自然是十分贊同。她一口就應承了。還要蔣玉山早點帶珍珠進城去相親。誰知道珍珠一口拒絕了這門父母認為絕對好的親事。她說她不愿意,她說他看過那個叫陳亮的男人,長的又細又長,瘦的像根竹竿,一張長馬臉,難看死了。 蔣玉山對珍珠說道:“傻姑娘,男人瘦點怕什么,你爸爸我年輕的時候瘦的也像麻桿一樣,不信問你媽。瘦點胖點這都不是問題,關鍵是嫁過去以后你能做個城里人。男人臉長有什么關系,那說明人家臉長前途長。”蔣玉山想攀上這門他認為絕對好的親事,他也不惜胡扯了! 連續幾天,珍珠被她爸媽說的煩了,她大聲嚷嚷,煩死了,然后就跑去床上用被子蒙住頭睡了一下午。午飯的時候,四寶子來叫她幾遍,她也不肯起來吃飯。這會子江西妹坐在床邊給她的三姑娘做著思想工作,珍珠不動也不說話,任她媽媽說破嘴,她就是不吭聲! 晚上,蔣玉山靠在床頭上唉聲嘆氣,他要江西妹給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讓三姑娘答應這門上好的親事。 江西妹解開大衣襟棉襖的扣子,靠在床頭上,用被子蓋好雙腿,悄悄問蔣玉山:“你自己姑娘的心思你真不知道? 蔣玉山愣了一下,問道:“珍珠從小到大都沒心沒肺的,她能有什么心事?” “虧你還當了這么多年的書記,自己的姑娘心里想什么你都不知道。” “老媽子,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我們三姑娘有什么心思?” “你家三姑娘心里有人。” “誰?” “老貴家的三小子貴生,你難道一點也沒看出來?” “不對吧?我看應該是老貴家的四小子貴根才對,你看貴根一個月要往我們家跑多少趟?”蔣玉山說完話,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老伴江西妹。 “你個木腦殼,貴根哪次來我們家,珍珠不都是追問著貴生的事情。那幾年貴生沒去省城上學,你沒見你家三姑娘總和貴生在一起玩啊,姑娘家的心事你這個木腦殼哪里會懂哦!唉!”江西妹說完話又嘆了一口氣。 蔣玉山有些為難起來,他的三姑娘是他的心頭肉,掌中珠,他把三姑娘看的比他唯一的兒子還嬌慣。聽老伴這么一說,他還真覺得這件事情很棘手。他問道:“那珍珠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還是貴生對她也有意思?” 江西妹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說道:“你怎么這么的不管閑事?你沒看出來章老矮家的姑娘紫云,黏糊的貴生緊呀!” “媽,你別瞎說,貴生哥對誰都那樣,他和紫云又沒定親,你憑什么說他和紫云好?”只見珍珠披著綠色碎花小襖,下穿一條單薄的綠條紋棉布襯褲,靸著鞋,一頭烏發披散在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父母的房門邊。 蔣玉山愛憐地看著自己的三姑娘,說道:“別傻站地下受凍了,快上床來捂著,爸爸問你一點事情。 江西妹也叫道:“你個死丫頭趕緊上床來,午飯也不吃,晚飯也不吃,你就作吧,作生病了你就舒服了。” 珍珠跨上油漆斑駁的踏板,上了父母的架子床,鉆進了被窩里,一雙腳已經凍的冰冰涼。 蔣玉山給珍珠掖了掖被子,問道:“三姑娘,你對爸爸說實話,你不愿意去城里相親,是不是因為貴生?” 珍珠今天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不確定貴生哥是不是喜歡她,但是她又覺得貴生哥對她是很好的,對她應該也是有喜歡的。 可她平時又看見貴生哥對紫云比對她好很多,自從貴生哥上了大學以后,每次放假回來總是去找紫云玩,還給紫云送書送禮物,可從來也沒給她珍珠送過什么,她心里很委屈,也很嫉妒紫云。她很不開心,這種感覺很刺心,可是她又說不出口。 她雖不確定貴生哥是不是喜歡她。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喜歡貴生哥的。從小就喜歡,他喜歡貴生哥的英俊、穩重,喜歡貴生哥對人和藹可親,喜歡貴生哥有學問。總之,她非常非常得喜歡貴生哥。 就算她爸爸今晚不問她,她也要告訴父母真相。她睡在父母的另一頭,翻了個身,沒有馬上回答父親的問話。 江西妹見珍珠不吭聲,急了,說道:“珍珠,你爸爸問你話呢?” 蔣玉山道:“不急,你讓她好好想一想。” 珍珠又一翻身坐了起來,靠在床梆上,委屈地說道:“爸爸,你知道了還問!” “唉,你這個傻丫頭喲!”好了,快回你自己床上睡覺去吧,爸爸知道該怎么做了。 (十二) 太陽出來了,積雪在一點點地融化,雖道路泥濘,可陽光卻好耀眼。 “老矮,今天中午在你家喝酒,有菜沒得?”蔣玉山突然站在了章老矮家的堂屋里,對正閉著眼睛搖頭晃腦邊拉邊唱,自我陶醉的章老矮大喊了一聲。 章老矮嚇得一激靈,趕緊停止了拉唱,站立起來,一臉的媚笑:“哎呀呀,書記啊,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呀,多久都沒見到你大駕光臨寒舍了。快、快請上坐。紫云、紫云快去給你玉山叔沏杯茶來。” “唉,來了。”正在廚房里做午飯的紫云脆生生地答應著。 章老矮過分地仿佛說戲詞般的熱情讓蔣玉山覺得有些滑稽可笑。章老矮這個人慣會見風使舵,腦瓜子非常地靈活,算得上是個有遠見的人。這點,蔣玉山還是很佩服他的。 前些年日子不好過,可他硬是供著兒子去上學,把兒子章強培養出來當上了一名中學教師,女兒紫云也培養讀到初中,這點對愚昧又貧窮的山村人來說,還是很值得贊揚的。 有多少父母,為了掙那一點工分都愚昧的不舍得讓孩子們去上學。兒子章強自幼體質虛弱,現在畢業參加了工作身體比小時候也好了很多了,還給他娶了一個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的兒媳婦。他姑娘紫云也出落的花朵一樣美麗。所以,章老矮現在的日子過的可滋潤了。 這個章老矮,他一輩子怕種地,田地里的活都是他媳婦玉蓮頂著干。早年大集體家里窮的叮當響,他這輩子就是喜歡拉拉唱唱,逢年過節他就從東村唱到西村。就這樣,他也把一雙兒女給糊大了,還培養他們都上了學,真是應了那句俗話:蛇有蛇路,鱉有鱉路。 別看他名字叫章老矮,他個子可不矮,長的身材修長,白凈體面,幾本戲倒還是唱的很不錯。自從改革開放以后,他就抱著他的胡琴,跟著幾個民間戲曲愛好者組成的戲班子到處走村串鄉去唱戲,據說一年能掙好幾千塊錢回來。珍珠曾也被他帶出去唱過一陣子戲,可蔣玉山總覺得一個姑娘家在外面唱戲討錢好說不好聽,不比以前是在自己村子里唱了玩玩。后來就不讓珍珠跟章老矮后面跑了。 珍珠也對父親說過很多次,自己在外面唱戲的時候,老矮叔對她很照顧,根本就沒人敢占她便宜或是欺負她。這點蔣玉山還是對章老矮心存感激的。 “紫云,你媽去哪兒了?”老矮問正在給蔣玉山沏茶的紫云。 “我媽一早就去公社了,給我哥哥送菜去了,估計我媽媽要晚一點才能回來。”紫云回答著父親。 “哦,那你多做幾個菜,把那臘肉和香腸多蒸一點,中午我和你玉山叔多喝幾杯。” “好的。”紫云一邊在灶臺上忙活,一邊答應著父親的囑咐。 “老矮,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件喜事要告訴你。”酒過三巡,蔣玉山言歸正傳。 “我知道書記你是大忙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么喜事?我老矮洗耳恭聽。”幾杯酒下肚,章老矮白凈的面皮已經開始泛紅。 “正好紫云也在,我也不瞞著孩子了,我想給紫云說個媒,不知你意下如何?”蔣玉山說完話,看了一眼紫云,只見紫云有些害羞地微笑了一下。 “嗨,我以為什么大事情呢,孩子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這可要問她自己,來來來,書記我們喝酒。”章老矮舉起了酒杯。 章老矮心里早把貴生當女婿了,但他不知道蔣玉山來給紫云說媒說的是哪家,他在想會不會是老貴請蔣玉山來的呢?想到這里他高興地呲溜一聲把酒喝進了肚子里。 “我給紫云說的媒可是上等的好人家呢,我戰友的兒子,小伙子中專畢業就被分配在了公社當了干部,今年剛參加的工作。我看著紫云這孩子聰明靈秀,別將來給嫁到鄉下種田人家可惜了。” 紫云一下子紅了臉,滿臉的不高興。 章老矮也有些不悅起來,他把酒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啪地一聲,說道:“孩子的事情我不管,她的婚姻她自己做主,我和她媽媽都是很開明的人,我們不包辦孩子們的婚事!” 蔣玉山察言觀色已經看出來了章家父女的不高興,他呵呵訕笑了幾聲,對章老矮試探道:“怎么了?不滿意我說的這個媒?還是紫云已經有了心儀的人家?” 章老矮可不是吃素的,他心里已經明白了八九分,書記今天來他家的用意,肯定不是真心來給她家姑娘說媒的,只是來探探他姑娘與貴生的關系是虛是實罷了。他章老矮不是不知道珍珠對貴生的一廂情愿。章老矮這幾天也風聞了村子里的人說:珍珠死活不愿意跟書記去縣城相親的事情。 章老矮心想:你蔣玉山這會兒自己家姑娘的事情都沒搞定,怎么還會有心情來我家給我姑娘說媒?看來你蔣玉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章老矮可是個老江湖了,他變換了一下臉色,嘿嘿干笑了兩聲,裝醉道:“書記啊,不瞞你說,我、我家紫云、我家紫云心氣高著呢,老貴家那三小子一回來就來找我家紫云玩兒,可她現在還小我和她媽也不舍得把她這么早就嫁出去。我兒子現在學校里忙,只有禮拜天兒子才回來看我們一次,我家姑娘我是不舍得遠嫁的,先在身邊養幾年再說,我對不起我姑娘啊,當初日子不好過,我那兒子又體弱多病,我只能供的起一個孩子去上學,我就要我姑娘輟了學,我對不起我姑娘啊,我姑娘的終身、終身大事、她、她自己做主,我、我和她媽媽不反對,只要她自己喜歡的就行,我們、我們不反對。”章老矮說完話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 蔣玉山見章老矮如此,他心里明白章老矮是在下逐客令了。現在可不比以前了,章老矮在村子里算是個會掙錢的主了,好多人家還巴望著他能把自己的孩子帶出門去唱戲賺錢呢! 雖然章老矮給了蔣玉山冷臉,可蔣玉山心里卻是十分地高興。他不在乎看一下章老矮的臉色,他覺得他三姑娘珍珠的婚姻大事才是正經事,現在他明白了紫云和貴生是兩情相悅,他就有理由說服珍珠跟他去縣城相親了。 “紫云,快扶你爸去床上躺一會去,叔也吃飽了喝好了,叔走了啊!”蔣玉山一邊說話一邊走了出去。 “叔慢走。”紫云坐在灶間的小板凳上正想著心事。見蔣玉山走了,她便去搖晃著父親的肩膀,“爸爸,你醒醒,干嘛喝這么多酒啊?” 章老矮抬起頭來看著他姑娘,“嘿嘿嘿”開心地傻笑了起來。紫云看見父親這樣,她以為爸爸真的喝醉了,心痛地埋怨道:“爸爸,你快去床上睡一會吧,看你喝那么多酒干嘛?” “傻姑娘,真以為你爸爸喝多了?你爸爸我是裝醉的,不裝醉他會走嗎?他以為他是誰啊?還以為是大集體啊,現在是責任制,改革春風遍地吹,他管得著誰啊,我唱戲能賺錢,你哥哥也有了鐵飯碗,你媽媽身體好,干活跟牛似得,爸爸我就把我姑娘養到老,他蔣玉山管得著嗎?我姑娘稀罕他來說媒?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 “爸爸,你喝醉了,快去床上躺一會吧!”紫云見他爸爸說話有些不著調,急的跺腳催她爸爸快去睡覺。 “好好好,難得我姑娘這么孝順我,老夫安歇去了……章老矮說戲詞般的拖著唱腔往房間走去。 (十三) “珍珠,聽話,明天跟你爸爸去你二姐家一趟,好歹你二姐也是為你好,你先去見人家一面,如果實在看不上再回絕也不遲。”江西妹溫和地對珍珠說著好話。 珍珠把嘴巴撅的老高,一臉的哭相,“我不想去!” “你個死丫頭,你爸爸昨天去紫云家已經把事情摸的一清二楚了,貴生和紫云雖然沒有定親,可是兩邊家長都是默許了他們的終身大事的。你不去相親,難道你想當一輩子老姑娘嗎?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江西妹為了讓珍珠去城里相親,她對珍珠是好話說盡。 珍珠還是不死心,她語氣也軟和了許多,對母親說道:“那等過了年再說吧,現在這么冷的天我不高興跑,去城里那么遠,跑得冷死人了!”緊接著,珍珠又嘆氣道:“我們這鬼地方什么時候才能通車呢!” 江西妹想了想道:“也好,等你爸爸開會回來你跟你爸爸說下,說你同意了去相親,反正已經是冬月中旬了,也不在乎這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珍珠她其實是想等貴生放假回來了,她想再問問貴生的意思。 紫云昨天收到貴生的來信了,信里說學校馬上就要放假了,還有幾天他就要回來了。 早起,紫云打開大門,開心地像個小孩子,她抓起一把潔白的雪就吃,她母親玉蓮笑她這么大個人了還像小候一樣。 紫云咯咯地笑著,把手中的雪球送去了媽媽的嘴邊,說道:“媽媽你也吃一口吧,真的好甜。” 玉蓮用手推開了她姑娘遞過來的雪球,笑罵道:“都二十多歲了還這么傻呼呼的,看將來嫁不出去怎么辦。”紫云的臉一下子紅了。 昨晚讀著貴生哥的來信,貴生在信里說他還有幾天就放假了。他還在圖書館買了幾本書回來送給她,還對她說了一些他在大學里的趣事。最后還說他這一學期特別特別地想念她,還有半學期就畢業了,等畢業了他就要和紫云結婚,再也不分開了。 紫云把這封信反反復復讀了好幾遍,讀的她滿心柔情,她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紫云和貴生的感情就宛若那種陳年的老酒,那種醇厚的情感醇香的滋味絲絲縷縷纏繞著她芬芳的心扉,她甜蜜地憧憬著她和貴生的未來。