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地處湘中，赧水、夫夷水、邵水在這兒滔滔不絕匯成一脈流源，滾集成一股波瀾壯闊的資江，順流而下晝不停歇奔向宏闊的洞庭湖。
進入深冬，瀟湘大地氤氳便日漸增多，或許是河流干系延綿流長，匯集了湘、沅、資水的緣故，洞庭八百里的淡湖浩瀚無際，也或許是東南西三面環山的地理位置，深冬的氣流在這個時令段穿過北方一曠平闊的遼地漫卷西伯利亞南下寒涼的濕度，長驅直入抵達湖湘形成環流之故吧，總之，湖南的深冬有著南方冬季獨特的潮濕、清冽、寒冷，加深了這地區嚴冬的持久、厚實、凝重和漫長。
家鄉邵陽，冬月后，小城多是煙霧蒙蒙像是披上一層層薄紗，輕繞遮掩，舒展曼妙雅姿，把山城的風韻襯映在若隱若現中，使人婉若迷宮，身處夢境時分。
資水環城，清流蜿蜒，升騰在一條條白玉帶的綿延下，延續著流淌的旋律。臨江遠眺，聆聽，晨霧漁歌挽謠，委婉動人。
古城在這樣的神曲中，慢慢撩開了清麗的面紗。
接近年關，小城幾乎家家戶戶都要購置年貨，不管條件是否貧富必不可少的是買糖果花生，水果蔬菜，雞米魚肉，條件好的人家還買些幾十斤牛肉用來熏制，但買一些糯米用來做酒和買些豬肉做豬血丸子則是小城家家必備唯一不可缺少的。
趕城的農家會在年前十幾天從四面八方聚集在城區的每一個巷口，挑籮筐的，推板車的，背背簍的，賣豬肉的，賣牛羊肉的，賣米的，賣小菜的延續到小巷深處，男女老少，花花綠綠，吆喝聲起此彼伏，一派熱鬧繁華。
往年這個時候，我總會跟隨父親步行市場，張東望西，打量著該買的年貨，先買三四十斤糯米，二十斤左右的豬后腿肉，還有馬蹄和甘蔗等，忙碌一上午收獲頗豐再返回家里。
這時，父親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一個木蒸籠洗凈擦干，接著把糯米浸泡幾小時爾后用清澈的河水淘洗幾遍直到清水流出，把米放進一層層白紗布上再燃火蒸四個小時。火候即至，父親也會用飯勺舀一瓢讓我嘗嘗，問我熟沒熟，我吃著糯甜糯甜的米飯肯允點頭，表明釀酒也就開始了。
父親個頭不高只有一米六幾，身板卻結實，灶臺的高度約七八十公分，可我看著父親架住氣勢，“嗨”的一聲順勢就連蒸籠和蒸熟的米提下，趁著滾燙的米飯倒進一個大大的簸箕，均勻地在糯米飯上撒下事先準備好的酒曲粉末，用手快速攪拌，待到糯飯溫度夠好趕緊陳放另一個備好的酒缸封存。
看著雙手燙紅的父親勞作一天，又不辭辛苦在橘黃的燈光下繼續忙活著……
兩三天，父親會打開酒桶用手探探溫，且喃喃自語：有溫度，很好很好！四五天過后，酒味芬芳，四溢飄香，溢屋飄散，父親會用舀一瓢糯飯和酒釀，細嚼慢咽，這刻，看著父親微微的點頭，巴嘴巴舌，甜甜的笑顏，我知道這是父親最快活舒心的時刻了，這是父親的杰作。父親也會叫我快來嘗嘗，酒香撲鼻猶如甘露，甘醇入口，香甜綿長，這是一年光景備一份美妙至極的甜蜜。
甜酒沒有白酒的烈性豪放，沒有啤酒的清涼怡人，也沒有紅酒的高貴典雅，可它不是水酒，而是一種平常百姓家中自釀的酒，沒有貧富貴賤之分，多少都是內心情懷的一種美好和向往的沉淀。酒純味美，老少皆宜，冬補虛寒，夏季消暑，猶病后進補，扶弱強正。
