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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桃花姓陶，單名一個花字。陶花、桃花，偏僻的山野人百分之九十都沒文化，陶、桃不分家，叫著叫著，大伙就把陶花當成了桃花，因為陶花長的比桃花還好看。

　　桃花不但人長得好看，她還有一手絕活，那就是繡花。桃花繡的花別人學(xué)不了。桃花繡的荷花跟水里剛長出來的似的，桃花繡的鴛鴦一不小心，你就感覺會從布上飛下來。所以，方圓十里八村的姑娘媳婦們，總會來找桃花繡對枕頭套，或是繡副蚊帳簾啥的。桃花天生好耐性，她從不拒絕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們的請求，所以桃花人緣特別好。

　　桃花皮膚白皙、眉眼周正、身材嬌小生的好水靈，只可惜腳有殘疾。

　　桃花一歲多的時候，大冬天她娘把她放在火桶里站著，她娘就下河洗衣服去了。洗衣服的時候，她娘和村里的婦女們，東家長西家短的在河邊閑嘮，桃花娘嘮的忘記了小桃花是一個人在家，而且還是站在火桶里。等桃花娘想起來跑回家的時候，桃花已經(jīng)哭的背過氣去。

　　桃花的右腳卡到火桶橫擔(dān)的棍子下面去了，一只小腳讓火盆子里的火灰給燒糊了。桃花娘哭的是死去活來，用手抽自己嘴巴扯自己頭發(fā)。桃花爹差點把桃花娘給沉了塘。

　　桃花的一只小腳，終究是沒能保住，腳趾頭的神經(jīng)全部給燒壞死了。醫(yī)生對桃花他爹說：“孩子長大后，能踮著腳走路就是萬幸，也有可能會拄一輩子拐杖?！?span lang="EN-US">

　　桃花就這樣在父母萬般愧疚，千般呵護下長成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老天可憐見，桃花總算是可以踮著腳走路，不用拄拐杖。

　　二

　　魯貨郎是個孤兒，在蘇北老家已經(jīng)沒有了親人。他挑著貨郎擔(dān)走南闖北，這一路走來，就走到了皖南山區(qū)一個叫陶家沖的小村子，他便再也不想挪地了。一來，皖南離蘇北的路途不算太遙遠，二來，他看上了比桃花還好看的桃花姑娘。

　　魯貨郎有了心思，他也會用心思。他總會給桃花帶來上好的蘇杭絲線，桃花給錢的時候他也不愿要。還說，只要桃花喜歡這上好的蘇杭絲線，以后還會給她多稍帶。

　　桃花雖然長得好看，可是腳有殘疾，好手腳的男兒都不愿意上門來提親，到是有啞巴、瘸子等人上門來提過親，可桃花一個也看不上。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七歲，桃花變成了老姑娘。

　　桃花的爹娘，總愧疚是自己沒把閨女照顧好，才把閨女害成殘疾的。所以，閨女要怎樣就怎樣，也包括閨女的婚姻。

　　慢慢的，桃花感覺到了這個蘇北貨郎對她有意思，這個蘇北貨郎雖說穿戴有些破舊，可看上去倒也眉清目秀，據(jù)說還是初小文化。桃花看了魯貨郎很有眼緣，感覺蠻投契。

　　一來二去，桃花爹看出了苗頭。就主動問魯貨郎愿不愿意入贅來他家做個上門女婿？這魯貨郎把頭點的像雞啄米，歡喜得差點給桃花爹當場跪下去。

　　這蘇北貨郎本是個二十七八的流浪漢，這一下子有了家，自是倍加珍惜?；楹髮μ一ㄊ侵渲獰幔亲o備至。對二位高堂也是言聽計從，盡孝盡善。

　　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桃花生下大兒子柱子的當天，桃花爹在幫人插房子時，草滑沒站穩(wěn)，一不小心從屋頂上摔下來，意外去世了。

　　村上人都說柱子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的外公。也有人說柱子的外公沒福氣，招了一個這么孝順的蘇北女婿，這福還沒享了，就慌忙跑閻王那里報到去了。