聽見媽媽說她嫁不出去,她羞答答地笑了。媽媽是知道她和貴生哥的關系的,媽媽也是喜歡貴生哥的。 想到這里,紫云心里溢滿了幸福感,她對母親撒嬌道:“媽媽,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跟著媽媽過一輩子。” 玉蓮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姑娘,笑道:“傻姑娘,又胡說了,不嫁人等爸爸媽媽老了死了你怎么辦?” “媽媽,你又來了。”紫云急的一跺腳。轉回家去不理她媽媽了。 “好了,媽不和你說了。姑娘,你把院子里的積雪掃一掃,這鬼天氣清冷清冷的,紋風不動,怕是要上凍了。水缸里又沒水了,媽去挑水了。” “媽媽,我去挑水吧,你不是說腰疼嗎!”紫云又從屋子里走出來,體貼地對母親說道。 “這道路泥濘,路不好走,媽媽腰疼也比你力氣大。看你生的那么單薄,身板子怎么一點也不像我,又細又長,就像你那個懶鬼爸爸”玉蓮挑起水桶邊說邊出了院門。 “紫云,你在干嘛呢?”“紫云剛拿起掃把在掃院子,只見小靜手里抱著一歲多的兒子,站在紫云家的院門邊叫道。 “呀!小靜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快進屋子里來,可想死我了。”紫云高興地扔掉掃把,一把抱起小靜的兒子就地轉了幾個圈。 “我剛回來,在我媽家坐了一會就來你家了,我也很想你呀!”小靜一邊說著話一邊坐在了椅子上教兒子喊阿姨好。 孩子奶聲奶氣地對紫云喊了聲:“阿姨好。” 紫云樂的用手捏了捏孩子的臉蛋,笑道:“寶貝兒真可愛。想我怎么也不見你回來找我玩兒呀,看你都多久沒回來了,寶貝兒又長高好多了。” “家里事情多,孩子又太小,我哪有那么方便啊!倒是你,這大冬天的,天天在家閑著,也不說去看看我,還說呢!”小靜有些嗔怪的語氣。 “嘻嘻,好好好,是我錯了,我該去看看你和孩子的。可我總也走不開,我爸爸又出遠門唱戲去了,我媽媽一個人在家忙前忙后的,我要給我媽媽幫忙干活還要做飯啊!” “好了,別扯了,我問你,你和貴生現在怎么樣了?貴生上了幾年大學,對你沒變吧?” “嗯,還和以前一樣。他還能變成什么樣。” “那就好,現在的陳世美可不少呢!我婆家村子里的一個高中生,幾年前和本村的一個姑娘訂了婚,去年公社招聘干部,他被招聘上了,這在公社工作還不到一年,就回村來退了婚,說是跟公社里的一個女廣播員好上了。”小靜咋咋呼呼,依舊是口沒遮攔。 紫云笑道:“世界這么大,什么樣的人會沒有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不會來。順其自然就好。” 小靜咋呼道:“呦,瞧你說的比唱的都好聽,這事要是落在你身上你愿意?你還是小心一點好,我可是聽說了,有人為了貴生哥都不愿意去城里相親呢!” 紫云知道小靜說的是珍珠,她詳裝生氣道:“哎呀,人家不愿意去相親,那是人家的事情,與貴生哥有什么關系嗎?” 小靜笑道:“喲,到底還是急了呀!這都冬月了,貴生哥該放假了吧? 紫云羞澀一笑道:“嗯,快了,我昨兒收到貴生哥的來信了,說就這幾天回來。” 孩子在小靜懷里咿咿呀呀有些鬧,小靜一邊把棉衣扣解開了奶孩子,一邊說道:“等貴生哥一畢業你們趕緊把婚結了,省的夜長夢多,看你們都好了多少年了,我可是為你好。”倆人正說著話,紫云看見她媽媽挑著水桶進了院子里,紫云示意小靜別再說了。 “嬸嬸挑水啊?”小靜和玉蓮打著招呼。 “哎!小靜回來了呀,這路這么難走你怎么回來的?” “貴根劃船去圩里接貴英姐,我跟著一道回來的。要是走路肯定沒辦法回來。嬸嬸你是不知道我們圩區這樣的化雪天氣,那泥巴粘在鞋子上有幾十斤重,真是寸步難行,那個路真的是爛啊!” “圩區里那樣,我們月亮村不也是一樣,你看看我挑一擔水回來鞋子上的泥巴少說粘了也有十幾斤重,這路啊,真爛哦!”玉蓮一邊把水往缸里倒,一邊和小靜說著話。 “紫云,你把鍋先洗洗干凈,媽媽再去挑擔水,回來就做飯,中午留小靜在我們家吃飯。”玉蓮叮囑著紫云,又挑起水桶邁著沾滿了泥巴的雙腳走出院門去。那彎彎的扁擔壓在她寬闊的肩膀上,兩只水桶掛在鉤子上蕩來蕩去。 (十四) 今天的天氣總算是風平浪靜。趁著湖里還沒上凍,老貴一大早吩咐貴根去圩里把貴英接了回來,現在已經不是大集體了,一天不去湖里打扒網頂多是分不到賣魚錢。生產隊解體了,但是大扒網卻沒有解體,因為那必須是人多才干得了的事,現在的魚也不是非要一定送去水產公司了,農民可以自己賣了。有各地的小販來湖里販魚去各地的市場里賣。 這一切都沒什么,老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貴根休息幾天再去湖里打網。貴生快回來了,他想這冬季農閑把孩子們都接回家來團圓一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他要給貴根訂婚了,這件事情貴根還不知道,但是老貴已經是胸有成竹,他覺得他看上了就行了,他是家里的權威,不用和誰商量。老貴他不待見他的大姑娘和大女婿,所以他沒讓貴根去接貴珍夫婦。 “珍珠,聽說你二姐給你在城里說了個鐵飯碗,是不是真的?” 貴根把船靠了岸,把貴英和小靜扶下船,他就迫不及待地來找珍珠了。在珍珠家堂屋里,他眼睛直直地看著珍珠問道。 正抱著收音機在擺弄的四寶子見貴根如此問他三姐,他識趣地走了出去。 “什么真的假的,我又沒答應。”珍珠淡淡地答道。 “真的,你沒答應?”貴根眼睛里閃著明亮的光彩。 “我沒答應,你這么高興干嘛?”珍珠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我就是隨便問問。”貴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喂!我問你,貴生哥什么時候回來。”珍珠明亮的大眼睛看著貴根問道。 “你怎么總是喜歡問我哥的事情?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我和我哥是雙胞胎,你、紫云、還有小靜你們都叫我哥貴生哥,怎么都叫我貴根,就從沒聽你們叫過我一聲哥,這是什么原因?”貴根心里冒出了濃濃的酸味。 “瞧你那樣,你看看你自己有點哥哥的樣子嗎?從小到大貴生哥多有禮貌的,你見他欺負過我們女孩子沒?你小時候還和我打過架的,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去巧玲家院子里偷梨子吃,你非要先上樹去摘大的梨子,我和你搶著上樹,你用腳把我給踹下來了,你還記得嗎?”珍珠咯咯笑著說。 珍珠一番話,說的貴根也笑了起來。“這都哪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你還記得這么清楚?那是我不小心從樹上滑下來才把樹下的你給踹倒了,哪是我故意踹你的,看你都把我說成什么人了呀?”