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前有一幅畫:隆冬時節的一天,天氣奇冷,大雪紛飛,有一個人迎著刺骨寒風,赤腳踩著冰冷積雪,興致盎然攀爬到潛岳峰頂上,駐足縱目四望,面對面前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的壯麗河山,止不住激動地高喊:“遍天地間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欲做仙人飛去!”
這個人不是別人,他就是元朝著名的大詩人大畫家王冕。這時的他就如同一樹激情綻放的紅梅,傲然怒放在潛岳峰頂上,從此清香了一個時代,清香了一個民族,清香了整個乾坤!
二
王冕幼年聰慧好學。七八歲的時候,父親讓他到田埂上放牛,他卻偷偷溜進學校聽學生讀書。聽完以后,默默牢記在心。傍晚回家,把放牧的牛都忘記了,牛踩壞了鄰里莊稼。父親知道后非常生氣,用牛鞭打了他一頓。不久,他忘記了疼痛,仍然像以前一樣去學校聽課,忘記了放牛。母親非常支持他,勸說丈夫:“孩子如此癡迷讀書,為什么不讓他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呢?”
就這樣,在母親的鼓勵下,王冕離開家,到附近的一座寺廟居住。白天到學校聽學生讀書,夜里,偷偷地走出住所,坐在廟內佛像的膝蓋上,拿著書映著佛像前長明燈燈光誦讀詩書一直到天亮。廟里的佛像大都面目猙獰兇惡,十分恐怖。王冕一個小孩家,因為讀書內心安然得仿佛沒看到一樣。
著名學者韓性聽說后,感到十分驚異,就把王冕收為了學生。韓性可不是簡單的人物,七歲開始讀書,“數行俱下,日記萬言”,9歲通《小戴禮》,及長,精通性理之學,為元代大儒。以講學為業,受業者甚多,朝廷賜謚號“莊節先生”,著有《竹齋記》。王冕在他的教誨下,很快成為了博學多聞、通曉古今的人。韓性去世后,韓性的門人對待王冕像對待韓性一樣。
年輕的王冕飽學儒家經典,潛心研究孫吳兵法,學習擊劍,常拿伊尹、呂尚、諸葛亮自比,滿懷澄清天下之志,希望為天下蒼生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宋濂《竹齋集傳》記錄:“(王冕)嘗仿《周禮》著書一卷,坐臥自隨,秘不使人觀,更深人寂,輒挑燈朗誦,既而撫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也。’”但黑暗殘酷的社會現實無情地打破了王冕的幻想:多次參加進士考試,都落第了。他由此慨嘆道:“這是小孩子都覺得羞愧的事,我怎么可以沉溺于此呢?”之后,滿懷憤郁,把自己寫的所有的文章統統燒掉,在家鄉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種豆三畝,粟倍之,梅千樹,桃杏居其半,芋一區,薤韭各百本;引水為池,種魚千余頭”。好友著作郎李孝光欲薦他作府吏,他宣稱:“我有田可耕,有書可讀,奈何朝夕抱案立于庭下,以供奴役之使!”
隱居后,王冕拒絕世俗往來。他住在小樓上,有客人來了,門童來報,答應客人,客人才可以上得來。有一個使者經過越城,趾高氣揚地在馬上提出要見他,他斷然拒絕。待使者離開不到五十步,他倚樓長嘯,讓原本傲氣沖天的使者慚愧不已。他在《自感》中說:“長大懷剛腸,明學循良圖。石畫決自必,不以迂腐拘。愿秉忠義心,致君尚唐虞。欲使天下民,還淳洗囂虛。聲詩勒金石,以顯父母譽。此志竟蕭條,衣冠混泥涂。蹭蹬三十秋,靡靡如蠹魚。歸耕無寸田,歸牧無尺芻。羈逆泛萍梗,望云空嘆吁。”
三
后來,王冕積了些錢,到杭州作了第一次旅游,幾天的泛舟西湖和憑吊古跡,使他飽覽了春日杭州的秀麗風光。再后來,他乘船下東吳,過大江,進入淮,楚等地,游遍名山大川。這次壯游使他對祖國的山水更加深刻熱愛,對黑暗的社會現實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有一天,王冕看見有個回回人,牽著花驢兒,在杭州到處招搖撞騙,說什么花驢兒能解人意,且懂回族語言。當時江南洪澇成災,人民忍饑挨餓,而花驢兒倒是啖粟如故,貪官污吏,擲金爭睹。見此怪事,他氣得“歸來十日不食飯,扼腕攢眉淚如雨”。在杭州游歷時,憑吊了仰慕的林和靖墓。當時有人盜挖孤山林和靖墓,墓中別無他物,僅得到一條白玉簪。他深有感觸,嘆道“生前不系黃金帶,身后空余白玉簪”。