春期，備佳釀暖春意也是湖湘人待客的熱情之一，其二，因為湖湘冬春流寒至久的原尤。等待每一位跨年上門的來客，甜酒是必備上品，放入滾燙的開水中加一勺勺紅糖，它能驅寒發熱，暖絡經脈，品一口，甜甜的酒水從舌尖直抵心扉，回味無窮。甜美的話語在倍感親切的交談中笑語不斷，咬一口特產豬血丸子再手拈一塊臘豬耳朵啃嚼，直到豬油泛染嘴唇，在親昵的熱氣中融入春天的故事，多么的愜意，多么的爽朗。
家父不會喝酒，卻總是忙前顧后，笑臉迎客，直至客人離去。由于家境清貧，父立業早，從不打牌，也不沾酒，要是喝一杯啤酒都會使他醉去，而父親釀制的酒不同于水酒，這是甜酒，度數不高，充其量不過十度。酒甜濃郁，使人沉迷，就像蜜糖一樣經久耐味。
自從我得了一次病動過手術后，父親怕我體弱就經常甜酒沖蛋給我吃，或許是父親的溺愛我便理所當然驕慣獨容，喝著父親每天親手為我甜酒泡雞蛋，漸漸地，漸漸地，那年冬過我的身體居然調理得愈加健康，在他的呵護下，在他的目光下，我長大了，于是開啟了遠行，遠離了他的視線，遠離了我的家鄉，遠離了我的那個曾經關懷備至充滿幸福喜悅的家。
踏上生活之旅，流年輕揮，晃眼朝發暮雪。遲暮的年代，我看到父親老了，額頭刀刻歲月的痕跡，挺拔的背脊有些彎曲了，再也聽不到父親高歌響亮了，帶著一絲心疼，帶著一絲愧疚，帶著一縷遺憾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縮卷在歲月的深處，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慢慢地走了。“親故在，不遠行。”空留一把口琴在涼薄的夜色風曲輕吟淺唱，顫動著，泣訴傳音，悲婉成曲，空靈寥遠。記憶的深處于是多了一份濃情寡思，年關又近，父親你在哪？那飄滿酒香的小屋只有在我的思念的無期，傾訴，悠悠揚揚在腦海縈繞。
一生的繁華，抹不去一世離愁，別樣的景色雕琢著小城的故事，釀酒話情濃，慍色韻味，歷歷入目，酒賦予了高昂的氣節，甜酒載入了精髓的根深蒂固，其實釀酒只是我與父親生活中的一個縮影，豈止相待賓朋好友慷慨又不是湖湘子弟的嗜好？那不正是湖湘文化傳承的博大的根基？
眾多的家鄉人，依舊繼承著這南方小城千年的釀酒文化。
年，一天天走近，你，一天天走遠，我，一刻刻懷念，今個兒，我舀一瓢清水煮酒，沿襲你的背影，溫厚一杯濃濃的甜酒，依托毗水鉤月天接，高舉明鑒：父親，我想你了，你辛苦了，這杯酒德恩萬物明史照，依托千金重諾言，你永遠銘記在我的心間！
今夜我沒有人間的華麗詞匯，只有清輝照此心，只有樸實無華的心語表達，每一個月空萬里的靜夜，我都安撫環扣在思念你的脖頸，每一個綺麗的月色，都有我動情的時刻，每一次眺月沉思，那都是我虔心的呼喚，每一片灑落的月光，都是我閃動心雨的淚光。
臨江亭閣映鉤月，低思殘冬淚滿面，一腔傾語無處盡，流逝歲月又一年。
常念今恩葡背天，攜妻抱兒歸堂前，尋日親故今不見，唯留痛惋刻心間。
當月華無聲的細浪成片流瀉在蒼茫的大地，我又一次思念，幽邃清涼的眸子泛動一婉年味的情愫，在尋找，在尋覓，追尋在那星若般閃亮冬季散發酒香的味道。
安徽 · 網絡文學第一網站Inc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