貴根看著珍珠的眼睛急急地辯解著。 珍珠被貴根這火辣辣的眼神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心里想到:要是貴生哥能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多好啊,可貴生哥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平平淡淡的,很客氣的。 珍珠是個不善于偽裝的人,只要不高興了,表情立馬就會在她的臉上顯露出來,她忽然心里有些難受起來,一張俏麗的面龐也變成了苦相。 見珍珠臉色變化這么快,貴根關切的問道:“珍珠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了?” “沒什么。聽我大姐說,小靜她媽媽要把巧玲說給你做媳婦呢,是不是真的?” “瞎說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情?” “今天早上去我大姐家聽說的,說是你爸爸托小靜媽媽去說媒的,還說是要在這幾天就給你們訂婚呢!” “我爸爸要我今天一大早劃船去圩里把我二姐一家人給接了回來,我怎么沒聽我爸爸說這事,這怎么可能呢?” “可不可能回去問問你爸爸不就知道了。” “那、那你覺得我和巧玲般配么?”貴根忽然試探著問珍珠。 “怎么不般配?” “巧玲比我大你不知道么?” “不就大兩歲嗎,這有什么呀!巧玲長的漂亮,又會過日子,我還擔心巧玲看不上你呢!” “那,巧玲要是看上我了,你會怎么想? “我有什么好想的呀?我祝福你們倆個唄!” “你、你希望巧玲能看上我?” “我說貴根,你這話問的好奇怪哦,這是你和巧玲之間的事情,我希望什么不希望什么呀?真是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珍珠語氣有些硬邦邦地回答著貴根,見貴根這么啰嗦,她有些不耐煩起來。 貴根有些賭氣地說道:“巧玲生的小巧玲瓏是很好看,我也蠻喜歡她的,要是我爸爸真的托媒去了,我也不反對的。” “是啊,我倒是覺得巧玲很適合你。” “珍珠。” “干嘛?” “你知道這么些年我心里喜歡的是誰嗎?” “是巧玲呀,你剛不是說了嗎!” “要是有人給我哥說媒,你會怎么樣?貴根忽然話鋒一轉。 “那——我能怎么樣,我一樣祝福你哥唄!”珍珠有些難過起來。 “那就好,等我哥分配工作了就要和紫云結婚了,我爸媽我們全家都同意的。” “貴生哥和紫云都還沒訂婚,怎么就要結婚了?你騙人!” “我騙你干嘛,這個事情我們家早就同意了的。只是我哥還沒畢業,紫云也不讓說。所以大家一直只知道紫云和我哥好,但是不知我家會不會同意。紫云人那么好,從小到大我爸媽都很喜歡她,我姐也喜歡她。雖然我哥是大學生,我爸說女人只要會過日子就行,不在乎紫云是農村戶口。” “好了,別說了,我不愛聽這些,我爸媽要回來了,不和你說了! 貴根長嘆了一口氣,心里很難受,堵的慌!他在心里罵自己是個笨蛋,是個傻瓜。裝了這么多年的傻瓜,再也裝不下去了。每次找珍珠玩兒,珍珠總是貴生哥、貴生哥的不離口。貴根對哥哥是羨慕嫉妒恨的,哥哥有紫云那么好的姑娘喜歡,珍珠也喜歡貴生這么多年。他覺得自己很委屈,我和哥哥是雙胞胎,為什么你們都喜歡他而不是我?難道就因為我哥哥是大學生嗎? 貴根又想了想:也不對,好像很小的時候你們總喜歡貴生哥、貴生哥地叫,有吃的也是想到貴生哥,卻沒我的份。貴根忽然想到了那年小靜說珍珠給貴生哥吃花生的事情,為了這個事情紫云還生氣的不理貴生好多天。 現在好了,我也該對你珍珠死心了。其實巧玲也不錯,真的很適合我。想到這里貴根心里要好受了一點,他也轉身往家走去。 那天,老貴和老七叔還有王冬英他們在湖邊補網。王冬英和老七叔閑聊,“我家外孫子都滿地跑了,你家巧玲比我家小靜還大兩歲,怎么還不找婆家呢?想讓巧玲在家養老姑娘么!”王冬英是善意的玩笑。 老七叔憨憨地笑道:“我這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說媒的來了一堆,門檻都快踏平了,可她就是不松口。不是說人家長了,就是說人家短了,我這姑娘頭難剃頭哦!”老七叔說起他的姑娘他就來了勁。 “那你是想要巧玲嫁出去還是想要巧玲在家招女婿?”王冬英笑問道。 “我是想招女婿,可是,這也得要我家巧玲同意才行啊!再說到哪兒去招那么合適的好后生呢!”老七叔仍然是咧著大嘴憨憨地笑。 “老貴,你家貴根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巧玲這丫頭聰明伶俐,心靈手巧,又孝順長輩,不如讓你家貴根招到老七家去得了,多好的一對人啊?”王冬英忽然就來了興致,她想做一樁她認為合適的媒。她把臉轉向了老貴。 老貴開心地笑了,說道:“那感情好,就怕老七看不上我家貴根啊!” 老七叔憨笑道:“貴根是個好孩子,可是這事我也做不了主啊,等我回去問問我家巧玲,她要是愿意我肯定是沒話說的。” 王冬英有些興奮地說道:“那老貴你可要上門請我去老七家提親啊,成不成酒三瓶。” 老貴立馬表態:“沒問題,只要你副隊長把這個媒做成了,我老貴送你三十瓶酒都不在話下。巧玲這姑娘我喜歡,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姑娘。” “那就這么說定了!”王冬英和老貴同時哈哈大笑起來,老七叔也陪著憨憨地笑。 就這樣,王冬英去了老七家問巧玲的意思,誰知道巧玲含笑答應了。 老七叔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么多說媒的,巧玲誰也看不上,會不會是因為她心里早就有了貴根呢? 貴根知道珍珠看不上他,現在又有城里的鐵飯碗在等著珍珠嫁過去,貴根不想再浪費自己的感情了。所以,當他的父親告訴他要他和巧玲訂婚時,他同意了。條件只有一個,他不愿意做上門女婿。 這一點正中老貴的下懷,因為他心里壓根就不愿意貴根去給老七做上門女婿,可是他覺得憑他的慧眼,巧玲和貴根那是天造的一對,他不舍得巧玲這么好的姑娘嫁去了別人家。再說,老七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如果不答應老七這招女婿的唯一條件,他老貴也怕人家戳他的脊梁骨。現在貴根同意訂婚,卻不同意入贅,而巧玲竟然答應了貴根的要求,這不得不使老貴心花怒放起來! 老七叔有點難過,可巧玲答應了他也沒辦法。 巧玲的奶奶已經去世兩年了,現在只剩下他們婦女相依為命。她對父親說:她一定不會丟下爸爸不管的。不管以后怎樣她都會和爸爸在一起,只是暫時不和爸爸在一個鍋里吃飯了而已,其它的都不會變。老七叔這才寬慰起來,轉憂為喜。 貴根陪著巧玲上了一趟縣城,他給巧玲買了一塊寶石花牌的女式手表,扯了一套衣料。兩家開開心心地把婚給訂了。 