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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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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申 發(fā)表時間:2015-01-26 0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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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作者以深沉凝練的藝術(shù)筆觸描寫、揭示了改革開放初期南下打工族的生活畫面及其精神層面。在歷史變革的新時期,為了生計,打工、賺錢、養(yǎng)活自己已經(jīng)成為一種銳不可當(dāng)?shù)内厔莺统绷鳎蚬ぷ逯械囊徊糠秩藥в幸环N盲目性也是在所難免。到了南方開放的大都市,生活節(jié)奏加快,生活壓力加大,起初的迷茫彷徨,無所適從,進而人們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也開始了必然的變化。深圳筒子樓的各色人物刻畫細膩,栩栩如生,人們的勢利、虛偽、甚至冷酷、無情被作者描寫的淋漓盡致。作者對于那個時期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剖析深刻:雖然身處繁華鬧市,一切向錢看的目標(biāo)明確,但是精神境界卻酷似一片荒城。生活素材提煉精辟,故事內(nèi)容凝練,令人深思。小說蘊含了無盡的思想意蘊。足見作者的文字功底厚重,藝術(shù)筆法嫻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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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頭當(dāng)午,太陽的余熱被一縷昏暗阻擋,地上面依然有埋葬在烘烤過后的熱浪的痕跡,我還是沒有見到有雨季來臨的任何征兆。在筒子樓里面的每一處過道,都遺留下每一個倥傯而困境的腳步聲,地面被灑上了水也阻擋不了熱氣。我與每一個住處的人擦肩而過,每天,我就與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這么打招呼。我的頭上面止不住的汗水從各個方向流下,浸滿了靠在墻邊的四方木桌上,瞬時被烘干。過道上,除了女人以外,男人們都光子膀子在水泥地上穿梭。老張把舊框的老花鏡別好鼻子正中,把報紙放到另一只手上,使勁地朝袒著乳的胸前搖曳著芭蕉扇,而眼前則錄播著錄音機里面的最新的上海獨角戲;老張的愣兒小張我從小認(rèn)識,這次南下廣東我是打工,他是任職。他在屋內(nèi)陽光的曝曬下露出臂膀,肋骨和筋條的形狀像在一根樹干一樣,他瘦削的臉上駕著一副新款的小鏡片眼鏡,是八十年代新流行的產(chǎn)品。自八年前的全國統(tǒng)考以后,他更不和我交流了,小張畢業(yè)以后得到一份踏實的國企工作,這些天他應(yīng)該都是忙忙碌碌的樣子,不忙的時候,在家里我也是打擾不得他的。他正注目的看著書,只是用手不住的擦著臂上的水,把書本上的鋼筆字跡弄臟了,這天氣太熱了。 我有一個和這個季節(jié)相符的名字,又覺得“夏天”這個名字太過樸素,以致被熱浪燒心,烈火焚身的勞苦命終身。八十年代的夏天,我離開了蘇北的山區(qū),不再想被聯(lián)產(chǎn)承包的計劃生活所累,幾年前剛恢復(fù)高考,以我恬不知恥的水平居然也蠢蠢欲動,親身經(jīng)歷的結(jié)果自然是名落孫山。所以,我覺得車間里面的生活比較適合我,打工,賺錢,養(yǎng)活自己最重要。 其實,在這深圳的筒子樓里面,我也只是一個過客,作為一個從偏遠城市奔來的沒文化的打工仔,因為口音的冗雜,我自然只能混跡于三教九流的社會環(huán)境里面。外面的機器聲還是一樣,是挨得較勁的不遠處工地傳來的,日夜不停的運作,作為八十年代未來希望的沿海城市的開發(fā)圣地,天空的昏暗俯視著蒼涼的一切。