　　老丈人沒了，魯貨郎對桃花比以前更好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日子雖苦，可夫妻二人的心從來不苦。半碗紅燒肉，夫妻二人也要推來讓去好半天。蒸個雞蛋，魯貨郎一口也不舍得吃，全都倒在了桃花的碗里。

　　桃花嗔怪貨郎太憨傻，夫妻二人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行，那能盡她一個人吃好的。魯貨郎對著桃花溫和地笑，說孩子要吃奶，當娘的不能沒營養(yǎng)。

　　每每此時，桃花娘就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小兩口，當初桃花爹把這個蘇北貨郎招回家，桃花娘還說桃花爹辦事不靠譜，桃花爹眼珠子一翻，說他不會看錯人。桃花娘心說：看來這個死鬼還真是眼力不差。

　　就這樣，桃花接二連三給魯貨郎生了仨孩子，倆個大的是兒子，一個叫柱子，一個叫安子，最小的閨女叫小敏。

　　桃花娘每天幫著桃花帶孩子做家務(wù)，老太太幫襯著把這個并不富裕的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凈凈，井井有條。

　　魯貨郎和中國千千萬萬個農(nóng)民一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們也都已經(jīng)在上學(xué)了，可家里的日子卻越過越緊吧！

　　窮雖窮，一家人卻也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地將日子熬到了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風(fēng)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醒了皖南這片山靈水秀之地。

　　三

　　那位老爺爺說：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這話魯貨郎聽了很受啟發(fā)，魯貨郎再也不愿這樣窮下去了，他又開始了重操舊業(yè)，挑起他的貨郎擔(dān)子開始了走村串巷。每天起早貪黑，早出晚歸，辛苦雖辛苦，可每天也能賺個三塊兩塊的，這家里的日子便逐漸地稍有好轉(zhuǎn)。

　　魯貨郎那日去縣城進貨，他看見緊挨著縣城東門大橋斜坡處，晾曬了好多的鴨毛，他把收來的鴨毛拿去賣給那里的鴨毛販子，一打聽，現(xiàn)在的鴨毛價格漲了往年的好幾倍。魯貨郎自從老丈人去世以后，他就在家種那幾畝薄地，帶照顧著妻兒，早不知道了市場家禽毛的行情。

　　那晚回到家，魯貨郎對桃花說他也想在縣城開個鋪子收鴨毛，還拿出算盤扒拉給桃花看：“一只家禽毛可以賺三毛錢，如果在城里開個鋪子，一天最少能收來上百只家禽毛，這一天要賺多少？一個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桃花你算算？”

　　魯貨郎一番話說得桃花也心花怒放起來，“是啊，這么算下來的話，一年下來至少也是個萬元戶??！”夫妻二人越想越開心，越想越甜蜜，仿佛看見大把的鈔票向他們飛過來。

　　“這么賺錢的生意多好啊，那你去做，我支持你！”當晚，桃花依偎在丈夫懷里溫柔地說。

　　就這樣，魯貨郎拿出家里僅有的十幾元錢來到了縣城，他在縣城東門大橋下面豎了一個大牌子，上寫著：高價收購雞、鴨、鵝毛，公平交易，絕不克斤扣兩，有多少要多少。

　　就在當天，還真有幾個小販把自己收來的家禽毛賣給了魯貨郎。魯貨郎的秤稱的好，收購家禽毛的時候，他總是把秤桿壓的低低的，零頭他還給人家湊個整數(shù)，比如人家的鴨毛值一塊九毛八分錢，他就給人家兩塊錢。

　　那些小販后來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幾天的功夫，魯貨郎就收到了幾大蛇皮袋子的雞鴨毛，然后再轉(zhuǎn)手賣給了比他更大的鴨毛販子。這一算下來還真賺了不少，再這樣做下去，要不了多久賺的錢便就夠他去租個小門面了，他想再住幾天旅館就去租個門面開鋪子。魯貨郎連夜趕回家告訴了桃花這個好消息，桃花自是喜不自禁，夫妻二人一起甜蜜地憧憬著他們財源滾滾的美好未來。

　　四

　　這期間鄉(xiāng)政府辦了一個刺繡廠，是跟杭州一家刺繡廠聯(lián)營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鄉(xiāng)長打聽到桃花繡花的手藝鄉(xiāng)間無人可比，便多次登門邀請?zhí)一ㄈゴ汤C廠當師傅。

