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雨夾雜著雪山的涼氣,下了大半天。雨后,天竟然逐漸露出了陽光。窩棚由于關著木窗,里面充滿了各種氣味。幾個工友的睡姿著實可笑。歪著的、扭著的、頭枕著腳的、怕臭氣熏到而蒙著被子打鼾的。鼾聲拉的很長,似風箱一樣,來回扯著雞毛。夢里場景一定很美的,也許背著老板偷吃燒雞,喝小酒。也許在家里與婆娘纏綿。也許眼巴巴的,看著老板手里的錢,等待發薪。也許自己被掛在殼子板上下不來,等人去施救。
栓子就是掛在殼子板上是人,他焦急的等人去施救,夢卻醒了,是急醒的。我對他出滿汗的臉使個眼神,他便會意,便躡手躡腳站起來與我一起走出了窩棚。
雨后的夏,是格外涼爽,太陽似美人一樣半遮著面,未散去的烏云邊緣,被鑲上了金邊,宛如織女藤蘿里的金線。泥濘的路上,已經有了幾雙被解放鞋走過的膠印??磥硭训娜诉€有比我早的。幾行腳印一直伸向大門外小賣鋪里。大門垛子上幾面被雨水淋濕的彩旗,耷拉著腦袋,失去了昨日的風采。這幾面旗子還是老板出了一百元找人掛上去的,大牛接到任務后,似猴子一樣爬上圍墻,等旗子弄好后,下圍墻時,動作似跳水運動員一樣跳下來的。人落下來,慘叫聲也傳了出來。一顆訂在木板上的釘子,在他的腳面露出來了。血把鞋子染的比紅票子還紅。后來,老板說;“這樣的傷,他不管,因為大牛違背了操作規程,人下墻頭是不準跳的。”
門口有一排簡易房子,房子被雨沖洗后,顏色格外的紅。頂子、墻面紅的似經常出入在經理室的紅裙子,紅裙子在經理面前與頂子一樣紅。紅裙子的臉,會像川劇里的演員一樣變換,面對工友是白臉,面對經理是粉紅臉。當訓斥完栓子的時候,栓子會在她后面學她鼓著大奶子走路。栓子說;“那奶子是經常喂養經理的。”他的調皮話能把鋼筋笑彎。
工友們都陸續醒來了,打著長長的呵欠,伸著懶腰,似孫猴子剛出五行山一樣??吹介T口的大嬸出現了,都攜帶著身上的臭腳丫子味,一股腦去熏賣包子的大嬸。大嬸是經常來賣包子的,大嬸的車子上有兩個筐,一個框里坐著她殘疾的孩子,一個框里放著熱包子。小孩在框里對著工友們笑著,小嘴甜甜喊著叔叔伯伯的,工友們嘴里津津有味的嚼著包子,誰也不嫌棄誰。工友們的心里都有一條不成文規定,只要大嬸來,必須去買她的包子。
遠處的山,被輕紗籠罩著,宛如一位剛出浴的仙女,若隱若現。不知誰大喊一聲”彩虹“定眼仰望,天空里真的有一道彩虹。五顏六色的彩虹橋,從地面的這頭,架在地面的那頭。工地立刻熱鬧了,工友們紛紛拿著包子,掏出手機去定格彩虹畫面。美麗的彩虹藏在手機里,也藏在大家的心中。
二
雨后的夕陽更紅,紅得似懷春少女的臉。一縷縷綿綿的余暉像金線一樣,把整個樓群織成錦帛。幾只金鳥在空中掠過,飛向故鄉的方向。啟明星悄悄的掛在樓尖,雨后的遠山,放松了干凈的身軀,快要入睡了。樓宇也逐漸拉上了夜幕。
窩棚里的燈火,在無力的照射著無眠的工友,叫喊聲、行酒令聲、拖著狼一樣的聲音歌唱。香煙裹著臭腳味使勁地往外竄,時不時還有拖著鞋子出去小便踩著了別人腳丫的。凌亂的桌子上擺著花生豆、火腿腸。悶倒驢在輸者的喉嚨口,似瓊漿玉液一樣緩緩的流入胃里,與花生米、包子,火腿腸攪合一起。胃里,沒有等級,山珍海味與粗茶淡飯都是一樣的被胃酸腐蝕。
窩棚外的小房子里,燈火也在亮著,一個學生在讀書,嘴里“嗚嗚啦啦”的背著英語單詞。母親洗刷著衣服,并不斷出門讓棚里的漢子們小聲點,似乎覺察到什么的漢子們,立刻停止了大聲,輕聲輕語的繼續喝酒。唱歌的累了,就進入了夢鄉,去尋找夢里的婆娘。
夜終于靜了,夜蟲們的歌手停止了演出。一坑雨水,在月光下,如同一面鏡子,刺著巡夜人的眼睛。鋼筋與磚頭,在夢里盤算著明天被主人安置到那里。攪拌機旁的燈光,使勁地誘惑蚊子與飛蛾盤舞。老板的藏獒尋找著賊娃氣味。藏獒與老板一樣地狠毒,幾次咬傷了工友,工友們都恨的想打死它,可打狗看主人,狗如果死了,工錢也就沒了,半年等于衡水的名酒---老白干。
萬物在黑夜里,等待黎明到來。雨后的黑夜更加涼爽,似秋后氣溫,這是北疆特有的。“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這句話不僅僅只應驗南疆,北疆也是如此。勞累一天的人,在夜里能睡個好覺。夢里的工友會在各種場景下,實現自己的希望與抱負。夢里的生活比哈密瓜還要甜,當朝曦撒向窩棚的時候,還會繼續起來如牛一樣的耕作,一日復一日計算著規程。