王冬英想:打鐵需趁熱。她又在兩邊游說,說巧玲和貴根都老大不小了,就在年底把婚結了算了。兩家便又和和氣氣熱熱鬧鬧地把婚期給訂了下來,送了對月期就把婚事給辦了。 新房里,紫云看著貴根和巧玲高高興興地結了婚,牽了手。紫云也憧憬著她和貴生的未來。她想到了貴生說的,他還有半學期就畢業了,一畢業他就會和紫云結婚。 貴生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問紫云在想什么?紫云沖著貴生羞澀地笑了。 那個陳亮到底是等不及了,年一過正月初三,他就非要春梅和張春平領著他來到了月亮村。他來給蔣玉山拜年,帶來的禮物都是上等的好貨,有大前門的香煙,還有洋河大曲酒。他還給珍珠帶來一瓶抹臉的珍珠霜,和一條紅絲巾。看來,這個陳亮是非常會投其所好的人,這也說明他是真的看上了珍珠! 蔣玉山和江西妹自是樂的合不攏嘴,珍珠將來能嫁給這么能耐的一個人,那該是她多大的福氣啊! 珍珠不再抗拒父母的意思了,她知道貴生哥對她是沒有那種喜歡的了。因為貴根和巧玲結婚的那天,他看見貴生哥牽了紫云的手,還附著紫云的耳朵說悄悄話。當時她心里很難過,難過了幾天她也就沒事了! 她現在看這個陳亮,覺得他的臉也沒那么的長了。看他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和他那挺直的背,到覺得他有幾分清俊儒雅。 這姻緣之事,都說是前世有因,今生才有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誰又能說不是呢? (十五) “從五月到六月這雨水下的就沒停止過,湖水已經快平田埂了,再這樣下去山水就要大面積沖下來了,這湖田看樣子是保不住了,可惜了這些早稻禾了。”老貴抗著鐵鍬,站在田埂上,看著湖田里已經開始溢黃的早稻穗,心痛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田間拔稗子的老七叔說話。 正在田間拔稗子的老七叔抬起頭來,用胳膊擋住額頭,瞇眼看了看天,說道:“這鬼天氣總是悶沉沉的,還好今天沒下雨了,希望別再下雨了,再下雨山洪就要爆發了。我們這里淹水只淹一點田,問題還不是很大,那些圩里的人家可就慘了,前幾天去圩里我妹妹家,看見水都漫上圩埂了,好多人家都在外面搭個牛毛氈棚子睡覺,不敢睡家里,那蚊子多的要吃人,圩埂上老鼠到處竄,真是遭罪喲!” 老貴接過話茬道:“從我記事起,也沒見過湖里長這么大的水了,大扒網也停了快一個月了,天天一二百人在湖里打不到幾十斤魚,這都在家歇著心里發焦啊。剛責任制才幾年,這日子才好過一點,看來這老天爺不想給咱農民飽飯吃啊!” 只見王冬英也抗著一把鐵鍬從田埂的那頭走了過來,大聲道:“老貴你神神叨叨地在干嗎呢?” “我和老七在說這鬼天氣再要下雨怕是山里要起焦了,山水下來湖田要淹了,圩堤也要倒了。”老貴回答著王冬英。 “誰說不是呢,這連續大雨下的人心里煩躁死了。”王冬英也皺起眉頭說道。 緊接著,老貴又道:“不行,我一會兒就要貴根劃船去圩里把貴英和我外孫子給我接回來,我不放心啊!” “是啊,我也說想去把我姑娘接回來呢,真后悔把姑娘嫁到圩區去。當初就是覺得圩區里田多,想到田多就會多收糧食,沒想到發大水的時候圩區會這么危險,現在想想還是我們丘陵地區好,起碼發大水房子淹不著啊!” 把小靜嫁到圩里,王冬英現在有些后悔不迭。 老七叔跨上了田埂,用拳頭捶了捶他那彎曲的脊背,說道:“那我和貴根一起去,我妹妹家五個孩子呢,我的那些外甥都還小,我先去把他們接我家來,越想越不放心了,這要是夜晚倒了圩怎么辦啊?老實憨厚的老七叔彎著他那佝僂的駝背,急切切地說著。 (十六) 真的如老貴和老七叔擔心的那樣,倒圩了。公元一九八三年六月下旬,全縣所有圩堤大面積缺口,洪水如猛獸日夜狂飆不止,所到之處大樹連根拔起,圩區里的房屋頃刻間坍塌無數被洪水卷走,整個圩區汪洋一片,境況實在是慘不忍睹! 很快,圩區里的情況傳遍了整個鄉野。有來不及去圩里接親戚回家的人家在家是坐臥不安,擔驚受怕,生怕親戚們有個三長兩短。 湖邊上每天都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有人是為了看百年不遇的大水,有人是為了撈點小財。被浪濤拍打上來的木料隨時都有人會去搶奪,力氣大的搶大的,力氣小的搶小的。 也有不愛占便宜的人,每當看見有木料被浪濤打上岸邊就會同情地說:“又不知道倒塌了多少房屋,這洪水毀了多少人的家啊,唉,作孽啊!” 這天中午時分,長庚和大家一起站在湖邊看熱鬧。只見蔣玉山和老貴也在湖邊站著說話,長庚本想離他們遠點,沒想到蔣玉山看見了他喊他過去。 長庚走到蔣玉山跟前喊了一聲爸。 蔣玉山對長庚說道:“長庚,你也早點把草屋拆了蓋瓦屋,看看我們月亮村一二百戶人家,現在還有幾家是草屋了?你和臘梅年紀輕輕的還住在草屋里不覺得丟人么?看我要不是去年把草屋拆了蓋瓦屋,現在這大水肯定是進了家里了。幸好我把屋基往上挪了墊高了,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 見長庚半晌不答腔,蔣玉山又道:“如果沒錢我先拿點給你,等有錢了你在還我。” 蔣玉山覺得臘梅一直不生育是臘梅欠長庚的,所以他對長庚總覺得有些歉疚。再說長庚現在對臘梅明顯比以前好了很多,現在很少聽見他們夫妻吵架了。蔣玉山哪里知道那是他們夫妻根本就沒話說沒事吵了。 長庚把眼睛看著湖面,回答道:“知道了。” 湖面上有大片的漂浮物在隨浪飄浮,有橫七豎八的木材,有完整的屋脊頂框架,還有一堆堆大面積的爛草堆,這些大面積的爛草堆都是草房子的屋脊頂。整個湖面臟兮兮,黃泥漿似的洪水如一條巨大的怪獸般連續翻滾著,看的人心里滲的慌! “快看,快看那,那草堆上有只狗。”忽然有人驚叫起來! “啊!好像還有個人!”有人更大聲更驚訝地尖叫了起來! 長庚定睛細看,一堆烏漆嘛黑的茅草屋頂,隨著浪濤的拍打忽上忽下,遠遠看去,那屋脊頂上確實有只狗和一個人的形狀。 快下去救人吧,有人建議劃船下去,有人建議游泳下去。可是浪濤太大,如果劃船下去那屋脊頂的木材很有可能會把木船撞翻,再說這么大的風浪根本就不能劃船。還是水性好的人游泳過去救人才妥當。眾人七嘴八舌,可是議論了半天也沒有拿定主意。 正當大家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候,長庚已經跳下了渾濁不堪的滾浪中。 “長庚,小心啊!”蔣玉山大聲叫道。 長庚體力好,水性也好,他拼了全力朝那有只狗還有個人的草堆游過去。泳三米會被浪濤打回來兩米,他咬牙奮力地揮舞著他那結實的雙臂,游了半天,終于靠近了那被水泡的發漲的茅草屋脊頂邊。也有人跟著長庚一起下了水,可是水太大,浪濤太急,他們游了幾米就不行了,只好飄在水里等長庚把人救下來再搭把手。 屋脊頂上的那只黑白花母狗骨架不大,全身皮毛濕漉漉臟兮兮,肚子已經餓的癟進去了,這只狗看上去應該是只老狗。