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一雙兒女，姐姐叫軒軒，上一年級，弟弟叫蕭蕭，上幼兒園中班。軒軒的特點是溫順起來可愛，玩起來瘋狂，學習起來認真，干一件喜歡的事很執著，有時也任性。蕭蕭的特點是愛鬧點小脾氣，但轉瞬即逝，語言表達能力強，知錯即改，見好就收。能獨立思考，有自己的主見。
這兩個孩子著實討人喜愛。有的節假日，軒軒打來電話，約我和她們一起去玩。我陪她們去過石家灘看過油菜花，到香爐上爬過山。每到一處，軒軒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跳舞，很開心。就是登山，也要爭個第一。蕭蕭則常常給我們講故事，或者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考我們，非常的懂事可愛。
愛屋及烏的緣故，也很喜歡她們的名字。軒軒，《淮南子·道應訓》有這個詞，“見一士焉，深目而玄鬢，淚注而鳶肩，豐上而殺下，軒軒然方迎風而舞。”后來的一些詩文中也有這個詞。劉義慶在《世說新語·容止》中說，“諸公每朝，朝堂猶暗，唯會稽王（司馬昱）來，軒軒如朝霞舉。”宋楊萬里《古風送劉委游試藝南宮》中講“此郎軒軒千里駒，槐花再登鄉老書。”清方文《初度書懷》詩之四中也說“鳳鳥復來儀，軒軒自霞舉。”蕭蕭，《世說新語·容止》說，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可見嵇康的氣質舉止多么蕭灑安詳，氣質豪爽清逸。
實際上每個孩子都討人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我們享受著無限的快樂。孩子們的天真無邪，孩子們的無憂無慮，孩子們的陽光燦爛，孩子們的蓬勃向上，時時都會給我們以無限的激情和活力。說到這里，我又想起了《世說新語》里講的兒時的趣事。
比如，徐孺子說月中物的故事。徐孺子年九歲，嘗月下戲，人語之曰：“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
比如，孔融（文舉）拜訪李元禮回敬陳韙“小時必當了了”的故事。孔文舉年十歲，隨父到洛。時李元禮有盛名，為司隸校尉；詣門者、皆俊才清稱及中表親戚乃通。文舉至門，謂吏曰：“我是李府君親。”既通，前坐。元禮問曰：“君與仆有何親？”對曰：“昔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是仆與君奕世為通好也。”元禮及賓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陳韙后至，人以其語語之，韙曰：“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文舉曰：“想君小時，必當了了。”韙大踧踖。孔融被收后，他的兩個兒子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
還有“戰戰惶惶，汗出如漿”的鐘毓、“戰戰栗栗，汗不敢出”的鐘會兩兄弟偷服藥酒的故事。鐘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托寐以觀之。毓拜而后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又問會何以不拜，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再如西晉那個父病乞藥的小兒的故事。朝有小兒，父病，行乞藥。主人問病，曰：“患瘧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瘧？”答曰：“來病君子，所以為瘧耳！”
再如陳太丘兒子元方答客的故事。陳太丘與友期行，期日中，過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時年七歲，門外戲。客問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與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友人慚，下車引之，元方入門不顧。
這樣的趣事還很多，啰啰嗦嗦說這么多，一來再次回味享受，二來也是希望讀者在忍俊不禁的同時，也有所得。