　　桃花，一個從未離開過鄉(xiāng)野的農(nóng)民女兒，能被鄉(xiāng)長邀請去鎮(zhèn)上的繡花廠里當師傅，她覺得這是她無尚的榮光。三個孩子都已經(jīng)在上學(xué)了，桃花她娘身子骨也還算硬朗。桃花與丈夫商量了幾次，便答應(yīng)了鄉(xiāng)長的邀請。

　　桃花第一天去廠里，廠里來的刺繡師傅是兩個杭州來的中年婦女，她們要桃花繡個“花樣”給她們看看，桃花便飛針走線繡了一朵桃花。杭州的師傅拿起桃花繡的桃花圖，豎起大拇指夸贊桃花的手藝堪稱一絕，這朵桃花簡直跟長在樹枝上的一樣，鮮艷奪目，有呼之欲出之感。就這樣，桃花專心待在繡花廠里當起了師傅。

　　魯貨郎很有經(jīng)商的頭腦，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就把一個小小的鴨毛攤子改為了廢品收購站，收購破銅爛鐵，塑料紙殼等廢品。生意越做越大，門面也租的比先前大了一倍。

　　這期間魯貨郎多次和桃花商量，讓她辭去繡花廠的職務(wù)，和他一起進城去幫忙照看廢品生意。桃花也多次向鄉(xiāng)長請辭，可鄉(xiāng)長不愿放人。鄉(xiāng)長說等桃花多帶幾個徒弟出來再說，還說桃花這也是在為家鄉(xiāng)做貢獻，不能自己富了就不管鄉(xiāng)親們的死活。

　　鄉(xiāng)長的話說得有點重，可桃花這個人向來耐性好，又講義氣，再說這一年多自己在繡花廠當師傅，鄉(xiāng)長廠長都待她不薄，她便不好意思再深說。

　　魯貨郎只好隔三差五地回家來看看桃花和孩子們，家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缺錢用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過的舒坦。

　　時間飛逝，轉(zhuǎn)眼桃花已在繡花廠待了三年。這年桃花的娘生了一場病，眼見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桃花有些擔(dān)心娘的身體，便辭去了繡花廠的職務(wù)。這三年時間里，桃花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她自己也不記得有多少個。離開繡花廠的那天，鄉(xiāng)長和廠長一起把桃花送了好遠好遠。鄉(xiāng)長和廠長都實心實意地表揚了桃花這幾年為廠里做出的巨大貢獻。又語重心長地對桃花說：希望桃花家的老魯以后發(fā)了財不能忘記了家鄉(xiāng)的窮鄉(xiāng)親，要記得回來投資把咱這窮地方的經(jīng)濟給帶活。

　　在鎮(zhèn)上的繡花廠待了幾年，也經(jīng)常和鄉(xiāng)長廠長那些領(lǐng)導(dǎo)們，一起開個大會小會啥的，這些大道理桃花也懂得了諸多。她對鄉(xiāng)長和廠長笑說：“你們就放心吧，為家鄉(xiāng)做貢獻是我們每個人應(yīng)盡的義務(wù)，我家老魯沒像你們說的發(fā)那么大的財，如果真的發(fā)了財在有能力的情況下，我會的。”之后，桃花便回家專心地照顧孩子們，侍奉跟她吃了一輩子苦的老娘。

　　魯貨郎對桃花說：“等賺足了錢就把你和孩子還有老娘都接到城里去，讓孩子們在城里上學(xué)，也讓跟著我們吃了一輩子苦的老娘多享幾年福。”

　　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孩子們也在一天天的長大。桃花和魯貨郎的兩鬢也已染上了白霜，桃花的娘也在柱子上初三那年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五

　　十三年以后

　　今天是柱子結(jié)婚大喜的日子，魯貨郎感慨萬千，在柱子的婚禮上，魯貨郎激動地回顧了自己這些年的經(jīng)歷，“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有了今天美滿幸福的好日子，是黨的政策好，是我老魯?shù)母夂冒?！”又慷慨激昂地說：“最大的功臣是他的桃花，他的愛妻。如果這些年沒有桃花給他的溫暖和支持，他不會有今天的好成績?！?span lang="EN-US">