我知道我的腳下的土地只是一段短暫的休憩,我剛剛打開錄音機,把手巾放在被汗?jié)竦募缟希郎?zhǔn)備聽崔健的搖滾的時候,被房東太太一再催促著那氣管炎的敲門聲所打擾,工作了一天的晚上,到這個臨時的家里還是無法消停,我已經(jīng)不想再留戀這個聒噪的地方了。 “吵死人了,夏天。”有人對我吼道。不過之后就不這么說了。 “吵死人了,死尸!”我被隔壁的一聲詈聲震懾住,是另一種對我的口吻,這大概是小張鄰居對我的日常用語,今天他不在單位宿舍,而是在筒子樓里面。 今天我買了幾張半市斤的糧票和肉票,小心而謹(jǐn)慎的把這些“朋友”疊好再夾到上面印著列寧格勒圖案的花黃的日記本上,這日記本上我很少動筆,只是用來涂鴉和記賬用的。 “一九八五年,七月十三日,晴。日用三塊五。”“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日,星期五,日用七毛……”我翻來翻去,除了幾個數(shù)據(jù)就是數(shù)據(jù)下普通的日子,要想改變這一切,只有不停地往車間的流水線上跑。夜晚,我突然聽到風(fēng)的聲音,暫時讓樓里與外面開始寧靜而安詳。窗戶外捎進了雨水,氣候是時候朝著沿海的水汽的心情而走。今晚,我居然蓋了層被子,極熱的天氣下是極冷的涼氣,我仿佛冷到了冰點。夜里我聽到了雨水拍打在屋檐與水泥地上的聲音,工地樁上的機器矗立在低矮的廠房和大字牌的標(biāo)語旁,它們被世界的屋角蓋住,像疲憊的旅人沉沉的安睡。 我醒來后大概已經(jīng)是三天后,衣服上已經(jīng)沒有汗?jié)n,身上無法感知燥熱,荒涼與寒冷卻被侵襲。日歷上還是七月,我吃力的看了看,我已經(jīng)誤了三天的工廠的流水作業(yè)。 反正一開始我就聽著小張的罵聲了,這個從小認(rèn)識的小張現(xiàn)在是我單位的科長,自然官大氣粗,我也沒辦法。沒事的時候,與我也無話可說。 其實早上我是被筒子樓里面的吵鬧聲圍住,我想深圳的這些舊址即將被拆遷的時候也不會忙碌。不是因為別的,是住在我隔壁的I君,死在了自己的簡陋的臥室里面。說是臥室,其實就是和我一樣的三十平米的小房間里面,我不知道在雨夜的雷鳴里面聽到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極度燥熱的空氣中他吐露過什么,只看見他的臉上是一副扭曲到極限的形狀,事后有說悶死的,也有說心臟病死的。可我分明看見他的臉上的夢魘,不規(guī)則的黑褐色布滿陰郁而冰冷的臉上。我想要不是房東太太,誰也不會知道他在五天前就已經(jīng)去世,盡管他的房門緊閉,屋內(nèi)被七月的空氣擠壓發(fā)出惡臭,旁人只會無奈的走過經(jīng)營自己的事業(yè),把窗戶用力的栓好。誰也不會去憐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即便認(rèn)識,那又怎么樣呢?I君的死亡證明開出以后,我有一種不自然,我沒看到他的親人,誰也沒有留意他的死。他們只說,這里有死尸。罵活人時如此,死了倒真成死尸了。 當(dāng)然,我也一樣。誰也沒有留意我這樣活著,卑微還是高大,都與人無關(guān)。早晨我只是按照慣例洗完頭,涼水的沖擊讓我精神抖擻,幾分鐘以后,藍色的工廠廠服又被熱汗?jié)B透,雨水以后比之更加悶熱的天氣依舊,讓人無法呼氣。 來到工廠,我被小張劈頭蓋臉的批評,寫了檢查,就差寫辭職報告了。回到家的筒子樓旁,我看到老張,我打算和他打一下招呼,我覺得他年紀(jì)大了耳背,所以我對他說了三分鐘的話,他一句都沒有理我。至于小張,連正眼都沒看我,頭也沒抬起來,只顧著在看書。 然而出門在外,總會認(rèn)識幾個人,就像幾年前剛來深圳打工一樣。而I君則是我在筒子樓里面認(rèn)識的其中之一,也許僅僅是因為鄰居的關(guān)系而認(rèn)識,但我想我們應(yīng)該是朋友。 以前的夜晚,我總是游離在工廠車間與筒子樓里面,戴著袖套和藍色的工帽,像機器一樣回家,吃飯,睡覺。我洗了三十分鐘的手,浪費了八千毫升的水,終于把手上的機器油污給沖洗干凈,疲軟的躺在一米寬窄的依靠在墻上的木質(zhì)床上,等待明日的鬧鐘把我喚醒。 其實幾分鐘就有聲音把我吵醒,這是隔壁的屋主人的慣例。不是鍋碗瓢盆,倒是一聲聲的樂器傳來的聲音,無奈的只好讓我捂住耳朵使勁敲墻。 “咚!”我終于使勁的揣了幾下他家的木門,聲音總算消停。可是等我轉(zhuǎn)身回到租住的房子里面的時候,聲音再次響起,自然又是臨門一腳。 我暗自得意,沒有了聲音,門卻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稚嫩的面孔,頭發(fā)粗糙沒有打理,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鼻梁上戴著一副寬邊的眼鏡。