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兒子結婚了。
他應該是最高興的人，應該西裝革履的迎接前來祝福的親朋好友，可是，他穿著一件夾克，木然地站在那兒，顯得有點局外或拘謹，他與前來祝賀的人握手。
海的妻子忙前忙后，穿著一套紫紅色的套裙，端著酒盞一桌一桌的敬。
來到她同學這一桌。那熱鬧自然不一樣，大家個個要與她踫杯，真誠地說一些祝福的話。“兒子結婚了，你可就完成使命了。”
“是啊！這又回到二人世界了。”
瞬間，兩行熱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她趕忙用手去抹。大家都清楚她一路走來不容易。軍摟著她的肩膀拍拍。
我的腦海放影著他們的故事。
那時，海和她新婚，我和浩騎車遠道去祝福。
那份情到深處好不避諱的粘乎勁，讓還沒有戀愛的我和浩多少有些羞怯和尷尬。新婚燕爾，唧唧我我，可以理解。我仿佛看到愛情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它令一向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她，變得如此溫柔，如此依戀。仿佛海是她整個世界。
后來有了兒子，她自然要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兒子身上。
而此時，海的愛開始泛濫。他與身邊的美女姑娘糾纏在一起。都同在一個單位，她很快就知道了。迷茫。痛苦。她竭盡全力想挽回。而他一意孤行。
她只好去找那個女孩兒。講述曾經她們轟轟烈烈的愛，讓她看他們很親密的私密照，還有他們和可愛的兒子一起的照片。她只是告訴女孩，海不可能拋下他擁有的一切，給她一個好的未來。這事要是在單位傳得沸沸揚揚，你一個小姑娘還如何找對像嫁人。
日子風平浪靜。她原諒了海，保住了自己的婚姻，也維護了家的完整。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不能太自私，只要她的犧牲能讓兒子不要受到傷害，在一個美滿的家庭里幸福的長大；只要海天天回家，不再拈花惹草。
歲月靜美，生活蒸蒸日上。
她非常喜歡運動。上班之余游泳、跑步、跳舞，精力總是那么充沛。回家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她常去做美容，割了一對雙眼皮。包括堅持運動，保持身材。不管是為婚姻，愛美，她都在積極地生活，都很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是她做好該做好的一切，還是讓自己變得更美，愛都不可能一如當初。
海再一次與一個小女孩在一起。周圍的人早已熟視無睹，他們其實明目張膽地勾肩搭背，出雙入對。她一直蒙在鼓里。一天下班是她親眼看到海與那個女孩摟著脖子，談笑風生地出來。她再也忍無可忍，沖上去給了那個女孩一記耳光。海將她緊緊抱住，示意那個女孩快跑。
瘋了的人便有瘋狂的思想。
夜深人靜，她沒有多想，便割腕自殺。看著映紅的血仿若一股曖曖的小流不停地流淌。她睜大了眼睛絕望地看著天花板，看著那頂愰白的燈，直到她恍如隔世，迷迷糊糊地閉上疲憊的眼睛。思維里只有一個人，在她眼前不停地晃悠，她看到兒子驚慌失措，看到兒子痛哭，看到兒子用毛巾捂住她流血的傷口……她被送進了醫院。
在她醒來時，海木然地站在那里。她甚至沒有看到一絲驚恐，更別說愧悔了。她突然明白，自己真傻。為他去死？她的嘴角露出冷冷的嘲笑，她在笑自己。反倒是這慘淡的笑，讓海有些驚愕。
人有時走出迷霧，也就那么一瞬間。就在這生與死的瞬間，她突然想通了。
死，挽留不住一個人。一如生命無法挽留，愛也一樣，無法挽留。除非愛還在。
那之后，微笑總是掛在她的臉上。她似乎比以前更加熱愛生活。她努力工作，細心照顧兒子，參加喜歡的活動，還學起了英語。
海的那個女孩兒，嚇跑了。她受不了人們的鄙視、不屑和指指點點，辭了工作。與海不辭而別。
海又回到了她的家。可在她的眼里他仿佛不存在。
在她，海只是一個形同陌路的人，只是兒子的父親，只是一個屋沿下生活的人。無恨亦無愛。
他們真正成了兩個自由的個體，誰不干涉誰。日子平靜的比任何時候都淡然。
兒子終于考上大學走了。
她也要走了。她留職停薪，獨自一人去了英國。
海一個人留在這個家里，自由了。想愛誰愛誰，想和誰在一起，都不會再有人過問。然而，就連一個愿意和他逢場作戲的人也沒有。
孤寂中，他也想走，可他又無處可去。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問候或牽掛。
三年后，她回來了。還是回到了那個家，海還在。
他們可以像朋友一樣聊天，聊兒子畢業后工作的事。但只是朋友。
海沒有對她說過一句懺悔。她也沒有埋怨過海一句。
兒子畢業回到了本市。一家人又仿若當初一樣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了。
只是她比海更清楚，無論是她，還是兒子，還有他都需要一個家。
她又如從前一樣，下班后，匆匆忙忙地往家趕，順路買點菜。一家人圍在一起安靜地吃。飯后，海會搶著去洗鍋。
海住院了。腦梗。經過積極搶救保住了生命，只是眼睛幾乎看不見了。
海眼前只有微弱的光。看她時只是個朦朧的影子。海再也看不清她的臉，不管她微笑、憂傷、愁悶。他努力地想再好好看看她。因為，他有點想不起她的模樣。
海在一片黑暗間變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歡。她將他從醫院接回家，扶他在沙發上坐下。悠悠地說：只要生命在，什么都不怕，有我還有兒子。
海無語，只是兩行熱淚滑下，繼而捂住臉嚎啕大哭。我不知他是哭眼前的不幸，還是哭女人的不易，抑或哭命運不公，抑或在懺悔吧。
女人有些手足無措。她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哭得如此傷心。她哭著說：想開點，退一步海闊天空。要是命沒了，這一生不就結束了。好在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一定要好好陪我走下去。
兒子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
這個家又回歸到了兩個人的世界。從此，她需要時時牽著他的手，走在他們熟悉或是陌生的街道。他們回到了人生只若初見。
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他們沒有過愛的誓言。這一生愛過、傷過、迷茫過，只是沒有想過離開。
正因為沒有離開，才等來了今天如初識的熾熱情懷和溫暖。
懂得和珍惜，確實都有點漫長。相比那些一直不懂而半途分道揚鑣的人，他們還是等來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有一種愛，只默默地在心里，甚至，終身不嫁或不娶。他們愛過，還能白頭偕老，其實，與眾多普普通通的婚姻一樣，飽受了所有風雨、凄涼、哀傷、磨難，被那么淡淡的一絲溫潤牽連著，走進了陽光明媚，看到了春曖花開，相依不會再有薄涼。
她一直在這個薄涼的世界里深情地活著、熱愛著、包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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