它用兩只驚恐渾濁的眼睛盯住長庚看。長庚看了那狗一眼,便趴在草堆上伸手去摸那躺在屋脊頂草堆上的人,他看清了這是個男人,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又摸了摸這個男人的胸口,他感覺這個男人還有心跳。 他一只手扶住屋脊上的木料,一只手去拉躺在屋脊頂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誰知道長庚用力太猛,這一拉就把屋脊頂給拉散架了,嘩嘩啦啦草堆一下子剝離了屋頂木料。那隨浪濤搖擺的木料,一下子把長庚重重地撞離了草堆。 長庚用手揉了揉肚子,穩了穩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準備再次靠近草堆去救人時,他忽然看見從那腐爛的茅草堆里,鉆出來一團團密密麻麻長長短短纏繞在一起的蛇,他尖叫一聲,嚇得心一炸,掉轉頭就向岸邊游去,長庚此時已經嚇得毛骨悚然大腦缺氧了! 雖然他平時是個膽子極大的人,但此時他還是嚇壞了!因為這蛇的數量實在是太大了,疙疙瘩瘩,纏繞在一起,最少有幾十條。長庚頭皮發麻,泳了幾下,他四肢已經開始僵硬,連著喝了好幾口渾水,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汪汪汪”,忽然,那只黑白花狗狂叫起來,叫聲帶著嗚嗚的哭音! 長庚一下子停止了往岸邊泳的勇氣,他猶豫了一下,轉過頭來,他看見那些大小不一的蛇已經散開來在水里四處泳竄。而那只黑白花狗,正咬住那個男人的褲腿用力地把那個男人往草堆下扯! 看著這一幕,長庚的心靈受到了強烈地震撼!他發了一會呆,然后又用力游去了那可怖的屋脊頂邊上,他避開著那些隨時會攻擊他的蛇,伸手一把抓住那個男人的胳膊,可是不知道是嚇的胳膊發軟還是那人太沉,竟然拉不動,長庚屏住呼吸,再拉還是拉不動,只見那只狗咬住那男人的褲腿,配合著長庚一點一點地把那男人往水里拉,長庚來不及多想,用盡全力終于把那個男人拉下了水,長庚一把揪住那個男人的頭發,用力往岸邊泳去。 游了幾步,聽見身后傳來那只狗凄慘嗚咽的怪叫聲,長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只黑白花的母狗,只見那只狗就在自己的身后,僅一步之遙處,被一條巨大的蛇纏繞住了身子,在滾浪里翻滾了幾下,很快就翻到水里不見了。 長庚看見這一幕,他的心靈再次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狗太通人性了! 長庚拉住那個男人的頭發再次用力地往岸邊游去。離岸邊越來越近了,此時已經有好幾個人接替長庚把那個男人拖上了岸。 蔣玉山早已經提前把家里灶臺上煮飯的大鍋提來反扣在沙灘上了,臘梅也來湖邊多時了。眾人幫忙把那個男人抬起,再把他的肚子壓在鍋底上給他壓出肚子里的水,壓了好久,那個男人口中噴出來好多的黃泥水,那個男人終于醒過來了。 此時,長庚已經虛脫的躺在沙灘上不能動彈了。只見臘梅眼神復雜地看著長庚,她走上前去和大家一起扶住長庚坐了起來。 長庚雙手用力地在沙灘上撐著,一躬身他想站起來,誰知右腿一陣劇痛,他齜牙咧嘴,眼冒金星,竟然沒能夠站起來。 臘梅見長庚臉色蒼白,一臉痛苦相,她問他是不是太累了。她把長庚的胳膊挽住想把他拉起來。 長庚眉頭緊皺,用手指著右腿說:“別動,疼!” 臘梅蹲下身子觀看長庚的右腿,發現他的右小腿肚子處有明顯的烏青,小腿肚子也腫的老粗。臘梅驚呼道:“長庚,你的腿是不是被蛇咬了?” 聽見臘梅的喊叫聲,大伙都圍上來看長庚的腿,都說是蛇咬的傷! 有人說:“趕緊去醫院吧!” 又有人說:“去醫院怎么走?飛過去啊?現在哪條路還是通的!” “是啊,這樣的滾浪能劃船么?就算能劃船等把船劃到公社,人也沒救了!” 正當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拿不定主意時,臘梅吱啦一下就把自己的褲腿給撕開了,連撕三圈扯下長長的布條給長庚緊緊地扎在傷口處,她俯下身去用嘴巴用力的吸允著傷口,旁邊的人七嘴八舌道,“快吐出來,千萬別吞下肚子里了,那蛇毒會要人命的!” 臘梅吸一口吐一口,她什么也不顧了,她現在只想救長庚的命。 長庚忍著劇痛,他閉著眼睛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此時,他腦子非常地清醒,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被蛇咬了一口,但他想到了那只黑白花的母狗,為什么會在他身后被蛇纏住滾落到了水里。要不是那只狗救了他,他不但救不了人,連他自己恐怕也會小命不保。他還想到了貴珍,想到這么多年和貴珍的藕斷絲連,想到貴珍為了他常常被她那個游手好閑的丈夫毒打,他好自責。他也想到了此時正在給他吸著蛇毒的臘梅,他忽然覺得他對不起臘梅,這些年他真的是太對不起臘梅了! 長庚心里五味雜陳,現在不能去醫院,臘梅拼了命地在救他。他在想:如果他今天死了,這也都是他報應。他覺得他這一生活的太窩囊了,他好想大哭一場。他緊抿著嘴唇,眼淚從眼角流到了他那粗糙的臉頰上,然后滴落在了他粗粗的頸脖里。 此時,已經有人去大隊找來了赤腳醫生。赤腳醫生看了看長庚的小腿,他說已經無大礙了。這都多虧了臘梅及時把蛇毒給吸了出來。赤腳醫生又不放心地問臘梅:“臘梅,你沒把蛇毒吸進肚子里去吧?” 臘梅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赤腳醫生又道:“那你趕緊回去用鹽水漱漱口,多漱幾次。再找找看誰家有烘干的七葉草煎水一碗喝下去,給長庚也喝一碗。不要多喝,一小碗就好,喝多了也會中毒。” 臘梅和大家一起攙扶起長庚準備往家走。長庚忽然問道:“那個被我救起來的人呢?” 那個男人醒過來之后就被老貴和蔣玉山扶去了老貴家。原來,這個男人說他是雙聯圩的人,名叫貴田,家里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老母親。老貴一聽他和自己是宗家,就讓他先住到自己家里去再說。老貴看他可憐要他先住下來,等大水褪去了,精力恢復了再回圩里去尋找家人。 后來,貴田告訴老貴:“雖然倒圩了,房子糧食家禽牲畜全部被洪水沖跑了,但是好像并沒有什么人員傷亡。因為縣委書記帶領各階層領導和百姓們,夜以繼日地戰斗在抗洪防汛第一線,把農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領導們都早早地把老百姓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他為什么會被大水沖上了草屋頂,那是因為他年過六十的老母親,不舍得丟下自己家的一頭老母豬和剛出生的一窩小豬崽。