這是一副窮酸的知識分子的樣貌,他年齡估計和我相仿,在二十多歲左右。他或者在哪個科室上班,又或者在哪個學(xué)院上學(xué)。當(dāng)然我沒好氣的沖他嚷嚷,他只是愣愣的,一直沒有回答我什么。我看到他屋子里面擺放著一把手風(fēng)琴,這應(yīng)該是剛才吵到我的聲音所在。 “大晚上的,以后別吵。”我瞪了他一樣,夜色已經(jīng)變暗,樓道燈光也很暗。他對著我傻傻的沒有說話。 “死尸。”我轉(zhuǎn)身罵完以后,喝了一口搪瓷杯里面的開水,終于睡去。 他就是I君,至于我叫他I君的來歷,那已經(jīng)是后話。原因是他檔案的identity的首字母而得,因為他的名字寫得太過潦草,以至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所以我只好這樣寫。當(dāng)然得知他檔案的信息,只是因為他也是我的同事的原因,這完全是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好多天,我都會在下班的樓道里面看到他,我不以為意,他也如此。我想作為陌生人都是這樣,只是認(rèn)識他以后,他還是一頭愣愣的霧水,根本不說話。又一次,我在筒子樓里面的小飯店里面看到他,他獨自坐在一個人的角落吃著米飯。我手里拽了一張一兩糧票和五分錢,打了一份油條的便當(dāng),坐在他的面前。 “我說,你這個東西沉不沉。”我看見他的肩上背著一把略舊的小吉他,背帶上勒出一灘汗水,“你喜歡聽音樂?” I君沒有說話。 “說實話,那天我敲你門罵人是我不對……”我想了想,覺得應(yīng)該向人家道歉。 他只顧著吃著飯,頭也不抬。我就這樣無趣的自問而沒有自答。因為每晚能從隔壁傳來吵鬧的音鍵聲的緣故,反而引起了我對他的好奇。 “我說,同志……”我張出一只手,繼續(xù)打算和他友好地搭話。可他卻站了起來,完全沒理我,吃完飯撂下筷子走開了。 我突然懷疑他性格有問題,甚至懷疑他是個啞巴,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其實對于他生前的很多事情,我還是不得而知,我們都在扮演別人眼中的匆匆過客,誰都無法走進誰的內(nèi)心世界。 那天I君被火化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的母親,鬢發(fā)已經(jīng)非常的白,I君的母親一動不動,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淚水。她跟我說她其實早就知道I君的心臟狀況,但其實很長時間,我都不認(rèn)為I君有心臟病。 但沒法改變的是,我的夏天很冷,對于我的名字也一樣。 我?guī)缀鹾脦状巫惨奍君,I君的眼神,我看得出來是沒有精神的,尤其是一直閉口緘默的樣子讓我無法不好奇。有時候,我會拍一下他的肩,他卻像一張白紙一樣,蒼白而無力。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我只是與他擦肩而過。最后,我還是想到自己的生活,我還有一個月的房租需要解決。那天,我碰到了一口粵語的體型臃腫的房東太太。 “我想和你打聽點事?”我把幾張紙幣遞到房東太太的手心,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的手掌,我說,“就在我墻邊挨著的,就是我的鄰居,你知道他是誰嗎?” “誰?”她的眼睛沒有看我,像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了我一句。 “就是一個戴著大鏡框眼鏡的年輕人,喜歡在夜里拉手風(fēng)琴,他經(jīng)常吵到我。他大概和我差不多,二十多歲的樣子。”我說,我站在她的門外,穿著背心被熱烈的七月日照的汗水腐蝕。 “哦。那怎么了?” “我想,當(dāng)有人吵到讓你無法休息的時候,你會和他爭執(zhí)嗎?”我一本正經(jīng)的說。 “各管各的,誰顧得上誰啊。”她沒好氣的和我說,馬上就要關(guān)門。 “唉,等等。”我制止了她,房東太太給了我一個怒不可遏的眼神,“我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他這里有問題。”房東太太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他是一個神經(jīng)病。” “神經(jīng)病?”