　　婚禮結(jié)束后，魯貨郎把三個比他個頭都高出一截的孩子叫到跟前，“以后你們都要做個孝順的好孩子，也要做個有愛心的好孩子。你媽媽這一輩子做了很多的善事，你們要依你們的媽媽為榜樣！”

　　桃花笑著用拳頭輕輕地捶打著魯貨郎的脊背，對孩子們說：“看你們的爸爸酒喝多了，不知道在胡說些什么，你們別理他，玩你們的去。”

　　孩子們都嘻嘻哈哈地說：“爸爸今天太高興了，媽媽你就讓他說唄！”

　　魯貨郎把安子叫到跟前，硬著舌頭說：“臭小子，你去跟曉梅說，你們結(jié)婚就在這套老房子里結(jié)，到時候爸爸找人幫你把這老房子重新裝修一下，雖說才六十個平米，也夠你們小兩口住了。想想你們小時候還有你外婆，咱們?nèi)伊谌瞬皇且沧〉耐玫膯?！?span lang="EN-US">

　　安子沒說話，但是臉上明顯露出了不高興的聲色。桃花見勢不妙，趕忙制止了丈夫的絮叨，要孩子們都外面玩去。她和女兒小敏一起把丈夫扶上了床，脫去鞋子蓋好被子，看著丈夫那兩鬢的白發(fā)和滿臉深刻的皺紋，桃花意味深長地笑了：“唉，真是歲月不饒人吶，想當年和你一見鐘情，那個時候你多英俊。如今這孩子們都大了，我們卻都老了。”

　　雖說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可桃花覺得她活的一直很幸福，也很充實，桃花嘴角泛起了滿足地微笑。

　　這眼下，最讓桃花操心的是小兒子安子的婚事。安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縣城中學(xué)當了一名中學(xué)教師，談了個對象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和安子一樣是教師，也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份上。這安子的對象名叫王曉梅，自幼家境貧寒，靠好心人的資助才上了大學(xué)，現(xiàn)在也分配了工作，是一所中學(xué)的美術(shù)老師，按理說桃花應(yīng)該高興才對，可桃花卻高興不起來。

　　王曉梅見柱子結(jié)婚住的是八十平米的大房子，還是新買的，裝修亮堂氣派，整個墻壁都白的照見人影，家具色調(diào)柔和溫馨。那水晶吊燈打開了明晃晃的好耀眼。王曉梅看了眼紅也嫉妒的不行。心說柱子是大哥，娶的還是一個只有小學(xué)文化的鄉(xiāng)下女人，長的也不夠漂亮。我王曉梅大學(xué)畢業(y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哪點比不上大嫂？憑什么我們結(jié)婚就得住老房子，房子還那么小。

　　今天晚上安子告訴王曉梅說父母不愿意給買新房結(jié)婚，王曉梅就來氣，她說安子的父母太偏心太摳門。她諷刺安子說：“別人還都說你家有錢，我看也是個空架子，看你爸和你媽那身上的穿戴，都什么年代了，還穿的那么破舊，整天身上臟兮兮的，你媽一點也不講究，你還對我說你媽年輕的時候長的有多美，你爸才看上你媽的，哼！誰信??？”

　　這王曉梅一生氣，她就拿安子出氣，嘴上沒把門的，就胡說一氣。性格向來溫和憨厚的安子，知道王曉梅是因為房子的事情，才這樣沒遮攔的發(fā)脾氣。他覺得王曉梅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在大學(xué)的時候，王曉梅性格溫柔，善解人意，她還總對安子說：等將來她參加工作了，有能力了她一定會回報社會，她也要去資助那些失學(xué)的孩子，她要將這份愛心傳遞下去?？涩F(xiàn)在怎么為了一套房子王曉梅就變的這么世俗了，這么刻薄了呢？安子有些頭疼，也有些疲憊，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愿意和王曉梅爭吵。

　　安子從王曉梅的宿舍走了出來，騎上自行車來到了爸爸和媽媽每天都忙碌的廢品店里。廢品店里燈光還亮著，安子知道那是爸爸媽媽還在整理廢品，或是還在精打細算的對賬。安子很想推開門進去和父母聊聊，可他沒勇氣。

