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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時侯，每到過年給姥姥拜年，姥姥就會用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顫微微地從一個千裹萬纏的小布包里拿出一毛錢給我作壓歲錢。這一毛錢，也只是在我手里熱乎一小會兒。一但離開姥姥家，母親就會要去說她給我保管。說是“保管”，其實就是沒收，有去無回。年年如此。一毛錢對母親來說，算不上多重要，可對一個極度貧困的家庭來說，可以買五盒火柴用大半年。從我記事起，母親就是在極其艱難中渡日，家里沒有隔夜糧和隔夜錢是常有的事。那一毛錢的壓歲錢，常常年還沒到，母親就在盤算怎樣使用它。所以，每到過年，母親都要帶上我和大哥，去掙那一毛錢的“壓歲錢”。后來，哥哥大了不好再去，這個任務，自然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我不知道姥姥的一毛錢的壓歲錢從何而來，也不知道一毛錢對母親來說，有多重要，但我卻記得，母親由于家庭貧困沒怎么好好孝敬姥姥。為此，母親和舅舅因為養姥姥的事，經常發生爭吵。母親的理由是：她是女兒，女兒不養老是古來留下的規矩，舅舅的理由是：養兒子和養女兒一個養法，憑什么女兒就不該養老？母親用“草灰不打墻，女兒不養娘”為盾，舅舅以：“男女都一樣該養老”為矛，姐弟倆常常唇槍舌劍，矛盾重重。好在，母親在娘家時為大，姥爺死的早，母親和姥姥一起撐起一個家，拉扯著二姨和兩個舅舅。那時，姥姥才二十五歲，母親八歲。母親和姥姥一起在民國時期撐起一個破碎的家，母親沒有裹腳，和男孩子一樣一雙大腳，那時的女人，都要把腳裹成一雙“三寸金蓮”，姥姥為了讓母親幫助干活，沒有逼母親裹腳。村里人說姥姥養不活那一幫孩子，不是賣掉也要送人走道。可倔犟的姥姥和母去親一起硬是撐起一個家，把二姨和兩個舅舅養大，村里人說母親為姑娘時草一把，菜一把，連土都要往家抓三把地顧家。一雙大腳讓族人笑話母親嫁不出去，母親和姥姥在當時為了活命，顧不了那么多，所以，母親那一代女人，在我們那一塊，母親是唯一大腳。別的老太太，都是一雙小腳像兩只小辣椒。母親出嫁后嫁給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家的窮光蛋。因為窮，母親在孝敬姥姥問題上打了折扣，這讓舅舅很不高興。一開始，母親依大姐身份壓舅舅，后來在舅母的挑動下，舅舅和母親在養姥姥問題上矛盾越來越深，最后竟至打了母親，姐弟倆從此結下仇，從那一年開始，母親不再踏回娘家一步。每到春節，母親就會用一個圓子（圓子：盛東西的筐，柳條去皮編成）撿上上幾個餑餑讓我挎著去給姥姥拜年。姥姥依舊是用顫微微的手，打開她那左一層右一層的布包，給我一毛錢當壓歲錢。但舅舅的臉黑的卻“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樣子，令我非常害怕。

后來，我大了些，不好再去要姥姥那一毛錢的壓歲錢，這個任務，便有兩個弟弟完成。兩個弟弟依舊從姥姥那雙粗糙的手中每人領回一毛錢的壓歲錢。直到我長大了之后，我才知道，姥姥那一毛錢的壓歲錢，是姥姥踮著一雙辣椒似的小腳，上山挖藥材求表哥賣了為我們準備的。這讓我想起來心中很難過，覺得姥姥給我們的不是一毛錢，是姥姥那顆慈祥心。

生活象流水一樣，轉眼間我從一個伸著一只小黑手，從姥姥手中接那一毛錢的壓歲錢的少年，變成胡子一把的姥爺，我有了自己的外孫。每年春節，我和老伴都要從銀行取出一筆錢來為三個外孫開壓歲錢，每人一張百元大票。開錢的時候，老伴都要逗三個外孫跪下磕頭，三個外孫，一字排開，磕頭時天真的樣子，逗得我和老伴哈哈大笑，非常開心。今年春節，大年初二，三個外孫都安時到齊了，老伴拿出一疊票子對她們說：“今年年頭好，收的糧食多，你姥爺說每人多加一百，都跪下給姥姥姥爺磕頭。”三個外孫都和往常年一樣，跪下來，認認真真的磕完頭，從老伴手中接過二百元錢的壓歲錢，然后依偎在我的身邊纏著我講故事。大女兒家的外孫女對我說：“姥爺，我今年得了三千八百元的壓歲錢。”并扳著小手指數姑姑給多少，爺爺給多少……共合起來三千八百元。那神情充滿著得意和自豪。是呀，現在的孩子已不是我少年時代那一毛壓歲錢，那一毛錢，還沒掙下來，大人就在盤算用。而現在孩子的壓歲錢，組成自己的“小金庫”，大人對那幾個小錢根本不屑一顧。我的兩個女兒，各自為自己的孩子在銀行設立了單獨帳號，把壓歲錢存起來，大女兒的外孫女今年七歲，僅壓歲錢存了兩萬多。二女兒的兩個外孫，各自也是小“財主”。三個孩子，領完壓歲錢，高興地圍著我繞膝而坐，纏著我給她們講故事。這時，大外孫女看著我的嘴說：“姥爺你咋牙沒了？”我說：“姥爺歲數大了，牙掉凈了。”“那你咋吃飯呀”？外孫女關切地問。

“將就吃唄”。我撫摸著外孫女柔軟的頭發，外孫女坐在那里想了想，下炕拿過她裝錢的包包來，將所有的壓歲錢全掏出來交給我：“姥爺，你拿去換假牙吧，不夠讓媽媽上銀行再給你取……”看到這種情況，另外兩個外孫也急忙下炕從媽媽手里要回自己的壓歲錢，硬塞到我手里：“姥爺，你拿去換假牙，我們不要姥爺沒有牙……”看著三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我激動地一下把她們全摟過來，淚水不知不覺從眼窩里流出來，老伴笑著說：“死老頭子，大過年的，哭了。”是，真的很激動，那不是傷心，是一種親情，一種幸福，一種讓人無限溫暖的的淚呀。三個孩子都很懂事，都知道孝敬姥爺，她們都知道姥爺沒有牙齒是一種缺憾，她們要用自己的壓歲錢，為姥爺補這種缺憾。

人生，別無所求，求的就是這種孩子懂事，懂的為老人著想，懂的孝敬老人的那種情感嗎？人活著，奮斗一生，圖的不就是這份其樂融融的幸福嗎？

這時，正在我感念不已的時侯，最小的外孫子，用小手指抹著我掛在臉上的淚水，突然在我蒼老的臉上，結結實實親了一口，引地全家人開心地放聲大笑。笑聲中，讓人感到了無限溫暖的親情和時代的美好……      

2014年3月8日于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