我大惑不解,日光照在我的臉上,肌膚被曝曬成一團黑褐色。 “是啊,他腦子有問題,所以和你一樣。”在我不解凝想的時候,房東太太把門關(guān)上,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我愣愣的站在遠處,想了想,大概是如此。說實話,我每天傍晚回家,推著自己那輛二八鳳凰自行車遇見他,僅僅也因為臉熟,除此之外,根本不想說別的。所以等到夜晚被音樂聲音吵到不行的時候,我才會去敲他的門,別無辦法,除非他在彈最新的崔健的音樂我還聽上一會。 我不知道夜里他在拉彈什么,卻總是不唱。直到有一天,我在工廠看到他,才知道他也是我的同事,而不是某個學(xué)院的學(xué)生。他的工作服很臟,看得出來他在操作機械方面不是很熟練,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藍色的工服。 “我來幫你吧。”我扯開了嗓子對他吼,車間的機器聲很吵,足以讓對面一米的人聽不見聲音。他愣愣的看著我,配合這副眼鏡像個傻子,我接過他手中的板子,替他擰好了螺絲,他就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的背影,不說一句話,當(dāng)然他的話也許我沒有看見。 我想他是剛接觸工作的年輕人,只是很少與人交流罷了。在工作之余,老同志和年輕人的群體里面好像很少有人和他在交流。那天我看到I君在宿舍進進出出,我準(zhǔn)備進去,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里面很安靜,就擺著一副吉他。我看了看桌子上擺著一些數(shù)字一樣的排序,和跳動的符號一起串聯(lián)成一段段聲音。其實那就是曲譜,只是我根本看不懂,上面的五線譜像一條條充滿希望的悠揚曲線,的確可以在工作之余放松身心。 “你,出去吧。”他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我轉(zhuǎn)過身看著I君的戴著大邊框眼鏡的癡傻的樣子,他穿著一件汗衫站著。 “這宿舍怎么就你一個人。”我不解的問他,“原來你不是啞巴,我一直以為你不會說話。” “我叫你出去,沒聽見嗎。”不容我說話,I君繼續(xù)不知好歹的厲聲說。 我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的人,除了讓人心生不快就是讓你憎恨,我想怪不得他會沒有人緣。從任何角度分析,他就是一個啞巴加傻子無異,純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神經(jīng)病。”我撂下這句話就走了,我想我沒必要和這種人套近乎。 在筒子樓里面的過道上,我時常會看見他,他的出現(xiàn)會讓我吹著的哨子停頓一會,然而,我與他擦肩而過,我的眼前的目光根本就把他這個人剔除掉了。 過了幾天,天氣晴,六月底。這些天,我一直沒看到I君。 “小夏,你知道嗎。今天你在我們廠里面被評為先進標(biāo)兵了。”孫師傅探出頭,對我笑著說,孫師傅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是工廠的門衛(wèi),也是我的蘇北老鄉(xiāng),因此鄉(xiāng)音總能讓我在異鄉(xiāng)感到親切。老孫他眼睛不花,頭發(fā)上還是濃密的黑色,很有精神。每次看到他,自己也矍鑠起來。 “你好,老孫。”我笑著跟他打招呼,從工廠出來,反正都把喜悅掛在臉上了。這是我南下深圳的第一筆財富,我自然想把七月的燥熱散去,屬于了一個和自己名字一樣的真正的夏天。我穿著藍色的工帽和車間服,戴著袖套的手推著二八自行車,把它停在老孫的面前。 孫師傅開著錄音機,他也玩起了這些新鮮玩意兒,里面的最新的香港明星歌曲他一曲都沒有收錄,全是和村里面大喇叭廣播差不離的聲音。“呦,老孫。你也趕了新潮,可計劃趕不上市場。哈哈,你的思維還需要新一輪的開始,不是改變形象就能改變的了的。”我沒事總喜歡和孫師傅開玩笑,他打完開水,我坐在門衛(wèi)室里,把一杯熱茶遞到我的面前。我總覺得七月的夏天開始變涼了,內(nèi)心卻溫暖了許多。 “給,老孫。”我遞給他一支煙,他習(xí)慣的別在耳肩上,呵呵的笑著,把下巴的胡茬卷起了一道笑窩。 “對了,小夏。你來深圳幾年了。”孫師傅用蘇北方言和我說話,我低著頭笑著。 “也有好些年了,不過我忘記了是哪一年來的深圳。”