當大家都拖家帶口轉移去安全地帶的時候,他那患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的老母親抱著豬仔死活不愿意離開自己的家,嘴里還不停的念叨著菩薩保佑。他怎么勸說都無濟于事。 他沒辦法,只好一邊把玩著他平時給人“算命”用的鈴鐺,一邊陪著母親一起守著那頭老母豬和幾頭小豬仔。他家里還有一只養了七年的花母狗,他一直叫它花花。 那晚上半夜隊長又來催,說好幾個圩區都倒圩了,要他們趕緊撤離去安全地帶,別拿生命開玩笑。 誰知道隊長剛走時間不長,圩堤就倒了,他聽見洪水轟轟隆隆和房屋坍塌的撞擊聲。當時他站在自己家的灶間,和母親離的很近,他想伸手去拉住母親往外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感覺到屋子在往下墜。他也看見了母親那驚恐的眼神,他還看見了他家的花花,用嘴巴咬住她母親的胳膊在洪水里掙扎,后來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了,一直到他被長庚救起來。 (十六) 皖南初春雨水較多,在這三月梨花白桃花紅的季節里,大雨忽而傾盆,細雨忽而綿綿。 貴生一只手打著一把黃色油紙傘,一只手拉著紫云柔軟的手,在這蜿蜒崎嶇的山道上匆匆行走著。翻過牛頭嶺就能看見山腳下的村莊了,倆人加快了步伐。 最近在牛頭嶺一帶發生了幾起搶劫事件。雖說現在嚴打的厲害,但是還是會有那不怕死的知法犯法。 從縣城到月亮村只能搭到五分之一的車程,其余的路全要靠步行。步行要經過牛頭嶺,牛頭嶺地勢不算險要,但是樹林茂密,山路崎嶇。這是縣城通往各鄉村的畢經之路。所以山上還是不缺行人的。但大多是結伴而行,一個人是不敢行走的。 雖說初春的雨天有些許的寒意,但紫云此時已是滿頭大汗,嬌喘不止,她說道:“貴生哥我實在走不動了,我們歇一會兒吧!” 貴生緊緊握住紫云的手,說道:“好吧,那我們歇一會兒再走。” 倆人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早知道今天下這么大的雨,我們就不回來了。”貴生用手拂去紫云肩膀上的水珠,有些后悔地說道。 “可你爸爸非說我倆八字不合,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你說怎么辦呢?”紫云滿臉的愁緒。 “哪里是什么八字不合,我看我爸爸就是想要我給他找個鐵飯碗的兒媳婦。那個叫什么貴田的人簡直是胡說八道,他純粹是靠騙人吃飯,我爸爸怎么就會相信了他的鬼話。這次回去我給我爸做思想工作,他要是還不同意,我們就自己去登記結婚,不告訴他好了。”貴生有些生氣父親的愚昧與頑固。 “那怎么行呢,我爸爸不會答應我和你偷偷結婚的,他那么的要面子。”紫云帶著哭腔。 “以前我一直覺得我爸爸是個正直的有點頑固的好人,沒想到他竟也這么的勢力與無知,聽信了那個貴田的鬼話,還把貴田當我家的貴人看待。” “昨兒我來縣城找你,我爸爸媽媽是不知道的,我是偷偷來的。” “委屈你了,紫云。”貴生看著紫云,用他的唇在紫云的唇上啜了一下。 “貴生哥,要是沒有了你,我還怎么活?”紫云眼淚流了下來。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結婚的,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會要。”貴生用食指幫紫云擦去眼淚。 紫云把頭靠在貴生的肩膀上,心里總感覺有些隱隱不安。她睜著她那憂郁的大眼睛看著山中那些石頭上濺起的水花。 忽然,密林深處傳來一個女人凄厲的哭喊聲:“放開我,救命呀!救命呀!” 紫云嚇的一把抱住貴生,哆嗦著對貴生說:“貴生哥我們快跑吧!” 貴生拉住紫云跑了幾步,那呼救聲隨著風聲飄過來,“救命!救命啊!”那哭喊聲凄慘刺耳。 貴生突然停下腳步,說道:“紫云我們不能這樣跑啊!我們要救人啊!” 紫云好害怕,她緊緊抓住貴生的胳膊,點頭道:“是啊!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 耳畔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放開我,救命啊!” 貴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紫云一個人先站在這里等他。他去林子里看看。 紫云一把拉住貴生的胳膊,帶著哭腔說道:“不行,我害怕。我要和你在一起。” 貴生想:把紫云一個人扔在這里他也實在不放心。他說道:“那好吧,到時候你自己要注意點安全。這不知道這是狼在吃人還是人在害人呢?” 貴生拉著紫云的手,順著哭聲往林子里尋去。哭喊聲越來越小了,貴生壯著膽子往深處走。雨越下越大,倆人的身上已經濕透了。 “鞋子!”紫云忽然驚叫一聲。 貴生順著紫云手指的方向,看見了雜草叢里有一只紅色雨鞋。貴生判斷這是個年輕姑娘的雨鞋。倆人順著草趴倒在地上的痕跡一路尋找過去,很快就在茂盛的大松樹下看見了兩個光頭男人的背影,他們正弓著腰在剝一位女孩的衣服。地上躺著一個衣服已經被撕爛了的年輕女子,看上去嗓子已經哭喊的嘶啞。看見有人走來想喊救命,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來。 貴生大叫一聲:“住手!你們在干什么?” 那倆個光頭男人見有人來嚇了一跳,轉過身了看見是一男一女倆個年輕人,便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向貴生逼了過來。 這倆個光頭,一高一矮,身穿勞教服,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臉龐油黑發亮,雙眼冒著兇光。貴生見他們朝自己逼近,不覺后退了一步。 紫云站在貴生身后,她好害怕。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閉著眼睛把頭壓在貴生的后背上。 貴生發覺這倆人都沒有他個子高,他便穩了穩神,說道:“放開那個姑娘,讓她和我們一起走。否則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那矮個子光頭叫道:“少管閑事,馬上滾蛋。否則別想活著走出山林。” 高個子光頭“哈哈哈”狂笑起來,說道:老子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一個小妞,怎么會讓你給帶走?趕快滾,不要壞了老子的好事!” 忽然,那躺在地上的姑娘一下站了起來拔腿就跑,可是一只腳上穿著雨鞋,一只腳是赤腳的,這山林之中處處是樹樁,跑了沒三步就慘叫一聲撲到在地上。 矮個子光頭追上去一把抓住那姑娘,啪就是一耳光,嘴里罵道:“他媽的想跑?找死吧!”