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那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黑色星期天。
2013年4月,一個兩小無猜的發友(二十年前已遷居岳陽)邀請我和他合伙承包一個大型建筑工程~岳陽市政協大院拆遷安置工程。我一生從不相信宿命論。善良膽小的母親和大姐出于關心,在工程論證之前曾背著我到廟里求神問卜。一連三個卜象,均是兇兆,于是母親和大姐又改用抽簽。也許是她們手氣不佳,連著三個簽都是下下之選。母親和姐知道我不信那套,也知道我認準了的事任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所以在我出門時只是小心翼翼的囑咐我,萬事多加小心。由于工程項目較大,開發商提出需要交納1500萬保證金。發小朋友比我實力大,僅提出來讓我前期先交200萬,余下的到工程正式進場后再想辦法。東拼西湊,我帶著我自己的畢身所有,外加一個要好的紅顏知己提供的100萬,勉強湊足了數目并簽下了工程項目合同。
本想事如人愿,不料卻好事多磨,一直拖到2014年的九月份也沒見到一點動靜。在這期間,我除了三五兩天一次的電話聯系,過十天半月我都會親自去岳陽問詢一次。在這期間,我也曾有過一些懷疑,就算是政府工程也不可能拖延如此之久。可懷疑只能是懷疑,合同的法人代表是我那發小朋友,我沒有實際操作的權限。去岳陽市政協問詢,得到的也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直到十月份,在一個朋友嫁女的酒宴上,我才打聽到了其中的真實情況。一岳陽來的朋友告訴我:你們那工程泡湯了,因為開發商與市政協在安置房回購上存在較大的價格差距而擱淺了,投入的那1500萬押金也給你那發小在幾夜之間輸了個精光,并欠下巨額的高利貸。仿佛晴天霹靂,我一下子被噩耗震在了當地!我趕緊撥打發小的電話,在我連聲緊逼下,他才承認確有其事。天啦!我才半個月沒去岳陽實地查詢,事情就演變成這樣,我接受不了事實,決定連夜開車趕到岳陽看個究竟。
當我趕到岳陽,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糟糕。因為被高利貸逼債,他連棲息之地都被做了抵押,租住著一套可憐的三四十平米的小房。人也從四十來歲的春風得意一下子變成了象六七十歲的垂垂老翁。那場景真的是相顧卻無語,唯有淚千行!他滿臉的愧對朋友之意,讓我有責怪的話語也無法出口!
看到他的落魄,我也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人到中年,象我們這種無名小卒,一生之中又能賺回幾個二百萬??!自己身無分文事小,但其中那一百萬是我找別人借來的呀!而這債主又不是別人,恰恰是自己幾十年來生活與精神上的紅顏知己!我拿什么去償還這份比山還重的人情與債務,面何以對!情何以堪!
發小朋友己一撅不振了,一無所有的他能拿什么來償還給我,而水盡山窮的我又拿什么來償還給她!除了逃避,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無法接受這種打擊,我想到了放棄生命,舍命還情!但是,家里八十多歲的老母,還有沒成家的兒子,又讓我割舍不下心里的那份牽掛。最起碼也得先回家一趟,把自己的身后事做個安排了斷。我抱著慷慨激昂的必死之心,在第三天回到了家里。我知道,我的生命已到了以天而計的時候了,戛然而止已是必然之中的一個過程,而這一切又全都不能讓家里人有一絲一毫的察覺。
跨進家門,母親和姐盯著我那一身疲憊和滿頭白發。那一種眼神讓人心痛讓人心顫!我不忍直視,扭身走進衛生間強行擦干了溶在眼眶內的淚水。坐在飯桌前,我無心咀嚼姐姐精心做出來的飯菜,也無法與母親憐愛的目光對視。可母親還是問出了那句心碎的話:兒子,怎么啦,幾天頭發都白成了這樣?連眉毛都白了好多。我無言以對,只能用低頭扒飯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眼里滾動的淚花。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思被母親和姐姐察覺,那幾天我躺在自己的房間里深居簡出。除了晚上整理好自己與親朋戚友在經濟上的一些往來,就是給母親和兒子構思著那份遺書。