　　哥哥只念到初中畢業(yè)，就回家和父母一起打理這個廢品店至今。安子記得他拿到大學(xué)通知書的那天，哥哥比他還高興。哥哥身材高大，力氣自然就大。那天，柱子把文弱的弟弟抱起來轉(zhuǎn)了幾個圈，才把弟弟放下來。他高興地對安子說：“我們家終于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想當年我不愿意去上學(xué)，媽媽哭爸爸打，可我還是對上學(xué)沒興趣，現(xiàn)在想想我真對不住咱爸媽。安子你是好樣的，給我們家爭了光。你一定要爭氣，在大學(xué)里好好念書，錢你不用愁，我們家有的是錢，我會幫爸媽把這個廢品店打理的越來越好的。只要你能光榮地完成學(xué)業(yè)，這就是對咱爸媽最好的交代，也是我們魯家的光彩?！?span lang="EN-US">

　　安子笑了，他笑哥哥上學(xué)的時候不好好上學(xué)，現(xiàn)在想用個貼切的成語來表達他興奮的心情，也是這么的滑稽可愛?！案缒憔头判陌?，我會給我們老魯家和老陶家爭氣的，你把爸爸媽媽照顧好就行了，特別是媽媽，歲數(shù)越來越大了，走路腳也不方便，還每天忙出忙進的舍不得歇一歇?！被叵氲竭@里安子的眼圈紅了，那個時候兄弟之間多么的和睦啊！難道現(xiàn)在為了一套房子，我就要和家里人鬧氣對立？

　　安子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他輕輕地推開了廢品店的大門，安子見父母不在店鋪里，便往父母平時做飯吃的里屋走去，走到里屋門口，安子聽見了媽媽的聲音，“唉！這安子長大了變了，沒小時候聽話了。”

　　安子止住了腳步，她想聽媽媽接下去還會說些什么。安子聽見了爸爸的聲音，“安子變了還不是因為王曉梅那丫頭，看他哥哥結(jié)婚住的是新房子，她就嫉妒唄，還大學(xué)生，真不知道這在大學(xué)里學(xué)了什么，一點也不懂道理，柱子這么多年跟著我們吃了多少苦，那廢品一車一車的往外運，那重量是多少噸？不都是柱子一個人搬上搬下，一年到頭風(fēng)里來雨里去，吃了多少苦安子難道不知道嗎？這安子書都讀到豬肚子去了，還和他哥哥爭房子，早知道這兔崽子這么沒良心，就不讓他去上大學(xué)了，也讓他跟著我們吃苦受累好了！”

　　桃花嘆了口氣：“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柱子這孩子能吃苦，又孝順我們，對弟弟妹妹也是好得沒的說，從小到大啥好吃的好穿的都讓著弟弟妹妹們。啥重活都搶著干，我們這做父母的總想一碗水端平，可這安子咋就不懂得父母的一片苦心呢！”

　　“安子從小就身子骨弱，從小到大他哥都不讓他干重活，從小到大連他妹妹小敏都讓著他，安子這孩子真是書讀多了腦子變愚了。”父親那憤憤地聲音似一把刀似的，刺的安子心口一陣撕痛。

　　安子再也聽不下去了，一下子推開了里屋的們，哭叫道：“爸，媽，我錯了?！北氵煅手f不出話來。

　　桃花見兒子這樣，心也軟了下來，拉住安子的手，說道：“兒啊，不是爸媽不給你買房子，爸媽是真的拿不出來錢來，你看你哥剛結(jié)婚，買了房子又簡單的裝修了一下，其實給你哥買的家具都是市場上最廉價的了，你妹妹上大學(xué)還需要用錢，在這城里可不比鄉(xiāng)下啊，喝口水你都得花錢，你想想，這家里生活開支，人情往來那樣不是要花錢??！”

　　安子握住媽媽的手還在流眼淚，桃花掏出手絹給安子擦了擦眼淚，笑道：“這么大個人了，還哭鼻子害臊不？要讓你妹妹看見了，又要笑話你了。好孩子別難過了，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先把老房子裝修好，我和你爸就搬到這廢品店里來住，老房子就讓你們小兩口住，小敏回來也和我們一起住。雖說房子不大，可也夠你小兩口住的?！卑沧用φf：“媽，你和爸還是在家住吧，這廢品店太潮濕，這么多的破破爛爛堆在這里怎么住人啊，再說這房子又是租來的，萬一人家要房子怎么辦？”

