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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是一條玉帶緊緊拴住游子的魂，河是一首曲子，譜寫古老而又年輕的歌謠，河是堅實的臂膀，抱緊鄉村的黎明與黃昏。

　　河初次進入我記憶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整天面對著河發呆。我喜歡在岸上看水里的孩子像魚一樣的穿梭，可我不敢下水，娘說，水里有水鬼，進去就被水鬼拉跑了。于是，我聽了娘的話，不敢下水。我不是懼怕水鬼，而是怕水里的蛇，我從沒有見過水鬼，也許是女的，披頭散發，面目猙獰，也許是男的，有身子沒頭，這些都是我娘描述的。娘為了讓我聽話，經常給我講些鬼故事，能講得我，半夜里非要與爹與娘一起睡。我爹老是罵娘，罵娘不該給我講些不著邊的事。我娘反駁，說我爹的種太頑皮。我見過水蛇，一種能在水上飛的蛇，蛇能飛進我的夢里，經常纏繞我。我嚇的大哭，能把娘哭醒。為此，娘帶我去找村里的巫婆叫了幾次魂，巫婆告訴娘，不要讓我到河邊里，我的魂就是在河邊丟的。其實我的魂真的是在河邊丟的，看到其他孩子們在河水里游弋。我發呆了很久，后來終于忍不住了，就脫去小褲衩，跳進河里，小魚游過來，在我的腿上咬，咬的癢極了，我便追起魚來，追著追著，就追到了深水區。我慌了，趕忙走向淺水，一個浪子打來，我喝了水，我怕了，這回真的怕有水鬼，怕水鬼來拉我。我甚至感到水鬼在拉我，嘴里喊不出什么。手在水面上抓。眼前出現了金花，五彩繽紛的金花，這金花就像村里的狗蛋叔用鐵水打的，又像一只只蝴蝶，在我眼前飛舞，我看著金花與蝴蝶，手一直亂抓。我終于被一只手抓住了，不是水鬼的手，是狗剩叔的，他把我拖到岸上，我躺在沙泥里，吐了一口水。狗剩叔摁了一下我的肚子，我又吐了一口水，這一口水，金花沒了，蝴蝶飛跑了。我眼前是藍天，太陽，白云與孩子們緊張的臉。我坐起來，告訴狗剩叔說，別告訴我娘，我再也不下水里。狗剩叔果然沒告訴我娘，從那我再也不敢下水。

　　河似一條毛細血管，緊緊的連接大動脈，在血液的帶動下，游來了很多螃蟹。魚蝦是河里是常物，河里經常有，一直在繁衍著，我常常想，魚是從哪里來的，是生下來的嗎?我見過村里的馬生小馬駒。馬駒從母馬的肚子里出來就能走動。看也是偷看的，村里養馬的大叔從來不讓我們看，我們就偷偷的趴在馬圈旁看。有次我問娘，我是從哪里來的，娘告訴我，從路上撿來的，后來，娘由于我的頑皮經常打我，我真的懷疑自己是撿來的。要不然，她不會那么狠的打我。我懷疑魚也是從母魚肚子里生的，生下來就會游泳，還懷疑魚是從路邊撿的，可我在路邊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一條魚，魚是離不開水的，就像我離不開娘一樣。螃蟹的到來，驚動了村莊里所有人，更驚動了我們這些孩子。大人們撈螃蟹是撿時間的，他們還要去莊稼地里掙工。這個事比撈螃蟹重要，去晚了，就要插上紅旗游街。游完街，還要不記工分白干一天。所以，每當村里那棵歪脖子柳樹上的鐘聲一響，沒吃完飯，也要丟下飯碗，拿起農具去集合，我娘因此好幾回都沒吃好飯。大人們都走了，村里就是我們的天下，像野狗一樣四處竄，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我們都做了。為了偷炒熟了的黃豆，能把喂馬的大叔氣的拿起棍子滿村攆。螃蟹來到后，我們的工作就是每天撈螃蟹，用叉子叉，用絲網撈，但不敢下水摸。怕螃蟹的夾子夾住了手。把螃蟹拿回家，娘就在鍋里煮，放上鹽與地里種的小茴香煮，那個時候，沒什么大料，根本見不到什么大料。村里的人都是煮。螃蟹煮熟后，金黃色，似院里掛的玉米一樣的黃，我不知怎么吃，看著發愁，爹是教師，見識廣，就教我們怎么吃，他沒吃前，說了一件事，讓我很吃驚。爹說，這螃蟹肚子里有一個人，于是，他就講起了白蛇傳的故事，沒聽完故事，我就掀開了螃蟹的蓋子，看看里面有沒有人。打開后，我怎么也看不到人，就懷疑爹騙我，爹是不會騙我的，一直到他去世，也沒騙我一次，我只有去騙爹。每次做錯了事，都會設法想法去騙爹。大事，是騙不住爹的，小事，是爹不與我計較。爹看事的眼睛像孫猴子的火眼金睛，處理事就像孫猴子的師傅唐僧。爹是河里的水，我是河里的魚。