是啊，這些孩子們各有特色，他們的人生自然各有風度，各有氣象。對，人生應該有氣象。對人生氣象，我贊同著名哲學家、“現代新儒家”馮友蘭的觀點。馮友蘭認為一個人的“氣象”，在過去，又可稱之為“氣概”、“風度”、“氣度”。用現代話語來說，就是“人格”、“人格美”。所謂“人格”，一般人解讀為指人的性格、氣質、能力等特征的總和或者指個人的道德品質。至于“氣象”，馮友蘭說：“道學家認為，人的精神世界是內心的事，但也必然表現于外，使接觸到的人感覺到一種氣氛。這種氣氛，道學家稱之為氣象……氣象是人的精神境界所表現于外的，是別人所感覺的。”誠于中，形于外。“氣象”取決于“人格”。《論語》記述了孔子的氣象，孔子的氣象是君子氣象的典型代表；《世說新語》，記述了魏晉時代人的氣象，大多是名士英雄的氣象。
我以為中國歷史上人們能夠真真活出氣象的時代似乎不是太多。首推的當然是春秋百家爭鳴的那個時期，之后當屬魏晉那個時代。“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的嵇康；“飄如游云，矯若驚龍”的王佑軍；“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的夏侯太初；“頹唐如玉山之將崩”的李安國；“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返”的阮籍；割席的管寧；華亭鶴唳的陸機；蒹葭玉樹的毛曾和夏侯玄；身無長物的王恭；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的劉伶……一個個充滿自信，風流瀟灑，不滯于物，不拘禮節，獨立特行。
近代當屬上一世紀“五四”時期？似乎那時中學生都有身無分文、心憂天下的情懷。似乎那是的仁人志士認的是道德、學問和真理，是你這個人。不是權勢，不是名利。尤其是那些文化名人，非常純粹，活得灑脫，比如說熊十力和費明，他們是湖北老鄉。一個在北京大學做教授，一個在北京大學當學生。熊十力曾經專門學佛。費明也非常喜歡佛學，他經常去熊十力家探討，說著說著，外面的人就聽到里面在吵，再后來板凳就飛出來了，兩個人打起來了。費明說我再也不來你家了。只是第二天，他又來了，來了之后又探討，又吵，吵完之后又走了，然后又發狠不來了，但是后來又來了。他這不是沒臉沒皮么，怎么能這樣呢？其實這也是名師的一種表現。為什么能這樣，因為他們吵的原因是學術見解不同，并不是私人恩怨。
但也有人活出了一種實在叫人不敢恭維的另類氣象，比如一位我原來十分崇拜仰慕的大家。請你讀讀他的幾首詩。比如《毛主席賽過我親爺爺》：“天安門上紅旗揚，毛主席畫像掛墻上，億萬人民齊聲唱毛主席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壽無疆！毛主席呀毛主席！你真賽過我親爺爺！”比如《獻給在座的江青同志》：“親愛的江青同志，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你善于活學活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你奮不顧身地在文化戰線上陷陣沖鋒，使中國舞臺充滿了工農兵的英雄形象。”再比如《水調歌頭•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十周年》：“四海《通知》遍，文革卷風云。階級斗爭綱舉，打倒劉和林。十載春風化雨，喜見山花爛漫。鶯梭織錦勤，茁茁新苗壯，天下凱歌聲。走資派，奮螳臂。鄧小平，妄圖倒退，奈‘翻案不得人心’。‘三項為綱’批透，復辟罪行怒討，動地走雷霆，主席揮巨手，團結大進軍。”還有《水調歌頭•粉碎四人幫》：“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還有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后，鐵帚掃而光，篡黨奪權者，一枕夢黃粱。野心大陰謀毒，詭計狂，真是罪該萬死，迫害紅太陽，接班人是俊杰，遺志繼承果斷，功績何輝煌，擁護華主席，擁護黨中央。”有人曾發公開信如此痛析，“此正如XXX宣稱‘斯太林是我爸爸’，實無恥之尤，足令人作三日嘔。”
其實，生活有時真的很累，有時真的很迷茫，有時真的很無奈，有時真的會面對精神的摧殘甚至生命的消亡，因而每個人都有活得很可憐的地方。但畢竟上帝讓我們有了良心，祖先引領我們站立了起來，古人尚且不食嗟來之食，我們茍且偷生尚可，豈可出賣良心！既是做尋常的小草不起眼的山花，也要活出自己勇敢生命的氣象！這樣想著，我祝福軒軒、蕭蕭兩位小朋友能活出自己特立獨行的人生氣象；祝福大家都能活出自己精彩的人生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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