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和劉兄到河南采訪一個因種杜仲發了大財的農戶，在鄭州火車站轉車的時侯，有一個在車站討錢的女子，向我們訴說她的艱難，那時，劉兄正在記者專用票口買票。我見那女子年紀約有三十出頭，穿一件白底小紅碎花布衣裳，是那種七、八十年代農村女子比較流行的布料，懷中抱著一個約剛滿周歲的女孩。那女子面容焦悴，頭發有些零亂。看樣子是睡候車室的緣故。那女子向我訴說她是湖北農村的，到什么地方走姐姐家，路上帶的錢被小偷偷了，沒錢買車票，便滯留在鄭州車站乞討。她向我借錢，說讓我留給她地址和單位，到家后，馬上把錢郵給我。我問：“你到家需要多少錢”？她說：“三四十元就夠了”。說實在話，那時我兜里真的有八九十元，那是我三個月的工資，全放在身上。這時，劉兄買完車票，見我和一個女子說話，便走過來，我向劉兄介紹了女子的情況，那女子也急切地向劉兄解說她的難處，劉兄笑了笑：“我們是出公差，身上也沒帶多少錢，只帶了點路費，也是公家的。你向別人淘動淘動吧，要不你找民政幫你想想辦法……”說著，拉著我轉身就走。

那女子跟在我們后邊，不斷地哀求，說只要我們借給她錢，她回家后，立馬還我們，并忘不了我們的大恩大德。我見她不住地哀求，從兜里掏出兩角錢，交給她：“你給孩子買點東西吃吧，我們也沒辦法。”現在的年輕朋友不要認為二角錢摳門，那時，二角錢已經不少啦，我一天工資還不到一元，給那女子二角，在當時是夠大方的，那時二角錢足可以讓人吃一頓飽飯。一般情況下，打發討錢者，都是一分二分的給，我給二角不少。我和劉兄進了侯車室，那女子被站務人員擋在外面。

我們找座位坐下之后，，劉兄對我說：“現在社會上騙子太多，誰知道那女的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幫了她也還值，如過是假的呢？這不是助長騙子行騙嗎？這種人大多數是假的，專門以討錢和行騙為生，不信你掏掏她的兜，她兜里的錢比咱們都多。”我說：“我能掏人一個女的地兜嗎？”劉兄笑了笑：“相比說那個事……”這時，那女子不知什么時侯，也設法進了侯車室，挨座位討錢。劉兄望著她對我說：“看看，一天下來，比咱們掙的多。”我調笑道：“老兄，干脆編輯不當了，在這里討錢吧”。劉兄也笑著說：“你想我還不干吶？什么時侯在單位混不下去了，我就來這里討錢。”“餓死你！”我和劉兄笑得很開心。那女子從我們身邊走過去，并沒有再向我們討錢。

回到報社后，一天我在看外埠交換地報紙，一條頭版新聞映入我的眼簾：《鄭州市公安局破獲一起惡性殺人案件》副題是《僅用八小時迅速破案，犯罪分子全部落網》，接下來是正文，并配有警方現場勘察時拍下的圖片三幅，一個女子渾身是血，倒在公路邊一棵楊樹下，旁邊不遠處，倒著一個孩子，已被歹徒掐死扔在那里，我看那照片里的女子有些象那鄭州火車站討錢的女子，于是細看了正文，果真是那自稱是湖北XX農村的討錢女子，另兩幅照片，是警方通知家屬認尸的畫面，一個男子哭喊著撲向女子尸體被兩個警察扯著不讓上前，一個老太太在那里呼天嗆地，第三幅是三個犯罪分子的頭像。原來，那女子的確從湖北農村到山東竄親，在回來的路上錢被小偷偷走，便滯留在鄭州火車站，靠討錢積攢路費回家，可是，錢不是那么好討，一天下來，連娘倆的肚子都填不飽，哪有錢回家？時間 長了被當地流氓騙去說掙錢，一個鄉下女人，又正在急用錢當口，對流氓的話信以為真，于是便被騙到鄭州郊外公路邊輪奸后殺害，連那一歲多一點的女孩也沒放過。

看了這些，我把報紙拿給劉兄，劉兄看后，沒有吱聲，默默地繼續伏案審他的稿子和設計版面。我也回到我的辦公桌前，心中默默地想了很久。感到有些隱隱作痛，如過我當時舍出那三、四十元，那女子和她的女兒就不會遇害，如過我當時不認為她是騙子，我可能會救助她，如過我當時管不管她是騙子就把她認為是真的，也許就會成全她們娘兒倆個，成全一個其樂盈融的幸福家庭，我當時有那個幫助的能力，但我沒有那樣做，我高度的警惕性，毀了一個美滿的家庭。現在，雖然我離開報社已經三十多年，劉兄也早已退休在家賦閑，但一想到這件事，就感到一種深深的愧疚與心里作痛。

那是一生都會跟隨的痛，是一種良心上的折磨……永遠，永遠地跟隨，會折磨我的一生……

2013年12月21日深夜于白山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