游歷中,王冕“遇奇才俠客,談古豪杰事,即呼酒共飲,慷慨悲吟”。從交游中,結識了許多僧人,如明上人、上道人、大上人、五臺長老、云屋僧、山陰道士、噩長老、恢長老、欽上人等等,和他們談禪說法,并曾用“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汝法時,法法何曾法”的偈語,來闡述畫理。
王冕還一度北游。從杭州古塘乘船北上,過嘉興、松江、鎮江,到南京小住,又回到鎮江,渡江到揚州,經徐州、兗州、濟州直到大都(北京),往來于居庸關、古北口之間,觀察邊塞險要之地,又出長城直至開平。有一天,他在大都南城,登高望遠,頓覺心曠神怡。但一想起美好河山卻在暴戾的元朝鐵蹄的統治之下,不由義憤填膺,痛斥引狼入室出賣民族利益的漢奸。他在《南城懷古》中寫道:“日上高樓望大荒,西山東海氣茫茫。契丹蹤跡埋荒草,女直煙花隔短墻。禮樂可知新制度,山河誰問舊封疆?書生慷慨何多恨,恨殺當年石敬瑭。”從塞北回到大都后,他的愛祖國愛民族的思想感情,更鮮明地流露出來。有一天,他畫了一幅梅花,貼在墻壁上,并題詩說:“冰花個個團如玉,羌笛吹它不下來。”表示自己不愿與異族統治者同流合污的胸懷。
在燕京時,王冕住在元朝大官僚蒙古泰不花家。泰不花推薦他到史館供職,他說:“你真是愚昧啊!不出十年,這里就變成狐貍兔子游玩的地方了,還當什么官?”
在南歸的途中,王冕遇到黃河決堤,沿河州縣,田園房舍全被洪水淹沒。而官府置若罔聞,全然不管,百姓不得不四散逃荒。見到這滿目凄涼的光景,他內心苦楚不堪,再次對友人說:“黃河北流,天下自此將大亂,我也只好南歸,以遂吾志。”
四
天下必將大亂,王冕清晰地諦聽到了人民的呼聲,把握到了時代的脈搏。作為一代大詩人,他的詩句真切地記錄了勞動人民疾苦的,如《江南民》:“江南民,誠可憐,疫癘更兼烽火然。軍旅屯駐數百萬,米粟斗值三十千。去年奔走不種田,今年選丁差戍邊。老羸饑餓轉溝壑,貧窮徭役窮熬煎。”《悲苦行》:“前年鬻大女,去年賣小兒。皆因官稅迫,非以饑所為。布衣磨盡草衣折,一冬幸喜無霜雪。今年老小不成群,賦稅未知何所出。”揭露元朝統治階級的暴政,如《喜雨歌贈姚煉師》:“今年大旱值丙子,赤土不止一萬里。米珠薪桂水如汞,天下蒼生半游鬼。南山北山云不生,白田如紙無人耕。吾生正坐溝壑嘆,況有狼虎白日行。”反映尖銳的民族矛盾,如《冀州道上》揭露了元朝統治者摧殘民族文化的劣行:“縱有好兒孫,無異犬與豬,至今成老翁,不識一字書。”當元朝統治將崩潰時,他便寫出“胡兒凍死長城下,始信江南別有春”的詩句。他也用詩句表現自己欽崎磊落、孤傲正直的胸襟,如《孤松嘆》:“昨夜飛霜下南海,山林草木無光彩。起來摩挲屋上松,顏色如常心不改。幽人盤桓重慨慷,此物乃是真棟梁。嗚呼,既是真棟梁,天子何不用是扶明堂!”
作為一名杰出的畫家,他用自己的畫來表達自己高潔的胸懷。他愛畫梅,尤愛畫墨梅。為什么畫梅,原因就在于梅花被視為高潔品格的象征。《中國古代山水綠色文化》記有梅花十二韻:花早、品謙、質堅、格高、色雅、香幽、枝香、姿峻、名遠、神清、性曠、魂忠。他筆下的梅花有疏有密,或疏密得當,尤以繁密見勝。枝干交錯,蕊萼分布,主次分明,層次清晰,達到密中有疏,多而不繁。他筆下的梅干,用筆遒勁,頓挫得宜,富有質感。他筆下的花瓣,或用濃淡水墨點染的點花法,或用雙線勾勒的圈花法,或點、圈兼施,變化多端,都能生動地表達出梅花的特有形態,并通過對梅花神韻的刻畫,抒寫自身的情懷和抱負。《墨梅圖卷》就是其中的代表。加上“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這首膾炙人口的題畫詩,盡情表現了梅花的自信、自足與自豪,展示了他高尚情趣和淡泊名利的胸襟,表明了他不與腐朽統治者同流合污,不向世俗獻媚的堅貞純潔的操守。
五
眼前還是一幅畫:三九寒天時節,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一個人赤腳佇立在潛岳峰頂上,宛如一樹紅梅傲然怒放,清香了一個時代,清香了一個民族,清香了整個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