　　魯貨郎瞪了兒子一眼，“難得你還有這份孝心，你看看你媽媽這些年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嗎，吃的穿的都緊著你們，還供你上大學(xué)，我原以為讀書的孩子明道理，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桃花看看丈夫再看看兒子，笑道：“好了、好了，老魯啊，啥也別說了，兒子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嗎，說我沒買過一件好衣服，你還不是一樣，身上穿的舊衣服，不都是小區(qū)里的人家不要給的嗎，咱夫妻二人摳門小氣在小區(qū)里可是出了名的，這些年你不怪我，還一直支持我，我真的要感謝你啊！”

　　魯貨郎也笑了，對安子說道：“好了不說了，就這樣都聽你媽媽的安排?！卑沧狱c了點頭，“王曉梅那里我去說，如果她還不同意我就和她分手。”

　　“說什么呢，傻孩子，有話好好說，曉梅這孩子以前多好啊，對你爸對我也是知道孝順的，還不是因為看見你大哥大嫂住了那么漂亮的新房子她羨慕唄，這孩子的心，媽能理解。你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媽媽相信你們都是通情達理的好孩子。只是爸媽現(xiàn)在實在拿不出錢來，等再過幾年爸媽攢足了錢就給你們換大房子?！?span lang="EN-US">

　　六

　　桃花，和天下千千萬萬個善良的母親一樣，為了自己的孩子們，她們無私地付出她們所有的愛，和一生的時光。

　　王曉梅也被安子做通了思想工作，她和安子感情深厚，當初能愛上安子也是因為安子的溫和好脾性。她本也是窮人家的孩子，這道理一想通，她也就沒事了，便不再堅持要大房子。但是媽媽說等過幾年有錢了再給她和安子換大房子，她摟住桃花的脖子撒嬌，說媽媽說話一定要算數(shù)。桃花笑瞇著眼說：“算數(shù)算數(shù)，你媽媽我從小到大，說話就從來沒有不算數(shù)過?！币患胰擞只謴?fù)了往日的歡樂與和睦。

　　今天，安子和父親把家里的舊家具都在一件件的往外面搬，明天師傅們就要來裝修了。

　　王曉梅也高興的在幫忙搬椅子，拆窗簾。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新家了，和安子戀愛了這么多年終于要結(jié)婚了，她真的好開心。雖然為了房子的事情，發(fā)生了一點小小的風(fēng)波，可是安子對她的愛并沒有打折扣，還是那么癡心的一如既往。這家里的每一個人，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好，特別是公公和婆婆，看她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溫暖更愛憐。

　　那天安子對她說，她要是不答應(yīng)住老房子只能把婚期往后拖了，反正爸爸媽媽答應(yīng)了，過幾年會給他們換大房子，他要王曉梅自己看著辦。安子可從來沒敢這么強硬的跟她說過話，她反而樂了。

　　“真的？爸爸媽媽說了過幾年再給我們換大房子？”

　　“那是當然，爸媽說給我們換一百平米的大房子?！?span lang="EN-US">

　　王曉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其實她也是個非常明事理的人，只是看見大哥大嫂住那么寬敞明亮的房子，她太眼饞了。都說安子的父母收廢品賺了好多的錢，而且有錢平時又從不亂花錢，但是對孩子還是很舍得付出的，所以她就想，這父母有錢不給孩子給誰花啊，他就逼著安子要大房子，后來看看實在逼不來大房子，她也不再堅持了，她覺得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得來的東西更踏實。

　　“曉梅過來幫下忙?！卑沧記_正在一邊拆窗簾一邊想著心思的王曉梅喊道。

　　“哎，來了?！蓖鯐悦反嗌卮饝?yīng)著。她從板凳上跳了下來，和安子一起搬起媽媽的大木箱，這個大木箱油漆斑駁，已經(jīng)分不清原來的顏色，箱口處一排銅扣已經(jīng)發(fā)黑，也扣不上了，看上去年代已經(jīng)很久遠了。