罵完又將那姑娘的衣領一把抓起撕拉一下把衣服全部撕開了,露出了里面的胸衣。 那姑娘雙臂抱胸拼命哭喊道:“放開我!放開我!”可聲音嘶啞的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貴生見此情景怒不可及,揮拳朝那矮個子光頭打去。誰知矮個子光頭早有防備,一閃身躲過了貴生這一拳頭。然后反過來一腳踢在了貴生的小肚子上。貴生沖上去一把將矮個子光頭攔腰抱住,想將對方撂倒在地。 忽聽得紫云尖叫起來:“放開我,臭流氓!” 原來,那個高個子光頭看見紫云站在貴生身后非常害怕的樣子,他便其了淫心。她看紫云比他們拖來樹林里的姑娘要漂亮好多倍。他也不管矮個子了,便跑過來把紫云往樹林的另一端拖。紫云嚇壞了,用手抓用腳踢。 那個被光頭打到在地的姑娘也爬了起來,她搬起一塊石頭朝那個矮個子砸去,那個矮個子已經被貴生壓在了身下。矮個子光頭想用手去卡貴生的脖子,貴生用膝蓋跪在矮個子光頭的肚子上,一只手掐著他的脖子,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聽見紫云的尖叫聲,貴生松開來矮個子光頭想起來救紫云,誰知那個矮個子光頭一翻身坐起來拖住了貴生的腿,想把貴生推到。那個姑娘搬起石頭一下用力砸在那個矮子光頭的頭上,只聽得見一聲悶響,矮個子光頭搖晃了一下便倒下身去。 那姑娘見猩紅的血從矮個子光頭的腦袋上嗖嗖地往外冒,她嚇的尖叫一聲,丟掉石頭全身顫抖起來!她臉色慘白嘴唇哆嗦一句話說不出。 拉著紫云的高個子光頭看見他的同伙死了,他忽然紅了眼,一把從腰里摸出一把尖刀來,他朝貴生撲了過來。 “貴生哥小心啊!”紫云大聲哭喊著。 貴生一閃身,那高個子光頭撲了個空,朝前跑了幾個趔趄。貴生一轉身朝那高個子光頭的后背一腳踢了過去,那高個子光頭朝前一撲立馬翻了個身,貴生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沖上去想奪下他手里的尖刀。只見那高個子光頭來不及起身,躺在地上昂起腦袋揮刀朝貴生砍來,貴生躲閃不及,右邊大腿上挨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紫云和那個姑娘已經完全嚇傻了!紫云不住地哭喊:“貴生哥,小心啊!” 那個姑娘也清醒了過來開,她沖上前去想幫貴生奪刀,誰知道用力太猛,她一下子撲在了貴生的身上。貴生想把她推開,可是那姑娘腳受了傷半天站不起來。貴生大腿上的傷口劇痛難忍,他想站起來,那高個子光頭一下子從地上先站了起來,朝貴生連踢了幾腳。 貴生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用力的砸在了高個子光頭的膝蓋上,高個子光頭哎喲一聲膝蓋一軟跪倒在地。貴生搖搖晃晃站立起來,撲上去想奪高個子光頭手里的尖刀,誰知那高個子光頭手一揮一刀又刺在了貴生的左腿上,貴生慘叫一聲栽倒在地。就在歹徒舉刀要再次刺向貴生的時候,紫云大叫一聲一下子撲在了貴生的身上,歹徒那一刀深深地刺在了紫云的后背上。 貴生大驚!哭喊道:“紫云、紫云啊!” 歹徒見沒刺著貴生刺到了紫云他也恍惚了一下,想去紫云的背上把刀拔起來,貴生已經翻身坐起,拼了全力一拳打在歹徒的腦袋上,歹徒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此時山下已經來了好多人,原來是勞教農場里的管教干事們在追逃逃跑的勞教犯。管教人員順著山道往茂林深處找,遠遠聽見了打斗聲和哭喊聲。隊長心說不好,立馬帶領人群沖進了樹林里。 原來,這兩個歹徒是牛頭嶺農場里的勞教人員,他們是昨晚逃跑出來的。他們本來想翻過了牛頭嶺跑去縣城再乘車跑去上海,可他們身上沒有分文,便想到了搶劫。本來是打算搶點衣服和錢財逃跑的,沒想到等了一天只看見一個姑娘單身行走。一問還沒錢,便打起了強奸的注意。 此時,貴生已經失血過多栽倒在地上,紫云也死活不知,那個姑娘好像已經精神失常般坐在雨地里一言不發,那矮個子光頭已經死去多時了。 醫院里貴生抱著紫云的遺體哭的死去活來。法醫說:“歹徒那一刀從背后直達紫云的心臟,紫云當場斃命。” 貴生只是流血過多,雙腿上的刀傷都沒有傷到要害處,輸了血就醒過來了。 那個被貴生救下的年輕姑娘是附近農村人家的孩子。后來姑娘的父母來醫院領姑娘回家,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抱養的孩子,而且正是蔣玉山二十年前送人的四姑娘。如果說無巧不成書,那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巧不成書了! 貴生為了救一個不相識的小姑娘,差點喪了命。而紫云為了救貴生竟慘死在歹徒的刀下。月亮村的人全沸騰了。 醫院太平間里,玉蓮哭的撕心裂肺,她瘋了似的抓住貴生要貴生把紫云還給她。 貴生撲通一下跪在玉蓮的腳下,悲聲嚎哭:“媽媽,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保護好紫云,我對不起你啊!” 章老矮靠在太平間的墻壁上,兩眼發直一言不發。 章強用雙手搖晃著父親的肩膀,哭喊道:“爸爸,你哭你哭啊!” 老貴也是大放悲聲:“紫云我的兒呀,你死的好慘啊!” 月亮村的人把紫云的遺體抬回了月亮村,把她葬在了風景秀麗的常青山中。站在常青山山頂可以看見山腳下的全貌,那里有民風淳樸的月亮村和古老旖旎的南漪湖。 貴生本在縣城一中任語文教師,因為其文筆好,一年之后被調去了縣政府給縣長當秘書。再之后又升級當了領導,再再之后又棄政從商。 一直到二零零三年的初春,他到紫云墓上來告別。他對紫云說要去新加坡很長一段時間。貴生走的那年,他的父親已經非常地蒼老了,他希望貴生能早點娶妻生子。可貴生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娶。 回憶到這里,貴生又抬頭凝望著天空的明月,他在想:紫云一定就在那里面看著我! 貴生在墳冢上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看著那上面晶瑩的露珠,他癡癡地問道:“紫云,你說是月亮又在哭呢,還是你又在哭了呢?” “貴生哥,你看月亮村的月亮是紫色的。” “嗯,那是因為你是從月亮里下來的……” “貴生哥,月亮也是會哭的……” “是的,因為我的紫云去了月亮里……” 貴生站起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他俯下身吻了吻這泛著紫色光芒的墳冢,然后踏著這溫柔的紫色月光朝月亮村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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