　　冬天的河是每年都結冰的，并且是結了厚厚的冰，于是，河里的冰成了我們這些頑猴子游樂場。推鐵箍，拉小車，溜冰等玩意。我們的父母們是不敢讓我們在冰上玩的，都怕冰破了，掉進去沒法撈。我們那里去聽這一套啊，不管他們怎么安排，也不會阻擋我們去冰上玩。有天，爹鄭重的安排我，不讓我去冰上玩。他說冰下水里有冤魂，我一聽，就不以為然的說，你不讓娘嚇我，你怎么也開始嚇我了。爹嘆了口氣說，不是嚇你，是真的。于是，一個故事就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這條河是人工河，挖河的時候，人們沒日沒夜的干，岸邊的獵獵紅旗隨風展，大喇叭高唱東方紅，三兩雜面饃能干一天一夜，男人冬天脫光脊背。女人不會生孩子。死了二十年后，還是一條紅旗下的好漢，我姨夫就是那一年做的好漢。我說怎么從打記事，就沒見過我姨夫。一個河里的故事，使我幼小的心靈，對河產生了沉思與好奇。我總以為河是自然形成的，沒曾想河里還有這么多故事，令人驚嘆的故事，一個與孟姜女一樣的故事。也許河里的魂與我一樣在沉思。從那以后，我不再去冰上玩，我每天都去河邊看冰，看冰里有沒有一雙在掙扎的手，或者有張充滿怨恨的臉，那臉也許是別人的，也許是姨夫的。我沒見過姨夫，看到過姨夫的相片，他是一個美髯公，河里的水草就似他的胡子，一叢叢，一簇簇，在水里漂浮著，從春天漂浮到冬天。我想去給姨夫捋一下胡子，可我不敢，我怕姨夫把我拉走了，再也見不到娘。

　　河水不知道怎么，突然大面積枯竭了，只剩下河中心還有一點水，在緩緩的向東流去，我爹也是在河水大面積枯竭的那年去世的，河沒有老去，我爹卻老去了，望著枯竭的河，我回憶著他破浪洶涌的時候，與靜靜平緩的時候，河里的水草也跟著河一起枯竭了，姨夫的胡子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沒有了水，也就沒有了水鬼的故事，爹駕鶴西去，不再用水鬼的故事嚇我。河里的水蛇，魚，螃蟹等，都一次性的消失了。爹沒有講完的故事，也隨爹一起進入到了墳墓里。但，爹講的故事，我都會講給兒子聽。也許兒子，沒有我聽爹講故事時，那么認真與好奇。他們會認為我在講天方夜譚。也許會有一天，河里會重新充滿水，水鳥與魚重新演繹新的故事。岸邊的垂釣翁在每天繼續釣著朝陽與黃昏。只是，自打我孩子生下來，就沒見過村里的孩子，在像我們當年一樣在河里村里瘋玩。

　　故鄉的河，在我的記憶力永遠是一條永不斷流的河，這條玉帶永遠緊緊拴住我的腳，不管走到那里，也會把我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