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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

　　那年她去的時候，晴亮亮的年紀，晴亮亮的眼，還有晴亮亮的天氣。我是那片晴空下最不明所以的懵懂。在那場初轉生死的法事里，傳誦的全是悲傷，我像野鹿苑那跪臥的小鹿，流著淚跪成溫順，卻仍然聽不懂，生的摩頂有多近，彼岸拈花有多遠。

　　明白，同成長一樣，是個漸進的過程。當我一點點領悟時，那些我再碰觸不到的近和不敢想的遠，都刻成一筆一劃的紅塵人難以看懂的經文。每每在晴藍的天空下，我就會相信，她的臉龐是山頂埡口的經幡，我依然能夠看得見，而她的笑容如潔白的佛塔，靜默而又從容。

　　佛說，緣，用一生感化。是呢，雖然我沒有朝圣的長磕，但我用沿襲自她的血脈，來奉養著我與她兩個人的一生。

　　兩朵

　　至今有一留校的師兄仍會在回憶時取笑我說，那一年畢業的驪歌響起，我的淚隨著搖頭而四處撒落。原來，我也曾是那么愛哭的人么，呵，回憶背叛了我現今的倔強，竟把我出賣了。

　　那一年，陪伴我如同與我血脈相連的她們要與我生生分離，我是在四年的時光里被她們寵壞了，竟然把倔強和堅強任性的打出了心房，被痛哭扯住了衣角賴著不肯走。那一年，我們都相信總會再見，而且會見了再見。那一年，我還是沒有長大到懂得敬畏生離和死別。

　　分離后的日子成為一個個的小石子，慢慢堆成了心上的瑪尼堆，那些生離，就這樣靜坐著。時光如亂世，生離慢慢靜坐成我胸藏的那朵荷，不怕流水過，不妨野云飛。

　　我想，死別是個大轉經筒，我總是沒有力氣自己來轉動起它的經文。那個與我四年里最近的她最后那一次畢業擁抱后便留給我們一處無法相信的青冢，她溫暖而有力的手再沒能幫我推動相聚的轉經。站在昔日的校園里，我對著那條與她同走的小路，再沒有看到她時的湛然一笑，我用湛然盈淚，遙看她在彼岸的永生。

　　三朵

　　我將未揭幕的與他相遇的那一段時光，視為簡靜珍貴。在這一場相遇的悄悄里，我曾雙手合十，舉過頭頂，經過眼前，經過胸前，彎腰，伏身，以額揖地，面朝著的是宿命的方向。在這場悄悄的叩拜里，我甚至忘記了給心墊上護板，于是當他與另一場相遇揭幕時，我的心磨礪得隱隱生疼。

　　可是，無聲的告別仍然化作天涯間的煒桑，他的溫從平和如同柏枝，他的笑語如同香草，用微笑將它點燃吧，連同我青稞般的注目，酥油般的傾眷，都投入到這場自燃中，這天涯間的山水都嗅遍了祝愿的福祉，喜樂的香意堪堪正落在他與別人的牽手之上。

　　我沉默，但永無暴烈，因為，不以獨占而謀生的人，從無不甘，只以寂靜來謀愛的人，從無不愿。

　　四朵

　　那日真正的與你作別后，而今仍有你的時而叩門聲。感謝你的不忘且念吧，但我是那雪山頂峰孤獨而生的雪豹，縱獵取盡紅塵的淺怨薄嗔，卻避開你神圣的愛的生命。我一如雪豹，依然會在自己墨字鋪成的雪地上打滾嬉戲，甚至用它來清潔自己時光里的心塵。而你是黃鴦也好，是蒼鷹也罷，在棲落或飛翔中，自有你自己的修行。

　　我知道你繪制的絕美華麗的大殿門廊，歷時數年，只因那些是我曾經走過的地方。可是，那些豐滿的彩繪，并不是我們故事的權柄。有些信仰，置身戰場，一如你，而有些信仰，筑在紅墻，一如我。

　　我始終說不出愛的真言，就像我看不到菩薩如何有悲淚化作度母。但因羅剎都能修成菩薩，于是我信守世間的慈悲。我卑微的慈悲啊，只能是：了卻曾經事，不許你白發早生，而后愿以無厭無憎來驅寒，在你再看不見我的經年。

　　五朵

　　他的去，像一枚印戳，打在我的心上。此時，我已看到過幾場周遭那些生與死的較量。那一日，同事問我，為何仍有憔悴痕，是不是還未從失去他的狀態里回歸。沒辦法啊，半載未至，一年還遠，我如何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做到綠水無憂。若我是綠水，那他的離去定是一場風，我的皺面，只因他而生。

　　我對鄰桌同事那父慈母愛的場景常常是羨慕得眼紅心熱，只因當我的母愛早早離我遠去后，父慈便難以保障了。不記得我自己曾經怨過，因我知道他是愛我的，或許還悄悄加上了一小份母愛。當他離去時我才懂，在他生命中少寡的情愛里，慈祥本就是不講理的奢侈，而我得到的，已是他艱難犁出的福田。

　　我知道我們都不會青山不老，當他白發如雪的老去，走遠，我的思念亦如雪，染白了我笑的青山。于親情而言，我不與人比時間，只比永久。他的身影是一面永久的曬佛墻，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場雪頓節，那些愛便如唐卡上佛的盛容，我日夜朝拜啊，因我是這愛里唯一的行僧。

　　歲月的案頭，擺置著五朵花枝的清供，你可以說是梅，他可以說是菊，而我可以稱它們作蓮，因為我能夠聽到它們在紅塵里試著學唱十相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