我無奈地擠了擠嘴,嘴上叼了一根煙,升起一團霧,大概象征著什么,我一時又沒有想出是什么。 “小夏,你未來有什么打算嗎。”孫師傅舍不得抽煙,只顧著喝茶。 “我,我還能什么打算,攥著糧票過日子吧。” “你小子,呵呵。”孫師傅被我這么一說,笑了。 我也附和著笑,笑聲飄散了夏天的暑氣。 “對了,老孫。你知道我們廠里面的一個年輕人嗎。”我對著老孫說。 “誰?”老孫頗有精神的好奇地說。 “就是每天在我對面的職工宿舍的一個小伙子,戴著寬邊的眼鏡。”我向老孫打聽了一下I君的下落,算起來他有幾天沒有上班了。 “戴眼鏡的……沒什么印象。這廠里的老干部和一些年輕的同志大都戴著眼鏡,我也不知道。”孫師傅抱歉的說。 “那么老孫,你有沒有看見過我們車間的一個小伙,平時喜歡背著一把吉他的……” “哦,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孫師傅稍有一點頓悟,“不過說實在的,這個小伙不怎么愛說話,是個有點上進心的同志,只是他們說他有點不正常。” “是有這么一回事,我有些天沒看見他了,也不來上班。”我頓了頓,喝了一口茶,“老孫,你說他有神經(jīng)病嗎。” “我不知道,好像別人有這么說。” 可是我有點確定了,I君是個不正常的人。我想自己不能住在他的屋旁,他的存在,甚至讓我害怕起來。 我推著自行車,笑著致意孫師傅,我準(zhǔn)備下班回家,心情卻不像原來那么無慮了。路上我看見那個我從小認(rèn)識的筒子樓隔壁的小張科長,我笑著和他打了招呼。 小張沒有回應(yīng)我,繼續(xù)和他身旁的同事說話,看來我的對話是多余的。盡管這個小張在剛才的表彰會議上對著員工笑著說我“夏天”的名字,但下班以后,他依然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 回到家,我洗著袖套上的油污。聽著水龍頭的聲音,夾雜著清悅的動人,讓我聽到“泉水叮咚……”的老歌的旋律,只是幾分鐘后卻讓我不寒而栗。因為是從隔壁的I君的房間里傳出來的,我已經(jīng)聽不出來他在拉手風(fēng)琴還是彈吉他。 這次,我居然不敢去敲他的門,我的心已經(jīng)疑慮不已。更要命的是,我的房門卻響了。眼前的面孔正是I君,他不像以前那樣,雖然板起臉,卻已經(jīng)可以開口主動和人說話,他面對我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讓我震驚不已。 “你好,我姓徐,你叫我小徐好了。”我確信這是I君的臉,他和以前穿的一樣,是一件純白色的T恤,沒什么不同,還是戴著大鏡框的眼鏡。他好像友好的伸出手,只是臉部表情卻是看不出來。 “你……你好。我姓夏,我叫夏天。”我遲疑的伸出手,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姓,看來他想和我交朋友,可我并不這么想,我只想躲著他,越遠越好。 “夏天,多么美的名字。是故鄉(xiāng)的季節(jié)帶來的溫度嗎?”I君感慨的說,他走了進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趕他走,像他那樣,那可不行。 “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你想表達什么。不過小徐同志,我覺得……” “老夏,我這次想找你幫忙。”還沒等我說完他就打斷了我的話,“我想讓你為我的音樂填詞,可以嗎?”他拿出一盒膠卷,據(jù)說是最近他在深圳的一家錄音店錄制的,廢了他好長的心血。我聽了一段,有特殊年代的旋律,又有臨海的香港樂壇的味道,深圳不光是一個地理的紐帶,也是一個文化的交融圈,我這么想道。正如我聽崔健的歌,短暫的搖滾可以讓我釋放痛苦與不安,什么都可以忘記。 “可我不會寫啊。”說實話,這是我這輩子沒有人給我的殊榮,對我這個大老粗而言簡直無法想象,我不得不推遲。 “不。”他拿起一盒擺放在我桌邊錄音機的磁帶,“你不是在聽搖滾嗎,我覺得你可以幫我這個忙的。”他突然微笑著,我看著居然起了個寒顫。 夜晚,我看著一團霧水的五線譜曲和那段音磁,完全沒有了睡意。要是說我不能完成,擔(dān)心他的精神問題,也許我就命喪這里了。我不止聽到筒子樓里面的房東太太說過,那根本不是玩笑,有更多人說過他腦子有病,不然怎么會一個朋友都沒有呢?我變得焦躁不安,全然沒跟他說他沒來工廠的事情,直到從隔墻聽到他的手風(fēng)琴的聲音,像是南斯拉夫影片《橋》的音段,我終于沉沉的睡去,我的房門和窗都被我鎖得里外三層。 第二天早晨,我無力的和孫師傅打了招呼,吃力地推著自行車,眼圈一直發(fā)紅,身子像駐足在海水里面,一直站不穩(wěn)。 “怎么了,小夏。看你心不在焉的,是‘先進標(biāo)兵’的后遺癥嗎?”面對孫師傅的調(diào)侃,我只是無奈的笑了笑,至于這個苦悶的夏天,“先進標(biāo)兵”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稱謂,這之后的每一天都讓我惴惴不安的。 “是這樣的,是我們單位的小徐……”我對孫師傅說起了I君的事情。 “那個人,他已經(jīng)被單位開除了。唉,其實我們都知道他腦子有問題,可自己不求上進,我們也沒辦法。”孫師傅無奈地捧著茶杯,搖了搖頭。我手扶著二八自行車的把手,愣愣的站在門口。 那天我偶然經(jīng)過I君的宿舍,破碎的吉他臥倒在柜子旁,看樣子剛被砸過,里面的木屑零落在地上和鞋子上,我看到I君時已經(jīng)在筒子樓里面聽音樂的時候。說也奇怪,那天他邀請我進去聽音樂,我的心態(tài)居然很好,或許是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做了我的朋友的緣故。 我一直覺得I君很正常,可別人不這么認(rèn)為,也許像房東太太說的,I君和我一樣,都有問題。 我記得當(dāng)時他說了很多話,I君的老家在湘西,可他的普通話說得很好,我也沒有留意他的點點滴滴。他只跟我說他熱愛音樂,熱愛的細胞植根在每一根琴弦上。話說回來,這些對我來說像天方夜譚,我只想著我的糧票,肉票和布票等等。 “對了,夏天。你對音樂的認(rèn)知是什么。”I君手里抱著手風(fēng)琴,很自然地坐著。 “我不知道。”我無奈的笑了笑。 “是一種信念。”他自言自語,也沒聽我說我什么,這幾天我完全放心他的對話,我只是覺得他是一個活在自己內(nèi)心世界里面的偏執(zhí)的人而已,我不覺得他有精神問題。 “小徐,我在以前大食堂,大概在七六年左右。當(dāng)時喜歡聽《莫斯科郊外》《小路》這些,配合你的樂曲,我覺得又在回憶從前了。” “是的,音律會讓你回到過去,回歸溫暖。”I君的嘴角露出微笑的神情,“正如這指間的靈魂,是世界上最華美的樂章。”I君用手風(fēng)琴彈起了蘇聯(lián)歌曲《故鄉(xiāng)》,用唯美的音符走進久別的戰(zhàn)士的田園,里面的戰(zhàn)友在擁抱著每一個故鄉(xiāng)的親人。I君說,他在傾聽吊腳樓里面的送別,有故土的水,故鄉(xiāng)的淚。 我想我應(yīng)該也會把自己陶醉,但最終我只是一個消遣流行歌曲的世俗之人。深圳離香港很近,最近總能在市場看到最新的唱片,我問I君,他好像對此并不感冒。 “夏天。你覺得你夢中的夏天是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I君會這么問我,對于任何情境下盲從的認(rèn)知的世界,我都無法解答。 “夏天,就是一股涼快的風(fēng)。”我感覺和I君在一起交流,也會變得文藝。 “那么,我會為你彈奏一首關(guān)于夏天的歌曲。你來填詞。”我感覺我這次想要為這首歌曲填詞,我不知道這份勇氣和沖動來自哪里,大概是一種對音韻的眷戀和自然的回歸。當(dāng)然,這些都是假的,只是因為音樂好聽罷了。 “八月的季節(jié)/記憶深處/有昨日的風(fēng)帆/追夢人的眼淚/化成一縷風(fēng)/八月的季節(jié)/故鄉(xiāng)里面/是土地的溫度/游行者的腳下/踏下一行詩/夏天/走過/我傾聽最美的樂章/夏天/夢過/我走進淺美的家鄉(xiāng)/夢的清唱。” 我把屬于《夏天》的歌詞寫好,仿佛花費了我畢生的心血。可是至今I君都無法看見八月,我不知道八月的夏天值不值得我眷戀,只想起我的生活只是夏天的一個名詞,這個夏天從音樂中走出,它都悶熱無比。語言再美,也抵不過時光,我還需要為自己生存。 I君的死,其實對于我而言,只是我茫茫生命途中一個逝去的過客。一個孤獨的行人,和我擦肩而過罷了。那段時間,我始終只會看見I君獨自行走,獨自吃飯,我不會為他的孤獨的生活而同情半分,我自己都無法憐憫自己。我時常這樣想,我何嘗不是一無所有。各管各的,誰顧得上誰。 I君把手中的風(fēng)琴從肩上拿了下來,無奈的說:“錄音機壞了,沒錄上。”我無奈地聳聳肩,表示我自己的錄音機也無能為力,因為這幾天我已經(jīng)沒有再聽崔健的歌。 其實我覺得我可以幫到I君,就從他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做朋友的面子上。只是他并沒有提及這件事情,我也沒問。那天,我硬著頭皮走到對面隔壁的小張的家里。