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剛下班回來，見女人安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只酣睡的乖乖貓。男人瞥見，女人一條腿從被子里露了出來。男人搖搖頭，便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男人沒吱聲，便輕巧地把被子扯過來，給女人掖好。
男人怕驚動熟睡的女人。但女人還是醒了。她睜開死灰般的眼睛，傻愣愣地看著男人，聲音迷糊地說：“你回來了！”
男人笑了，伸出手緩緩地滑過她的臉龐，說：“老婆，我給你做飯去！”
女人心尖一熱，臉上綻放出梨花般的笑容。說：“老公，辛苦你啦！”
男人脫掉外套，系上圍裙，急急忙忙地走進廚房，拾掇起鍋碗瓢盆，叮叮哐哐地忙活起來了。
女人依然安靜地躺在床上，蓬松的頭發如茅草般地順著臉龐散落下來，顯得有點憔悴和臃腫。她眼睛發直，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飯熟了。男人端著一碗八寶粥殷勤地走到女人身邊，他搔首弄姿，學著宮廷公公的模樣，故作矯情地說，娘娘，奴才給你做的八寶粥好啦！請您品嘗。女人沒吭氣，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前方，瞳孔里游離著迷茫和空洞的色彩。
男人放下碗，把女人從床上抱了起來。男人緊挨著她的肩，坐下，然后端起碗，拿起湯勺。女人依然愣愣的，不語。男人舀了一口湯，輕輕地吹了幾口氣，便挪到她嘴邊說，寶貝，嘴張開。嘗嘗我做得八寶粥。哇，可香了。男人故意把嘴拌的響響的。女人沮喪著臉，就像一個干枯的蠟人像。男人感到奇怪，眉頭收了收，說，是不是不舒服。女人臉平板著，冷冷地盯著男人，眼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男人見她怪模怪樣，錯愕地張大了嘴。突然，女人瘋子般地揮起手來。啪的一聲，男人手里的碗被打落在地，八寶粥散了一地。顯然，女人的情緒有點失控。碗碎裂了，男人的心似乎也隨著碎裂了。男人惱火地看著這個熟悉的女人，心里泛起了一陣郁悶的漣漪。男人像壓住火，但終究沒有忍住。他歪著嘴巴，喊起來：“你犯病啊。好心當成驢肝肺啦。”
女人大聲咆哮起來，僵硬而冰冷的聲音劈頭蓋臉地襲來，“我就犯病，我不想見你。你快滾！”
男人捋了捋額前的劉海，無奈地撮撮嘴，便起身，氣哼哼地，說：“從今以后我不理你啦。”于是，摔門而出。
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安靜的像荒山野嶺的陵墓一樣。女人又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讓她一輩子都感到心痛的夜晚。
有一天晚上，女人剛下班回來，剛進過樓下的時候，聽見五樓上有人吵架，吵得沸沸揚揚。她好奇地抬頭望，只聽，碰的一聲巨響，樓上櫥窗的玻璃碎了，嘩啦啦地散落下來，女人來不及躲閃，玻璃碎片不偏不倚，深深扎進了雙眼。女人痛苦地暈倒在地。
等女人醒來，已經躺在了醫院。女人被推進了手術室，男人慌亂地在門口轉著圈，心里揪揪的，他覺得，女人的眼會好起來的。當女人從手術臺推出來的時候，她臉色一片慘白。男人問醫生，醫生搖搖頭，說，她的眼睛已經失明，已經也無法治愈啦。我們已經盡力了。住院期間，男人一直陪著女人，當聽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內心像被撕裂一樣難受。
等拆線的時候，女人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見了。女人心里猛地一震，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男人扶著她的肩安慰她，說，會好起來的。女人又害怕有煩躁，他肩膀猛的一提拉，手一甩，說：“我現在是個廢人啦。你滾吧，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女人抱著被子蜷縮在一角，戰栗著。男人無助地看著她，不知是同情還是可憐。他胸口開始憋悶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地涌動著。她狠命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如發飆的怪獸，狂躁不安。她無意摸起桌邊的水果刀，慢慢朝向心口移去。天哪，她要自殺。男人嚇壞了，閃電般地伸出手，迅速地奪下了刀子。女人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讓我死吧，我不想這一輩子就在黑暗中度過。
男人緊緊地抱住她，聲音嘶啞地說，你不是還有我嗎，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三年了，那噩夢般的經歷，時常在她腦際晃動著，像幽靈一樣纏繞著她。此時，一幕幕情景又如煙霧彈一樣，清晰地籠罩她在眼前，使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女人的臉色變得暗淡起來，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面直線下落。
男人出去一個小時了，女人開始變得焦躁起來，她輾轉反側，不能安定。她開始后悔剛才的舉動。老公陪我幾年了，沒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天。都怪我，不應該對他耍性子。老公去哪了？
女人慢慢地從床上起來，熟練地從床邊拿起拐棍，憑著常年特有的感覺，一步一挪地出了門。
女人慢悠悠地下了樓，摸索著走到廣場。起風了，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下來，街頭上只有幾個醉漢晃悠悠地走動著。
女人心里突然發毛起來。
“老公你在哪啊。對不起，都是我不對，沖你發脾氣。其實，我很愛你，我有時候發脾氣，是我心里很矛盾，怕隨時會失去你。你回來吧！”
女人哭著，凄涼的聲音穿過了夜色，在蒼茫的空氣里抖動著。
這時，一個黑影搖搖晃晃地閃到女人身后，緊緊抱住了她。
女人嚇了一跳，渾身篩糠般地哆嗦起來，說，你誰啊！
男人聳聳肩，從口腔里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厚重而粗暴，“美女，你今天遇上大灰狼啦。”緊接著，發出一聲莫名其妙的干笑。
女人恐懼了，使勁全力掙扎著，想從黑影的臂膀里掙脫出來。但無能為力，她身子突然軟塌下來，嘴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男人嘴里咕嚕地咳了一聲，說：“寶貝，是我，我是你老公啊！”男人一改粗重的強調，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女人又驚又喜。她撥開男人的手，轉過身，聲音顫巍巍地說：“你不是氣走了嗎，不是不理我了嗎？”說著，攥緊小拳頭狠狠地沖男人胸膛錘去。男人不躲不閃，笑笑地說，我怎么會離開你啊。我剛才就在樓下轉，一直沒走遠。我看見你出來了。我一直都在跟著你。我這輩子是不會拋棄你的。因為我是你的眼。在黑暗中行走，有我陪伴，你才不會迷路；因為我是你的眼。有我陪伴，你才能看到幸福的顏色，聞到幸福的味道。
女人嬌滴滴地窩到男人的懷里，歇斯里地的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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