　　“好沉啊，你媽這箱子里都裝的啥？這么重?！?span lang="EN-US">

　　“都是爸爸和媽媽的衣服唄，還能有啥，難不成還是一箱子錢??？”

　　安子笑了，王曉梅也被安子逗笑了，“這要是一箱子錢那我們就不用住這破舊的老房子咯，可以去造一棟別墅了。”倆人一邊說笑一邊把箱子往樓下搬。

　　魯貨郎在樓下沖安子喊道：“大件的東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我先去店里忙了，怕你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余下的一些小件東西你和曉梅慢慢弄?！濒斬浝梢贿呎f話一邊走出了小區(qū)。安子答應(yīng)著，“哎！爸你去忙吧，已經(jīng)沒啥要搬的了?！?span lang="EN-US">

　　咣當一聲，箱子太沉，王曉梅抬的胳膊發(fā)軟，一下子把箱子摔在了樓梯的臺階上，箱子順著樓梯滾了下去，里面的衣服滾了滿樓梯，箱子也卡在了欄桿處。王曉梅一邊收拾著這滿樓梯的破舊衣服一邊說：“這么舊的衣服還要了干嘛啊，都什么年代了，誰現(xiàn)在還穿這樣的衣服。”

　　安子撿起從箱子里滾出來的一個厚厚的大大的線裝本子在翻看，王曉梅也湊上前來看，這本子里夾的都是一些花樣圖案，“這都是媽媽以前繡花的樣本?！卑沧討涯畹卣f了一句?！靶r候總是見媽媽幫人家繡花，自從我們?nèi)野岬匠抢飦硪院螅驮僖矝]見媽媽秀過花了?！?span lang="EN-US">

　　桃花繡花的手藝王曉梅是見識過的，以前在大學(xué)讀書時，安子對王小梅說過很多關(guān)于父母的事情，也包括媽媽繡花的事情。安子第一次把王曉梅帶回家，王曉梅就對桃花說：“想看看阿姨繡的花，聽安子說，阿姨繡的花可以從布上摘下來，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桃花那天笑的好開心，她把她壓在箱子底下的，二十年前繡的一副梅花圖給王曉梅看?？匆娺@幅梅花圖，王曉梅簡直是目瞪口呆了，她怎么也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全身油膩膩雙手臟兮兮的破爛王女人，和一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十指芊芊的繡花姑娘聯(lián)系在一起。

　　王曉梅是學(xué)美術(shù)的，她似乎從這一副刺繡的非常精美的梅花圖里，看見了桃花當年那顆無私純潔、堅韌不拔的心。王曉梅覺得這個桃花阿姨和善溫暖的性格是與生俱來的。她也常常把她畫的畫拿給桃花看，桃花開始說她不懂美術(shù)，后來也喜歡對王曉梅的畫指指點點。桃花對曉梅說她喜歡繡花，那也只是小時候養(yǎng)成的一個習(xí)慣。如今，因為長期的收撿廢品，她曾經(jīng)靈巧的雙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繭厚生，皸裂滿掌。

　　魯貨郎曾不止一次的拉著桃花這雙粗糙的雙手充滿歉意，選擇了收廢品這個行業(yè)，就是注定要吃很多的苦，也穿不成一件像樣的好衣服，每天身上也都是糊的臟兮兮?？墒翘一ú辉诤踹@些，她還總說是因為她的固執(zhí)，也害著丈夫跟他一起吃苦，夫婦二人經(jīng)常說到這里就相視一笑，不再往下說。女兒小敏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爸爸媽媽說話她有時候聽不懂，她有些莫名其妙。

　　七

　　王曉梅把衣服一件件的折起放進箱子里，心里有些酸楚，看見婆婆這箱子里的衣服沒有一件是像樣的，她心里有些難過。王曉梅看見了欄桿處有一個紫紅色的小包裹，她彎腰撿起來，這個包裹纏得緊緊的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王曉梅懷著好奇的心理打開了這個包裹，包裹打開后，王曉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是厚厚的一疊匯款單，還有很多字跡陳舊的和字跡新鮮的各色信封。