小張現(xiàn)在感覺不僅僅是我的科長那么簡單,我再三的跟他說話,他都笑著沒跟我說。今天他家里來了客人,穿著老號的中山裝,開著猛烈的電扇。他一直對著客人笑著寒暄,我又一次充當(dāng)了空氣。可明知我不該來,我還是來了。 “姓張的!”我終于用蘇北話大聲的對著他吼道,“你借不借我錄音機!”這次我打破了他們?nèi)谇⒌臍夥铡?/p> “不借!出去。”他眼鏡下面的目光非常冷峻,我自然轉(zhuǎn)身走掉了,這是他對我的有聲回應(yīng),要是有錄音我會把它好好珍藏,這是一份珍貴的回憶。 “這是誰啊,素質(zhì)這么差。”我的背后是他客人的聲音。 “是我的員工,就是經(jīng)常和一個神經(jīng)病在一起的那個。”我聽到小張的聲音。 大概這天以后,我也成了“神經(jīng)病”的代名詞了,所以很多人對我敬而遠之,孫師傅是個例外,只要見到我,他還是一口蘇北的鄉(xiāng)音,對著我笑。 “小夏,出去啊。”孫師傅捧著搪瓷茶杯,很和氣地對著我說。 “是啊,老孫。”我笑著推著自行車,和他對話。我騎著自行車,向前歸去,我想自己應(yīng)該好好地睡一覺,把所有的不安都忘掉。 筒子樓里面依然很吵鬧,周邊被工地開發(fā)的聲音時常傳來,我的睡眠再一次被無情的沖擊。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變得郁郁寡歡。 我不知道I君離開了單位,去了哪里上班。在他去世的一段時間,他的房間被清理的干凈,纖塵不染,很長一段時間,這個筒子樓的角落都沒有人敢來租住,盡管房東太太已經(jīng)把租金降得很低。 我沒為I君借來錄音機,但他好像并不在意這些。不過,對于小張,我已經(jīng)把他從我的記憶里面徹底刪掉了,在單位,看到他我也選擇無視。 I君的行蹤總是神出鬼沒,說他是怪人也不為過。我很少看到他有正常的交流與社交活動,直到某天我在樓道的過道里面撞見了他,非常突兀。只見他梳理了頭發(fā),變得很整齊,三七分明,眼鏡框也煥然一新。 “小徐,你這是處對象去了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著說。 他一臉漠然,怔怔地看到,目光中帶著疑惑與不解。最后他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眼神非常空洞,我只好走開。 我感覺我受到了欺騙,原來溝通與交流是一道假的橋梁。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有有事的時候,會有人找你,不然就是一個陌生人。 我煩悶的打開收音機,聽著當(dāng)天的新聞,像一頭無頭蒼蠅一樣光著膀子呆坐著,一直坐了好久。 我和I君的誤會幾天后就解除了,如果在剛剛遇見他的時候,我想我斷然不會與他再往來了。其實那天I君是去聽音樂劇,怕別人誤會我,就沒有理會我。我想也是,在深圳的街區(qū),已經(jīng)有繁華的景象,對于音樂劇,對于我這個粗人,還是個新鮮的詞匯。就像I君的identity里面包含了未知與未解。 I君把一把陳舊的吉他放在我房間里,他離開后的幾天,放著一盤錄音帶。我聽了聽是當(dāng)時他彈奏的曲子,他已經(jīng)錄成了,我覺得這算是他小有成就的第一步,比我這個庸碌的人強多了。 這就是那首《夏天》,不知為何我清唱了起來,像是世界上最美的樂章。我仿佛忘記自己的名字和這煩悶的夏天,只有音樂才是真正的季節(jié)的表達。 I君丟下他的吉他,又好像人間蒸發(fā)了。那段時間,我在廠里被人議論,居然讓我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我覺得我被自己封閉,變得無法正常的交流,無法溝通,就像I君一樣。不吐一個字,用拒絕代替了對話。 有時我突發(fā)地想到,小張是不是當(dāng)了科長的毛病也是這樣,我不得而知,我無法說他是神經(jīng)病。這個世界,像I君這樣的神經(jīng)病活得自然,我就像一個死亡的靈魂在哭訴與飄蕩。 大概是七月初,我才從夜里的隔壁聽到他的聲音。原來他這幾天去了一趟老家,回了湘西。可我從他的臉上看出了無數(shù)次的猙獰,被生死邊緣掙扎一樣。他不再很自然地彈奏樂章,只有臉部在抽搐。 灰白的地上散落著一地的白色藥片,他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他就被心臟病奪走了黑夜的夢里。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也不知道他的痛苦,只是他無數(shù)次的對我說過音樂能讓他忘記痛苦。 