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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家中排行老大。她在花錢上有個習慣，對自己奢侈浪費，對別人勤儉節約。小時候在家替下放鄉下的父母照看我們兄妹四個，做飯前總是偷偷先油煎個荷包蛋夾在饅頭里自己吃個舒坦，然而等到正式開飯時，她基本不再吃，而是看著弟弟妹妹啃著紅薯面窩窩頭，就著大蔥蘸蝦醬。她參加工作后，花錢很仔細，尤其錢往別人身上花，算計著一分錢恨不能當二分錢花。她作為家里老大，很少請弟弟妹妹吃飯，用我老家滄州馬莊子的土話叫：“舍不得呢”。近四十年來，印象中，她請大弟也就是我吃過兩次飯，均是吃蔡記蒸餃。這兩次吃蒸餃，年代不同，滋味不同，感受亦不同。第一次是在1979年的盛夏時節，那是我考上大學后所放得第一個暑假。當年大學的生活本身就苦，加上我上大學前又在老家馬莊子“上山下鄉”三年，幾年營養不良的光景，使我看到葷腥的食物就跟餓狼見到羊羔一樣。

    那年，大姐從部隊復員后分在市第二人民醫院工作。在許多人眼里，當時月工資40元左右的她堪稱“富人”，因為這個工資標準在當時可以養活一個三口之家，并能維持中等的生活水平。一天中午，大姐下班回來，從自行車前筐取下已經發白的軍挎包，然后抽出一個鋁質飯盒遞給我，說：“讓你開開眼、見見世面，弄籠蔡記嘗嘗”！剛剛吃過“小白兔一個菜”午飯的我，感覺新奇，忙不迭地問“啥是蔡記”？大姐一臉得意和神氣，說：蒸餃啊！我咽了咽口水假裝客氣地說“你自己吃吧，我嘗一個都中啦”！大姐自豪的說：“我，已經吃過了。下班路過三味飯店（當時位于鄭州花園路一家知名餐館），點了一籠蒸餃，一碗混盹，可得勁兒”。看著大姐油光光的嘴，我深信不疑。當我打開飯盒蓋，一股異常誘人的讓我從沒有體驗過的香味撲面而來。蒸餃的皮薄的呀能看見里面粉色的肉團兒。有的餃子上還沾著幾根黑色的松枝葉（蒸籠上墊餃子用的，據說，放在松枝上蒸出的餃子，會有一種獨特的香味）。我是看了又看，聞了又聞，就是舍不得吃。大姐用一種看鄉下“老趕子”的眼神瞄了我一下，說：“吃吧，吃吧，覺得好，停幾天再買”。我捏了一個放嘴里，哎喲，我敢發誓，這樣美味的餃子我絕對是第一次吃到。好吃的喲，似乎還不等我品出香味，那餃子就自個兒爭先恐后的爬到喉嚨里去了。這種幸福的味覺記憶，常常讓我跟外人念叨大姐這難得的一次慷慨。

    大姐第二次請吃蒸餃，其時間距第一次已相隔了35年。原因是大姐家的兒媳婦兒找到正式工作了，她一高興，就隨便嚷著要請客吃飯慶祝一下。可是吧，這請客的地點，就是遲遲沒準信兒。她今天“馬四”涮鍋、明天“馬五”包子，后個兒“馬六”炒菜的，眼瞅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就是沒有實際動靜，撩得晚輩們心里個個著急上火。最后還是我催促她說：你要是心疼錢，咱就吃個便宜的，蔡記蒸餃，如何？大姐半天沒吭氣，大家跟著一起哄，吃蔡記蒸餃這事兒，算是定了下來。

    吃蔡記蒸餃這天，赴宴的兄妹幾家個個拖家帶口的跟趕廟會似的，凡能來的全來了。一看人多，瞅著大姐的臉鐵青發綠，對來客微笑時面部肌肉絕對是僵硬的，說笑吧，比哭都難看，整個一個皮笑肉不笑。晚輩們全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可著勁兒點菜。我看出了大姐的心疼，對孩子們說：“來這兒主要是吃蒸餃，點那么多菜干啥！蒸餃很油膩的，要么點些王老吉涼茶一會兒解膩吧”。大姐指使她兒子光光說：“飯店里的貴，去大街上的小攤上買”。光光對她說：“你給我點兒錢唄”。我奇怪了，問光光：“你身上連幾十塊錢都沒有嗎？”光光調侃說：“老娘一聽讓俺請客，把我身上的錢全搜走了，怕我飯桌上充大！”大姐看看我，笑的很勉強很尷尬。扭頭斥光光：“去，別胡說。”然后，手在衣服口袋摸索了好一會兒，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光光。這情景讓我想起中學課文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哆哆嗦嗦從破衣長衫里面排出九文大錢，然后說‘多乎哉，不多也’。”怕大姐兜里錢不夠，我說：“我身上也帶著錢呢！”大姐揮揮手聲調高昂的說：“沒事，大家放心吃，我帶的錢多，有三四百塊呢！”大家伙一愣，面面相觀了好一會兒，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壓縮點菜數量，降低菜品檔次，盡點素菜。主食蒸餃全點的是傳統大肉的，至于像價格昂貴的新品“蝦仁蒸餃”，用俺老家我五叔的話說：“操他血丫，你貴俺有對付你貴的辦法，就是給你來個不吃呢！”

    呵呵，這頓蒸餃雖然全家人最后僅僅吃了個半飽，但心里那個高興勁兒就甭提了。因為，這頓飯讓全家三代人回憶了過去日子的艱難，重溫了童年的幸福記憶，進一步凝聚了大家庭的親情。說實在的，現在的生活有誰還在乎吃的好壞？設計飯局完全是在刻意營造一種親情氛圍，搭個平臺，對下一代進行一次革命家史傳統教育。因為，現在日子過得好了，天天都在過年。回憶過去，才能珍惜現在，展望未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