　　王曉梅一張張的翻看著，匯款單有幾十元的也有幾百元的，還有幾千元的，王曉梅驚呆了，這些匯款單都是匯往全國各地不同的地方。她再把信封里的信拿出來看，一連看幾封信都是感謝信，有的是感謝陶花媽媽幫助他們完成了學(xué)業(yè)的，有的是還在繼續(xù)上學(xué)的，她飛快的一封封地看，她的心靈受到了強烈地震撼，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王曉梅把這一摞信封和匯款單抱在懷里百感交集，她想到了她自己，要是沒有好心人的幫助，她不可能上大學(xué)，更不可能有現(xiàn)這么體面的工作。她忽然好愧疚，覺得自己錯了，怎么就差點迷失了自己善良的本性？自己考上大學(xué)的那一天，就立志是要報效社會的?？墒菫榱艘惶追孔?，就差點和自己的親人們反目，多么好的一家人，多么善良的媽媽??！

　　王曉梅坐在樓梯處抽抽噎噎地哭著。她是感動還是自責(zé)？或許都有吧！

　　正在地上撿東西的安子見王曉梅這樣有些不解，“曉梅你怎么了？”王曉梅說不出話來，她把手上的一摞匯款單和信封都遞給了安子。安子翻看著這些信封和匯款單，他不相信似的，以為是在做夢，他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痛！看來這不是在做夢了，媽媽什么時候做這些事情的，他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安子翻看了一張最早的匯款單時間是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一日。七月二十一日，這天不正好是媽媽的生日嗎？安子覺的媽媽真的太偉大了，真的太了不起了！

　　安子愛上王曉梅，也是因為一個偶然，王曉梅長的漂亮，可是在學(xué)校里很自卑，不大愛說話。后來在一次學(xué)校慶典的時候，安子和曉梅上臺共同朗誦了一首詩歌，安子知道了曉梅和自己是同鄉(xiāng)。

　　雖說曉梅從小是在城里長大的，可是曉梅家境非常的貧寒，父親是客車司機，在曉梅七歲那年因病去世了，曉梅的母親是街道的清潔工，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就靠母親打掃街道那點微薄的收入勉強過日子。

　　王曉梅能讀書也完全是靠好心人的資助，讀大學(xué)的費用也全是由南京一個叫郎玉全的木材店老板資助的。

　　安子知道了曉梅的身世很同情她，倆人又是老鄉(xiāng)，安子便經(jīng)常找曉梅一起玩，和曉梅一起探討學(xué)習(xí)等。一來二去倆人便擦出了愛情的火花，有了安子的愛撫，曉梅也漸漸走出了自卑的陰影。第一次安子說想帶曉梅回家看看父母，那已經(jīng)是他們在學(xué)校工作以后的事情了。

　　這一摞匯款單的數(shù)字安子沒有去統(tǒng)計，他一張張的把整理好，放回了那紫紅色的包裹里?！凹热粙寢尣幌胱屛覀冎?，那我們就裝不知道吧！”曉梅把包裹纏了又纏，對安子說?？纯春蜎]打開的時候差不多了，他們包裹放進了箱子里。

　　倆人把箱子重新抬起，正準備下樓。“慢點啊，那口箱子還是你外婆當年陪嫁的嫁妝，是你太公用檀木打的，可沉了，小心點，別砸到腳了。”安子看見媽媽站在樓梯口，雙手在滿身油污的衣服上擦了擦，準備伸手來幫忙抬箱子。

　　倆人重新又把箱子放下來，“不用媽媽幫忙，我們抬的動?！睍悦房粗牌拍侵粴埣驳挠夷_，忙說道。

　　桃花見王曉梅雙眼紅腫，問道：“安子，是不是你欺負曉梅了？”安子抓了抓頭，“媽媽我沒有，我哪敢欺負她??！”曉梅卻在一旁微微地笑。

　　桃花想了想，說道：“好孩子別難過，過幾年，爸爸媽媽幫你們一點，你們自己再攢點錢，到時候再把房子換大點的。媽媽說話算話的，你們放心吧！”

　　王曉梅想到了箱子里的紫紅色包裹，想到了那一摞摞匯款單，和那一封封真情流露的感謝信，也想到了南京的好人郎玉全，她走上前去摟住桃花的脖子顫聲道：“媽媽我錯了，我不要大房子，我只要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