其實算起來,我和I君還是同屆的考生,我們都在一九七七年參加的統(tǒng)考。他作為藝術(shù)生的驕傲被現(xiàn)實而妥協(xié),但我卻是一幅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可是工作以后,我變得安安分分,他卻玩世不恭。我想,音樂會變嗎,還是人在變? 在I君走后的一段日子,我?guī)缀跻彩稗鹚旁谖曳块g里面的吉他。我把吉他交給他的母親,她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在不停的抽泣。我說,這是他生前最珍貴的朋友。 無論我再怎么彈奏,也彈不出最美的樂章。我被夏天的詛咒所累,被夏天的攻訐所屈,夜里我用一股冷水澆在我的身上,企圖洗走我身上所有的痛苦與不安。我知道,這個夏天依然燥熱與苦悶,外面的樁機愈發(fā)地響,開始刺破我的耳膜,我的記憶一片眩暈。醒來,我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冷漠。 “小夏,你真的要離開單位嗎?”我推著自行車,穿著一件干凈的T恤,在傳達室的門口孫師傅對我說,“無論別人怎么說,我覺得你都很用心。” 我笑著,看著老孫。我想他永遠都是一樣,對出行工廠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微笑以對,可別人永遠不會用微笑對你。也許,我永遠做不到老孫那樣。 老孫說張科長沒有批準(zhǔn)我的辭職報告,希望我留下來。我知道老孫一直在安慰我,事實就是這樣。 我來到筒子樓,準(zhǔn)備搬走屬于我自己的行李。不知為何,筒子樓變得很熱鬧,和原先不太一樣。配合著當(dāng)?shù)氐目鞎透枳袘虻囊魳罚且欢魏茌p松的搞笑曲子。小張穿著中山裝在和搬運工人一起把家具往下抬去,而他們都只穿著汗衫,被八月的熱流渲染,汗水從衣服里面濕到胸口外面。下樓時,我與一身輕裝的小張擦肩而過,我就與認(rèn)識的他和不認(rèn)識他的擦肩而過,沒有說一句話,他頭也沒有抬。其實那天,他一早就把我的辭職報告批了。張科長從筒子樓里面搬走了,他已經(jīng)是張主任了。 八月的季節(jié),沒有風(fēng)。 “八月的季節(jié)/記憶深處/有昨日的風(fēng)帆/追夢人的眼淚/化成一縷風(fēng)/八月的季節(jié)/故鄉(xiāng)里面/是土地的溫度/游行者的腳下/踏下一行詩/夏天/走過/我傾聽最美的樂章/夏天/夢過/我走進淺美的家鄉(xiāng)/夢的清唱。”我清唱著,把上次小張落下的這張錄音帶放在他的墳塋前,我拿出一張從我衣帶里面疊好的信紙,里面寫著我的詞。記得他說過讓我填詞,我寫給了他,續(xù)上了曲譜,放在他的面前。不知為何,我現(xiàn)在會熟絡(luò)這么一段五線譜,不知道五線譜的世界里面是不是一座荒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想到自己的思路,遠方該怎樣去走。我想著自己從一無所有的來,到一無所有的離去,生活讓我變得簡單。我始終想,I君并不是死于心臟病突發(fā),而是間接的死于抑郁癥,就像我一樣,長時間的選擇用封閉自己來拒絕別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再與人正常交流,感覺八月的夏天變得冷清。 窗外,下著雨,把夏天的季節(jié)冷卻。我卻想把夏季變熱,可是內(nèi)心始終出不了汗。 我拖著行李箱,在一家食堂吃過午飯。在深圳的很多地方,已經(jīng)不需要再用到糧票,八十年代的生活在形形色色的波浪卷的發(fā)型和披頭士的披肩發(fā)的世界里面流行開去,我與他們都是陌路人,無論如何,我都得離開筒子樓。 筒子樓旁被繁重而喧雜的機器聲覆蓋,它就像一個瀕臨老去的歷史被埋葬。筒子樓里面的住戶已經(jīng)悉數(shù)搬走,這里正面臨著拆遷和改建。 我離開一個地方,從另一個地方開始,追尋另一座城市,面對一無所有的音符,依然是一處荒城。 我走的時候,見到了房東太太,他一臉臃腫的體態(tài),一口濃重的粵語還是讓我記憶猶新。算起來,我還忘記了一件事,我忘記把八月的房租交給她了。只是她沒提起,我也沒記起。如果按她的話說,各管各的,誰管得了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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