回家的第四天,我決定要走了,再呆下去也只會徒然給自己增添一些更難舍棄的疼痛。在走之前,我覺得應該向我那位紅顏知己告個別,最少也要讓她知道我是在什么情況下才做出了逃避她的絕擇。于是我顫顫抖抖的撥通了她的電話。電話里的她依然是那一聲清脆的問好,而我卻捂著電話,任眼淚和咽泣聲在眼眶喉嚨里打轉。聽著她連續的喂喂聲,我強忍著說出了我只能用生命來償還她這一切后,毅然決然的掛斷了電話。
聽到我在電話里泣不成聲的鳴咽,她一遍又一遍不停的撥打著我的電話。我狠下心一次又一次的掐斷了線。最終在她的堅持下我接通了電話。既然都己心如死灰,我就平靜下來向她道出了所有的情況。聽到我的訴說,她第一句話就問:你的生命就只值100萬元錢嗎?你下半輩子就不能賺回來100萬元錢嗎?如果這樣,我愿意用這100萬來買回你這條生命,你就用這生命里的下半輩子好好的給我活著,爭取給我賺回來那100萬或者更多的錢!你的母親兒子你割舍得下嗎?你的兄弟姐妹你割舍得下嗎?你欠著我的情不想償還了嗎?如果你想讓你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呆在風中痛不欲生;如果你想讓你沒長大的兒子隨波逐流;如果你想讓你的兄弟姐妹掩面痛泣;那就隨你去選擇吧!
聽著她震耳欲聾的話語,仿佛霧霾之中我看到了一絲曙光。
聽說著這一聲聲不卑不亢的呵斥,我心如刀絞。是啊,我如果就這么不清不白的走了,痛苦的又豈止是我一個!連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又還去在乎那區區100萬的債務嗎。我不是還有一身的力氣嗎!憑著這么多年在外打拼的人際關系,一年賺一二十萬應該不會成很大的問題呀!也許三年四年,我又能站立起來了。驚省中,我心底里滋生出一種希望。
說著容易,行則好難。平時養成了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一下子要變得斤斤計較,180度的大轉彎就如一場戒毒。在這段無所事事的時間里,我捏著口袋里少得可憐的幾張毛角票,整日里害怕出門,害怕遇見平常常聚的那些酒肉朋友。茶館里進,酒館里出的生活習慣既讓我悔不當初,又讓我無所適從。深夜孤寂的時候,我還會情不自禁的想到一了百了。幸虧兄弟姐妹在這段時間里不停的給我警省鼓勵:你如果倒下了,我們整個家庭里就如倒塌了一座城墻,會讓我們感覺到四面無守!既然如此,我還有什么資格去摧殘自己,去自暴自棄。
在我囊中羞澀的這段日子里,兄弟姐妹們會經常到家里來,在他們走后,我的床頭或書柜里總會多出幾張紅色的鈔票。我知道他們是怕我難堪難受而背著我塞到那里的。我一個七十歲了的姨媽,居然顫顫巍巍的從鄉下趕上來,塞給我十張100元的鈔票。我拿在手里,感覺出那沉甸甸的溫暖。我堅持不受,畢竟我還沒到那爛泥一灘任人憐憫的地步。但老人家那堅定的話語又讓我不忍拒絕:你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我們都指望著你能再次站起來,到你有能力的時候你再加倍還我呀!我眼睛里淌著熱淚,多么捂心的話語呀!我知道我不能再頹廢了,有親人們的,還有朋友們的期望,更有那知己的諄諄重托!我要站起來,讓親人和朋友們不再為我擔心牽掛!因為我感受到了生命中的那種張力,讓我不再有舍棄和退卻生命的癡念孳生!
有朋友問我,你恨你那發小嗎?我只能說我恨過,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如果真的有上蒼,我愿意為他祈禱,希望他也能在頹廢之中站立起來,因為他也有父母親人,也有把一生中所有的積蓄都借給了他的親朋好友,他們或者也正在經歷著我同樣的生死交替!只要他好好的活下去,他就能給身邊每一位親人帶來一絲曙光,一份責任,更是一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